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把贺振飞吓到魂飞魄散。

    他挡在窗口，瞥一眼高小楠，不悦：“你都讲了什么？”

    高小楠一颗心全在陈樱身上，哪有空理他，一个劲儿的劝陈樱：“樱樱，你想什么呢？江复生只是生病，又不是断手断脚。他一个大男人，要是真不乐意，能被你占到便宜？呸，占他个大头鬼的便宜。他是情场老手，你才是小白菜，你清醒点——吃亏的是你啊！”

    事有轻重缓急，贺振飞也不计较她对江复生的错误判断，帮着劝：“陈小姐，你误会了。你和江总绝对是两厢情愿的。”

    高小楠冷斥：“哪门子的两厢情愿？樱樱是被迫的，她被人灌了不干净的酒——”

    陈樱脸色一白，“借、借酒行凶？”

    贺振飞气的没脾气了，几步上前，捂住高小楠的嘴，把她交给崔秘书，“你少来添乱！”

    崔秘书懂他的意思，连哄带拖的把张牙舞爪的高小楠给拉走了。

    贺振飞平复了心情，说：“陈小姐，请你务必相信，如果江总不愿意，你当晚就会因为非法入室被拘留，绝不可能发生接下来的……意外。”

    陈樱把脸深深埋进手掌心，冷汗淋漓。

    不管她是不是被人下了药，不管她处于什么状态，闯进他家的人是她，不由分说靠过去的……也是她。

    他病着啊。所以才会有那么喑哑的声音，气息急促又灼热。

    她怎么下的去手！

    贺振飞：“陈小姐……？”

    陈樱只觉得胸口沉闷，冷汗湿透了衣服，沉默良久，轻轻的问：“多少钱？”

    贺振飞：“我不是很明白——”

    陈樱终于抬头，却不敢看他，眼神仓皇：“我该赔多少钱？”

    贺振飞哭笑不得，佯装一本正经：“江总只喜欢赚钱，对钱本身没那么执迷。”

    陈樱不知听进去没有，梦游一样自言自语：“我会坐牢吗？”

    贺振飞只得走过去，重重咳嗽了声。

    陈樱茫然。

    贺振飞叹气：“陈小姐，我来是因为不想你被高小姐误导，但我更不想你误会自己。所以接下来，请你仔细听我说，可以吗？”

    陈樱点点头。

    贺振飞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坚定：“你没有能力强迫江总，那天发生的事情是阴差阳错的意外，责任更多在江总。没有人要你赔钱，更不会有人告你。”

    陈樱又点了点头，可一点也没有松口气的样子。

    她依旧容色惨淡，双目空洞。

    呆了好一阵子，她把枕头边的一只玩具熊抱在怀里，紧紧抱住，像个极度恐惧又无法倾诉的孩子。

    贺振飞心中叹息。

    陈樱的声音很轻，同时绷的很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你说的，我都明白。请你转告江先生，我很抱歉……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

    贺振飞从病房出来，看见高小楠，说：“陈小姐暂时记不起来车祸后的事。你如果坚持留下，不如陪她回忆这段时间的生活和事业——客观讲述，别带你的私人情绪。”

    高小楠冷冷看他：“你命令我？”

    贺振飞笑了笑：“建议。你觉得指爹骂娘对陈小姐有益，你也可以继续这么干，毕竟发泄自己的怒火，比安慰朋友更重要，是吗？”

    他转身就走。

    高小楠瞪着他和崔秘书的背影，胸口起伏，却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高小楠陪陈樱吃了午饭，跟她简单说了说忘记的事。

    那次车祸，陈樱伤的很重，虽然勉强养好，模特是当不成了。

    有媒体把这事称为近年来模特圈最大的损失，最强潜力新星的悲惨陨落。

    陈樱不想江源觉得亏欠了自己，为了他和蒋桥桥，也为了避嫌，离开了盛华传媒，听经纪人王莎莉的自立门户，往影视圈发展。

    可工作室成立不久，王莎莉嫌她太废，跳槽跟了势头正盛的小花旦蒋桥桥。

    后来，陈樱意外怀孕，江家老太太得知后，带着李妈一起来洗脑（高小楠原话），让陈樱生下孩子。

    陈樱傻乎乎的信以为真，住进老宅。

    蒋桥桥一直叫人盯着陈樱，期间陈樱去医院产检，被偷拍了照片，蒋桥桥把照片给了媒体，多平台大肆传播。

    网友看到后炸了，分分钟热搜第一。

    陈樱和盛华传媒江总的关系一直是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些年江源身边总有她的影子，网上几乎默认了她是江源的人，因为颜值相当，连CP粉都有不少。

    又因为几次记者逼问下，陈樱笨拙的回答，更让粉丝认定她对江源一往情深。

    后来出了车祸，小道消息称她是为救江源受的伤，吃瓜群众和粉丝纷纷为她鸣不平，攻击江源薄情，蒋桥桥小三。

    最后，产检的偷拍照一出，网上风向大变，铺天盖地的嘲讽落在陈樱身上。

    “车祸救人真的假的先不说，这难道不算道德绑架吗？她救江源就是想让人内疚娶她吧。”

    “说到底为了嫁豪门咯，也不想想江家怎么会要这样的媳妇。”

    “算算时间，江源和蒋桥桥刚在一起，陈樱转头就跟别的男人生娃了，卧槽，说好的为爱痴狂人设呢？”

    “江源不要她了，当然急着找下一家啦。”

    “本来就是被包养的金丝雀而已，江源又没承认过她，蒋桥桥可是正经的女朋友，家里有钱，可不是陈樱那种倒贴拜金女能比的。”

    “陈樱怀的谁的孩子？”

    “兜里有几个小钱的地方暴发户吧，要点面子的谁肯接盘。”

    “绿帽侠勇气可嘉，全世界都知道孩子他妈被人包养过还甩了……”

    这些话高小楠当然没讲，只是笼统的概括成‘全网黑’。

    陈樱很少上网，微博大号都是工作室打理，每天只用小号看看江源和几个亲近的人的动态，从没发过一条原创微博，也不发朋友圈。

    可高小楠是重度网瘾少女，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她恨不得直接用大号圈江源和蒋桥桥开喷。

    她想拉上陈樱，正式开战。

    陈樱说，算了。

    她会当模特是因为江源认为合适，时尚圈也好，娱乐圈也好，她没多少兴趣，镁光灯一闪就紧张。

    现在她不能走秀，演戏是强人所难。既然所有人都叫她滚出娱乐圈，听他们的滚出去也不错。

    高小楠绝倒。

    陈樱对舆论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在意。

    老家小地方是非多，因为出身，她从小受尽白眼，上学后，每天都在嘲讽和欺凌中度过——所谓的‘全网黑’，不过是她十五岁以前的生活常态。

    高小楠还在滔滔不绝。

    陈樱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浑浑噩噩，恍惚又想起很久前的一幕。

    那年大雨倾盆，她被人团团围住，跪在泥水中，心里无声呐喊，来个人救救我吧，是谁都好——然后江源像天神一样出现，推开欺负她的同学，拉起地上的她。

    那一刻，陈樱想，她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可到头来她做了什么呢？

    她把他生病的哥哥睡了。

    *

    高小楠很晚才走。

    陈樱中午吃的少，因为不想高小楠担心，勉强咽下几口，晚上吃的就更少了。

    她一直抱着熊娃娃发呆，看窗外夕阳西下，月亮升起。

    到了十点左右，她拿起手机，纠结了足有半小时，实在没勇气给江复生打电话，只写了一条短信，很慢很慢地打字，打完又删，修修改改终于发了出去。

    “我是陈樱。我中午吃了鱼，晚上喝了鸡汤。今天一天过的很愉快，晚安。”

    发完松一口气。

    可很快手机响了起来。

    陈樱握着它的样子，像极了握着一个烫手山芋。

    “……喂？”

    “是我。”

    陈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艰难的吞了吞唾沫：“你好。”

    对方轻笑，问：“怎么想到发短信？”

    陈樱找借口：“怕你忙。”

    江复生说：“是忙，十分钟前刚有空。”

    “那你继续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陈樱。”男人的声线低沉，轻轻扫过耳际，“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会觉得高兴？”

    这个问题很突然。

    陈樱的脑子空白了一下，给出一个十分愚蠢的答案：“什么都不用做的时候，就挺高兴的。”

    男人低笑出声。

    陈樱的脸微红，不知该怎么解释，又想和他谈谈那件事，对他正式道个歉。

    还在犹豫，江复生轻声说：“这一整天赶了不少路，开会、听报告，只有听到你的声音，我才觉得高兴，而且……安心。”

    他的声音疲倦，微微沙哑。

    陈樱愣了愣，头脑一热：“那我以后都给你打电话。”

    本意是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舌头——她那么恐惧跟他说话。

    迟了。

    江复生强调：“早晚一个电话。”

    陈樱只能答应：“嗯。”

    江复生说：“早点休息。”

    陈樱半天没答话，他就在那里等，也不挂断。

    终于，陈樱攥紧双手，鼓起一点勇气：“今天贺先生来过，我……我……”

    到底还是‘我’不出来。

    江复生一直等到她安静下去，才开口：“我在K城，明天就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陈樱忙说：“破费了，不用的。”

    “我想送你。”

    陈樱低下头，盯着自己粉白的指甲，“……谢谢。”

    江复生又是一笑，语气温柔，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诱哄：“所以你要等我，乖一点。”

    陈樱顺口接他的话：“嗯，我乖乖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带一点紧张，带一点讨好。

    短短一句话，天涯两端，江复生却能在虚空中描绘她的眉眼，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宛如黑夜湖水，盛着摇曳的满天星光。

    他说：“晚安。”

    电话挂了很久，陈樱还在发愣。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

    K城夜里有雨。

    酒店套间，窗帘系了起来，雨珠打在落地窗上，化成一道一道水痕，肆意流淌。

    男人立在窗前，握着手机，片刻前温润的眉眼，此时冷的骇人。

    贺振飞晚上的航班赶过来，才到不久，这会站在不远处，只觉得整个房间气压低沉，喘不过气。

    他开口：“江总，抱歉，当时我不该让高小楠和陈小姐独处，我没想到陈小姐会把事情想成那样。”

    江复生淡淡道：“她习惯把错往身上揽。”

    贺振飞说：“抱歉，我的失误。”

    等贺振飞走了，江复生倒了半杯红酒，看向窗外。

    雨夜漫长，他的眉眼沉郁。

    那个女孩惧怕他，一心只想逃离。

    可他……有那么一刻，真的起过念头，不管陈樱愿不愿意，他要把她带在身边，护在羽翼下藏起来，谁也找不到，谁也不准碰。

    每分每秒，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他是快疯了。

    抬起头，雨势渐大。

    今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