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樱这几天起的都早。

    不为别的, 如果纵容赖床的毛病, 拖上十来分钟, 早上很可能就碰不到江复生了。他出门准时，基本不会晚点，下午倒是经常会晚上半小时回家。

    据唐书琴说, 如果碰上出差，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都是常事。

    真是个业务繁忙的总裁。

    今早, 江复生还没出门。

    陈樱在旋转楼梯上就看见了他, 脚步加快些许――

    “慢点。”江复生从另一边过来，提醒：“不急，慢慢走路。”

    陈樱放缓速度, 来到他面前，不知怎么的, 心里有一点不情愿, 面上便显露出来。

    她一向藏不住心事。

    江复生问：“怎么了？”

    陈樱盯着地上，纠结了一小会儿, 说出口：“我不是小孩子。”

    江复生神情不变, 并不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好笑, “你看那边。”

    陈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最后一级台阶，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又疑惑地转回来, “大哥？”

    江复生耐心的说：“你上次摔倒失忆，就是没留神, 一步踏空。”

    陈樱一怔，又看了看台阶，“当时……当时不一样。”她说，“当时我睡眠不足，心情不好。”

    “所以，现在心情好了？”江复生似笑非笑。

    陈樱脸色微红，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片刻，又轻声强调一遍：“我不是小孩子。”

    她想起那天在镜子前描绘他的眉眼，想起他对自己的好，也不知有多少是因为同情和责任，于是声音更低落，“你别这么看我。”

    说完，她又记起当年和江源来这里过年。

    江源也对他说过，别拿我当小孩看。

    她和江源……在江复生眼里，其实都属于同一种人吧，不够成熟，是需要处处关怀和照顾的后辈。

    陈樱有点难受，可又不太明白是因为什么，她好像并没有难过的理由――当初江源也同情她、可怜她，不加掩饰，她是有失望，却不曾这么纠结。

    江复生微微拧眉，“陈樱――”

    话没说完，贺振飞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逐渐接近，“江总，时间差不多了，您要的东西……”

    他拿着个手提箱，看见江复生和陈樱有些古怪，立刻停住。

    陈樱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将所有的胡思乱想丢到一边，笑着说：“我没睡醒，有点糊涂。大哥，你去上班吧。”

    江复生看了她一眼，“有件事，差点忘记。”

    陈樱问：“什么事？”

    江复生转身，从挂起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戒指盒。

    陈樱十分意外，低头看向自己手指上极有存在感的钻戒，茫然道：“我有一个了。”

    “是。”江复生轻轻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将戒指盒放在她掌心，打开，“我也应该有一个――陈樱，替我戴上。”

    他的指尖温热，她的心也是躁动的温暖。

    陈樱动了动唇，“可你说过要保密……”

    江复生道：“不会有人问。”

    他的语气肯定。

    陈樱信了，对他笑了一下，毫不迟疑地拿起戒指，套进他左手无名指，小心地推上去。

    她没来由的喜欢这个动作――就像在夕阳下的咖啡馆，他把戒指戴到她手指上，那时，心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踏实，沉甸甸的。

    对于刚经历过灭顶打击的她而言，那无疑就是最坚固的力量。

    戴好了，陈樱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江复生的语气再平常不过，“戒指一直在公司，昨天看见，顺道带回来。戴着它，可以给我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陈樱想问是什么麻烦，可又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怕他嫌她弱智，什么都不懂。而且，时间不早了，他该走了。

    于是，她不懂装懂，假装茅塞顿开，“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傻气的模样令江复生发笑。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微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耐心解释：“外面的莺莺燕燕，居心不良的女人，都是麻烦。”

    陈樱的脸红了，自言自语般的嘀咕：“我是家里的，不算麻烦。”

    江复生道：“你是我的妻子。”

    陈樱不敢抬头了。

    江复生本想叫贺振飞，转头一看，他人早不知跑哪里去了，手提箱搁在墙边。他俯身提了起来，说：“陈樱，这是你今天的任务。”

    陈樱这时才敢看他，“唉？”

    “忘记了吗？我昨天说了，给你找点事情做。”江复生把手提箱放在柜子上，打开来，满满一箱都是一捆一捆的纸钞。

    陈樱惊讶地睁大眼睛，轻轻‘啊’了声。

    江复生说：“贺振飞刚从秘书室的小金库里提出来，你负责数清楚。”

    陈樱着急了，说：“可是……”

    这要数到何年何月啊，点钞机不是更快吗？

    江复生询问：“可是……？”

    陈樱想，这毕竟是他交给她的任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摇了摇头，认真的说：“没有可是，我知道了。”

    江复生点头，道：“等你不想数下去，打电话给我。”

    *

    陈樱数了整整一个上午。

    刚开始还能记住数额，可点到五、六万的时候，头脑开始发昏，再点下去，越来越昏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奇葩念头。

    原来数钱数到手软，竟然如此痛苦且艰难！

    第三次数错。

    陈樱叹了口气，突然心生感慨，她已经有很久没有逛街了――倒不是她以前有多么热衷于买买买，但是比起光数钱，还是买东西来的快乐。

    第四次数错。

    陈樱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

    旧手机被没收后，她的新手机只有发短信、打电话等最基础的功能，她开始怀念她的淘宝购物车，还有美团、饿了么等外卖软件。

    她不点，但她喜欢看。

    毕竟人人都爱美食（图片）。

    第五次数错。

    她对着一箱子的钱，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很想很想拿一部分去买到付的电视购物……或者带一张出去买杯奶茶也好啊，她怀孕了，难得不用计较身材。

    第六次数错。

    如果这是她自己赚的钱多好，花起来也不用顾忌。

    她已经多久没工作了呢？不记得了。

    ……第N次数错。

    好无聊，好枯燥。

    陈樱的目光再次落在手机上。

    *

    不到一个早上的时间，盛华员工内部的小道消息网炸开了锅，空前绝后的热闹。

    “江总订婚了？！”

    “听说他戴了戒指！”

    “听说他给总部的全体员工一人发了一箱喜糖！”

    “我在总部，实名举报上一条是假消息。”

    “不是……卧槽老板娘哪一位啊？谁有照片？出一千悬赏！”

    “是不是他上次带去慈善晚宴的金发美女？我就说他俩有戏。”

    “所以搞半天，就没有一位勇士挺身而出，冒死问出个结果吗？！我精神上支持你。”

    “+1”

    ……

    贺振飞坐在他的办公室悠闲地喝茶，从打开的百叶窗看出去，女同事们盯手机的频率，比起昨天暴涨了二十倍有余。

    他的手机很安静。

    以他和江复生的关系，被八卦网络排除在外，也没法抱怨。

    然而，眼看快到午休了，那位视个人利益为无物、一心服务广大群众的勇士，依然不见踪影。

    江复生和平常一样处理事务、见该见的人、听报告。

    不管是秃头大腹便便的高管，还是青春靓丽的秘书室新人，每个进出他办公室的下属都欲言又止，可就是怎么也提不起胆子发问。

    贺振飞看这些人憋的快出内急了，越发好笑。

    午休前，众人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英雄。

    那人姓爱德华兹，是刚从国外分部过来的外籍高管，平时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他看见江复生，握手时候便注意到对方手上的戒指，惊讶过后，扬起微笑：“Congratulations! Who is the lucky one （恭喜！谁是那个幸运的女孩？）”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锁定他，包括正在打扫的保洁阿姨。

    爱德华兹先生倍感压力巨大，不知道干了什么犯忌讳的大事，才惹来这阵仗。他虽然对情况一无所知，但是直觉告诉他，他药丸。

    于是，他的求生欲让他准备开口道歉。

    话没出口，江复生拍了拍他肩膀，笑了一下，回了一句谢谢。

    等到江复生和爱德华兹双双离开，众人还处在持久的余震中。

    所以……他们长年位居黄金单身汉榜首的江总，这次是真的名草有主了？！

    *

    “我不数了。”这是陈樱打通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了，忍不住再强调一遍，“真的不数了。我宁愿去院子里数蚂蚁，或者数我自己的头发。”

    “好。”

    陈樱握着手机，安静很久，终于说道：“大哥，你把我的旧手机还我吧。我不看网络八卦，我只看淘宝和几个品牌的官网……我给你买衣服好不好？”

    江复生说：“在书琴那里。”

    陈樱听他那么快就同意，不禁呆了会儿，试探道：“那你让我数钱……”

    “是为了让你主动起这个念头，开这个口。”

    陈樱：“……”

    不一会儿，陈樱从唐书琴那里拿回来旧手机。

    捧着这只手机，就像见到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她心潮澎湃，莫名感动，将屏幕擦拭干净了，充了一小时的电，才郑重地将它放到桌上，开启。

    多么有仪式感。

    屏幕亮起，陈樱跟着嘴角弯出笑容，轻车熟路地上淘宝，看了看购物车的东西――起码有三分之一早就过期了。

    她又打开网上银行，看见余额的时候，吓的一下子站起来，看怪物似的看着屏幕。

    那数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陈樱不穷，但那仍然是她作梦也不敢想的数目。

    肯定有什么不对。

    于是惊吓过后，陈樱想到查询转账记录，这钱不可能是她自己的。

    结果显示，有两笔汇款。

    一笔来自江复生，是在好几天前，还有一笔……来自江源，操作时间竟然是昨天，还附加一条简短的信息。

    “照顾自己，我会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