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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错 第二十二章 闻妾遗珠

    开春过后,再会闹腾的人也得被热的提不起精神,这眨眼就已经是靖宫的盛夏时节,女人们养身子的养身子,逛园子的逛园子,除了皇后动不动就要缩减份例和开支外,也没什么大事情发生。

    日子本该是这样波澜不惊,苦闷憋屈的一路过下去的。

    然而不知不觉的,大家伙就都发现情况变的有点微妙。

    这昭圣宫和瑞昌宫啊也不知哪个先起的头,居然又开始互相较起了劲;都知道成国公受圣上器重,吕家的人,说的话都已经开始渐渐的不好使了,可贵妃还是一点儿都没惯着自己,照样该折腾折腾,该跋扈跋扈,如今眼看着是贵妃占得便宜多,实则贵嫔足不出户的也没闲着,哪怕赶上贵妃消停的时候也轮不上别人,圣上没几日就会赏些物件去瑞昌宫,还听说总会牵着贵嫔的手在瑞昌宫里散步消食,大有照着贵妃的老路,再宠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宠妃那样的势头。

    上回受到跟成贵嫔一样待遇的,也不是没有,但当中隔得时间太久,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既然成贵嫔被圣上带着走了这条老路,这总不见得是不得宠的待遇吧?

    这都没怎么着就已经是贵嫔,那生了皇子,别说是九卿之首的昭仪,可能连四妃的位子都得填上一个。

    更微妙的是,脂粉硝烟开了场,打得那是热火朝天,可皇后在凤阳宫避着苦夏,人就跟瞎了一样,就睁着眼看着她俩斗,也不晓得搭把手,今日劝贵妃一句,明日给成贵嫔送一碗燕窝,连拉偏架的意思都没有。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针线,一下一下的都没扎在绘好的边角上,反倒是把好好地一面花样给扎了个整面的窟窿,恨不得叫成贵嫔也被我扎上那么一下。

    对面的嫦云瞧着我的样子没吱声儿,安安静静的绣着花,不多时就见一朵娇嫩的牡丹莹然生艳。

    她的婚期定在十一月,正好月末时赶上千秋宴,圣上要当众封她郡君,反正上元节还远着呢,出嫁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都六月了,盘锦绣红的大盖早就已经绣好,这一块则是她准备换给傅森的帕子,也是她心里头默认的定情之物,上回进宫他们还在宫道上撞见过一回,傅森当时就解了腰间的环佩,含着笑就递给了她。

    一晃几月,为了避嫌,他们再没机会见一次。

    可嫦云到现在都记得,傅森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脸上的笑。

    她相信自己将来所嫁的定是个良人。

    “欸,在家里你就爱捣鼓这些个东西,这都进宫了,也不陪我说说话..........喂,你怎么还绣啊!”我把针线往榻子上的小簸箩里一丢,心情又燥又烦闷,就算昭圣宫里架了足足的冰,也半分降不下去,火气大的都快冒出头顶心:“这都六月了,骧国的侯爷都带着人给住进驿馆去了,可我身边的人呢?仍旧没给放回来!皇后那儿也拖着不肯给我个准话;还有我叫你给父亲递了信儿,叫他上朝时悠着点别老直直地呛回去,他倒好,这都明着和成国公掐起来了,这不是叫我在宫里难办么。”这现状真是叫人担心,我素来知道嫦云的心胸和眼光犹在我之上,只是那脾气实在是不知随了谁,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给心上人绣花,真到了火烧眉毛烧一半了,才跟邓夫子似的开了尊口说上两嘴。

    说起来,邓夫子一直看着我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倒是对嫦云一直挺友好。

    大概是觉得我脾气太差,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吧...........

    我接过乌梅子新沏上来的茶,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阿云啊,你说圣上到底对咱们吕家是什么个意思?这几个月里我总觉得不是滋味,按理说割了兵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瞅着阿忌的心思,仿佛是还留着后手的样子啊.......”

    吕嫦云绣完最后一针,和从前一样,不出声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姐姐发牢骚,听她嘴里一会儿喊得是圣上,一会儿念的是阿忌,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真不喜欢,又或是有那么点喜欢,只是她自己不想承认。

    “要我说,姐姐倒不如先沉下心来,”她整了整衣裳,起身上塌,往姐姐身边挤了挤:“人回不来倒没什么的,不过是灭口难了些,姐姐不是说了,皇后娘娘千方百计地要拉着你一道顶缸么,那便把宫权拿稳了,她给的大方,又容易,可若是想拿回去,那还与不还,不都是姐姐说了算么。”说罢,又随手拿起刚才几乎被戳成筛子的花架子,又定定神开始帮着绣了起来。

    我听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似拿住宫权就跟上隔壁买个菜一样轻松,不由得哀叹了一声,一头倒在嫦云的肩上,又是气闷又是气恨,就差瘪着嘴冲她哭了:“你掰着指头数数,上回成贵嫔和皇后弄走了我一个厨子不算,这几月里还上蹿下跳,又是见红又是见鬼的,仗着皇后包庇着不往傅忌跟前报,私下里弄出多少事,干脆把我司寝局和司衣局的人都给弄出去了。”

    我靠在嫦云身上,只感觉愤怒与疲惫并肩而行,平行了一路,最后终是愤怒抢占高地,恨得我咬牙切齿:“千秋宴不好顶风作案,姑且先忍着这一回,看本宫事后不掀了她的瑞昌宫,不真弄出个死人她还真以为见不着鬼了!”

    嫦云听两句才应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绣的眼睛有些酸胀,眯起眼先是自个儿揉了揉眼睛,这才放下了花架子伸手给我脑袋上按了按,按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语气还是那样温柔,道:“邓夫子最近老嘟囔着什么大限已至,还叫父亲送他去闭关,走的那天我去送了送,他便抬手给了我这个,说是姐姐以后能用得着。”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到我手里。

    我接过捏了一下,感觉好像是块锦囊一样的东西,只用一块小布包封存着,很有点故弄玄虚的样子,便没急着打开,只是叫乌梅子抽出暗格好好放了进去,没到真正有用的时候,还是先别拆开看了。

    别看邓夫子神神叨叨的,也有点真本事,他既然说我用的到,那我好好收着便是了。

    嫦云见我赖着不肯动,人瞧着也臊眉耷眼的,便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意在安慰,也是叫我要放宽心。

    我窝在嫦云腿上,抬起脸对着上头笑了一笑,看着她周身都洋溢着温和从容,不见一丝锋芒,心下再疲惫,也是甘愿的。

    既然我被困在这深宫,一辈子都出不去了,那么看着妹妹能这样欢欢喜喜的出嫁,心里终归是一份慰藉。

    亲姐妹之间,有时候不必说什么,只一个动作彼此就可领会,什么后来的情分都抵不上血浓于水。

    太阳穴鼓着,刚刚还跳得厉害,可闻着嫦云身上特有的松香,再让她上手一按,我就什么气也散了。

    松香不比沉水香名贵,也没沉水闻着那样冷冽,那味道是宁静淡泊的,不掺杂质的,比一味只懂攀折的紫藤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能我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门楣高低,在嫦云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剂。

    就连皇后的位子,想必真到了跟前,她也不会真把它放在眼里的。

    姐姐和妹妹的性格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长得也不算很像,彼此在微末细节处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嫦云像母亲,我像父亲,她的眼睛像含着秋水,我的眼里便盛着漫天的光彩,彼此蝤蛴般的脖颈皆是丰润的白皙,正是应了文人们常说的那一句——世有佳人色,顾盼生光彩。

    谁说女人的美一定是艳丽的,我只知道真正的美人可化千种风情,如我这样的瑰姿艳逸,尽态极妍、也有如嫦云这般,疏离又缱绻。

    我们一个是初升的朝阳,另一个便是上弦的月,是兀自开放的昙花,独留一朵,盛放在清冷的雨夜。

    不过摸着良心讲,我素来都觉着嫦云比我都要好看那么一点点,长得也更占便宜一些,像她的脸说白了就是不招人恨,男的不恨女的也不恨,绵里藏针也看不出针在哪儿。

    千秋宴筹备的差不多了,我每天得循例去凤阳宫汇报一下进程,汇报完了就没什么事做,傅忌又被成国公和成贵嫔这俩货给缠着过不来,我最近脾气好,懒得上门去找小贱人不痛快,可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是闷得慌,嫦云见状,便留下陪我一起用了顿晚膳,只等着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香桃子送着她出了正清门。

    香桃子给我端了水来净手,取下了簪发的珍珠板和天青绿松的钗子,取下后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咦’了一声,仔细看过了才发现,珍珠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缺了颗明珠,光秃秃地露出了珐琅彩的底子,幸好掉的那颗不是最大的,不然固在发髻后边,非得让其他女人看笑话了不可。

    我也奇怪:“这两天御花园都没去过,这珠子是怎么丢的?”

    香桃子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御花园没去过,琉璃殿倒是去过两回,娘娘细想想,会不会是在那儿丢的?”

    “估计是被什么小宫人给捡着,又给拿出宫卖了吧”这根珍珠板是我心爱的首饰,莫名其妙就掉了一颗珠子,可能也是某种预兆。

    “算了,丢就丢了”我对着镜子,用牛角梳边梳着头发,边道:“难不成还真有谁特意捡了藏起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