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正在触摸我的身体，而我的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我想要反抗，但双手却好像被禁锢在了床上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那双手，顺着我的脖颈，抚上了我的脸颊。我急的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喉咙里更像是灌了东西一般，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不……不要碰我！”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床头趴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既像是一个婴儿，又像是一只趴着的猫……

    我没有想到，桑晴的这间宅子居然是建在乱坟岗上的。说是乱坟岗，也不太准确，山里跟外头不同，实行的还是土葬，而将逝去的亲人葬在山地上是最好的选择，既方便祭祀，又不会占用好的耕地。

    若说不合适，也只能说是桑晴的这间宅子建的有些不太合适。这世上，除了桑晴，大概没有一个活人愿意把房子建在这种地方吧？

    我倚在门前，看着距离大门不远的那座坟包。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差不多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候，加上山路崎岖，我和莫君生又是一路开车上来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看路上面，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观察路边的风景。

    加上那些坟包又都被半遮在草木树丛间，若非今天早上起了风，下了雨，倒还真不容易辨别的出来。

    “觉得心里不舒服是吗？”桑晴问着，递给我一杯咖啡。“看样子，再过一会儿这雨就停了。山里头的天气就是这么奇怪，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可能就是乌云密布，小雨淅沥了。”

    “我记得老板娘你说过，这间房子是在你男朋友家的老宅上面建造的。可是，你男朋友家的老宅为什么会建在这里，而不是山下呢？”

    “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不过，我没有机会问他了。”

    “抱歉！”

    “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况且，在我的心里，他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过。”

    桑晴抿了一口咖啡，望着那座距离自个儿宅子最近的坟包。

    “不过，你刚刚的问题，我倒是有一个自己猜测的答案。”

    “自己猜测的答案？”

    “嗯！”桑晴点头：“我记得我男朋友说过，他父亲的腿脚不大好，但手艺却很出色。母亲呢，因为在生他的时候受了风，所以身体也很弱。山里种田，又不像是普通的乡下，没有力气，就换不来口粮，所以母亲便带着他跟父亲一起住在山上。”

    桑晴说着，看了眼坟包前竖着的那些墓碑，再远一些的，还有坟包被修饰成了各种各样的类似小房子的造型。

    “所以，我想我男朋友的父母应该是因为那个原因才会住在这里吧。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男朋友的父母应该就是靠着这些坟茔才把他给养大的吧。”

    桑晴说完，忽然柔柔的一笑，指着两棵松树间的那座新坟冲我努了努嘴。

    “那个是前阵子刚死的，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因为生了病，迫不得已离开了人世。有时候想想，人生还真是无奈。他的父母耗尽心力希望他能够从这座大山里飞出去，在城市里生根发芽，可他却在将要踏出这最后一步的时候，急匆匆的返了回来。叶落归根，终究还是留在了大山里。”

    “留在大山里也没什么不好。”我接过咖啡，将视线落在桑晴的脸上：“只是，你将房子建在这里，不怕吗？”

    “怕什么？”桑晴反问我：“怕他们晚上的时候出来找我吗？”

    我想到昨夜那声诡异的猫叫，想到桑晴之前所说的话，将视线又移到了那座坟包上。

    “你真的不怕鬼吗？”

    “很早的时候怕过。”桑晴低头，轻抿了一口咖啡，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上跳跃：“我是学化妆的，最初的理想是找一家婚纱店，给新娘们化最美丽的新娘妆。等积攒到足够的经验和金钱之后，我就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我男朋友是学计算机的，从这座大山里头走出去的他跟很多山里的孩子一样，对于梦想都没有太过明确的概念，他只想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努力上班，等着老板发给他与工作相匹配的薪水。

    可后来，我们才知道，所谓的理想就跟梦想一样，都是遥不可及的。

    他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工作，可老板给予他的薪水仅仅只是他付出全部劳动力的三分之一，或许更少。即便这样，他还总是被老板挑三拣四，甚至隔三岔五的就要挨一顿骂。

    我呢，也的确是找到了一家婚纱店，可每天的工作都让我感觉厌烦。那些新娘子，只想要现在最流行的妆容而不是最适合她们的妆容。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化妆师，而只是一个负责在脸上涂抹的流水线的技工，但工资，却还没有流水线上的技工们高。

    再后来，为了买房，为了尽早在城市里有个家，我男朋友只能更加拼命的工作，而我也从婚纱店辞职，到了殡仪馆。

    说实话，殡仪馆的工资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情，老板对你的工作也不会太苛责，那些等待化妆的人更不会像那些新娘子一样，发表各种不同的意见，指责你给她们化的妆容是多么的不符合她们内心的期待。

    你刚刚问我，怕鬼吗？说实话，在没有去殡仪馆工作之前，我是怕鬼的。可后来，我发现，人比鬼可怕，而贫穷比恶鬼还要可怕。当我慢慢习惯了那份工作之后，鬼这种东西，在我脑海里反而变成了一个很可爱的东西。”

    桑晴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睛。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样一个看似冷淡的美女，也是可以拥有灵动表情的。

    “吓到你了吗？”

    桑晴捧着咖啡问我了一句，接着指了指最靠近房子边缘的那几座坟。与别的坟包比起来，这几座坟茔显得干净很多，以至于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根杂草。

    “那个是爷爷奶奶，这个是我男朋友的爸妈，那边是他的远方叔叔，还有那个是他的姑婆。”桑晴说着，脸上竟洋溢出幸福的笑容来，仿佛她跟我介绍得不是一座座冰冷的坟墓，而是一个个温暖的人。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她目光经常逗留，也是最靠近她房间的那座坟茔上，眼中的笑意也就更深了。

    “我男朋友就睡在那里，下葬的时候，我特意嘱咐师傅，一定要将他的头对着我的房间。我们在一起住了很久，算是同居吧。因为房子小，也因为他不愿意在婚前要我，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头对头的休息。他总说，不着急，不着急，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该办的事情，他都会办的。他还说，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确保我的幸福之前，他不想断了我将来找幸福的后路。可他哪里知道，他走了，我的幸福也就没有了。有的时候，我会埋怨我自己，倘若那个时候，我主动一点，兴许现在我们之间也还能留下个孩子。”

    我的眼眶一湿，背过身去，用手指蹭了蹭眼角。

    大约是因为怀了孕的关系，我越发听不得这些悲伤的故事。

    桑晴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她依旧注视着她男友的坟茔，面带淡淡的笑容：“他说过，他家人都很好，父亲虽不善言辞，但却会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做一桌好吃的饭菜。母亲总是絮絮叨叨，但却不会干涉他的自由，也不会强硬的要他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式生活。我很想和他以及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把他带了回来，也把我自己带了回来。现在，夫人您总知道我为什么不害怕了吧？”

    我看着周遭那些没有立碑的，但却被照顾的很好的坟包，轻轻地点了点头。

    咖啡，是原汁原味的，没有加奶，也没有加糖，所以苦得厉害，而我一贯都是不怎么喜欢喝咖啡的。我喜欢喝茶，而且爱喝那种几块钱一包的茉莉花茶。虽然便宜，但入口的时候，会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记忆当中小时候的味道。

    “对不起，我忘记你怀孕了。孕妇好像不合适喝咖啡。”

    桑晴说着，先将自己手中的咖啡放了下来。然后，她盯着我的肚子看了一会儿，说：“看你的肚子，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

    “满打满算，两个月多点吧。”我回着，也趁机将手中的咖啡搁到了一旁。

    “两个多月啊。”桑晴略微歪了歪头，看着我的眼睛道：“还真是巧合呐，你住的那间客房的上一任房客来的时候，也是怀孕两个多月。更巧的是，她也是从洛城来的，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附近村子里的。我记得，是姓董，因为那个女人一直叫他老董老董的。”

    “董？”我想到了那个跟徐明兰在一起的男人，“那老板娘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想想看，好像是姓徐，名字十分雅致，叫明兰。”桑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怎么，夫人也认识她？”

    “不！不认识！”我摇头，将目光错了过去：“只是刚刚听老板娘说他们也是从洛城来的哦，所以才想着问一问。”

    “不认识就好。”桑晴将两只咖啡杯都收了起来，一边走向房内，一边说着：“那个女人，既古怪，又可怕，夫人最好还是不要认识她。”

    “为什么？”

    “因为……”

    桑晴说着，将脸转到一旁，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