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生正要回答我，外头突然有了声音，我和他齐齐地朝着外面看去。

    “估摸着是莫叔回来了。我先让莫叔给你整理个房间，你先休息，关于莫家的那些事情，我慢慢地再告诉你。”

    “也好。”

    我打量着眼前的祠堂，总觉得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继续站在这里头说这样的话题，似乎也有些不妥当。

    被莫君生搀扶着出了莫家祠堂，就看到一位老人伛偻着腰站在院子里。听见脚步声，老人的脸抬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独居的原因，老人的那张脸，布满了冷漠。只有视线在对上莫君生的时候才稍稍有了些暖意。

    “先生回来了？”

    我原本以为，莫叔开口，会叫老爷、少爷这一类民国气息很浓的词语，没想到，他叫的居然是先生。也是，身为这栋宅子的主人，莫叔管莫君生叫什么都不大合适，似乎也只有先生这个词最为妥当。

    “莫叔，你身体还好吗？”

    “劳先生观念，我这身体还行。”莫叔回应着，抬眼看我：“这位就是太太了？”

    “莫叔好，我是丁宁，是君生的……”我在心里稍稍琢磨了一下，说道：“我是君生的媳妇。”

    莫叔垂下眼睑，语气淡淡的道：“先生与太太一路辛苦，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莫叔也辛苦了，不用照顾我们。”莫君生说着，冲莫叔点了点头。

    莫叔转身先走，我们则跟在他的身后。这一路，都是莫君生带着我，我只低头看路，并未注意到周边的环境。

    “这是先生之前所住的地方，先生不在的这些年，也一直维持着原样。先生与太太先住着，若是太太需要什么，明日我再去镇子上采购。”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着莫叔伛偻的腰身，赶紧摆了摆手：“这里挺好。如果我真的缺少什么，君生会为我安排的。莫叔您为这栋宅子操劳了大半生，也该休息一下，享享清福。”

    “太太这是在嫌弃我吗?”

    莫叔抬了半只眼睛看我，吓得我，赶紧又摆了摆手。

    “莫叔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的，丁宁她不是那个意思。莫叔你去休息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

    “是。”

    莫叔回应着退了下去。

    我轻轻地吐了口气，看着莫君生问道：“常年独居的老人，性子都是这么奇怪的吗？莫叔他没有自己的亲戚朋友了吗?”

    “他只有我了。”莫君生朝外头看了眼：“莫家原本就人丁单薄，百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就更没留下什么人。活下来的也都是莫家的旁支，莫叔就是莫家旁支里头的一个。”

    “那现在，还有多少莫家的人？”

    “真正姓莫的只有我跟莫叔了。哦，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至于别的莫姓族人，也只是姓莫而已，跟我们莫家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也只是姓莫而已?你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姓莫的那些人，其实都是莫家女子所生的孩子，只不过都随了母姓。”

    “我的老婆果然聪慧之极。”

    “少来。你还没有回答我，莫叔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就算他原本没有自己的亲人，也可以给自己找个亲人。结婚，生子，这么大的宅子，住一家三口没有任何的问题啊。”

    “大概是为了我吧。”莫君生看着宅子外面：“刚遇到他的时候，他不过十几岁，在我眼里，他是小莫，在他眼里，我是大哥哥。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依然是我，他却从小莫，变成了老莫。他不结婚，不生自己的孩子，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帮我保守秘密。”

    “可这样的秘密，就算他说出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吧？”

    “莫叔他不想冒险。在遇到莫叔之前，我从不敢在一个地方住太长的时间，因为容颜不老这件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在之前的那些岁月里，不老视为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莫叔都是跟着我流浪的。

    这栋老宅，在经历百年的战火之后，也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我在老宅原有的基础上做了翻新和改建。原本，也是打算给莫叔一个归宿，好让他在这里娶妻生子。可莫叔，很固执，他说他更愿意将这栋老宅变成我的归宿。至少，当我回到这栋老宅的时候，不用那么的提心吊胆。”

    “莫叔他对你真的很好。”

    我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坐了下来：“我忽然觉得跟你相处，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

    “因为我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

    “不！因为你不会死，不会老，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你都依然是现在的样子。可是我会老，我会死，更可怕的是，我将会在你的目光中一天天的变老。”

    “丁宁……”

    “我知道，你也没有办法，你也不想这样。长生不老，或许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只有真正长生不老的人才知道，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多么可怕的一种惩罚。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喜欢的人，熟悉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这种孤寂和落寞，大概才是最难熬的吧。”

    “所以，我希望遇到你是我生命的终结。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变老，一起迎接未知的死亡。哪怕真的变成鬼，我们也可以携手游览黄泉地风光。”

    我轻轻抱住莫君生：“不怕告诉你，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之后，我就变得很怕死。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死亡也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

    “丁宁……”

    “咕噜……”

    原本还算感性的时刻，却被我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给打断了。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指了指肚子说：“你儿子饿了！”

    莫君生“扑哧”一笑，对我说：“你先休息，我去找莫叔看看家里还有些什么吃的。哦，若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在院子里走走。但不要走的太远，这宅子不小，我怕你走迷了。”

    莫君生伸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别忘了，你是个路痴。”

    对，我是个路痴，但不是很严重的那种。我只是出门之后分不清东西南北，可在一栋宅子里走迷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吧？

    我有些不服气的瞪了莫君生一眼，却也没打算在老宅里胡走八走的去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我只是方向痴，不是路痴。

    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四四方方的格局。除了正对着月亮门的那间大屋，左右还各有两处对称厢房。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发现大屋旁边还有一处小的角门，挂着锁，却没有锁上。

    想着往后还要在这栋大宅里住上一段日子，对于角门后的那个世界也就越发的好奇。估摸着莫君生还要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就取了角门上的锁，打开了那扇角门。

    原本以为，还是一个小的院子，却没有想到，竟是一处独立的小花园。只是，原本种植的花木都已经枯萎了，显得整个小花园有些空空荡荡的。在花园一角，种着一株金桂，上面画挂着零星的花苞。树下像是有一口水井，样子很特别，呈六角形的，外圈都是青砖，堆砌的很美。

    我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心里想着，若是日后在这里常驻的话，倒是可以在边角的地方种上一株葡萄，然后左边种花，右边种菜。一来，莫叔年纪大了，总出去采购，也有些不方便，二来，这么大的私家花园，不用来种菜的话，好像有点亏。毕竟，现在的菜价很贵，食品安全又让人担忧。为了自己的孩子，多少勤快些，总是没错的。

    心里这么想着，冷不丁的肚皮就给小家伙给轻轻踹了一下。

    “你也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对不对？”

    我轻抚着肚皮，走到了金桂树下。一阵风吹来，黄色的小花瓣簌簌而落，竟然出奇的美。我舍不得离开，就干脆倚在了树干上，抬头看着眼前的美景。站了一会儿，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似有一股寒气正不停的往我的脖颈里钻。我回头一看，发现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井盖，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条缝隙来。

    “奇怪，我明明记得，这井盖是盖着的。”

    微蹙双眉，我捧着肚子，稍稍向下蹲了一些，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井盖。井盖也是六角的，像是用一块比较大的青石整体打磨出来的。井盖比井口略微大了那么一些。方才来的时候，我就因为好奇仔细的看过。盖的很严实。井盖上除了一些落花和落叶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可现在，井盖却被移开了一道缝隙，那股寒意就是从井口蔓延出来的。我的理智告诉我，好奇害死猫，我应该离开这里，可眼睛却不由控制的凑到了那道缝隙上。

    这井，很深，黑黝黝的，似乎见不到底。可就在我准备向后撤的时候，我看见水面上似乎浮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揉揉眼睛，再仔细的去看，才发现，你是一张脸，一张与我十分相似的脸。

    我吃了一惊，却发现那张脸在水面上轻轻的转着，一边转，还一边冲我笑，耳朵里全都是那种带着寒意的笑声。

    她说：“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