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谎言，痛恨欺骗，更痛恨阴谋。

    可当我看着“莫君生”点头，并且印证我心中全部的猜测时，我却没有产生自己想象当中的愤怒。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都是早已经被布在棋盘上的棋子，很多事情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我不知道该恨谁，也不知道能恨谁。

    我复苏的记忆告诉我，我并不是丁家唯一的丁宁。在丁家，每一个出生的女婴都会被特殊对待，我们从小就要服用一种特制的中药，经年累月下来之后，那些药会深入我们的血脉和我们的骨髓之中，让我们的体质变得特殊，血液变得特殊。

    这种特殊的体质和血液并不会让我们具有什么特殊的功能，相反，它还会带来一系列的副作用。例如，容易产生幻觉。所以丁家的每一代都会有那么几个女疯子。

    我的母亲，并不是丁家的媳妇，而是丁家的女儿。父亲原本是个落魄的画家，因为落魄，所以只得入赘。我的丁，是随母姓而来的。我的母亲，也是自小服用那种中药长大的，在生下我不久，就因为神经错乱，频频出现幻觉而走了绝路。

    母亲走后，父亲也失踪了。留在我身边的，只有普兰。

    “有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计划的中心，是设计让我回到顾家。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计划，应该也是相反的。他最终的目的，是让我回到莫家，对吗？因为安安已经出生了，我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我的丈夫，你的弟弟，或许是因为真的对我生了感情，或许是看在我那么傻，这么好骗的份上，所以将我送了回来。”

    “我不知道未生有什么计划，但的确是他将我们引到那个渔村的。当然，无论他有没有计划，我都会带你回来。”

    “然后呢？”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你们打算如何安排我这一张废棋。”

    “你不是废棋。”他走了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还是莫家大宅的夫人，你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至于未生的事情，你可以当做那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我听到那三个字，缓缓闭上了眼睛。我说，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梦里，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我站在走廊的这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走廊那头。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披散着长发，匆匆的向我跑来。

    我下意识的后退，却发现女子已经冲到了我的跟前，然后将我紧紧抱在了怀中。我感觉不到女子身上的温度，但却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

    她说：“宁儿，快跑，快跟着爸爸离开这里。”

    我懵懂的看着她，却被她用力推了一把，紧跟着被一个男人抱了起来。

    我听见那个男人说：“我们一起走，我们能逃出去的。”

    女人说：“来不及了，你们快走。你带着宁儿快走！”

    说话间，许多人从走廊的那头冲了出来。女人惊慌失措的冲我们挥手，并且迎着那些人跑了过去。她单薄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抵挡那些如猛兽一般的人。纠缠中，她被推搡到了走廊的围栏旁，紧跟着犹如一片飘零的叶子般跌落了下去。

    我听到男人嘶声裂肺的叫了一声，紧跟着，那些人就冲了过来。他们将我从男人的怀中抢了过去，并且用力的踢打着那个男人。

    血，渗入了我的瞳孔，我看到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变成了红色。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挣扎着朝我爬过来，徒劳的伸着一只手。

    “宁儿，答应爸爸，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否则你会死！”

    倏地睁开眼，眼前不再是雪白一片，而是一个老年人布满沟壑的面孔。我盯着他那一头白发，看着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感觉四肢一冷。

    “爷爷。”

    “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这应该是你最想要的结果。”

    “看来，你想起来了更多的往事。”老人摇着头：“他们都说，那个年纪的孩子是不记事的。”

    “应该是那支药剂的功劳，它让我想起了更多不应该想起的往事。”我看着老人的眼睛：“我是该叫你爷爷，外公，还是杀人凶手？”

    “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他原本是我最最宠爱的小女儿。”

    “那我的父亲呢？我父亲是被你生生打死的。”

    “那个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要不是他，你母亲也不会发生意外。”老人脸上有了怒色：“原本，你的母亲是应该嫁给君生父亲的。可因为你父亲的出现，这一切都被改变了。你出生了，君生出生了，未生出生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事情不可能变得如此糟糕，你也不用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

    “现在呢？爷爷你不可能是因为思念我，怜惜我，可怜我才来看我的吧？”

    老人轻轻哼了一声：“在你心里，爷爷就是这么坏的人吗？”

    我还没有回答，老人就站了起来。

    “既然你是这么看待爷爷的，我也就不用再顾及你我之间的祖孙情了。走吧，去完成你生来就注定的使命。”

    ***

    漂洋过海，穿山越岭，我却被带回了孤儿院。

    只是，如今的孤儿院，更显荒凉。

    原本以为，他们是要在孤儿院里找东西，但是没有。他们推倒了那间我曾见过鬼魂的屋子，在地面上挖掘出来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在天快黑的时候，最终确定了他们要找的那个地方。

    “他们在找什么？”

    我走到“莫君生”的身旁，指着那些大坑。

    “莫君生”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些悲悯，他说：“他们在找古墓的入口。按照记载，丁莫两家的长辈，将东西藏在了一个古墓里头。古墓入口，就在这间房子下面。只是，时间太久了，找起来也不是很容易。”

    我轻轻哦了一声。转身，朝着帐篷走去。又是飞机，又是汽车，我当真有些犯困。

    “丁宁。”

    “什么？”

    我回头看着那个真正的“莫君生”，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记得，你说过，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既然都结束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我担心还有用吗？”

    “丁宁。”他嘴唇轻颤了一下：“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我笑了，淡淡的那种。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我喜欢你很奇怪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原本薄凉的眼神似多了一些暖意。

    “从我刚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将来的媳妇叫丁宁。再后来，我看到了你的照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年一年的，你的模样就那样一点点渗入到了我的心里。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喜欢或者不喜欢对我来说，好像都不重要。我是莫家的长子，我只能娶丁家的女儿为妻，我只能娶你为妻。

    未生的突然介入，曾让我松过一口气。我觉得，我可以摆脱家族的命运，哪怕是在婚姻的选择上。可是，未生用的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所以在外人看来，你依然是我的妻子。

    这些年，我和未生用不同的方式守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动心，但我知道，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的心活了。

    丁宁，我之前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永远都是莫家大宅的夫人。我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会努力的。”

    “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转身，舒展了一下胳膊，看着已经亮起灯光的帐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丁宁，你最好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

    “丁莫两家虽然是合作的关系，但彼此之间，也是互不干涉的。你爷爷既然带你来了这里，就说明他已经找到了未生，找到了安安。”

    已经伸到半空中的胳膊，僵在了那里。停了好久，我才轻轻回了三个字，说：“我知道了。”

    说完，我以最快的速度钻到了帐篷里。

    被带到这里，我无所谓。甚至知道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也无所谓。我曾以为，我已经看破了生死，无畏生死。可现在，我却害怕了。不是害怕自己会死，而是害怕他们会对我的儿子不利。

    我缩在帐篷的一角，大脑飞速的旋转，可转来转去，都是混沌一片。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身为母亲，我却没有办法保护我即将受到威胁的儿子。那一刻，我好像体会到了我母亲当时的绝望，以及父亲被打身亡时候的无奈。

    父亲说，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可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我根本记不住父亲的话，就算记住了，也会因为中间的那场变故而忘记。

    现在，命运终于再次轮回，我站在了属于母亲的位置上。

    “轰隆！”

    地好像坍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