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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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庚鸣 小师叔

    惊蛰

    怀愫/文

    谢玄心中一凛, 看向小小,小小也是满面肃然。

    好在她本就肤色雪白,神情淡漠,倒瞧不出来心中所思,只有谢玄知晓她如何震动, 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对那紫纱袍的道士行拱手礼。

    “有劳带路。”

    那紫纱袍的道士退后一步,不肯受礼,口中连称:“不敢不敢,若论排辈,当称一声师叔师姑。”

    这紫纱袍的道人也有三十多岁的年纪, 可对着谢玄和小小只有行礼的份, 谢玄这才想到, 玉虚子看着精神矍铄,该有八十高寿了。

    他与紫微真人是师兄弟,他收的徒弟, 年纪再小,辈份也高。

    整个紫微宫中, 谢玄和小小只须对紫微真人行礼便可, 便是紫微真人的徒弟,也只须行平辈礼。

    谢玄皱皱鼻子, 都没正经给二师父行拜师礼, 就沾了他这么大的光。

    他立时便挺直了腰背,微微一笑道:“师侄带路罢, 莫要让师叔久等。”

    紫袍道人这才带着谢玄小小往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太师父在卦台打坐,听闻是玉虚子太师伯派小师叔小师姑前来,立刻吩咐下迎。”

    苍山之中长林古木,连山绝壑,松风过处,让人精神一振,山下已是酷暑天气,山中却一片清凉境界。

    一条石阶从半山腰往上去,只能看见一半的山道,另一半隐在云雾间。

    紫袍道人也是紫微宫第三代中的好手,他常走山路,登阶极快,走了一程这才反应过来,他站桩的功夫是打小练就的。

    这拳脚功夫与道术不同,道术成就只论才智高低,而这拳脚剑术却与年岁相关,就算谢玄和小小再是太师伯的高足,也不过十几岁大,能练几年功?

    跟着他的步子走,必然吃力。

    谁知回头一看,就见谢玄与小小肩并肩,仿若闲庭信步,时不时还停下脚步,指一指山中鸟雀松鼠。

    谢玄见他回头还问一声:“这山中的兔子松鸡可能猎来吃?”

    紫袍道人笑容一滞,果然是玉虚太师伯的徒儿,他十多年前见着玉虚太是师伯,他便吃得醉熏熏的,在膳堂里大大捣乱了一番。

    无论火工道人怎么解释,都不肯相信观中竟没荤食可吃,拎着小道童的领子,让他们去给他打山鸡吃。

    这可……这可真是有其师父必有其徒弟。

    紫袍道人笑了一笑:“宫中皆杀生,太师父是长年茹素的。”

    谢玄点一点头,跟着紫袍道人继续向上,越是往上,越是不见人影,只闻鸟雀松风,台头望去,云消雾散,就见山顶上一只巨大的石头香炉。

    他们还未登上卦台,就有两个小道童出来:“太师父奉传召,入宫去了。”

    紫袍道人蹙了眉头,回身向小小和谢玄解释:“圣人多有传召,太师父得传必去,等他自宫中归来,再带师叔师姑拜见。”

    爬了这么长的石梯,竟连人影都没着,谢玄望着山道:“难道还有一条下山的路?”

    紫袍道人摇摇头,笑道:“只有这一条路。”

    可紫微真人究竟用什么法子下了山,他却不说。

    他不说,谢玄也不问,紫袍道人将谢玄小小带下卦台山,告诉他们整座山都是紫微宫的道场,何处殿宇是哪一位真人,一一点给谢玄小小去看。

    行到半山,突然听见琴声,紫袍道人站住脚:“这是闻人师叔在竹林中奏琴。”

    谢玄笑了:“那是熟人,师侄不必再跟着我,我去跟他打声招呼。”他还想四处走走看看,摸一摸紫微宫中的路。这人一直跟着,着实麻烦。

    “这……”紫袍道人也不想带着两个年纪这样小的长辈满山溜达,拱一拱手,“那就请小师叔自便罢。”

    两人说话间,小小已然先一步迈进竹林了。

    闻人羽坐在大石上,一张古琴搁在腿上,双目望向竹林幽处,指间轻轻弹拨琴弦。

    澹王大船上人员众多,光是侍女便有百十人,每到港口就要停下补给,多则三五日,少也要一二日。

    闻人羽却急赶着回京城,小船能不停泊就不停泊,反比谢玄他们更快回来,将萧广福押解上山。

    紫微真人是极喜爱这个小徒儿的,微笑问他:“此番下山,可有什么收获?”

    闻人羽一上山就先跪在师父面前请安,接着就将一阳观是如何敛财的报给紫微真人,说完了正事,又将在遭遇了呼延图的事告诉了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一直阖目坐在蒲团上,闻言睁开眼睛:“飞星术竟还留存世间?”说完问道,“你说那是个异族人?”

    紫微真人听见呼延图生着一双绿眼,念叨两声:“呼延……呼延……”

    原来北狄王庭还有活口,丧家之犬不足为虑。

    闻人羽又把玉虚真人的事也一并禀报给他,在提及玉虚真人收了两个徒弟的时候,语意晦涩。

    他自小由师父带大,看师父便如看父亲一般,而紫微真人较之严父,又多了一份慈爱,对着他心中什么委屈都能吐露。

    可偏偏这件事,不能告诉师父。

    他见到了一位女子,对她动心了。

    紫微真人一心修道,八十多个春秋只有此等凡心不曾动过,又早就没了少年热血,自然不明白小徒弟话语中的深意。

    只微微笑道:“能叫我师兄收入门下,必是惊才绝艳,你瞧见了有些嫉妒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闻人羽垂下头去,他确实嫉妒谢玄,却并非因为才能的缘故,而是他与桑姑娘一同长大,朝夕相对,同坐同卧,焉能叫他不慕。

    紫微真人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才之不可强也,你已然出类拔萃,大道有魔考,破除心中业障,便能更上一层,这是好事。”

    闻人羽心中苦涩,却不敢向师父言明,又咬牙道:“请师父将穆国公府送来有侍奉徒儿入道的门人,遣散回去。”

    紫微真人听了,良久不语,白眉微垂,只说了一个“好”字。

    朱长文一行人,虽在船上几番找闻人羽说情,都被他挡了回去,消息一来,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紫微宫。

    紫微真人坐在蒲团上,阖目道:“你番出门,所获非浅,比为师想的还更多一些。”说着睁开双目,慈和望向闻人羽,“你走之时,为师曾说过,若能让我满意,便赐你道号,如今为师觉得时候到了。”

    闻人羽跪地拜倒:“徒儿想胜过心中魔考,再请师父赐名。”

    他自入道门以来,一直在等的就是师父给他取道号,他到此时用的还是俗家的姓名,可师父终于这么说了,他却不能受。

    只有闻人羽自己知道,让他辗转反侧的是什么。

    山间雾气不散,林中飘渺似仙境,闻人羽拨响琴弦就见小小踏雾而来,指间一顿,琴弦倏地断了。

    “桑姑娘。”他一时梗住,不敢再言,不知眼前景象是梦是真。

    “闻人羽。”

    闻人羽只听见她的声音便动弹不得,想要应她,又怕一动,她就又如梦中那般消散了。

    小小不知闻人羽心中百转千回,她不忘明珠所托,对着闻人羽点一点头:“明珠让我见到你,跟你问好。”

    闻人羽方才脸红到了耳根,心口直跳,此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脸上血色褪尽,他抱着琴站起来:“桑姑娘别来无恙?”

    谢玄就在这时跳进竹林,同闻人羽打个招呼:“你倒会找地方。”

    向下望去,京城景色尽在眼中,谢玄一把勾住小小的腰,跳到大石上:“你看,那儿还是京城,咱们明儿进京城去,说好了要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席面。”

    这是二人刚出村子的时候,谢玄答应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小小点点头,雾色又眸中就只映出谢玄一个人的影子。

    闻人羽收回目光,知道小小没逛过京城,对他们道:“前些日子是城中的观莲节,再过几日开七星斗坛,城中都有盛会,极是热闹。”

    想到上回游玩出事,闻人羽又道:“京城巡防极严,从来没有不法之事,桑……桑师妹和谢师弟可放心游乐。”

    既拜了玉虚真人为师,那他们就是同门不同宗,谢玄听见他这一句谢师弟,咧了咧牙,一掌拍在闻人羽的肩上:“多谢。”

    宫中钟声阵阵,闻人羽道:“放膳了,桑师妹和谢师弟随我来罢。”

    说完拂竹而出,本就不静的心湖,如有石子投入湖心,泛起层层涟漪,不知何时,才能听桑姑娘叫他一声师兄。

    三人下得山去,闻人羽辈份极高,紫微宫中礼教森严,凡有人经过都要对他行礼,叫一声师叔。

    谢玄小小跟在闻人羽身后,进了膳堂单独坐一席位。

    自有道童送上青菜豆腐,香菇面筋,素菜做得十分清淡,谢玄十分吃不习惯。

    他冲小小挤挤眼:夜里到后山打只鸡吃。

    小小回他一眼:不许多生事端。

    谢玄只好闷头猛吃,一碗不够,又添了一碗,这没油水的东西吃几碗都不饱,小小却觉得这素菜十分可口,比平日里吃的还更多些。

    膳堂之中总有百十号人,可殿中连咀嚼的声音都少有听见,谢玄吃了个半饱,放下碗筷,抬头就见膳堂门口进来一人。

    穿着缁衣道袍,头戴莲花玉冠。

    谢玄怔在当场,呼吸不由粗重起来,小小抬头去看,竹筷落在上,一声脆响。

    那人目光滑了过来,仅在小小和谢玄的脸上微作停留,便又转过头去。

    两人的目光追随而去,心中震撼已极,那人活脱就是师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