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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

    四个人提起桌子一抖,桌子便分了家,四人各持一条桌腿在手,左手已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那伙计吆喝道:又添张桌子,一钱大银……颀长少年手提衫角,轻轻窜了过来,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真要少爷动手,你们就惨了。紫面大汉喝道:你才惨了。

    抡起桌腿,向少年当头击下,另一个环目汉子桌脚横扫,扫向少年的腰肢。

    展梦白突然厉叱一声,挡在那少年身前,道:要打架先来找我……双掌斜飞,横划两条大汉的脉门!

    那颀长少年大笑道:好极了,还有帮手!身形一转,轻轻一掌拍在另一个大汉的胸膛上。

    那大汉狂呼一声,从后面的桌子上翻了过去,滚到含笑旁观的杨璇面前,杨璇反手提起了他头发,正正反反,掴了四个耳光,笑骂道:问你还多嘴不多嘴?一足将这大汉踢得飞了起来,砰地,跌在前面一张桌子上,桌上的碗盏杯盘,便又被他压得粉碎!

    紫面大汉以桌椅作长刀,施展开六合刀法,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倒也打得有架有势。

    展梦白冷冷瞧他施展了几招,左足突然轻轻一勾,那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噗地栽倒在地上。

    颀长少年笑道:好一个狗吃屎。提起紫面大汉的头发,学着杨璇的样子,也给了他四个耳光。

    紫面大汉直被打得头嘴流血,照样跌到另一张桌上,只听哗啦一响,又是一桌碗杯被压得粉碎。

    那环目大汉却已向展梦白扑了过去,掌中桌腿,左劈右砍,口中大喝道:吃我神刀将几刀!展梦白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愿真的伤了这几个鲁莽汉子,虚迎了三招,反手抓住了他的桌椅。

    环目大汉厉喝道:撒手!沉腰坐马,用力回夺。

    但桌椅握在展梦白手中,便有如生铁铸成的一般,他纵然面红耳赤,用尽全力,也正如蜻蜓撼石柱,动都动不了!

    展梦白微微笑道:去吧!手掌轻轻向前一送。

    环目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蹬、蹬、蹬、倒退三步,恰巧跌在那方自挣扎着站起的紫面大汉身上。

    店??中乒乒乓乓,响起一片,那伙计睁大眼睛手指扳个不停,口里念个不停,掌柜的更是下笔如飞!

    紫面大汉此刻已是只顾得自己,顾不得别人,伸手推开了环目大汉,挺腰站起,嗖地拔出了柄解腕尖刀。

    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动家伙?

    紫面大汉狂呼道:大爷和你拚了!飞身扑了上来。

    展梦白身躯微闪,一掌切在他左颈,杨璇提起那环目大汉,轻叱道:去吧!笔直将他抛了出去。

    另两条大汉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方自爬将起来,颀长少年跺了跺脚,轻叱道:再来……这两条大汉骇得一个哆嗦,掉头就跑。

    紫面大汉在地上滚了两滚,也滚到了门口,被这两个大汉一边扶起臂膀,夺门而出!

    展梦白箭步窜去,挑起门??,只见这四条大汉翻身上了马鞍,手拍马股,头也不回地逃了。

    颀长少年朗声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展梦白回身笑道:多谢兄台出手……

    他见到这少年衣衫华丽,人品俊朗,方自敌忾同仇,此刻便动了相惜之心。

    颀长少年笑道:兄台帮在下出了口冤气,在下本该多谢兄台才是,怎地兄台反而谢起小弟来了?展梦白微微一笑,道:自应在下感激兄台的。颀长少年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在下便是展梦白。

    颀长少年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上上下下,将展梦白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杨璇却已在那边掏出银包,含笑付了银子。

    展梦白望着他纵声笑道:小弟管打架,大哥却管贴银子,大哥你这岂非太吃亏了么?杨璇大笑道:极是极是,你手上痛快了,我腰包却苦了,所以要赔银子的架,以后要少打才是。那颀长少年呆了半晌,突也仰天狂笑起来,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就是展梦白,这实在太妙了些。展梦白道:兄台高姓大名?

    颀长少年笑道:小弟姓名,兄台迟早会知道的,只望兄台莫要忘记,小弟曾经帮你打了场架就是……话声见了,突然微微招手,大笑着跃出门去!

    展梦白呆了呆,大呼道:兄台慢走!但等他追出门去时,那颀长少年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杨璇皱眉道:这少年行动怎地如此奇怪?

    展梦白摇头道:是呀!简直将小弟弄糊涂了,此人年纪轻轻,武功不弱,看来又颇有来历。杨璇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总是帮着你的,可恨的是,却不知是什么人冒了你的名在干坏事?展梦白叹道:此事委实奇怪,一个人由东至西,冒我的名行善,另一固人由西而东,冒我的名行恶……他心中突然一动,接道:照今日的情况看来,这两个人说不定此刻却在这兴海城里也未可知。杨璇沉吟道:你猜得出他们是谁么?

    展梦白笑道:杀了我我也猜不出。

    店中狼籍满地,两人再也无心吃喝了,当下掀桌而出。

    两人走了几步,突见长街两边,妓院酒楼中的灯火,一齐黯了下来,喧闹之声,也随之停止,整条长街,彷佛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鬼市。

    他们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放眼四望,却又见到街上的行人,也一齐停住了脚步,垂首立在屋檐下。

    展梦白目光动处,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丛中,有两条熟悉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竟彷佛是金面天王李冠英!

    他们遇着熟人,展梦白心头不觉大喜,忍不住脱口唤道:李兄,李兄,李冠英……那知李冠英听了这呼声,身子彷佛突地一震,头也不抬,扶起身旁的女子自后面走了。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动,正待呼唤着追了过去,身侧却已有人叱道:喇嘛爷来了,全街都已肃静,你乱嚷什么?叱声未了,长街头已转出一队黄衣喇嘛,垂眉闭目,列队而行,十余人走在一起,脚底不发半点声音。

    长街两旁的人群,俱都低下了头,要知边外神权极盛,藏人见着喇嘛,当真有如见到活佛一般。

    展梦白无可奈何,也只得低垂下头,好在这些黄衣喇嘛脚步轻灵。瞬息之间,便将长街走过。

    四下的人群立时彷佛由死人变活了,妓院酒楼中的灯火又复大亮,长街上也随之活动起来。

    杨璇拉起旁遏一人,悄梢问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些僧佛爷是自那里来的,要到那里去么?他面上经常带着笑容,话又说得极是客气。

    那人忙也还礼道:大哥你不知道么,这些活佛爷都是自都兰寺来的,听说是要入关去。杨璇大奇道:为何要入关去?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轻声道:听说是为了去年在塔尔寺所发生的那档事,所以喇嘛爷要到关里去追查。杨璇哦了一声,目中神光一阵闪动。

    展梦白面上也变了颜色,梢梢拉了拉杨璇衣襟,低语道:原来这些黄衣喇嘛也是为了情人箭赶赴中原的。杨璇目光闪动道:你怎会知道?

    展梦白叹道:小弟的二叔父魏子云,便是丧生在塔尔寺那一役之中,小弟焉有不知之理?话声见了,人蕞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出手之快,当真是快如闪电。

    展梦白猝不及防,大惊转身,叱道:什么人?只见一个板肋虬髯,广颊深目,目光有如碧火般的锦衣大汉,分开人丛大喝道:原来是你!展梦白微微变色道:原来是你?

    锦衣大汉厉声道:方才呼唤李冠英的可是你么?展梦白道:不错!

    锦衣大汉道:他在那里?

    杨璇冷冷接口道:阁下请放开手再说。

    手掌有意无意间轻轻一扫,那正是扫向这锦衣大汉肘间曲池大穴!

    锦衣大汉手肘微缩,展梦白已反腕挣脱了他的手掌,锦衣大汉怒道:你是什么人?管老夫的闲事?杨璇冷冷道:阁下高姓大名,先请指教。

    锦衣大汉厉道:你不认得老夫么?吴七是也……杨璇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出鞘刀吴老前辈。锦衣大汉怒道:无鞘刀,不是出鞘刀!根本无鞘,那里来的鞘可出,小子,你莫要记错了。杨璇道:在下乃是傲仙宫门下弟子杨璇。无鞘刀亦自怔了怔,瞬即大笑道:原来是傲仙宫弟子,难怪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气。笑声突顿,转头问道:李冠英那里去了?

    展梦白道: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不到了。无鞘刀道:可是真的?

    展梦白冷冷道:你若不信,何必问我?

    无鞘刀呆了半晌,顿足叹道:老夫不远千里,自关内将他们追到关外,不想这次又被他们逃脱了。自从那日在太湖岸桑林里,那人妖柳淡烟的房舍中,展梦白放走吴七后,便一直未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此刻他不禁沉声叹道:那位孟姑娘,既然早己对前辈无情无义,前辈何苦还要苦苦追寻他们。无鞘刀恨声道:不追着他们,怎消得了心头之恨。展梦白叹道:他两人有家难归,逃来关外,情况已是狼狈不堪,前辈不如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无鞘刀变色道:好好,你竟也帮着他们说话,他们狼狈,我吴七难道就不狼狈么?展梦白叹道:在下并非帮着他们说话,只是……无鞘刀惨然道:只是什么?老夫对那孟如丝的关心体贴,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一二吧!展梦白想到那日在弃瘦翁处,这无鞘刀为了孟如丝受了伤的情急之状,不禁点了点头。

    无鞘刀黯然道:但是她对我怎样?她……她竟……唉,她对我怎样,我不说你也该知道。展梦白想到那日在桑林中,孟如丝对他的阴险冷酷,翻脸无情,又不禁长叹着点了点头。

    他频频点头,杨璇却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含笑接口道:二弟,你与吴老前辈在打什么哑谜,可肯让我知道?展梦白叹道:此等情事,大哥你不问也罢。那知无鞘刀却厉声惨笑道:老夫满腹怨气,正要找人倾诉,杨兄弟你若愿听,便再好不过。杨璇沉吟道:长街之上,终非谈话之处。

    无鞘刀拉起他衣袖,道:老夫落足的客栈,便在左近,两位无论如何,也该过去喝两杯酒。展梦白无可如何,只得跟着他去了。

    到了客栈,无鞘刀果然将满腹冤苦,一一向杨璇倾诉了出来,虽未说得老泪纵横,却也说得愁眉苦脸。

    展梦白听得不耐,信安踱了出去,踏着满地星光月色,在长廊下往复漫步,苦苦思索。

    他暗暗忖道:李冠英一路自关内前来,恰巧是在这两日到了这里,那些冒名行善的人,是否他做的呢?李冠英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后,曾经千方百计地前来赎罪,想到这里,展梦白不禁觉得自己猜测甚是有理。

    走到第三转时,无鞘刀邻室的房门,突然梢梢开了一线,房门中缓缓伸出了只嫩葱般的纤纤玉手。

    展梦白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只见这纤纤玉手,竟在向他轻轻招动,像是要招呼他人房去坐。

    他越看越是惊疑,暗暗忖道:这会是谁?杜鹃?宫伶伶?萧曼风?萧飞雨?抑或是那苏浅雪?他几乎将自己已认得的女子都猜了一遍,只觉这些人似乎都有可能,却又似乎都没有可能。

    心中猜疑,脚下已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突然一掌推开了房门,身子有如箭一般窜了进去。

    他身子方自窜入,房门立刻悄悄关了起来,展梦白霍然转身,骇然只见李冠英、孟如丝双双立在门口。

    他再也未想到住在无鞘刀隔壁的,竟会是这两人,大惊之下,几乎忍不住要脱口惊呼出来。

    金面天王李冠英轻轻嘘了声,面带微笑,悄悄道:多日不见,展公子你别来无恙?展梦白忽地拉着他的手腕,惶声低语道:李兄你……你可知道,那无鞘刀便在隔壁。李冠英笑道:自然知道。

    展梦白着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走?孟如丝轻轻一笑,道:我两人若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要走?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有些不懂,两位既是为了逃避他的追踪远来关外,为何却偏偏要住在这里?李冠英笑道:那吴七粗心大意,只顾到那最最隐僻之处去苦苦寻找,却始终顾不到眼前之事。展梦白呆了一呆,恍然道:原来如此,李兄果然是聪明人,其实何止吴七,世人寻物,大半都会将眼前最最明显之处疏忽了的。他语声顿处,心头突又一动,接口问道:既是如此,李兄你何不索性乘此回头而行,让他再也寻找不到!孟如丝笑道:我们要甩下他,让他寻找不到,自然容易的很,只是我们却不愿意让他见不到影子。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又有些不懂了。李冠英道:我两人若不是故意引他来追,早就将他甩得远远的了,怎会被他一路追到这里。展梦白更是惊奇,道:为何要引他来追?

    李冠英道:在下半生谨慎,此刻却要寻找刺激,而最最刺激有趣之事,便是想尽千方百计来逃避别人的追赶。孟如丝轻笑道:这就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一样,却又不知比捉迷藏紧张刺激千万倍了。展梦白呐呐道:追到何时是了?

    李冠英笑道:如此有趣的事,便是追上一生一世,又有何妨,只怕他若不追,便无趣了。他淡淡说来,展梦白却听得目定口呆,这种事他当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连做梦都未曾想到。

    他呆了半晌,暗叹忖道:这三人当真是前生冤家,死对头,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是了局……只听李冠英已改口笑道:在下昨日来到这里,却在无意间遇着了两位出乎意料之外的故人。展梦白道:一个自是在下,还有一个是谁呢?李冠英笑道:兄台不妨猜上一猜……

    展梦白苦笑道:这教小弟如何猜法?

    李冠英道:他也是杭州城内的人。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莫非是孙玉佛?李冠英抚掌道:不错,正是此人,他身侧还有位陌生的朋友,见到在下时,两人竟匆匆避开了。展梦白心念闪动,恍然忖道:是了是了,那孙玉佛自昆仑山逃下来后,必定是取道??公多等地来到这里。一念至此,他已断定那假冒展梦白之名为非作歹的人,除了天巧星孙玉佛外,必定再无别人。

    但那冒名为善之人,是否就是李冠英呢?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若直接问他,他必定不肯承认,我不如诈他一诈,只怕能诈出真象也未可知。当下长叹一声,道:闻得兄台在如此情况之下,还不忘行侠义之事,在下实在钦佩的很,只是……李冠英微微变色道:只是什么?

    展梦白微笑道:只是兄台为何要用小弟的贱名,来行侠义之事,小弟无功受禄,实觉汗颜的很。李冠英呆了半晌,摇头叹道:在下只当事情做得极为隐密,不想还是被兄台知道了。孟如丝忍不住轻笑道:他才不知道哩,他是诈你的。展梦白总算揭破了个疑团,胸怀不觉大畅。

    李冠英笑道:此事是总要被展兄知道的,但展兄却切切不可透露,小兄便住在这里。展梦白正色道:但小弟却有一言要奉告兄台,善泳者必溺于水,能放手时,还是放手了吧!李冠英道:兄台良言,在下必定紧记在心。展梦白无言地凝注了他们片晌,心中黯然叹息数声,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得抱拳告辞了。

    他悄悄开了门,左右观望了两眼,方自走出门去,心中暗暗叹道:情感一物,怎地如此难以解释?只听那无鞘刀亦在房中叹道:情之一物,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老夫对她百般体贴,那姓李的却百般将她虐待,这贱人却还要跟定了他。展梦白走进房中时,他显然已说完了那段故事,此刻正在作着结论。

    杨璇微微一笑,道:前辈可知道便是因为前辈对她太过体贴温柔,她才会远离前辈而去的。无鞘刀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

    杨璇道:女人如水,情感最是捉摸不定,你对她太过温柔,她便觉太无刺激,你若疏远于她,她反会求你。无鞘刀呆了半晌,喃喃道:真的?……真的?……端起壶来,痛饮了几杯烈酒,叹道:想来像是真的!杨璇道:前辈下次走到女人之处时,切莫忘了带根鞭子,晚辈担保便不会再遇着这般情事了。展梦白忍不住笑道:大哥说的,未免太过偏激了些吧!三人喝了半晌闷酒,突见一个店伙,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方摺得整整齐齐的纸束,恭敬地交给了吴七。

    无鞘刀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竟是:下站插都升图,到时再见,我俩先去了!无鞘刀变色道:谁交给你的?

    那店伙呐呐道:是个门口的乞丐……

    无鞘刀推案而起,苦笑道:老夫要去了,两位往东,老夫往西,下次再见,只怕遥遥无期了。展梦白叹息道:前辈,得回头时便回头,前辈你……他话见说完,无鞘刀便已掠出窗外,如飞而去,那魁伟的身影,在灰黯的夜道中有如一道轻烟,瞬即消失。

    过了半晌,门外又是轻轻的敲门声,不等回应,便悄悄推门进来,却正又是李冠英、孟如丝两人。

    展梦白瞪大眼睛,呐呐道:两位?

    李冠英笑道:小弟也要去了,只是令他先走一步。杨璇大奇道:阁下!难道便是……便是李兄么?李冠英道:不敢。

    杨璇呆了一呆,忍不住失笑道:难怪吴七永远无法找得到两位,原来两位是跟在他后面的,要他如何追法?他转目瞧了孟如丝两眼,接道:在下杨璇,乃是梦白的结义兄弟,两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无妨。李冠英笑道:在下只是来告辞的。

    杨璇道:我兄弟也要走了。

    李冠英扬起双眉,道:两位要去那里?

    杨璇微微一笑,道:此间并非我兄弟落足的客栈。李冠英笑道:在下半年之中,若仍未被那吴七追着,也要转入关内,到那时想必能再跟两位。展梦白轻叹道:但愿如此。

    于是李冠英抱拳告辞,孟如丝自也跟着走了,她此刻已彷佛变成李冠英的影子,无论李冠英走到那里,她都会跟去的。

    展梦白望着他俩身影消失,唏嘘半晌,突然道:大哥先请回客栈,小弟还要在外面转转。杨璇诧声道:你要转到那里去?

    展梦白恨声道:那??冒名行恶,到了这里,想必也不肯罢手,小弟好歹也要查看查看,看看他今夜有何举动?杨璇目光转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你查看无妨,只是……却要小心了,最好四更之前,便回客栈,免得我多担心。展梦白道:小弟理会得。

    杨璇道:你这就要去么?

    展梦白道:大哥走门,小弟钻窗,四更左右,客栈见了!后退几步,拧身掠出了窗户。

    杨璇眼望着他去得远了,立刻匆匆而出,彷佛又要赶着去施什么诡计。长街上夜??虽已阑珊,但妓院酒楼中,灯火仍旧,也不时还有猜拳行令之声,自高楼上飘散下来。

    他走了几步,突见一条推车的莽汉,手推板车,自对街冲来,彷佛收足不住,板车笔直冲向他身上。

    杨璇双眉微皱,连退了几步,那知身后突地又有人惊呼道:不好了!又是一辆板车,斜斜撞了过来。

    两车左右而来,若是换了常人,不免要被这两辆板车挟在当中,侥幸杨璇一身武功,双袖兜起,拧身退步。

    不想突然又有条醉汉,脚步踉跄走了过来,失声惊唤一声,着着实实地撞到了杨璇身上。

    这大汉身材高大,全身扑来,力道倒也不小,杨璇慌乱之下,猝不及防,竟被他撞得立足不稳,向后跌倒。

    后面竟恰巧是一间悬着红灯的酒楼,楼上笑语喧哗,杨璇被撞得倒了过去,不禁怒骂道:瞎眼的畜牲!那知他一句话还未骂完,身侧已有人娇笑道:是杨相公么?怎么来得这么晚,别人都等得急死了!杨璇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再骂外面的醉汉,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珠翠,体态冶艳的红衣少妇,正倚在门内,笑吟吟望着他。

    杨璇沉声道:素不相识,姑娘怎会知道贱姓?这红衣少妇眉梢眼角,荡意撩人,显跟是久经沧桑的风尘女子,望着他咯咯笑道:你猜猜看?笑语之间,一只指甲染着玫瑰花汁的纤纤玉手,已向杨璇的肩头搭了过来,杨璇变色道:姑娘放尊重些。红衣少妇荡笑道:哟,这么凶作什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我却认识你,还知道你叫做杨璇!杨璇从不涉足风尘,更不认得风尘女子,此刻又惊又奇又怒,突然一把拧住少妇手腕,怒道:你说不说?这少妇如何禁得起他鹰爪般的手劲,立时花容失色,颤声道:你放手,我说我说……是别人告诉我的。杨璇更是惊疑,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红衣少妇道:是楼上一位客人,告诉我们如有个人被醉汉撞入门来,就是杨璇杨公子,他还说,他还说……杨璇叱道:他还说什么?

    红衣少妇苦着脸道:他还说这位杨相公人最和气,叫我不妨开开杨相公的玩笑,他……他害苦我了!杨璇变色道:此人现在那里?

    红衣少妇道:还……还在上面!

    杨璇道:领我去!

    红衣少妇已疼得冷汗直流,颤声道:好哥哥,你……杨璇怒道:谁是你的哥哥?手掌又是一紧。

    红衣少妇颤声道:不是哥哥,是祖宗,哎哟……小祖宗,你放开手嘛,我带你去就是了。杨璇冷哼一声,推开手掌,红衣少妇便噗地坐了下去,频频呼疼,杨璇叱道:快!红衣少妇连忙爬了起来,挥着腕子,道:祖宗,随我来吧……哎哟,唉,真疼……

    扭着腰肢走在前面。

    杨璇跟着她穿过了店面,后面乃是座小小花园,花草虽然粗俗,但在这边荒之地已算极为难得了。

    园中有座小楼,窗中散发着粉红色的灯光,灯光鬓影,笑语莺声,彷佛有许多个北里娇娃在上面。

    红衣女子加快脚步,蹬蹬蹬上了小楼,娇唤道:我可把那位和气的杨相公带来了……里面一阵哄笑,道:在那里?

    杨璇掀开??子,一步跨了进去,厉声道:是什么人捉弄杨某?目光动处,突地怔住了。

    这小小一间精室之中,竟有七。八个胭脂少女。粉自黛绿,有如花蝴蝶般穿来穿去。

    有的手把琵琶,在试新弦,有的卷起衣袖,在行酒令,有个淡衣少女似乎醉了,正伏在桌上假寐。

    还有的便腻坐在这脂粉温柔乡中,和唯一的男子正在打情骂俏,而这唯一的男子,却竟是天巧星孙玉佛。

    那红衣少妇此刻也凑了过去,手臂围住孙玉佛的脖子,撒娇道:你看你这和气的朋友,把我的腕子都快捏断了。孙玉佛推桌而起,哈哈笑道:杨兄英俊潇洒,年少风流,怎地却不知道怜香惜玉呢?该罚该罚。杨璇木立当地,面寒如冰,突然冷冷一笑,道:孙兄开的这玩笑,当真可笑的很,哼哼,可笑的很。孙玉佛笑道:逢场作戏,杨兄何必太认真呢?杨璇面色一沉,道:逢场作戏?哼哼,此时此刻,在下实在没有孙兄这么好的兴致来逢场作戏。孙玉佛笑道:在下只是要为了避人耳目,是以才弄了这小小的玄虚,请杨兄上来……杨璇怒道:若要避人耳目,方法尽多,在下若不是手脚快些,方才岂不是要被那两辆板车撞死了!孙玉佛微微笑道:杨兄生气了么?

    杨璇冷哼了一声,默不作答。

    孙玉佛道:杨兄暂莫生气,可知道这也不是小弟的主意!目光一斜,那些女子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璇厉声道:谁的主意?

    孙玉佛微笑不语,那些女子笑得更是厉害,目光转来转去,却转到那伏案假寐的淡衣女子身上去。

    杨璇怒道:有什么好笑?倒底是谁的主意?那淡衣女子突然轻轻道:是我的主意。

    杨璇叱道:你是什么人?

    淡衣女子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杨璇面色突地大变,垂手道:原来是公子来了,请恕在下不知之罪。那淡衣女子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不问可知,这淡衣女子自就是那人妖柳淡烟。

    杨璇心中虽仍然暗暗气忿,但面上怒容却已都全部消??,果然依言坐了下来,含笑道:公子何时来的?柳淡烟笑道:莫光说话,来,翠红,你先为我敬这位杨公子一杯酒,消消他的气。

    那红衣女子扭着腰肢笑道:我怕,这位杨公子太和气了,我怕他扭断我的腕子。口里说话,手里已提起壶来。

    柳淡烟笑说:小乖乖,不要怕上杨兄,快对我这位小乖乖温柔些,小乖乖,你也该把功夫使出来呀!杨璇似乎对这柳淡烟有些畏惧,竟也笑着周旋起来,要知寻花问柳本是世上最最容易的事,任何人都不必学就会的。

    孙玉佛笑道:原来杨兄也是个风流人物……柳淡烟笑道:兴海十里之内的名花名件,此刻都在这里了,杨兄请先风流一阵,我再来说话。杨璇道:先谈了正事,再来风流如何?

    柳淡烟笑道:也好……双手一拍,微微摆手,那七八个风麈女子,立刻嘻笑着走了出去。

    柳淡烟面上笑容,立刻消失,眉目之间,笼罩着一种冷冰冰的杀气,刹那之间,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杨璇暗暗心惊,忖道:难怪他初出道来,便能手握大权,看来此人果然是个角色,切切不可轻视了他?只听柳淡烟沉声道:杨兄可知我为何将你请到这里?将这里设为说话之地?杨璇道:公子妙计,旁人难测。

    柳淡烟道:只因越是这样烟花之地,越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将这里设为谈话之地。杨璇抱定宗旨,绝不显露锋芒,当下立刻道:极是极是。柳淡烟道:林软红身怀重命而来,却锻羽而归,在下闻得此事乃是杨兄的杰作,不禁觉得甚是奇怪。杨璇苦笑道:那是一时之误会,在下也觉难受的很。柳淡烟冷冷道:那催梦草乃是配制箭药必备之物,若被带回唐家,便难得回,这责任谁担当得起。杨璇悚然道:在下知罪!

    柳淡烟道:知罪就好,日后动手之前,务必要小心些了。杨璇垂首道:是,是……

    柳淡烟道:林软红为求将功折罪,已连夜追赶唐家兄??去了,不知杨兄你可有什么打算?杨璇道:但凭公子吩咐。

    柳淡烟冷笑道:本门系统,全是单面直属,直接对上负责,杨兄既非我属下,我怎敢吩咐杨兄!杨璇道:在下唯有静等机会,待罪立功。

    柳淡烟道:好,那展梦白此刻在那里?

    杨璇道:去寻那冒他的名作案之人去了。

    柳淡烟冷冷笑道:孙兄,我劝你今夜隐手,可是有些道理!孙玉佛道:极是极是。

    柳淡烟道:蓝天??要你将展梦白带去,可见对展梦白甚是垂青,说不定要以衣钵传他,你可有什么打算?杨璇沉吟道:在下正想动手将他除去!

    柳淡烟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存有此心了……突地一怕桌子,厉声道:但你却万万不可伤了此人。杨璇呆了一呆,大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道:孙兄,你向他解释。

    孙玉佛道:有两个最大的道理,第一便是因为这??此刻名声颇响,目标太大,杀了他必将引起许多牵连。杨璇呐呐道:展梦白出道之后,虽也做过几件震动人心之事,但若论目标声威,却还远远不及昔年的仁义四侠,为何……孙玉佛微微一叹,截口道:江湖之事,瞬息千变,杨兄你可知道,这数月以来,展梦自已成了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人物了。杨璇大惊道:他人在关外,怎会在关内建立名声?孙玉佛苦笑道:便在关外,他名声也不弱了,杨兄你想必知道近日有人以展梦白之名到处行侠之事。杨璇道:今日方曾知道。

    孙玉佛道:不但在此地如此,关内各地,处处俱有人以展梦白之名行侠仗义,而且很做了几件轰轰烈烈之事。杨璇大奇道:这些人难道都疯了?为何偏偏要将侠名送给展梦白,孙兄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孙玉佛摇头叹道:小弟也不清楚,但算来最少也有四、五人,而且俱是武林高绝之辈。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据小弟猜测,这些人以前必定都曾受过展某恩惠,或是对他有歉疚在心,是以自己做了侠义之事,却为展梦白宣扬了侠名……唉,侠义公子展梦白这几字,今日在江湖中已响亮的很了。杨璇呆了半晌,沉吟道:既有四、五人同时行事,必定会有几件事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发生……孙玉佛道:不错。

    杨璇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便该知道这件事最多只有一件是展梦白做的,其余的不过是别人假冒而已。孙玉佛叹道:话虽如此,但江湖中人最是不可理喻,他们若认定了展梦白是个大侠客,什么事便都不能令他们改变主意。杨璇心念一动,道:于是孙兄便……

    孙玉佛道:于是我们便也依样葫芦,在各处以他之名作恶,到处破坏他的名声,这正是用的以毒攻毒之计。杨璇道:正该如此。

    孙玉佛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杀了他,容易惹起江湖公愤,又让他落得侠名而终,岂非太不划算?杨璇道:不错不错……那第二个道理何在?孙玉佛道:这??年纪虽轻,但和蓝天??、萧王孙,以及杜云天、忘我老人、天马和尚,这几个老不死交情都不错,我们暂不除他,倒不是为了投鼠忌器,而是因为还要利用他的冲动,做些事情!杨璇道:此话小弟有些不解。

    孙玉佛微笑道:此中奥妙,在下也不尽了解,只知此人最易冲动,若是好好将他利用,于我等大为有利。他说了这句话,却还是等于未说一样,杨璇还是不懂,口中却不得不应声道:是极是极……柳淡烟突然插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极,便切切不可伤了他,最好将他引入歧路,或是在他眼前造些烟幕。杨璇皱眉道:但……

    柳淡烟面色一沉,冷冷道:但什么?这是上面交待下的命令,阁下难道还有不服之意么?杨璇垂首道:在下不敢。

    柳淡烟突然展颜一笑,道:我早知道杨兄对本门绝无二心,在下言重之处,望杨兄莫要怪罪。杨璇腹中暗骂:这脸变得好快,只是你虽厉害,我也未见怕你!却垂首道:公子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