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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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章

    瑞琦的花园反映出她特有的可爱。楠恩推开矮栅门踏进庭院时,许多花名他都叫不出来;不过,玫瑰他倒是认得。园里相互辉映的鲜花的绿叶,很难叫人不去注意。当他继续沿着通往前廊的石头步道前进时,觉得自己就像煎饼锅上的雪片般不得其所。盛绽如虹的玫瑰芨放出令人晕眩的气味,在他四周飘移;这种芳香在暑热中只让人觉得厌腻。现在不过是早上十点多,但烈日已毫不留情地发威了。

    楠恩行过宽大、阴凉的前廊,站在门边以便观察街道,然后敲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门就开了。由于准备见的是瑞琦,所以,当他瞪着一位身穿黑衣、中年混血女人严肃的黑眼睛时,一时竟变得哑口无言。她紧紧地盯着他看,几乎早有预料。

    请问您找谁?最后她终于问道。

    楠恩脱下帽子,为自己突然的紧张不大高兴。麦小姐……麦太太在吗?

    她正在后院忙些植物,您是……

    敝性甘,甘楠恩。

    女人抬头对他微笑,点头表示认可。她深巧克力色眼睛周围的皮肤,皱成笑纹。

    请进,甘先生。我叫黛芬,是麦太太的管家。她曾提起在昨晚的舞会见过你,请跟我来。

    他踏进门厅,发现房子和自己印象中相去不远,一边想不知她还提过什么。今天屋里既暗又凉,是个躲避室外热气、令人欣喜的绿洲。屋内朝东的窗帘都已拉下,以防早上的阳光使房间过热。楠恩拿着帽子走过门厅,刺马钉的声音在厅内回响。

    瑞琦的管家领着他前往屋后的厨房;经过开着的双扇门时,楠恩朝起居室里瞄了一眼。那个地方仍旧以高雅、舒适的品味布置——对他这种人而言是个陌生的领域。和终点牧场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比起来,瑞琦的家是俯宫殿。

    还不到厨房一半的路途中,有脚步声沿着走廊直接从头顶上传来,接着砰砰作响地循楼梯而下。一个稚气而高亢的声音叫道:黛芬吗?是谁?

    管家稍作停留,楠恩也随她停下脚步。他及时转身,望着一个纤弱的褐发小男孩跳下最后两阶,摇摇晃晃地降落在楼梯口。他的腿看起来就像露在白色水手装外的火柴棒。

    你好,先生!他匆忙地上前,头往后倾,以便仰视楠恩。我是麦泰森。小孩同时伸出手来。

    楠恩藏住自己的讶异。瑞琦和她丈夫拥有小孩十分自然。但,昨晚她并未提及。

    即使在幽暗的走廊上,楠恩仍可看出这个孩子的外貌遗传自瑞琦而非麦都华。他有一头褐发、水晶般的蓝眼洋溢着生气、光彩闪烁。如此纯净的一张脸,仿佛被用心擦亮过,零星的雀斑散布在他的鼻梁上。由于从未和孩童交往,楠恩发觉自己笨拙地伸出手。

    我是甘楠恩。

    泰森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奇的目光很快地停在楠恩腰上的枪。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男孩无法将目光转离那件武器。

    先生,你用过那把枪吗?

    用过。

    真了不起!我能摸摸看吗?

    黛芬巧妙地干涉道:你先带甘先生到外面的棚屋找到你妈咪,好吗?她抬起头来微笑,表示歉意,并点头示意屋后的大概方向。

    甘先生,穿过厨房之后,沿着后廊绕屋子的旁边——

    奶奶说我们应该叫它回廊,泰森严正地告诉大人。不叫后廊。

    黛芬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大裤子先生,你说的也许对,不过,对我而言那仍是后廊。

    楠恩向管家点头表示谢意后,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泰森穿过厨房。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少和小孩相处,与身高只有三英尺多的孩子为伍,他觉得怪别扭的。

    他们踏出厨房的门,走过宽敞的后廊,向后院前进,泰森又再次跳下阶梯,楠恩则缓步而下,并把帽子戴回头上,以免烈日晒脸。

    小男孩轻松地在繁茂的花园里穿梭,朝车房和后门附近一座满是格子窗的建筑走。楠恩俯视这个区域,发现瑞琦家是主街住宅中唯一屋后拥有如此广阔花园的房子。如同屋前的庭园,园里到处布满盛开的花朵。她所修剪下来的废枝随处可见,但大体上,这个庭院如同五彩缤纷的拼花被。

    他们接近板条材质的建筑时,楠恩发觉泰森把小手偷偷伸进他的手里。震惊的他停下中幅的步伐,低头俯视身旁的小孩。

    你在做什么?楠恩问道。

    泰森抬头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他耐心地解释,仿佛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牵手啊!

    为什么?

    我们将成为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是我妈的朋友,那么你也会是我的朋友。男孩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压低声音并向板屋瞄了一眼,好似不想让瑞琦听到。我听到妈吗黛芬说昨晚你和她跳舞。

    没错。

    楠恩猜测自己是不是将受到一个小孩严肃的责骂。他清清喉咙,百分之百地如履薄冰。在形象完美的女士花园中牵着小男孩的手,让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受。楠恩感觉汗水在肩胛之间滴流。他向板屋瞥了一眼,看见瑞琦仍在里面忙着,尚未发现他们;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男孩欲言又止。

    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楠恩问道。

    她很喜欢。

    楠恩把帽子顶高些。喜欢什么?

    小男孩的两脚不停互换,兴奋得无法站在原地。她喜欢和你跳舞。

    楠恩皱了皱眉头。她真的这样说?

    泰森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十分了解她,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昨晚回来的时候不像往常那样悲伤。

    噢?

    先生?

    什么事?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和我妈跳舞。

    楠恩无言以对,但是他知道自己刚获得了项莫大的荣幸。他抿抿嘴角,尽可能严肃地答道:谢谢你,我十分感激。

    来吧!泰森再次拉着楠恩的手,身体往前倾,相信后者会在通往板屋的石径时拉着他。妈!他大叫着,稚气的声音在静滞的空气中高扬。你看!

    瑞琦的头和肩在板屋的角落出现,即使还有六码之外,他看得出她戴着一顶宽边的草帽,并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双颊泛红。

    身为母亲,她镇定地等待他们,褪色的浅紫衣裙外围着一件沾有土渍的园艺围裙,一双手专心地在上面擦着。

    是甘先生来了。他们来到她身旁时,泰森自信满满地向她通报。

    瑞琦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楠恩。没错,我看得出来。甘先生,是什么风这么快又把你吹来了?

    望着她,楠恩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思绪。泰森在身旁跳上跳下,他的手仍握住楠恩的手。有个男孩紧粘着他、听着每字每句;这让他根本无法道歉。

    昨晚你没说杰斯和依云预定何时从加州回来。

    她拉拉用来保护长袖及袖口的袖套松紧带。楠恩端详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侧和透明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们预定去一月,而且,我想想——是三个星期前离开的。最迟应该会在下星期结束前回来。

    泰森开始用他的手荡秋千,前后摆动他的手臂,迫使楠恩不得不改变并换宽站姿以保持平衡。瑞琦注意到了。

    泰森,别烦甘先生。

    泰森立刻放手。我现在可以摸你的枪吗?

    不可以!在楠恩回答之前,瑞琦断然地阻止。回屋里去,要黛芬替大家准备些柠檬汁。告诉她,我准许你到地窖的冰箱拿些冰块,放进柠檬汁里。

    之后我能摸枪吗?

    再说吧!

    妈……男孩开始抗议。

    快去,泰森。

    楠恩望着他快速地沿小径奔跑,头和肩忽上忽下地在繁花和绿叶之间穿梭。瑞琦别过头去正好给楠恩端详她的侧面的机会。

    我是为了昨晚的事来道歉。他温柔地说,猜测着她对这句话的反应。

    她很快地往上瞥了他一眼,一时大为诧异。

    你似乎很惊讶。他说道。

    我从不知道你会为任何事道歉。她坦承。楠恩几乎笑了出来。但愿我已经略有改变。

    他无法不看见她扫视过枪袋再重新与他对视时机警的目光。

    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他想多问一些有关杰斯和依云的问题,但是他不想开门见山地承认。

    你答应给我一杯柠檬汗的。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想在正午烈日当空之前,替这些室内植物浇水。

    似乎有意忽视他,她四处磨蹭,俯身于各式各样的翠绿盆栽问,并未察觉他正享受着她诱人的背影。

    楠恩扭头瞥视,观察邻居是否有人看他们,附近沓无人影。因此,他让自己的目光回到瑞琦的臀部上。

    对于他的细细品味毫无所知,她继续手边的工作。每年夏天我都会把室内植物拿到外面去,让他们有机会享受温暖的气候。这幢板屋是在泰森出生之后盖的,它可提供一些遮阴,而不必把它们排在回廊。她紧张地闲聊着,一边更换盆栽,一边伸手扶住一个吊篮,小心地用长嘴管的金属罐替它浇水。

    当她突然直起身,发现了他正垂眼盯着她时,楠恩不得不开始客套的对话。

    昨晚你并没有提到你的孩子,他几岁了?

    五岁。

    他母亲用攻击者的枪杀死自己和企图强暴她的人时,他也是这个年纪,楠恩无法想像自己也曾那样年轻、幼小和纯真。

    所有五岁的孩子都那么小吗?

    他是比同龄的孩子稍矮,我的姻亲一直说,那是因为他太少做那些粗暴的运动,说我快把他变成妈妈的小婴儿了。她忧心地朝家里望了一眼。或许我是有点保护过度了。

    楠恩不安地换个姿势。既然他尚未大到可以照顾自己,看护他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轻声说。亲身的经验使他得知,过度的保护可能比忽视及虐待好上许多。

    她提起一篮剪好的花交给楠恩。替我把这些提回屋里好吗?两个人都在这儿流汗似乎没什么道理。你先和泰森及黛芬喝杯柠檬汁,我随后就到。

    除了先前染红双颊的些微羞赧,瑞琦的气已经消了。她轻松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看来那偷到的一吻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让她心烦。奇怪的是,他对她的不为所动竟有些许失望。

    楠恩接过篮子,照她的吩咐离开。仍弄不清自己怎会任由瑞琦牵来扯去,他已沿着蜿蜒的花园小径朝乳黄色的房子走去,努力在提着一篮鲜花的同时,表现出了一个枪手转变成的调查员应有的冷漠与镇定,闲散地漫步着。

    瑞琦松了一口气。望着他朝屋后前进。除了枪带上整齐排列的子弹所反射的阳光,楠恩是个从头到脚全黑的注目焦点,和她夏日花园中多采多姿的花朵完全不协调,她凝望着他,直到他抵达阶梯,她才转过身去。

    身为独生女,她一直在安静、井然有序的环境下成长。她那认为外表重于一切的母亲,坚决要她用高贵的举止持己。即使在很小的年纪,时时刻刻都要冷静、沉稳。不论什么情况,瑞琦都必须记住自己是个淑女。

    然而,据麦都华说,她是过度沉静,尤其是在床上。

    瑞琦走到最近才装设的抽水帮浦旁边,将浇水器挂在出水口下,开始上下扳动帮浦的把手。清凉的井水进入锡制的浇水器中。她以空着的手解开颈间的钮扣。再伸手舀了水拍在脸和脖子上,但思绪仍无法阻止的回到楠恩身上。

    通常她并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但无可否认的,他仍十分英俊,一种桀骜不驯又粗犷的英俊。但他是一个恶名昭彰的枪手。身为一个有责任感且头脑清晰的女人,楠恩并非她会允许自己去喜欢的人。

    直到水溢了出来溅湿她的裙摆和鞋子,她才赶忙放下把手,大步走回棚屋,并命令自己收拾散乱的想法,不得再对甘楠恩浪费思绪和心情。

    她曾是一名教师,是受过良好教育、以头脑分析事情的人。她可不能任由楠恩那对黝黑的眼睛和慵懒的笑取代了她的理智。

    她在阴凉的棚屋内迅速移动,将水浇在印度橡胶树、叶兰和山茶花上。最后,她直起身,放好浇水器,脱下袖套,扔在置放着移植泥刀、园艺手套、铲子等等园艺用具的架子上,然后解开围裙,连同草帽一起挂在木钉上,这才离开棚屋朝房子走去。

    她一进厨房就发现了他。他竟然大刺刺地坐在她的桌子旁边,泰森站在他张开的腿间,正在审视他谨慎地拿在手中的枪。

    你做什么?她高而拔尖的声音好像卖鱼的妇人。

    楠恩和泰森同时说话。

    他给我看他的枪。给他看看我的枪。

    黛芬自正在洗碗的水槽前扭过头来,瑞琦先瞪了她一眼,才抓住泰森的上臂将他自楠恩身前拉开。瑞琦把儿子拉到裙褶里压住,双手坚定地按着他的肩。

    妈妈,你弄痛我了。泰森抱怨着想挣脱她的掌握。

    瑞琦松开手,但仍不悦地瞪着楠恩。这名枪手的脸色开始阴沉,双眼深不可测。他并未把枪收回枪套,只以一种他自己做来自在熟稔、在别人眼中却别具性感意味的姿势将它放在大腿上。

    我希望你能把枪收起来,甘楠恩。当他根本不为所动时,瑞琦感觉到一种失去控制的惊慌,而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示他听见了,可是并不打算遵从。我老早以前就不再听你的命令了——

    泰森,请你离开一下。

    可是,妈——

    我说出去,立刻出去。瑞琦转向黛芬。请你暂时让他留在客厅里好吗?

    瑞琦甚至懒得挂上微笑,她的双手在腰际交握,努力武装自己。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望向对面不远处那个男人一对黝黑且阴郁的眼睛。

    黛芬擦擦手,带着泰森离开。小男孩以一种母亲突然变成怪物的不解眼神看着瑞琦,但未加争辩地随着管家去了。瑞琦一直等听到客厅的门关上才再开口,楠恩则一直没有动。

    对不起,但我不会让泰森暴露在危险之下。

    楠恩张开未持枪的手,现出掌中的六发子弹。它并未上膛。

    瑞琦开始松懈下来。她举手想拂开额前的一绺湿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便突然止住。我不管枪有没有上膛,这个屋子里不准有武器。

    楠恩仔细地看着她,由脚到发再回到眼中。你应该知道,越禁止反而使人越想要的道理。

    泰森不是那种人,他不像……

    我?

    无法再迎视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视线,她转身向后门走去,希望纱门能飘进一些凉风,稍稍降低屋内的热度。

    你明知我没那个意思。她力图辩解。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儿子变成我。知道吗,瑞琦,我也愿向天祷告他不必变成我,我希望他在一切无缺中长大,会读会写,不必承受走过街上时人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瑞琦转身看见他将子弹重新上膛,沉默地一颗一颗的放进去,好像在进行一种已成了他第二天性、他甚至不必垂眼去看便可完成的仪式。他看也不看地工作着,手指灵巧迅速而且坚定,一边还说着话。

    我希望你的儿子永远不必孤单而寒冷地度过一夜,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落入那种地狱,又为何那般害怕,既不知道下一餐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再看到下一次的日落。

    她的心似在喉间跳动,看着他将手枪放回枪套,四个大步便来到她的跟前。瑞琦后退一步,背部便顶到后门的门框。

    他那叛逆的站姿与年轻时如出一辙,她那时就不怕他,现在更不。依云曾把她所知的楠恩的童年告诉过她,因此瑞琦知道杰斯曾把小男孩交给邻居照顾、自去追寻杀妹凶手的事。楠恩十六岁时才重新忆起深埋的噩梦:他母亲并非被杀,而是当着他的面举枪自杀。

    楠恩的世界是支离破碎的。等他舅舅追凶、坐牢多年之后回来时,楠恩对这个将他弃置的人充满了深深的怨和恨。当他是她的学生时,瑞琦自学颇能了解造成他的痛苦与叛逆的原因,如今她才发现,那些旧的创伤永远存在楠恩内心和灵魂里一个触碰不得的角落,仍然非常真实而且随时可能出现。

    她的人站在那里,可是整个心神却被摄入他眼中那片黑暗的风暴之中,她感觉自己以一种不应可能的方式,正无可自拔地被吸引过去。是他已变成的这个男人正太过强烈地吸引她,而非记忆中那个叛逆的大男孩。

    这个领悟既令她困惑,也令她霍然清醒。

    他的声音很低,但她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有你这样的母亲在照顾他,泰森永远不会长成像我这样的人。

    对不起。隔着一层突然出现的泪水,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永远不要可怜我,瑞琦。

    我没有,我只是向你道歉。

    脊椎顶着门框,瑞琦挺身注视着他。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在衡量她的道歉有多少诚意。

    她可以听见他缓慢且平稳的呼吸,感觉到在他身体内翻滚的怒气的热度。昨夜他坚定的下巴有一圈胡渣的阴影,今天则刮得很干净,然而不管他的外表或他如何的尽力隐藏,楠恩就是有一种难以亲近却又叫人着迷的危险气质,他的如此靠近也令她无法思考,任何女人都不能否认如此强大的吸引力,瑞琦以此为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反应。

    她突然觉得口干,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泰森一定开始担心了。瑞琦小声道。

    也许,但他也可能早忘了你那小小的爆发。

    泰森不会,他的记忆力好过大众。现在,可否请你移动一下,让我去拿个杯子。

    楠恩突然站开,如释重负的瑞琦很快走到厨柜前拿下一个水杯,将它放在柠檬水旁边。

    他则走到桌旁,拿起自己的杯子,三个大口就喝光了,颈部喉结随着止下移动。他把水杯小心地放回桌上原有的一圈水印上,才抬头说:我想问问与杰斯有关的几个问题。

    瑞琦为自己和他倒了柠檬水。你打算与家人重聚?她放下水瓶,想着依云和她的两个孩子笑着对他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依云很高兴——

    别太早下结论了。

    她把眉毛一皱。不然你是想做什么,别说你只是好奇。多年消失无踪,没头没脑地跑了出来,只是好奇?

    就当我只是好奇。

    她尽力不去感觉因他的注视所引起的奇特反应,仰头喝了一大口。可说的其实不多,杰斯和依云过得很好,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和一栋美丽的房子——

    牧场很赚钱喽?楠恩靠坐在桌边,一条腿况且后晃着。

    还不错,另外是依云继承了一笔遗产。

    楠恩猛然站直,靴子打在地板上。是祖产吗?她的家族都是演员,我的印象中他们并不是很有钱。

    瑞琦仔细地看着他,太仔细了,他觉得。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正朝哪边思想。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因为你知道他们有钱了?

    他尽力不让这个结论激怒他。既然他如此努力要让自己像个唯利是图、恶名在外的枪手,她当然只能朝这个方向想。他真希望自己能说出想要了解舅舅生活的真正原因,可是目前他还不能透露,但他仍不愿她有所误解。

    我十年没有回来,总不能毫无所知就骑马到他们家门口,对不对?

    可是——

    她尚未继续,前门,出现一个不容拒绝的有力敲门声,走廊那头随即传来黛芬急急前去应门的脚步声。

    看来你有访客了。他说。

    他走过去拿起斜挂在一张椅背上的帽子,黑色的帽子上有一条蛇皮饰带,上面的图案会因角度与光线的变化而发出翡翠般的虹光。瑞琦抬眼瞥看楠恩,他与她对视不移。

    你要离开了或是要等他们回来?

    我想去-终点牧场-,找个地方窝下来等杰斯返家。

    她已听见黛芬开门迎客,还有泰森的童语与两个她太过熟悉的人声。

    昨夜你说是因一些事务回到镇上。瑞琦看向走廊,担心着稍后将有的难过时光。

    楠恩一直仔细地观察她,她知道他已感觉到她的慌乱。如果他看见了,她相信她的客人也会看见;而她不想让他们占上风,因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她的家,她要招待谁是她的自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要我由后门出去吗?

    当然不要。她才不会让两位意外的访客使她觉得愧咎,这儿是她的家。她也不会让来人迫使楠恩像罪犯般由后门溜走。她挺起胸膛,扣起颈间那颗钮扣,然后像个叛逆但不惜自杀的士兵,即将去面对敌人般的站直。

    泰森和黛芬先后赶进厨房,管家的脸上一片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爷爷和奶奶来了。小男孩跑到楠恩身边,骄傲地宣布。

    黛芬双眼一翻,经过瑞琦身边说:我去多倒一些柠檬水。

    瑞琦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婆婆麦萝琳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戴着黑珠项链、耳环及一顶饰有黑色鸵鸟毛的大帽子率先而至,腕上还挂着一把有荷叶边的黑色洋伞。她一到厨房门口,便突然煞住脚步。

    紧随萝琳的身后,麦笃华也停下来自她的肩上瞠目直视。高大且身型仍然健壮的麦老先生有着红中带银的头发,足够的财富使爱耍权势的他更加作威作福。他深棕色的眼睛射向室内,看过黛芬、泰森和瑞琦,也将他们一一撇开。当他发现楠恩,他的下颏开始颤抖,张开嘴又紧紧闭上,从领口到发丝都胀成了红色。

    瑞琦从未见这两位姻亲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管对方喜不喜欢,永远都在教训人的萝琳紧抿着嘴,视线横扫室内一圈。瑞琦觉得自己等了将近一小时,事实是为时仅有两秒钟。

    终于,麦萝琳傲慢地扬起下巴,视线顺着鼻子看向楠恩,再转成强硬的谴责瞪住瑞琦。

    这人是谁,还有——你不穿丧服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