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岁月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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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

    “我睡的比你晚,会留一盏灯。你记在心里,夜里就不会怕。”

    这是江复生的原话。

    比起唐书琴,陈樱的想象力过于贫瘠——她只是很惊讶。

    江复生怎会知道她有认床的坏毛病?她没提过啊。

    晚上,在一个相对封闭的陌生空间,独自一人,她会忍不住害怕。开灯吧,灯光离自己太近太刺目,又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像在医院那样,透过门缝能看见一丝亮光,偶尔会有护士的脚步声,就很好。

    他竟然知道么?

    陈樱心里暖暖的,又感动又惭愧,轻声说:“大哥,你对我真好。”

    江复生问:“这算好?”

    陈樱一怔,用力点头:“当然!”

    于是那人一声叹息,“……傻姑娘。”

    ——见过黑暗、受过苦痛和磨难,她的世界依旧如此简单。

    江复生说:“走吧,下楼。”

    临出房门,他特意嘱咐陈樱,老爷子从前定下了规矩,江家人上桌吃饭讲究食不言,一顿饭在静默中吃完,所以等会儿她只管自己夹菜自己吃,不用在意旁人。

    话是这么说的。

    真开饭了,一直是他坐在陈樱身边,替她夹菜。

    老爷子被唐书琴推过来,他看见江复生对陈樱体贴细致,颇不是滋味,可脑子不如从前灵光,又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他倒还记得食不言的规矩,只是板着脸,发出重重的鼻音:“嗯哼!嗯哼哼!”

    陈樱不知所措。

    江复生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老爷子碗里,老太太也这么做了。

    老爷子不嗯哼了,一双眼睛直盯着陈樱。

    陈樱不明白怎么回事,愣了会儿,迟疑地学江复生,夹一筷子新鲜可口的菜叶子,放进老爷子的斗彩瓷碗。

    老爷子这下高兴坏了,觉得自己是全家最受宠的人,众星捧月的。他眯起眼睛笑,很是得意。

    老太太瞧他一眼,嫌弃地摇摇头,暗想这老家伙装模作样了一辈子,老来糊涂了,倒是可以心安理得的自私。

    陈樱看见老爷子笑,琢磨刚才做对了,又不是很确定。

    她看江复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询问。

    江复生唇角微勾,抬手摸摸她茸茸的头发,点头。

    陈樱这才安心。

    一顿饭吃完,老太太体贴陈樱怀着身孕吃力,没留她说话,让她先回房休息。

    浴室里,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衣帽间有她日常的替换服装和出席特殊场合的礼服,有些她认出是从家里带来的,有些还挂着牌子,一看就是新购置的。

    陈樱洗完澡,吹干头发,坐在床上发呆,低着头,默默无言。

    才三个月不到,肚子只有一点微微的隆起,可是走路做事,身体明显感到异样的笨重和迟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她叹了口气,思绪到处飘。

    想抛弃了她的母亲,想过世的外婆,想高小楠,最后想到了江源。

    江源啊。

    时刻记着他、念着他,曾是她深入骨髓的习惯,也是从今天开始,她必须改掉的习惯。

    他会过的很好,也许是和蒋桥桥在一起,也许是和别人。

    她会自立自强,开启没有他的人生篇章。即使再难,即使全世界都唱衰她,总还有那么一个人,相信她能办到。

    陈樱抬起头。

    一面玻璃之隔,她看见江复生坐在书桌前的侧影。

    夜晚静谧,灯影变幻。他的黑发覆着一层柔和的暖光,手里执一支钢笔,凝神细思的时候,不自觉便会用笔尖敲击桌面。

    这般随意的他,似乎不再是那个过于完美、过于遥不可及的江复生。

    星空夜色和一盏明灯为他披上了亲切的家常感,仿佛近在咫尺,抬手便可触碰。

    陈樱钻进被子里,闭起眼睛。

    *

    这是陈樱失忆后,第一个在老宅度过的夜晚。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相框里立着一张她和外婆的合照。玩具熊躺在身侧,她抱着,梦里都有了久远的安宁。

    夜半时分,陈樱醒过一次。

    她口渴,起来喝水,才刚撑着坐起,就看见枕头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保温杯。拧开来,里面装的是恰到好处的温水,不冷,也不太烫。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

    江复生的房里有光,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陈樱喝了几口水,正准备躺回去睡觉,一眼瞥见江复生从卫生间出来,穿着一件黑色的浴衣,腰间松垮垮系着带子,前胸敞开。

    他径直向她走来,吓的陈樱脱口而出:“我不看了,我不敢了——”

    说到一半,才发现他根本看不见她。

    陈樱哑然失笑,暗骂自己蠢钝如猪。

    江复生只是取了桌子上的一件东西,继续漫不经心地擦头发。

    白色的毛巾,黑色的发丝。晶莹的水珠滴下,顺着他的侧脸流淌,滴落胸前,蜿蜒至下。

    他细长的眼眸映着水光,一点桃花,风月无边。

    陈樱的脸红如火烧,心跳加快,匆匆忙忙地钻回被窝,用被子蒙住头,嘴里胡言乱语。

    “一二三四五,五只绵羊,我已经睡了。”

    “太久没看男模走秀拍摄,出现幻觉了。是幻觉,六七-八-九-十只绵羊,我已经睡着了……”

    ……

    陈樱的自我催眠很管用,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

    下楼的时候,贺振飞拎着公文包在一边等候,江复生在玄关处换鞋,一身西装笔挺。

    陈樱停在台阶上,傻傻地看着衣冠楚楚、内敛深沉的江先生,无论怎么比较,都无法将他和脑海中的一幕联系起来。

    那桃花夜色和旖-旎风月,果然只是睡昏了头的幻觉。

    于是她心安理得起来,唤他:“大哥。”

    江复生对她笑,问:“睡的好么?有没有做噩梦?”

    陈樱说:“挺好的,没有噩梦,只有幻觉。”

    贺振飞笑道:“梦本来就是幻觉。”

    陈樱更加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江复生直起腰来,顺口问了句:“什么样的幻觉?”

    陈樱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低头想了想,答道:“梦见以前在片场,和同事一起工作……我太久没开工,脑子开始回忆过去了。”

    贺振飞随口一问:“女同事?”

    “男——”她把下面的两个字咽回肚子里,点了点头,视线也跟着飘到了地板上,“对呀。”

    江复生突然道:“陈樱,你一说谎就低头。”

    陈樱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江复生低笑了声,打趣:“换上衣服去吃早饭。贺叔准备了好几种中餐西点,都快凑成免费自助餐了,总有一种你喜欢的。”

    陈樱点头,往回走几步,突然回头,“大哥,你早上几点起的?”

    江复生说:“五点半。”

    “那晚上——”

    “十一、二点睡。不会太晚。”

    陈樱怔住。

    十二点的话,满打满算,也才五个半小时啊。

    他……这么累的么。

    贺振飞说:“陈小姐,你别担心,江总一贯这样,好几年了。早上五点半起来锻炼,风吹雨打不间断,除非有特殊情况。”

    陈樱问:“特殊情况?”

    贺振飞正想开口,江复生低低咳嗽了声,他只能作罢。

    ——整夜守在医院陪你,就是那个人最特殊的情况啊,陈小姐。

    *

    电梯到达顶层。

    江复生一走出来,崔秘书便迎上前,“江总,您的弟弟已经到了,在办公室。”

    他点头,“我知道了。”

    崔秘书又说了今天的行程变动和某某人托秘书转达的重要事宜,江复生听完,简略作了回应,只身走向他的办公室。

    贺振飞和崔秘书十分自觉地停住。

    崔秘书看一眼闭上的门,摇摇头,“小江总今天的脸色可真难看,他新处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么?怎么大早上的就一张臭脸见人?”

    贺振飞笑了笑,两手插进口袋,“我让保镖带上钥匙上门请他,没准是从美人被窝里硬拽出来的。”

    崔秘书:“……”

    江源当然不是从美人乡来的。

    恰恰相反,他昨天和蒋桥桥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一晚上没怎么睡觉,烟缸里的烟头倒是积了不少,铺在散落的烟灰上。

    此刻,江源坐在江复生的办公室里,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长的极好看,眼底的一抹疏淡便成了女孩子为之尖叫的冷酷,而不是纯粹的令人厌恶的臭脸。

    有人开门进来,他略抬了下眼皮,见是江复生,那眼神又阴郁了几分。

    江复生坐下,按了座机上的一个键,说:“两杯咖啡。”他看了江源一眼,笑一声,“一杯加浓美式,不放糖,给阿源备着。”

    江源冷冷看他,依然不开口。

    江复生说:“你看起来没睡好。早饭吃了吗?”

    江源神情更为冷漠,“我没空听你闲话家常。你如果只想问这些,我现在就走。”

    “这是今天份的关心,作为兄长。”江复生双手交握,丝毫不因他的无礼而不悦,“我很久不见你,总有个先后顺序。接下来——阿源,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江源沉默。半晌,他抬头,“我保证不会再让桥桥闯祸。”

    江复生眉眼淡然,“怎么保证?你已经失信过。”

    江源道:“你把陈樱接回老宅了,不是吗?我打电话问过刘医生。”

    江复生看着他,“既然有这个心,这么久了,怎么不去医院?你在躲什么?”

    敲门声响起。

    贺振飞走进来,将两杯咖啡依次放在兄弟二人面前,接着退了出去,带上门。

    江源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杯,静默良久,神情显得讽刺,不知是对江复生,亦或他自己。

    “你要我怎么去?当年我在陈樱外婆的病床前发誓会照顾好她,我带她离开老家,带来这个城市,是为了给她美好的前程,她小时候太苦,值得更好的人生——可我们一家都对她干了什么?”他倏地抬眸,盯住对面的人,恨恨道:“你要我怎么面对她?”

    他恨,恨自己那天停下车,害陈樱躺到手术台上,恨江复生酒后无德,竟然对陈樱下手,更恨奶奶软硬兼施逼迫陈樱留下他的孩子……

    事情在他眼皮底下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田地,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对蒋桥桥动了心。

    江复生说:“你自责,你内疚,我清楚了。接下来?”

    他的样子太平静,江源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明白,都到了这份上,江复生怎么能用询问天气的语调,和他讨论一个女孩的命运。

    “我不去见陈樱,是因为只要一看见她,我一定会带她去做正确的事。她还年轻,不该毁在奶奶和你的手里!”

    江复生挑眉,“何以见得?”

    他有脸问出这话!江源的双眸结了一层寒霜:“不是奶奶逼你,你会娶她么?你不会!”他咬了咬牙,“陈樱在你们眼里算什么?一个无依无靠可以随便处置的玩物?要她生孩子就生,生完就扔?”

    江复生说:“你好像很在意。”

    江源手指握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

    江复生笑了一声,慢条斯理:“以后记得当成嫂嫂。长幼有别,太不礼貌。”

    江源怒道:“你!”

    江复生起身,走到门边,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阿源,叫你来,其实只想交代一句话,至于你怎么想的,说实话,我没兴趣。”

    江源瞪着他。

    “你已经二十四岁,我信任你能处理一点小事,可你让我失望。”他说,神色很淡,“你管不住女朋友,大哥替你管教。”

    江源心里一沉,站了起来:“桥桥的事情你别插手——”

    江复生已经开门,一手插兜,径直往回走,不曾侧目。他说:“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