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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恩结女盗

    羹尧回到自己住的书房里面,天已将黑,忽然侍候他的书僮寿儿悄悄走来道:“二爷,您在上房里陪着太太和大爷,我没有敢进去,方才崇文门招商栈里的伙计来说,他们栈里住了一个女客病得厉害,叫他请您去一趟,不能迟,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羹尧不禁诧异道:“招商栈有什么女客人?她会找我这就奇怪了。”

    说着忽然想起云中凤来。连忙问道:“那伙计呢?”

    寿儿道:“他已回去了。”

    羹尧又问道:“你问那女客姓名没有?”

    寿儿道:“小的已经问过了,他说姓云,是从云家堡来的,因为病重,不能自己来,又不能写信,所以要请二爷去一趟。”

    羹尧不由大惊,忙命寿儿备马,一面道:“如果大爷和太太问我,你就说雍王府有事,我去去就来。”

    寿儿道:“天已快黑了,二爷不会明天一早再去吗?再不然让奴才先去一道,该请大夫的,只用您给一张名帖,小的自会去请,又何必自己跑一趟呢?”

    羹尧喝道:“你知道什么?还不赶快与我备马,要你多说什么?”

    寿儿本想讨好主人,不想反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说什么,只有连声答应,赶去吩咐槽上号头将那匹宝马备好。就只这一会工夫,羹尧已经十分焦灼,不住价在书房里来回踯躅。一等寿儿来报,马已备好,也不带从人,便出府上马,向祟文门赶去。等到招商栈,下马-问店东。那女客住在东上房,便不怠慢,将马交与小二,便向东上房赶去,心中满以为中凤一定病势极沉重,不等进房,才到明间便叫道:“女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忽然会病了?请大夫瞧过吗?”

    正叫着,一手打算去揭门帘,忽然那门帘一掀,露出半个俏生生的脸儿来微笑道:“好了,年二爷来了,你再迟一步,可把人急死了呢!”

    羹尧一看原来并不是中凤,却是那李如虎的妹妹,不由惊诧道:“你为何会在此地?云小姐呢?”

    李妹双蛾一蹙道:“云小姐没来,是我嫂子在此,她受了云小姐所用的错骨分筋之法,今天一到此地已经疼得昏厥过去好几次,人恐怕不行了。我们来的时候,云小姐曾经说过,教一到京城寻您。她那手法您知道,也能解,如果您能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我那可怜的嫂子虽然一样残废,以后再也不能用力窜高,但是说不定还可以活上几年。您要是一定以为她已经罪无可逭,只一过明午,人便完了。本来我是一个强盗的妹妹,我嫂嫂做的又是没脸见人的事,照理我决不能求您,不过人家云小姐有一封信在此,您瞧一瞧就知道了。”

    说罢掀起门帘道:“您先请坐,待我取信来。”

    羹尧见中凤无病,心下一宽,一面缓步进房,就靠着窗子的椅子坐下来,一面愠道:“既然云小姐没有来,你们为什么好好的说她病了,这不嫌有点岂有此理吗?”

    李妹一面取出信来递在羹尧手上,一面脸一红笑道:“年二爷真对不起得很,我实在因为嫂子伤势已经临危,一再差人请您都说不在家,所以千万不得已,说了这一次谎,您大人不计小事,还请多多原谅吧。”

    说着又福了两福。

    羹尧接信在手,且不去理那女人,先将来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内函即陈年二少爷勋启

    名内详

    在封口上却盖了中凤的私章,那笔迹与私章都对,再折开看时,仍是一张雪浪笺,连行带草写着:“此函如达座右,计程当已到京,风云际会或亦不远,李妇在途决无延缓之理,凤所用系邬氏分筋第十七手,渊源虽出湘中一派,实辗转得之顾师伯,如以为可生则生之,否则亦惟尊命,恕不可否其间矣。”

    下面仍是押着一个鲜红小印,并无上下款识,不由沉吟半晌不浯,那李如虎的妹妹见状,忙又道:“年二爷,云小姐的信上是说由您做主吗?您为什么又想着心思呢?可怜我嫂嫂早上一下骡轿还能呻吟一两声,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您快行好事吧。”

    说罢珠泪双流,竟自长跪不起。羹尧再把她一看,只见个瘦长脸儿,已清减多了,身上又换了一身青布衣裙,头上笼着-幅青绢,虽然是村姑打扮,却十分楚楚可怜,忙道:“你且起来,我原不难救她,不过你们今后能不再作恶吗?”

    李妹哭道:“年二爷,您太冤枉人了,我那嫂嫂虽然做的都是没脸的事,我却清清白白,从来不敢错走一步。便日前动手的时候,我因兄嫂所命,不敢不从,只云小姐一说利害,我拼受责罚也就回去了,您能把我也扯在浑水里吗?至于说到我嫂子,她人虽不端,也是我哥哥逼出来的,就是您将她治好也残废了,还能再做不端之事吗!”

    羹尧闻言,又想了一会,觉得如留此妇一命,也未必不是对付十四皇子的一个活口,便道:“也罢,这次我决定看云小姐份上,将她救活。不过救活以后,你们便须立刻到雍王府去,你能答应吗?”

    李妹又磕了几个头道:“只要年爷能将她救活,我姑嫂二人便在雍王府住上一年半载都行。关于我那两个不肖的哥哥所做的事,我也有一句说一句,决无隐瞒陷害之理,您快行好事吧!”

    羹尧点头道:“既如此说,我便决定留她一命。你且起来,将她被子打开,背脊露出来,我好动手。不过伤势已久,筋络复原以后,还须有上好的七厘散,那只好先送你们到雍王府去,随后再赎了。”

    李妹一面叩谢起来,一面道:“那伤药我们都有,连老山参汤全预备了,您请快动手吧。”

    说罢连忙走到床前,将被子揭开,低声道:“嫂嫂,那年二爷来救你了。”

    那妇人只微呻了一下,并未开口。李妹又将她衣服解开,露出背脊。羹尧走近床前一看,只见那妇人才只几天不见,双睛已经深陷眶内,脸上也是灰白色,哪里还有当日风韵?只像一个活僵尸在床上侧身躺着。忙用手在那背上一摸,看准要穴,将分开的筋络,一捏一推,只听那妇人,倏然大叫一声,手脚一阵抽搐,双睛立刻翻上去。李妹不禁大惊道:“二爷,她人还有救吗?”

    羹尧点头道:“还算好,云小姐总算手下留情,本不居心要她的命,所以还可有救,否则,手法再重一分,便让她自己来也无法挽救了。”

    说着,又向李妹道:“我因男女有别,不便多所下手,你只在她期门、陶道两穴上再用力揉擦一下,呕出那团淤血便可无碍了。”

    李妹依言,又在两穴上用力推拿揉擦了一会,那妇人又悠悠醒来,猛然把嘴一张,喷出一口黑血来,李妹慌忙取巾替她擦干净,又将所备参汤灌了一杯下去。半晌,那妇人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抬眼看见羹尧站在床侧,忙道:“年二爷,我真想不到,在您手底下,竟能两次活命,我张桂香虽然是一个江湖女人,此恩此德他日必报,您如有什么话要吩咐,我也无不遵命。”

    羹尧道:“你重伤初愈,此刻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少停你将七厘散服下,便送你们到雍王府去,等休养几天,有话再说也还不迟。”

    那妇人道:“便您不送,我既答应云小姐,也非去投到不可,不过那高爷,能和您一样宽宏大量,放我过去吗?”

    羹尧大笑道:“你们两个,直到现在大约还不知道那高爷是谁吧?老实说他就是雍亲王本人,不过你两个不必害怕,只要你们能实话实说,也许可以从宽发落的。”

    那妇人和李如虎的妹妹,闻言不禁都惊得呆了。

    羹尧忙又安慰一番,等那妇人将药吃下去,随命店家算清帐目,唤来一辆骡车,将两人载了,一直送往安定门内雍王府去。雍王一闻此讯,连忙命人接进,将两人安置在后园一间耳房里调养,一面将羹尧迎至秘室道:“大哥来得正好,小弟明早便进宫去,意欲先将十四阿哥派人行刺之事,奏明父皇,量他也赖不掉,大哥以为如何?”

    羹尧沉吟道:“此事有两项不妥,第一王爷前此出京,乃系微行,私自出京亦有不是之处。第二现在的事情并非只王爷与十四王爷而已,如果王爷与十四王爷斗将起来,其他各位王爷正好蹈缝抵隙,弄得不好,便是两败。我的意思,此事倒不必急于报复,但这李家姑嫂二人,我们必须结之以恩,-则是个图谋行刺的活口,二则羹尧还有一个小小反间之计……”

    说着附着雍王的耳朵说了半天,雍王摇头道:“如果留此两口,预备作证未为不可。你说的这条反间之计,恐怕未必妥当。一则我们已经杀了她两个小叔,她本人也因此残废.那心中不知如何痛恨我们,如何肯为我用?二则那玉面仙狐的丈夫尚在,说不定早晚寻来,即使此刻将她姑嫂说妥,肯为我们尽力,那李如虎的哥哥一来,岂不白费心力?与其如此,还不如另起炉灶,在其他方面打主意不更好吗?”

    羹尧笑道:“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羹尧看来,那李如虎的妹妹人还老实,也颇忠厚,她对是非之心,也很明白,虽有杀兄之仇,倒不一定会助纣为虐。至于说那玉面仙狐张桂香,对我们恨是恨到极顶,怕也怕到极顶,这种人只有利害,决无情感可言。她自己知道,功夫一破,此身全完,在江湖道上,已经无法再立足。女人家好胜之心极重,如在此时,许以富贵,假以颜色,焉有不为我用之理?至于她那丈夫,更是一个江湖下三滥,虽有杀弟之仇,只要有利禄可图,倒也不愁他翻出手掌心去。我之所以要用她们的,也正为的是有杀弟之仇,对方不得不信,王爷以为如何?”

    雍王闻言不禁点头笑道:“大哥言之有理,我只是就一般常情而言,却没有想到这里,经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老实说用这些人还有一层好处,好便好,不好便杀了他也不为过份。小弟从今天起,不但要多结之以恩,在这养伤几天,一定要叫她们看一看豪华的景象,好让她们死心塌地的乐为我用。然后再让她们到十四阿哥那里去做一条有力的内线,他那里的一举一动便更不难明白了。”

    说着,用手在羹尧肩上一拍道:“大哥真是我的陈平,以后还望多出奇计才好。”

    接着又笑道:“我与大哥的事,伯母和令兄知道吗?”

    羹尧道:“王爷早上的恩遇,羹尧已经禀知家母家兄,并且已由家兄上函家严,不日当向王爷道谢,不过羹尧在途中僭越之处,却未敢泄露,以后还望王爷不必提及。”

    雍王大笑道:“大哥之命小弟自当遵守,不过登堂拜母之约迟早是要践的,到了彼时,便由不得大哥了。”

    说罢又命左右,置酒准备夜宴,羹尧因恐母兄悬念,不敢久留,连忙说明原委,告辞回去。第二天便分别将所识各色人物以次召唤,择优密谈,布下一个无形的情报网不提。

    那雍王自羹尧走后,在秘阁里独坐了一会,立命身边伺候的人去唤来载泽之兄载铎吩咐了几句话,又命人去刑部托人打听马天雄之父的案情和下落。把两事做完看看天色已经全黑,正待回到上房,忽见福晋身边的丫头香儿,持着一盏羊角风灯来报道:“舅太太来了好一会了,她老人家就要回去,所以差我来请王爷到后面去一趟。”

    雍王闻言,连忙命香儿前导,才到上房,香儿上前打起帘子,便听见自己的舅母,隆科多的太太笑道:“啊呀,四阿哥,你可回来了,今天舅母为了你的事忙了大半天,总算人是看见了,你该怎么谢我呢!”

    再抬头一看,只见福晋钮钻禄氏,正和隆太太并肩而坐,不由脸上一红道:“舅母,累等了,我在这儿跟您请安呢。”

    隆太太笑道:“不敢当,免礼罢,咱们留着往后再总算好么?现在先告诉你,人品是一百成,不但是美人儿,性格也很温和,你福晋这里我也说好了,她决不会有什么话,你瞧,舅母做事不含糊吧?”

    雍王不由脸上有点讪讪的看了福晋一眼,钮钴禄氏笑道:“你别瞧我,咱们娘儿们已经谈过了,本来咱们这府里,就嫌冷静一点,真要多一个人进来,大家也热闹些,只要您愿意,我只有喜欢,决没有话说。不过宫里面,还得先说好了才行,再说,人家也是八旗世族,还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呢?您可得多求求舅母,这两处都非她不行,要不然,她老人家一摇头,把事弄僵了,您可不能怨我。”

    说着抿嘴一笑,看了隆太太一眼。隆太太又笑道:“这是你的大贤大德,为什么又教他求起我来?宫里面无妨,就不用我去,只四阿哥本人去求一求,总不会不答应。不过那一家子,我却不便进言,您去另求别人吧!”

    雍王闻言,又涎着脸道:“舅母,您就成全到底吧!如若您还不能进言,又叫我去求谁呢?这事我一回来,就和舅舅商量好的,不信,您不妨去问他去。”

    隆太太笑道:“那我不管,你们既说好的,你不会去求他吗?他是九门提督步军统领,人家还敢不答应吗?”

    雍王又请了一个安赔笑道:“谁不知道舅舅的事?有时候还要求您,您要真不管,我去求舅舅又有什么用?您还是多成全吧!”

    隆太太笑道:“也亏你做得出这个样儿来,当着你福晋在此,也不怕她生气!就猴急得这样吗?”

    钮钴禄氏笑道:“舅母怎么又跟我取笑起来?我要真生气,也不要他求您了。”

    隆太太笑道:“你们小两口子既全这么说,谁教我已经多事呢?过两天我再跑一趟就是了。不过这两天在大年底下,大家都有事,等到新年,我去拜年,顺便再跟你提一下,成不成可不能怨我。”

    说罢,便告辞回去,雍王送走隆太太,又向福晋道:“你真是大贤大德,我不知道要怎样谢你才好,要知道我之所以一定要结上这门亲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过些时,你就明白了。”

    福晋道:“您的意思我明白,舅太太也早说过了,其实就不为这个,您要添上这么一个人,我还能阻拦吗?”

    说着抿嘴一笑道:“您这一恭维,给我一顶炭篓子戴,倒教我怪不好意思的,咱们好几年的夫妻,还在乎这个吗?”

    雍王闻言,越发高兴,又走近福晋,附着耳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钮铂禄氏脸上一红笑道:“啐,我才不理你呢。”

    说罢盈盈一笑,向旁侍的香儿道:“王爷今天太累了,要早点安歇呢,你快传话下去,把晚饭开上来,还有那大喇嘛孝敬的药酒也拿来。”

    香儿连忙答应,一溜烟也似的走了出去,雍王不禁看着福晋抚着香肩一笑道:“你不是不理我吗?为什么又要取那药酒呢?”

    钮钴禄氏不禁脸上愈红,一手推开了他嗔道:“亏你还是一位王爷呢,万一将来做了太子,做了皇上,也是这样下流吗?人家依了你又不好,到底想怎么样呢?”

    雍王哈哈大笑道:“这也算是下流吗?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还不也是皇后,皇上对于皇后、还有什么避忌吗?”

    钮钴禄氏只说了一句:“你疯了。”佯怒着,便待向房里走去。雍王又拦着,央求着,两人一同用过晚饭,一宿无话。第二天,雍王起身以后,进过早膳,照例到射圃做了一回功夫,又换了一身亲王服色,带了四名护卫,径向后园李家姑嫂所住的红香小筑而去。

    原来那李氏姑嫂二人,自被羹尧送来雍王府以后,心中非常害怕。一进府门,便由王府包衣郝四送到后园,一座上值的更房内住下。那郝四原系府内世仆,现正管着十六名更夫,年纪虽然已过四十,却极好渔色,一听上面发下两名女人来,虽有好好安置下让她养伤之语,一看两人都是一身乡村打扮,又摸不清来历,只看见李如虎的妹妹,长得相当端丽,便张桂香也病西施一样,不由心中大喜,一面收拾出两问更房,派了两名更夫,把两人安置在里面住下,那张桂香自经羹尧将筋络复原以后,又得老山参接力,神智已清,只因淤血才去,又受重伤日久,头目非常眩晕,筋络初复原状,四肢疼痛异常,一经睡下,不由呻吟不已,李妹一见那两间房子,幽暗得好像牢狱一样,只一盏瓦灯檠,灯焰小得只有豆大,又不知今后吉凶如何,不由十分凄凉恐怖万状,加之嫂子躺在床上哼声不止,痛楚欲绝,心中更加难受。正想着,嫂子服药已久,也许要进些饮食。再看看那房中,只有一张油污狼藉的板桌,两条板凳,和一张小床,此外便一无所有,那墙壁上又是一片黝黑,虽在冬令,积年的臭虫血,仍涂抹得斑斑点点,不山秀眉一皱,坐了一会忽又觉得冷不可耐,-阵阵寒气逼人。灯也摇曳欲灭,这才想起,那屋子迎面一排短窗所糊的纸已经碎裂得好像鱼鳞一样,怎么会挡得住朔风的侵入?不由心中又是一怔,正在对着窗儿发愣,猛听房外有人喝道:“喂!你们这两个娘儿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发到我这儿来,可得老实一点。你尽看着窗子做什么?要打算逃,那可自己估量着。”

    李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上披着一件灰布面子老黑羊皮袍子,拦腰系着一条黑绸子腰带。一手叉着腰,一手玩弄着一对胡桃大的铁球,正挺着胸脯,立在房门口看着自己。再细看时,却是一个大高个儿,一脸指头大的黑麻子,两道-字眉,连在一处,左眼吊上去,右眼全凸在眶外,塌鼻梁,蛤蟆嘴,端的丑怪巳极,不由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姑嫂二人,并末犯罪,是年二爷把我们送到此地养伤的。您贵姓?是这府里什么人?”

    那人冷笑道:“吓!原来是年二爷把你们送来的。养伤?咱们这儿可不是伤科大夫。老实告诉你,我郝四爷是这府里的值更总管,不管你们是养伤养病,既发到这里来,就属我管,我郝四爷一高兴,也许让你们自由自在一点,只要打算不安本份,这儿的规矩可真厉害,不管男的女的,都须公公道道的吃我-顿鞭子。”

    李妹一听口气不对,连忙又福了一福道:“郝四爷,您既是此间总管,应该知道此事经过,即使我这嫂子有开罪王爷的地方,她已受了重伤,既到此地来投到,焉有不安本份之理?您就多多包涵一点吧!”

    郝四看着李妹又冷笑道:“原来你们有事得罪了王爷,才发到这里来看管,那就难怪了。”

    说着,大踏步走进房来,靠着李妹站定,张开一张大嘴笑道:“咱们王爷可不比别人,向来只一瞪眼就要杀人,用起刑来更吓得死人,什么跑火砖,跪铁索,上老虎凳都稀松平常得很。对待女人,剥光衣服打仰板更是常有的事。不过,他老人家对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从来没有驳回过,你们要是有什么冤枉事趁早对我说,只要可以帮忙的,我郝四爷决不含糊。”

    说着把一对铁球向怀里一塞,裂着大嘴一笑,看着李妹道:“我明白呢,你姑嫂一定是吃乐户饭的。咱们王爷向来就好这一手,也许你们不知道什么地方没有把他伺候好,惹得咱们王爷恼了,他老人家手底下有功夫,一下子把你嫂子揍伤了,所以求年二爷向王爷说,来这儿打算领一笔养伤费对不对?这也不要紧,只要把我郝四爷伺候好了,包管你们多少弄他百儿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回去。”

    一面一伸手,就来扯李妹的手。一张麻脸也向李妹身边凑上来。李妹见状,连忙退后-步,低喝道:“郝四爷,你可放尊重些,我姑嫂可不是那种人。”

    郝四又笑道:“不是那种人也不要紧,咱们既然遇上总算有缘,我是一团好意,你可不要误会。”

    说着又走向李妹一步,咧嘴龇牙笑道:“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且坐下来,咱们先聊聊,谁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李妹未及开言,床上的张桂香,已经侧过脸来,把郝四看了一眼,冷笑道:“适才我已全听见了。你姓郝,是这里的总管,对不对?”

    郝四一听口气不对,一掉头,见张桂香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连忙把脑袋一晃道:“对便怎么样?这府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谁不认得我郝四爷?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张桂香又冷笑道:“你既是此地总管,知道我姑嫂是两个什么人物到这儿来投到,犯的是什么罪吗?”

    郝四麻脸不由通红,怒道:“你们既然发到我这里来,就得听我管。瞧你这样儿,大不了是个串店卖x的货色,难道还是他妈的响马强盗,刺王杀驾的凶犯不成。”

    张桂香不禁二目圆睁,哈哈大笑道:“你也太把你姑奶奶看轻了。明人不做暗事,太太我就是河南李氏三雄当中,闹海神龙李飞龙李大寨主的大奶奶,玉面仙狐张桂香。”

    说着一指李妹道:“这位是我的小姑子,小红拂李玉英。我姑嫂犯的罪,正是为了刺杀你们王爷末成,特来投到领罪。你再敢向我妹妹罗唣,就宰了你这狗样的人,也大不了只有一个死罪。”

    说着又冷笑道:“再不然,只等上面问口供的时候,把您带上一两句,也算是一个缘份。该怎样?您估计着吧!”

    玉英在旁忙道:“嫂嫂,你重伤才好,何苦跟这奴才斗口呢?等我们见着王爷再说不好吗?”

    郝四闻言,不禁吓得满身冷汗,看着两人怔了半晌又勉,强-笑道:“您两位别生气,我是闹着玩儿的,咱们王爷向来规矩极严,不用说您两位是这样人物,就是本府的丫头小使,平常也不教得罪,您要真的在口供当中带上一两句,那就算是送了我的杵逆呢!”

    接着又自己打了一个耳光笑道:“你瞧,我真糊涂,只管说笑,连正经事全忘了。咱们王爷早吩咐过了,让您在此地好好养伤,如果要什么,只吩咐一声,立刻送来。”

    玉英见他前倨后恭,不由好笑,也趁势下坡道:“既如此说,就劳您总管的驾,给来一壶开水,再给我们生上一个炉子就行呢!”

    郝四忙不迭搭应,答讪着,正待退出去,忽见门外灯光一亮,一个小厮提着一个灯笼,后面跟着-个身穿玄色洋绉皮袍,头戴水獭暖帽的中年汉子走进来,一见郝四在房里,脸色一沉,大声喝道:“郝四,你这该死的奴才,怎么老毛病还是不改,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上一次为了钻狗洞,那顿竹片汤还吃得不够吗?”

    郝四一见那人,连忙请了一安道:“载总管,我是因为上面吩咐过,教好好看待这位奶奶和姑娘,怕她们缺个什么,所以来问一问。”

    说着,又请了-个安道:“总管,您万安,我这就出去咧。”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里用不着你这奴才来献殷勤,还不给我快滚!”

    说着,又向玉英道:“在下载铎,现任这府里粮庄总管,现奉王爷之命,说这里不是给李大奶奶和姑娘住的地方,一切也不方便,所以教人在园子里,又收拾了一处屋子,让大奶奶养伤。那里虽然也不合适,却多少要比这里好得多,我知道李大奶奶还走不得路,现在已经备好一乘软兜,李姑娘,便请替大奶奶收拾一下罢?”

    张桂香在床上,又冷笑道:“载总管,我谢谢王爷对我关心,不管哪里都很好,只要不像方才那位郝总管对我妹妹那样罗唣就好了。”

    郝四方才走到房门口,不禁吓得魂飞天外,一迈腿便打算出去。只听到载铎大喝道:“站住,等我问明李大奶奶再走。”不禁吓得一哆嗦,连忙站住了,硬着头皮道:“总管,您开恩,奴才实在没有敢怎样,是……是……李大姑娘听……听错了。”

    载铎寒着睑道:“吓!我知道你这奴才决做不出好事,果然不出所料,竟敢大胆冒充起总管来,现在当着人家李大姑娘也不便问你,且等禀明王爷再说。”

    说着回顾房外道:“有人在这儿吗?”

    立刻进来一个更夫请安道:“小人蔡振彪在此,总管有何吩咐?”

    载铎脸色一沉道:“你且把这厮带到前面去交给方护卫,等明儿我呈明王爷再行发落。”

    郝四一听,只跪在地下叩头如捣蒜的哀求道:“总管,您再饶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呢。”

    载铎又喝道:“别再罗唣,快给我滚。”

    说着一连踢了他两脚,-面向玉英道:“大姑娘,您别生气,明天我一定陈明王爷,给您消气,一切还请看在咱们王爷份上,再说,也是我载铎来迟一步,才让他得罪姑娘,您多担待吧!”

    玉英一见郝四那等神气,现在却这样狼狈,不由好笑,忙向载铎道:“您言重了,那位郝总管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举动说话未免太下流一点,有失王府身份倒是真的,我一个待罪的民女,怎敢当总管陈明王爷替我消气呢?”

    载铎笑道:“李大姑娘,您太客气了,总怪我来晚了,以致教您听了这奴才许多脏话,您请放心,明天王爷一定会得重重责罚的,天不早了,李大奶奶也得休歇.您就快些料理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说罢不待答话,便走了出去,玉英不知什么缘故,雍王忽然这样客气,又不知把自己姑嫂两人挪到什么地方去,不由心中有点忐忑,一面想,一面到床前替嫂嫂收拾,一面低声道:“嫂嫂,你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知道又要把我们挪到什么地方去,我心里真有点害怕呢!”

    张桂香冷笑道:“管他呢,反正我既然到此已拼一死,难道他们还真能生吃活人不成?”

    玉英又低声道:“你别只倔强,死倒无妨,只怕不死不活,受那份活罪就糟了。”

    张桂香也低声道:“已经到这里来了,怕也没用,倒不如放开些做个硬汉。”

    说着又向房外一呶嘴道:“也许那个年二爷,又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所以对我们稍微客气一点。再不然就是十四王府得了你两个哥哥的死讯,向雍王论理要人,所以对我们不得不客气一点。”

    玉英摇头道;“你这话不对,那年二爷虽然因为云中凤那丫头的一封信,替你将伤治好,决无再请雍王宽待之理。至于十四王爷得讯要人,那也渺茫得很,只好看着再说吧!”

    说着,外面又走进两个仆妇打份的女人来,在床前侍立着,笑道:“李大奶奶,您收拾好了没有?我们的兜子已经抬来了,如果收拾好了,就抬进来咧。这里委实不是人住的地方,您还请快点吧!”

    张桂香道:“我们随身只有一个小铺盖卷儿,哪有什么收拾的?二位大嫂既已预备好了,便请抬来吧,请恕我伤势太重,没法下床咧。”

    那两个仆妇,只说了一声“是”,随即又向外间道:“李大奶奶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快来吧!”

    外面一声答应,又由两个仆妇,抬进一个用两根竹杆一幅大红毯毡扎好的软兜进来,一直抬到床前,将张桂香搭了上去,又取过一条带来的锦被盖上,两个仆妇又向玉英招呼道:“大姑娘,你们的东西,少时自会送去,且随我们走吧!”

    玉英只有点头跟在后面。一出房门,便由先来的两妇掌着两盏宫灯在前面照着,出门向园中走去。那载铎只说了一声:“李大奶奶,大姑娘,您两位到了那里便自有人侍候,有些地方,我不奉命是不能进去的,恕不远送了。”

    便也出屋而去。玉英谢了又谢,跟着众人,穿过若干花木竹石,那乘软兜,忽然在一座院落门前停了下来,内面走出一个半老旗装妇人笑道:“李大奶奶和大姑娘来了吗?听说李大奶奶伤势很重,你们好生伺候,便一直抬上炕去罢,天气太冷,不要再折腾了。”

    四个仆妇答应一声,便将软兜抬进院落。玉英看时,那院落内面,入门先是一座假山,绕过假山,花树丛中,朝南方四五间上房,正中一间,高悬着大红猩猩毡门帘,帘旁一边悬着一盏绛纱宫灯。那掌灯的两名仆妇抢上前去,先打起帘子,让那半老妇人进去,然后抬着软兜,进了屋子。那屋内,正中悬着两盏羊角风灯,照耀得屋内通明如昼,一切陈设家俱无不富丽堂皇,不由心中又吃了一惊,方想:“自己和嫂嫂乃是两个投到领罪的犯人,如何送到这样好的地方来?”那半老妇人已经笑道:“李大姑娘,我们不必再在这里耽搁了,且到替你们预备的屋子里面去,等把李大奶奶安顿下来,再为细谈吧。”

    说着,引着玉英直向东间走去。玉英跟进去一看,穿过外面.那里面是一间套房,只见房中靠窗妆台上高烧着两支绛烛,朝南安着一张紫檀满嵌螺钿炕,炕内高挂着大红罗帐,帐外又是一重宝蓝官绸帏幔,幔外悬着两盏羊角明灯,其余几案妆台奁具无一不是精致异常,便是四壁也全是蜀锦壁衣,地下更铺着二三寸厚的地毡,走上去只觉得软绵绵的,舒适极了。还有若干东西,简直是生平之所未见,不由更加惊疑不定,转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那半老妇人,一面请玉英落座,一面指挥那四个仆妇将张桂香搭上炕去,用被盖好,又在近炕的宫薰内,撒上一把香末子,那房里,登时室暖如春,异香馥郁,然后又命仆妇替玉英倒上茶来,一面笑道:“我姓荣,承王爷和福晋恩典,教我管这园子,因为咱们那一口子叫荣寿,所以这园子里面,姑娘嬷嬷们都叫我荣嬷嬷,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叫人去找我。”

    说着又看着玉英笑道:“这座屋子,王爷题名叫红香小筑,原来是咱们福晋格格们款待女客的地方。王爷因为您姑嫂两位住在别的地方不方便,所以吩咐我安置在这里,好给李大奶奶治伤。王爷说,过两天,他有空也许会亲自来看你们一趟。又叫我对两位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就是有再大的罪也决不追究,叫你们安心住着,不要犯疑害怕。”

    说罢一笑便待起身出去,张桂香忽然在床上叫道:“荣嬷嬷,您请慢走,我有话说。”

    荣嬷嬷闻言,连忙走到炕前笑道:“李大奶奶,您有什么吩咐吗?”

    桂香把项下被子略分,在枕上道:“荣嬷嬷,我谢谢您,也请谢谢王爷。不过我们得罪王爷的地方太多了,所以特来领罪,万想不到王爷竟如此待我姑嫂,这太叫我出乎意料之外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您能告诉我们一点吗?”

    荣嬷嬷笑道:“您不知道,咱们王爷向来就是这脾气,他老人家最喜欢武艺好的朋友,不怕再是仇人,只要一对他的脾胃,都非交成朋友不可,您姑嫂两位,不都有一身好功夫吗?也许他老人家就为爱惜您两位这一身工夫,所以才破格相待也说不定。不过,我是一个当奴才的,决不敢信口乱说,好在他明天不来,后天一定会来,您最好当面问吧!”

    说着又看桂香笑道:“不用说别的,王爷为了您那伤势太重,就是好了也必落个残废,现在已经专人到蒙古去请那大喇嘛去了,据说至迟明年春天就可以到京了。”

    桂香闻言不禁精神一振,忙道:“荣嬷嬷,您这话当真么?”

    玉英也赶来道:“我这嫂嫂主筋已受重伤,难道那蒙古喇嘛真能教她复原吗?”

    荣嬷嬷笑道:“您两位请想一想,如果那大喇嘛没有这一手,王爷能专人跑一趟库伦把他请来吗?不瞒两位说,我虽不懂什么,咱们那一口子,少年时候也好练功夫,一下教人家把他的筋骨全给抖散了,睡在家里大半年,满汉医生谁没有给诊过?都说就是全好了,那一身功夫也算完了,后来正好那大喇嘛到京里来,可不是一下就全给治好了?只养息了三个月,他那点小能耐,还不是跟没受伤以前一样。您要是有这个福缘,只要他肯来。依我看,就算骨折了,人家全能给续上,这还用发愁吗?”

    桂香不禁在枕上叩头道:“王爷如此待我,真是天高地厚,我这身子虽然不足惜,不过倘能复原,一身功夫不散,王爷便要我赴汤蹈火也决不敢辞。”

    由此桂香姑嫂都对雍王不禁生出一片感激之心,后文如何,将自有文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