一
波波已坐了下来,就坐在沈春雪刚才坐的地方。
但她绝不是沈春雪那样的女人,她坐的姿势也跟沈春雪完全不一样。
沈春雪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的。
波波绝不低头。
她好像永远都在准备着去抵抗各种压力和打击。
他们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一直都不了解她。
男人又几时真正了解过一个女人。
你是不是在后悔?黑豹忽然问。
后悔?波波居然笑了笑道,我为了什么要后悔?因为你本不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波波道,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现在也全部已做到。哦?
我想要辆汽车,现在我已有了辆汽车,波波居然还在微笑,我本是来找我爸爸的,现在我已找到了他。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看到了他那种样子,后悔知道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黑豹冷冷的说。
他是我的爸爸,他无论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应该知道。波波的态度更坚强。
你也不后悔遇见了我?
波波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后悔。黑豹凝视着她,忽然也笑了笑,转头吩咐:请我的弟兄进来。两分钟之后,门就开了。
几个人微笑着走进来。
波波并没有看清楚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只看清了其中两个人。
胡彪胡老四,和那个用小刀的拼命七郎。l
这两个人她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黑豹微笑着:为了我,随便什么事他们也肯做的。波波忽然也笑了:他们的戏也演得很好,为什么不改行去唱戏?胡彪看着她,目中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小丫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笑得出。
波波也在看着他,又笑了笑:你们的伤好得倒真快。胡彪也笑了笑,道:赵小姐虽道没有看过戏,唱戏的时候,连刚被打死的人也随时都会跳起来的。现在你们的戏已唱完了?你们居然还敢留在这里,我真佩服得很。我们为什么不敢留在这里?
现在他已用不着你们再唱戏了,你们难道是猜不到他以后会怎样对付你们?波波淡淡的微笑着:你们难道还看不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黑豹忽然问。
你是个不是人的人。波波淡淡的接下去:你若有老子,为了爬得更高些,你连老子都会杀了的,何况兄弟?黑豹大笑,大笑着走过来,突然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波波脸上。
你打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打我,只不过因为我看穿了你。黑豹的脸色已铁青。
女人是个天生的贱种,贱种都喜欢做婊子的。那笑的时候表情也很残酷的人忽然道:大哥为什么不让她做婊子去。黑豹又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今天晚上我还想用她一次。我既然是个婊子,谁用我都没关系。波波忽然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丰满结实的Rx房:你这些兄弟既然对我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免费招待他们一次。胡彪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睛盯着她的胸,脸上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黑豹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抱到后面去。
波波已疼出了眼泪,却还是在大笑: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来?你难道还在吃醋?……你这种畜牲难道也会吃醋?后面就是卧房。
柔和的灯光,照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黑豹用脚跟踢上门,将波波用力抛在这张床上,波波的人又弹起,又落下。
她还是疯狂般大笑着,笑得连Rx房都已因兴奋而坚挺。
你那个兄弟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婊子,我喜欢做婊子,喜欢男人来用我。黑豹握紧双拳,站在床头,瞪着她,冷酷的眼睛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突然扑过去,压在她身上。波波喘息着:各种各样的男人我都喜欢,只有你让我恶心,恶心的要命。她突然用力挺起膝盖,重重的撞在他小腹下。
黑豹疼得整个人都弯了起来,然后他的手就又掴在波波的脸上。
波波的嘴角已被掴出了鲜血。
她想跳起来,冲出去。
黑豹却已抓住了她的衣服,从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结实的胴体,立刻赤裸裸的暴露在灯光之下。
她已无法抵抗。
黑豹已野兽般占有了她。
她咬着牙,忍受着,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但黑豹却是一个很强壮的人,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呻吟……
然后她的反应突然变为热烈,呻吟着轻轻呼唤:罗烈……罗烈……黑豹突然冷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波波反应更热烈,但是他却已无能为力。
他突然用力推开她,站起来,就这样赤裸裸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砰的,门又关起。
波波看着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眼泪也慢慢的流下来……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这是她自己说的话,她随时都在提醒自己。
她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着黑豹先死在我的面前。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气。
有希望就有勇气。
波波心里还有希望,她相信罗烈一定会来找她,正如她相信这漫漫的长夜总有尽时,天一定会亮的。
她已擦干了脸上的血和泪,准备来迎接这光辉的一刻。
天当然会亮的。
但罗烈是不是会来?是不是能来呢?
二
无亮了。
夭地间一片宁静,没有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粪车的暄哗声,甚至连鸡啼声都听不见。
这里本是个高尚而幽静的住宅区。
黑豹坐在金二爷那张柔软的丝绒沙发里,面对着窗口,看着窗外的晨曦渐渐升起。
在乡下,这时他已起来很久了,已吃过了三大碗糙米饭,准备下田去。
他记得那时候总喜欢故意多绕一点路,去走那片柔软的青草地。
他总是喜欢赤着脚,让脚心去磨擦那些上面还沾着露水的柔草。
那时在他幻想中,这片柔软的草地,就是一张华贵的地毯,这一片青葱的田园,就是他豪华的大客厅。
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个铺着地毯的豪华客厅里——什么事也不必做,只是动也不动的坐着,看着东方的第一线阳光照射大地。
现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实现。
这客厅里的布置豪华而富丽,地上铺着的地毯,也是从波斯来的。
他现在是不是已真的满足?是不是真的很快乐?
他赤裸裸的坐着,让自己的脚心去磨擦地上华贵的地毯。
他忽然希望:这张地毯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淳朴而又充满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么不容易满足啊?
卧房的门是开着的,他已有很久没有听见波波的声音。
她是不是已睡着了?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睡得着?
她以前的确是个很贪睡的小姑娘,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睡。
那时他和罗烈就总会笑她,是条小睡虫。
小睡虫将来嫁了人后,若是还这么样贪睡,她丈夫一定会被她活活气死。那时波波就会红着脸,跳起来打他们。
我这一辈子永远也不嫁人。
往事就仿佛窗外的晨雾一样,那么缥缈,又那么真实。
黑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罗烈,想起了波波刚才在兴奋时呼唤的声音。
罗烈……罗烈……
黑豹双手突然握紧,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忆。
就在这时候,门外已有入通报:大通银行的朱董事长来了。黑豹没有动,也没有站起来迎接,只简短的吩咐:叫他进来。朱大通夹着他那又厚又重的公事皮包,站在黑豹面前。
他显得有些不安。
面对着他的,是一个赤裸着的,年轻而强壮的男人嗣体。
这对他无疑是种威胁。
他忍不住俏俏的将腹部向后收缩,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显得年轻强壮些。
黑豹突然笑了。
他微笑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刺和轻蔑,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条猪。
你只要能让他吃得饱,睡得足,他就永远不会想冲出他的猎栏来。
但是猪也有猪的好处,猪不咬人。
今天你起得早。黑豹的声音虽不客气,却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睡。朱大通掏出块雪白的手帕,不停的擦着汗:我通宵都在整理帐目。什么帐目?
金老二他们三个人的存款帐目。朱大通从公事皮包中拿出了一叠文件,双手送到黑豹面前:现在我已将他们都转入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这些文件上签个字就算过户了。黑豹目中露出满意的微笑:为什么一定要我签字,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一向懒得写字。其实不签字也没关系。朱大通陪着笑,尽力将自己的视线避过他身上突出的地方:但他们存款的数目,还是要你看一看。我不必看,我相信你,黑豹的微笑更亲切: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老朋友。朱大通也笑了,这次是真的笑。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可保住。
只要我以后提款也像他们以前一样方便,我们的交情一定会更好。黑豹淡淡的提醒他。
朱大通立刻保证:只要你吩咐,无论多大的数目,十分钟之内我就可派人送到府上来。黑豹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喜欢听这种话,财富往往能使人有一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
现在我就要十五万,要现钞,你最好能在八点钟以前送来。七点四十分。
十五万现款已送到。
黑豹已冲了个冷水澡,穿起了衣裳,还是一套纯黑色的衣裳。
他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条剽悍残酷的黑豹,若有人惹了他,他随时都能连皮带骨将这人吞下去。
卧房的门还是关着的,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黑豹走过去,想推开门,突又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现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还没有解决,他自信一定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楼下的兄弟一个个全都显得活力充沛,精神饱满,困为昨天晚上虽然是大功告成的日子,但却并没有狂欢,也没有庆功宴。
那要等到端午节时再合并举行。
他相信到了那时候,这大都市里已不会再有一个敢跟他作对的人。
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新鲜。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全身部充满了力量,足以对付任何人,任何事。
三
八点正。
黑豹已到了百乐门大饭店的四楼,正在敲高登的房门。
他右手提着个黑皮箱,里面装的是十五万现款,左手里的钥匙轻响如铃声。
听到了这种声音,高登就该知道黑豹来了。
但高登并没出来迎接,甚至没有来开门。
他正坐在靠墙的一张沙发上,享受他欧洲大陆式的早餐。
他西装笔挺,头发和皮鞋同样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他,他看来都新鲜得像是个刚生下来的鸡蛋。
桌子上摆着煎蛋和果汁,他的枪并没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后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说:门是开着的。然后黑豹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来永远是不同的两种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鹰,飞刀和子弹,性质种类虽不同,却同样残酷,而且同样足以致命。
你很守时,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而且很守信。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为你是高登。
我没有等你一起吃早点,我知道你宁愿吃奎元饭馆的面。虾爆缮面,黑豹微笑着道:我建议你临走之前,不妨去试一试。这次恐怕来不及了,下午两点有班船,我已订好了舱位。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是不是两个舱位?黑豹忽然问。
两个舱位?
你难道不带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虽然常常做好事,却并不是个总管家,我并不想养她到老。黑豹也笑了:难怪你今天早上看来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种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精神绝不会这么好的。你若也想试试,以后不妨到三号码头那一带的酒吧里去找她,高登说谎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找得到。这辈子恐怕来不及了,黑豹笑着说: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时,我一定不会错过的。高登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我也喜欢你,黑豹放下手里的皮箱:所以这里不是十万,是十五万。十五万?
另外的五万,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车马费。
高登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万块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你不是别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况我还要托你带个讯给罗烈。我一定带到。
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到这里来,这里的饭足够我跟他两个人吃的。高登笑容中仿佛带着点讽刺:我也会告诉他,他若在这里杀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所以你也该回来。
这里的饭够不够我们三个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虾爆鳝面,也有火腿蛋。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高登站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
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无论大风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高登看着他的手,忽又笑道:我总觉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险的事。为什么?黑豹好像觉得很意外。
固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危险。黑豹大笑:你的确不该冒险,你的手的确比钻石还值钱,一伸手就能赚十几万的人,在这世上的确不很多。他已准备缩回手。
但我还是准备冒一次险,高登看着他: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机会也并不多。他终于微笑着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饰整洁,手指细长而敏感。
黑豹的手却是粗糙的,就像是还未磨过的花岗石,又冷又硬。
他们的手终于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变得残忍而冷酷: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确不该和我握手的。为什么?高登好像还不懂。
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这只手上握着一把枪对着我。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岗石,也会被他握碎。
高登却居然还是在微笑着,笑容中还是带着一种讽刺之意。
然后黑豹就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根针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后退时,左手里已多了柄枪,漆黑的枪管冷冷的指着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却还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还会咬人。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会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却是个吸血鬼送给我的。他摊开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已弹出了一根尖针。
针头上还带着血。
黑豹叹了口气:你不该用这种东西来对付一个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这个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这根针也就不会弹出来。高登用手指轻轻一转戒指,尖针就又弹了口去。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叹息。
所以你觉得很失望?
的确有一点。
你失望的,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还活着。高登在冷笑。
你认为不是?
高登摇摇头: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过不愿我去救罗烈出来。你应该知道罗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确是的,但是现在却已不同了。有什么不同?
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罗烈若是回来了,你的地位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稳固。你以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来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因为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现在我是哪种人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高登的声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黑豹看着他: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着,我才放心。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着他:死人就不会再忙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像是两根针,针锋相对。
过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说:你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高登道,实话都是有道理的。你难道从来没有说过谎?
你听见我说过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罗烈的朋友。黑豹的声音也很冷。
这是谎话?
黑豹点点头:你不杀我,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我。高登又笑了,我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手枪里的子弹却很有把握。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国有很多种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这种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废铁。手枪并不是暗器。
手枪当然不是暗器,但手枪的性质,却还是跟袖箭那一类的暗器是同样的。黑豹说话的姿势就像是个大学教授:手枪比神箭可怕,只因为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速度比神箭快得多。高登在听着,虽然并不十分同意他的话,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弹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闪避,问题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动作?谁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动作,谁也躲不开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高登的脸色已更为苍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跃起,向高登扑了过去。
高登的枪也已响起。
没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枪先响?还是黑豹先开始动作。
黑豹的动作几乎也快得像是一颗从手枪里射出去子弹。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鲜血飞溅,一颗予弹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问,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里的枪飞出,然后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黑豹的拳头已击上他胸膛。
这一拳的力量,远比子弹可怕得多。
高登整个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枪,但这时他的动作已远不及平时快了。
黑豹已窜过来,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只手替他掏出了枪。
高登身上永远带着四柄枪,最后的一柄枪是藏在裤子里的。
现在连这柄枪都被黑豹搜出来,抛出窗外。
然后黑豹就慢慢的后退,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冷冷的看着他。
高登倚在墙上,掏出口袋里插着的和领带同色的丝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黑豹突然笑了笑:现在你能不能再从身上掏出一把枪来?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并不是个魔术家。
像你这种人,身上若是已没有手枪,会有什么感觉?就好像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一样。高登叹了口气,我现在简直就觉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个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这比喻用得很好。黑豹又开始微笑,你本该写的。我也希望我以前选的是笔,不是枪。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笔远比用枪难得多。也安全得多。
的确安全得多。高登承认,所以聪明人选择的都是笔,不是枪。黑豹冷冷的看着他:我现在还可以让你有一次选择。选择什么?
你可以转过头,从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残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鹰,你也可以用你的拳头扑过来跟我拼命。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们的手都是空着的,我们身上都受了伤,所以这本是很公平的打斗,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个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动口?
我只动口,枪口。高登慢慢的将那块染了血的丝中插回衣袋里,我不但是个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着:你几时看过一个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兽拼命的。我的确没有看过,黑豹冷笑,我只看过文明人跳楼。高登叹了口气:跳楼的文明人倒的确不少。他整了整领带和衣襟,苍白原脸上,居然带着那种充满讥刺的微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样事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
高登的声音仿佛忽然变得很优雅:幕已落了,这里却没有掌声。他微微鞠躬,动作也优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谢幕的伟大演员。
然后他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黑豹的掌声。
不管是怎么样,这个人来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幕既已落了,有没有掌声岂非都一样?
四
九点二十分。
黑豹回来的时候,发现波波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丝绒和旗袍,脸上擦着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连头发都用夹子高高的挽了起来。
她跷着腿坐在那里,故意将修长的腿从旗袍开叉中露出来。
她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黑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净。洗什么?波波眨着眼,尽量在模仿着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这张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洗?波波媚笑着:婊子岂非都是这么样打扮的?黑豹握紧双拳,似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已准备开业了。波波用眼角瞄着他:听说你认得的有钱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好户头?黑豹突然扑过去,拧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这个婊子,你去不去洗?不错,我是个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着牙,忍住疼还是在媚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发脾气?黑豹反手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波波还是昂着头:你可以打我,因为你的力气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脸,我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黑豹看着她的脸,厉声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波波大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贱种,天生就喜欢做婊子。黑豹突然放开手: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不会滚,只会走。
波波站起来,拉了拉旗袍,昂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什么事?波波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是不是你现在就想照顾我一次。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罗烈,你就错了。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声却已嘶哑:你怕我去找他?你永远再也找不到罗烈的,黑豹的笑声仿佛也已嘶哑:罗烈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你。波波突然回头:我不懂你说的话。
黑豹慢慢的坐下来,神情又变得冷静残酷,他是看着敌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他显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又问:你莫非已有了罗烈的消息!黑豹冷冷道:你想听?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当然想听,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想听。黑豹脸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缩,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罗烈已没有消息了,从今天以后,谁也不会再听到他的消息。为什么?波波的声音更嘶哑,甚至已经有些发抖。
世上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有消息的,你应该知道是哪种人。波波用力摇头,似已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当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远没有消息。
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似已将倒下。
她忽然觉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着嘴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头还是拾着的。
走出门的时候,她已听到黑豹的大笑声。
你放心,你没有生意的时候,我一定会要我的兄弟去照顾你。波波突然也大笑,用尽全身力气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绝不会没有生意的。五
黑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腿上的枪口已不再流血。
这个人全身的肌肉部结实得像铁打的——他的心也是铁打的?
他听见波波的脚步声,很快的奔下楼。
他听见波波在楼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经开业了,还是住在老地方,欢迎各位随时去找我。她的笑声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价优待。黑豹握紧着双手,突然将手里的钥匙,用力往腿上的枪口里刺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着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正是阴历三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四十分,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