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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谁是高手

    一

    秦歌道:我只说他本来是少林寺的护法。

    田思思道:本来是,现在可不是了?

    秦歌道:六七年前就已不是。

    田思思道:是不是被人家赶了出来?

    秦歌道:也不是,是他自己要走的。

    田思思道:好不容易爬到那么高的地位,为什么要走呢?°秦歌道:因为少林寺太冷,他的心却太热。田思思道:出家人是不是不能太热心?

    秦歌道:所以他宁可下地狱。

    田思思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有种人下地狱并不是被赶下去的,而是他自己愿意下去救别人。秦歌笑道:你能明白这句话,就已经长大了很多。田思思噘起嘴,道:我本来就已是个大人了。秦歌道:你本来只不过是位大小姐,现在才能算是个大人。田思思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她自己也已经发现,这几天来,她实在已长大了很多——甚至好像比以前那十几年长得还多些。

    她已懂得大小姐和大人之间的距离。

    这距离本是一位大小姐永远不会懂的。

    过了很久,她忽然又问道:刚才那和尚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秦歌道:老和尚说的话,十句里总有七八句是奇奇怪怪的。田思思道:但那句话特别不一样。

    秦歌道:哪句?

    田思思说道:其实,也不能算是一句,只是两个宇。秦歌道:两个字?

    田思思道:山流。

    一听到这两个字,秦歌的表情果然变得有点不同了。

    田思思道:那老和尚说无名和尚应该下地狱,因为他已入了山流,你听见了没有?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山流是什么意思?

    秦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山流是一群人。田思思道:一群人?

    秦歌道:一群朋友,他们的兴趣相同,所以就结合在一起,用山流这两个字做他们的代号。田思思道:他们的兴趣是什么?

    秦歌道:下地狱。

    田思思道:下地狱救人?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在他们看来,赌场也是地狱,他们要救那些已沉沦在里面的人,所以,才要把赌场改成和尚庙?秦歌道:和尚庙至少不是地狱,也没有可以烧死人的毒火。田思思道:但他这么样做,开赌场的人却一定会恨他入骨。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所以那些人才想要他的命。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江湖中的事,我也听过很多,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起过山流这两个字?秦歌道:因为那本来就是很秘密的组织。

    田思思道:他们做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那么秘密?秦歌道:做了好事后,还不愿别人知道,才是真正的做好事。田思思道:但是真正要做好事,也不太容易。秦歌道:的确不容易。

    田思思道:要做好事,就要得罪很多坏人。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坏人都不好对付的。

    秦歌笑道:所以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冒很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像无名和尚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手上。田思思道:但他们还是去做,明知道有危险也不管?秦歌道:无论多困难,多危险,他们都全不在乎,连死也不在乎。田思思叹了口气,眼睛都亮了起来,道: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认得他们。秦歌道:机会只怕很少。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他们既不求名,也不求刊,别人甚至连他们是些什么大都不知道,怎么去认得他们。田思思道: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秦歌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一个无名和尚,若非他已经死了,无色只怕还不会暴露他的身分。田思思道:除了他之外,至少还有个秀才,有个道士。秦歌点点头,道:他们当然可能是山流的人,但也可能不是,除非他们自己说出来,谁也不能确定。田思思沉吟着,道:这群人里面既然有和尚、有道士、有秀才,就也可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秦歌道:不错,听说出流之中,分子之复杂,天下没有一家帮派能比得上。田思思道:这些人是怎么会组织起来的呢?秦歌道:因为一种兴趣,一种信仰。

    田思思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秦歌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个能组织他们的人。田思思道:这一人一定很了不起。

    秦歌道:一定。

    田思思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我以后一定要想法子认得他。秦歌道:你没有法子。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田思思眼波流动,说道: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是他……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盯着他,道:你也可能就是他。

    秦歌笑了,道:我若是他,一定告诉你。

    田思思道:真的?

    秦歌笑道: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不是。

    秦歌说道:我也不是山流中的人,因为我不够资格。田思思道:为什么不够资格?

    秦歌道:要入山流,就得完全牺牲自己,就得要有下地狱的精神,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田思思道:你呢?

    秦歌叹道:我不行,我太喜欢享受。

    田思思嫣然道:而且你也太有名,无论走到哪里去,都有人注意你。秦歌苦笑道:这正是我最大的毛病。

    田思思叹道:他们选你做替死鬼,想必也正是为了你有名,既然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人认得你,你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秦歌长叹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真他妈的对极了。田思思道:现在非但少林派的人要找你,山流的人也一定要找你。秦歌道:山流的人比少林派还可怕。

    田思思道:你这么样一走,他们更认定你是凶手了。秦歌只有苦笑。

    田思思看着他,又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秦歌道:什么事做错了?

    田思思道:刚才我不该叫你跑的。

    秦歌道:的确不该。

    田思思咬着嘴唇,说道: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走呢?秦歌笑了笑,说道:也许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走的呢?田思思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谁?

    秦歌道:刚才救我的那个人。

    田思思道:你知道他是谁?

    秦歌点点头,道:除了他之外,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拉我走。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说道:因为我心里真正佩服的只有他一个人。田思思张大了眼睛,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佩服的人。秦歌道:像他那样的人,你想不佩服都不行。田思思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歌道:一个叫你不能不佩服的人。

    田思思道:他究竟是谁?

    秦歌笑了笑,笑得好像很神秘。

    田思思目光闪动,道:是不是柳风骨?

    秦歌不开腔。

    田思思道:是不是岳环山?

    秦歌还是不开腔。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开腔?

    秦歌笑了,道:你认不认得他们?

    田思思道:现在还不认得。

    秦歌道:我也不认得。

    田思思好像很意外,道:你怎么连他们都不认得?秦歌微笑道:因为我很走运。

    田思思瞪了他半天,忽然撇了撇嘴,冷笑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佩服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他一定是个不如你的人,所以你才会佩服他。她不让秦歌开口,反抢着说道:男人在女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时,那大一定是个不如他的人,就好像……秦歌抢着道:就好像女人在男人面前称赞另一个女人时,那女人一定比她丑,是不是?田思思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秦歌笑道:你这就叫以小女人之心,度大男子之腹。田思思叫了起来,道: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秦歌道: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他若肯在女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时,那人一定很了不起。二

    男人有很多事都和女人不同这道理无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是个人,都知道的。这其间分别并不太大,却很妙。

    你若是男人,最好懂得一件事:

    若有别的男人在你前面称赞你,不是已将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将你看成是个一文不值的呆子,而且通常却另有目的。

    但他若在你背后称赞你,就是真的称赞了。

    女人却不同。

    你若是女人,也最好明白一件事:

    若有别的女人在你面前称赞你也好,在你背后称赞你也好,通常却只有一种意思,那意思就是她根本看不起你。

    她若在你背后骂你,你反而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还有一件事很妙。

    当一个男人和女人单独相处时,问话的通常是女人。

    这种情况男人并不喜欢,却应该觉得高兴。

    因为女人若肯不停地问一个男人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无论她问得多愚蠢,都表示她至少并不讨厌你。

    她问的问题越愚蠢,就表示她越喜欢你。

    但她若连一句话都不问你,你反而在不停地间她,那就槽了。

    因为那只表示你很喜欢她,她对你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也许连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女人如果连问你话的兴趣都没有了,那她对你还会有什么别的兴趣呢?

    这情况几乎从没有例外的。

    现在也不例外。

    田思思是女人,她并不讨厌秦歌。

    所以她还在问:

    你佩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问题本来很简单,很容易回答。

    妙的是秦歌偏偏不肯说出来。

    叁

    男人和女人有很多地方不同,城市和乡村也有很多地方不同。

    在很多喜欢流浪的男人的心目中,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到了多晚,你都可以找到个吃东西的地方。

    那地方当然不会很好。

    就正如一个可以在叁更半夜找到的女人,也绝不会是好女人一样。

    但有总比没有好,好得多了。

    四

    就算在最繁荣的城市里,也会有很多空地,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空置在那里。

    这些地本来当然是准备用来盖房子、做生意的,谁也弄不清后来为什么没有盖起,生意为什么没有做成。

    到后来人们甚至连这块地的主人是谁,都渐渐弄不清了。

    大家只知道那里有块没有人管的空地,无论谁都可以到那里去放牛,去养猪,去打架,去杀人甚至去撒尿。只有脑筋动得特别快的人,才会想到利用这空地去赚钱。

    用别人买来的地方去赚钱,当然比较轻松愉快,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因为你不但脑筋动得比别人快,拳头也得比别人硬些。

    这摊子就在一块很大的空地上。

    田思思问过秦歌:你要带我到哪里吃东西去?秦歌道:到七个半去。

    田思思道:七个半是什么意思?

    秦歌道:七个半就是七文半钱,七个大半钱。田思思道:那地方就叫七个半?

    秦歌点点头,笑道:那地方的老板也就叫做七个半。田思思道:这人怎么会有个这么奇怪的名字?秦歌道:因为别人剃头要十五文钱,他却只要七文半。田思思道:为什么呢?

    秦歌道:因为他是个秃子。

    田思思也笑了。

    秦歌道:这人在市井中本来已很有名,后来又在那里摆了个牛肉摊子,无论牛肉面也好,猪脚面也好,都只卖七个半大钱一碗,到后来生意做出了名,人当然就更有名,这里出来混混的人,不知道七个半的人只怕很少。田思思道:那里的生意很好?

    秦歌道:好极了。

    这摊子的生意的确好极了·

    田思思从未在叁更半夜里,看到这么多人,也从未在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种不同的人。

    几十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有人是骑马来的,有人是坐车来的,所以空地的旁边,还停着很多车马。

    各式各样不同的车马。有的车马上,居然还有穿得很整齐、很光鲜的车夫在等着。

    田思思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养得起这么漂亮的车马,为什么还到这种破摊子上来,吃七个半大钱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着几个灯笼。

    灯笼已被油烟熏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却太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黝黝的,连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远比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多。

    田思思和秦歌在旁边等了半天,才总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找到张空桌子。

    居然没有人注意到秦歌。

    又等了半天,才有个阴阳怪气的伙计过来,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问完了这两句话,这伙计掉头就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田思思怔住,忍不住道:这伙计好大的架子。秦歌笑笑道:我们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看人的。田思思道:但他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秦歌道:他用不着问。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这里只有四样东西,到这里的人差不多每样叫一碟。田思思皱眉道:哪四样?

    秦歌道: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和红烧猪脚。田思思又怔住了,道:就只这四样?

    秦歌笑道:就这四样也已经足够了,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道:能想出这四样东西来的,倒真是个天才。也许就因为这个地方只有这四样东西,所以人们才觉得新鲜。

    秦歌道:我知道他绝不是个天才。

    田思思道:哦?

    秦歌道:就因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会发财。田思思又笑了。

    她也不能不承认这话有道理。

    但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却不太清楚。

    世上岂非本就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本就没有人能弄得清楚。

    没有摆桌子的地方,更暗。

    田思思抬起头,忽然发现有好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地荡来荡去。既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更辨不出他们的面目,只看得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在等着捉兔子的猎人一样。

    那种目光实在有点不怀好意。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秦歌道:做生意的人。

    田思思道:到这里来做生意,做什么生意?秦歌道:见不得人的生意。

    田思思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这些女人在等着做什么生意?这点她至少总算已懂得了。

    然后她回过头,去看那比较亮的一边。

    她看到各种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喝酒——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完全是从绝不相同的世界来的。

    然后她看到刚才那伙计托着个木盘走了过来。

    面和肉都是热的。

    只要是热的,就不会太难吃。

    田思思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秦歌道:你说这地方很出名?秦歌道:嗯。

    田思思道:就是卖这两种面出名的?

    秦歌道:嗯。

    田思思四面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看这些人一定都有病。秦歌道:哪些人?

    田思思道:这些特地到这里来吃东西的人!秦歌将面碗里的牛肉一扫而光,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没有病。田思思道:这个人呢?

    她说的是她眼睛正在盯着的一个人。

    这人坐在灯光比较亮的地方,穿着件看来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淡青长衫,不但质料很高贵,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纪并不太大,但神情间却自然带着种威严,就算坐在这种破桌子烂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轻视。

    田思思道:这个人一定很有地位。

    秦歌道:而且地位还不低。

    田思思道:像他这种人,家中一定不会没有丫头佣人。秦歌道:非但有,而且还不少。

    田思思道:他若想吃什么,一定会有人替他准备的。秦歌道:随时都有。

    田思思道:那么,他若没有病,为什么要一个人半夜叁更的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呢?秦歌慢慢地喝了杯酒,又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田思思道:当然知道,我以前常常都会觉得很寂寞。秦歌道: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田思思道:我想东想西,想出来到处逛逛,想找人聊聊天。秦歌忽然笑了,道:你以为那就是寂寞?

    田思思道:那不是寂寞是什么?

    秦歌道:那不过是你觉得无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样子的。他笑了笑,笑得很凄凉,缓缓接着道: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样子?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因为那时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田思思在听着。

    秦歌道:你若经历过很多事,忽然发觉所有的事都已成了过去;你若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觉那也全是一场空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只剩下你一个人……他语声更轻、更慢,慢慢地接着道:到了那时,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寂寞。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懂得?

    秦歌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又痴痴地怔了半天,才接着道:那时你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着落,有时甚至会想大叫,想发疯……田思思道:那时你该去想些有趣的事。

    秦歌道:人类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若拼命想去回忆过去那些有趣的事,但想到的却偏偏总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时你心里就会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刺着。田思思笑道:真像有根针在刺着?那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而已……秦歌又喝了杯酒,道:以前我也不信一个人的心真会痛,也以为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过甚,但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辞用字的文人,也无法形容你那时的感觉。他笑得更凄凉,接着道:你若有过那种感觉,才会懂得那些人为什么要叁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破烂摊子上来喝酒了。田思思沉默了半晌,道: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个人到这里来呀。秦歌道:不必?

    田思思道:他为什么不去找朋友?

    秦歌道:不错,你痛苦的时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个月,但你总不能要朋友们陪你一辈子。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你的朋友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绝不可能永远的陪着你。他又笑了笑,道:何况你也不会真的愿意要你的朋友永远来分担你的痛苦。田思思道:你至少可以花钱雇些人来陪你。秦歌道:那种人绝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绝不是那种人可以解除的。田思思眼珠子转不转,说道:我知道另外还有种人……

    秦歌道:哪种人?

    田思思道:像张好儿那种人,她那地方至少比这里舒服多了。她又向那青衫人膘了一眼,道: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有力量到那里去的。秦歌道:不错,他可以去。但那种地方若去得多了,有时也会觉得很厌倦,厌倦得要命。田思思道:所以,他宁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喝闷酒?秦歌道: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田思思道:但这里的人虽多却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岂非还是等于一个人一样?秦歌道:那完全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秦歌道:因为在这里他可以感觉到别人存在,可以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甚至还会看到一些比他更痛苦的人……田思思道:一个人若看到别人比他更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吗?秦歌道:有时的确是的。

    田思思道:为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自私?秦歌苦笑道: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田思思道:我就不自私,我只希望天下每个人都快乐。秦歌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到你长大些时,就会懂得这种想法是绝不可能实现的!田思思道:人为什么不能快乐?

    秦歌道:因为你若想得到快乐,你往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你若得到了一些事,就往往会同时失去另外一些事……田思思道:人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换一种想法?她眼睛里闪着光,又道:你在痛苦时,若想到你也会有过快乐;失去了些东西时,若想到你已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你岂非就会快乐得多?秦歌凝视着她,笑了,举杯一饮而尽,道:因为世上还有你这么样想的人,所以这世界还是可爱的。到这里来的人,当然并不完全都因为寂寞。

    秦歌道:还有人是因为白天见不得人,所以晚上到这里来活动活动,也有些人是因为觉得这地方不错才来的。田思思道:真有人觉得这地方不错?

    秦歌道:当然有,我就觉得这地方不错……

    田思思道:你觉得这地方有哪点好?

    秦歌道:这地方并不好,牛肉跟猪脚也并不好,但却有种特别的味道。田思思嫣然道:什么味道?臭味吗?

    秦歌道:你若天天到大饭馆、大酒楼去,也会觉得没意思的,偶尔到这里来几次,就会觉得很新鲜、很好玩。田思思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特别适合心情不好的人?秦歌道:也不是,那就好像……

    他笑了笑,接着道:就好像你若每天守着自己的老婆,偶尔去找我别的女人,就算那女人比你老婆丑得多,你也会觉得有种新鲜的刺激。田思思故意板起了脸,道:你怎么好意思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秦歌含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嫁给我的,一个男人若将一个女人当做朋友,往往就会忘记她是个女人了。田思思又笑了。

    她笑得很甜,很愉快。

    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空虚,仿佛找不到着落似的。

    秦歌本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现在她也好像已渐渐忘记他是个男人了。

    因为他已是她的朋友。

    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她、安慰她,可以让她躺在怀里的男人。

    以后她是不是可以找到这种男人?

    她不知道。

    这种男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也不知道。

    也许她只有永远不停地去找,也许她永远找不到。

    也许她虽已找到,却轻易放过了。

    人们岂非总是会轻易放过一些他最需要的东西?直等他已失去了之后,才知道这种东西对他有多么重要。

    无论如何,那大头鬼总不是我要找的。

    田思思咬咬牙。

    他就算永远不来看我,我也没什么,就算死了,我也不放在心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好像要强迫自己承认这件事。

    但她也不能不承认,只有跟杨凡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才没有这种空虚惶恐的感觉。

    她也许会气得要命,也许会恨得要命,但却绝不会寂寞。

    秦歌正在看着她,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忽然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勉强笑道:我在想,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秦歌道:谁?

    田思思道:你最佩服的那个人。

    秦歌微笑着,笑得好像很神秘,道:那个人现在已经来了。田思思道:在哪里?

    秦歌道:你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