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松觉得有什么东西进来了，那种感觉异常清晰。

    他蜷缩在角落里，用一张大的棉被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紧紧地盯着卧室的门。

    门，是新换的，他特意寻了镇子上最好的匠人，量身打制了一套铁门，除了门上自带的门锁，还特意在门后加了两道铁制的门栓，保证没有东西可以从外面将其打开。

    匠人做得很细，门关上的时候，连一丝的光亮都透不进来。这让彭松觉得很安全。

    至于老婆孩子，早在那个鬼婴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寻了借口将其打发回了娘家。他清楚妻子的性格，在鬼婴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带着孩子回来的。

    没有后顾之忧，还有铁门挡着，彭松觉得，只要再躲一些日子，那个鬼婴自然会到别的地方去。他已经想好了后路，只要鬼婴离开，他就立马买一张火车票，长途的，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鬼婴虽然可怕，但他长得是腿不是翅膀，他相信，只要离开了渔村，这个鬼东西，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想到这里，彭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这种笑容，通常出现在交易成功的时候。

    走上贩卖婴儿的道路，对于彭松来说，纯粹是个意外。彭松的舅妈有些重男轻女，偏偏儿子还不争气，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女娃。当时，国家还没有开放二胎政策，这超生的孩子是要罚款的。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这让原本心里就憋屈的舅妈越发的心疼。

    为了省钱，也为了能给家里留个生男孩儿的指标，舅妈私下找到他，让他帮忙将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娃给处理掉。对外就说孩子发育不好，刚刚出生就夭折了。这样一来，超生的罚款也就给躲过去了。

    那个时候，彭松还只是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的老实本分的人。只是经不住舅妈的苦苦哀求，这才将事情给应了下来。

    孩子，他从医院抱了出来，正发愁着该怎么处理的时候，竟有人主动找到他，表示愿意收养这个女婴，并且可以支付一定的营养费用。

    孩子有人帮着处理，还能得到一笔钱，这对彭松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忙不迭的就将孩子送到了那个人的怀里。当对方问他需要多少营养费的时候，他忐忑的伸出了一根指头。他的本意是要一千块钱，那个人却直接从皮包里抽了一沓子的粉色钞票递给了他。他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他差不多要打半年的工才能攒下。彭松至今都记得，当自己用微颤着的手接过那沓厚厚的钞票时候的感觉。激动，惶恐，还有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的感觉。

    对方显然是个人精，看到彭松的样子后，竟又从皮包里拿了几十张的粉红票子给他，并且问起他怀中这个女婴的来历。彭松担心那人反悔，就编了一个瞎话，说孩子是自己老婆生的。因为母亲重男轻女，嫌弃是个女娃，这才不要的。

    对方啥都没说，却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说再有类似的孩子可以直接联系他。男孩儿女孩儿不限，年龄大小也不限，但最好是这种不会开口说话的。

    彭松当时就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决定忽略那种不太好的感觉。对于像他这样的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钞票更为实在。

    他不是天生的坏人，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开发出做坏人的本能。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去翻看那个电话号码。直到半年后的一天，那个电话号码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且询问他有没有适合的孩子。他可以给出比当时更高的营养费，但需要一个男孩儿。

    比当时更高的营养费，这句话对彭松来说，就是赤果果的诱惑。他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妻子的模样。妻子怀了二胎，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产了。他找人看过，说妻子怀着的是个男孩儿。

    彭松和妻子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渔民，他也是渴望着能有个儿子，能有个给彭家传宗接代的人。因为这个，他冒着被罚款的危险，让妻子留下了腹中的孩子。眼下，这个孩子好像变得更有价值了。

    与上次一样，在妻子分娩的当天，他约那个人到了医院。彭松将妻子刚刚生下的孩子交给了那个人，谎称是亲戚家的小孩儿，因为负担重，所以不想要了。另外一方面，却对妻子谎称说是孩子有问题，生下来就夭折了。

    彭松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回了三万块钱，这笔钱仿佛打开了他从未见过的一扇门，而且还是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失去亲生儿子，彭松自然难过，但他想的更远。孩子嘛，只要自己多努努力，还会有的。下一回，若是生了男孩儿，他就留着传宗接代，若是生了女孩儿，就再卖给这个人，好歹又是一万多。

    让彭松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个孩子，妻子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光是看病，就花了不少的钱。更让他觉得郁闷的是，打从这个孩子之后，无论他多努力耕耘，妻子的那块田地却再也长不出庄稼来了。

    后悔，郁闷，严重的心理不平衡让彭松彻底走上了邪路。从贩卖自家孩子，走到了拐卖别人家孩子的道路，他也从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变成了一个诡计多端，心思歹毒的人贩子。

    拉着棉被，彭松开始瑟瑟发抖。自从当了坏人之后，他已经很少去想过去的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良心早已经被金钱给收买。可现在，他居然在回忆往事，并且打从心里生出悔恨，这种感觉，让彭松觉得很不自在。

    他觉得心里闷得很，于是一下子就将身上的棉被给掀掉了。然而，就在彭松掀开棉被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开始急剧的收缩，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那个瞬间被凝固了一样，停止了流动。

    他不知道那个鬼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打从那个地方进来的。他只看到他安静的趴在他的正前方，上扬的嘴角透着一丝捕获猎物之后的诡异的微笑，眼神怨毒而冰冷刺骨。

    “走……走开！”

    彭松打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颤音，双腿微软，跟着趴在地上。鬼婴慢慢地晃晃脑袋，双手向后坐了起来。

    彭松紧紧地盯着那个鬼婴，唯恐一个眨眼，他就会猛扑过来，但鬼婴似乎只是想那么安静的坐着，用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彭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脑子里却闪现出一句往常根本就想象不到的话：“这孩子，莫不是想要用自己怨毒的眼神杀死我？”

    彭松才刚刚想完这句话，坐在对面的孩子却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舞动着自己小手朝他爬过来。

    彭松本能的向后退去，但他早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本能的用自己的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面，然后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

    “你……你要干什么？那不是我的错，你听我说，那不是我的错。抛弃你，不要你的是你的父母，与我没有关系。我是一片好心，我是想帮你找个更好的爸爸妈妈。是你……是你自己没有福气，是你自己死掉的。

    我承认，我是将你肢解了，但我也是有原因的。我花了钱，我花了很多很多的钱。那些钱，也是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你死了，我的钱就白花了。我是因为气愤……对！我就是因为气愤，我是被气糊涂了才会对你做哪些事情的。

    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收尸，我找高人超度你，我请高人做法，让你下辈子投胎到一户更好的人家。你放过我，我求你放过我。我是无辜的，你也知道我是无辜的对不对？”

    眼瞧着鬼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彭生被吓得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到了最后只是不断的求饶，希望这个孩子可以放过自己。

    “咯咯……”鬼婴又哭转为笑，两只舞动着的小手越发的欢快。

    彭松心中一喜，忐忑的看着那个孩子，问：“你笑了，是不是同意我刚刚说的了？你放心，我彭松说话向来都是算话的。只要你离开，只要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我刚刚说的那些都会做到的。我一定做到，好不好？”

    “咯咯……”鬼婴继续笑着，改爬为坐，脑袋左一下，右一下的晃着。

    彭松觉得有戏，身子稍微动了动，试探着伸了只手出去。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我发誓，我答应你的事情，明天就去做。”

    鬼婴突然伸手，一下子抓住了彭松的。彭松心中一急，向后猛然一撤，竟将鬼婴的手一齐拽了下来。

    “啊！”

    彭松惊叫一声，想要甩掉鬼婴的那只手，却发现怎么都甩不脱。更可怕的是，他看到鬼婴的脑袋从肩膀上脱离了下来，然后咕噜噜，咕噜噜的滚向自己。

    “还有……还有呢……”

    鬼婴的嘴上下开合着，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还有……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