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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半子

    九月二十六。大理。

    慕容旦现在正在大理。

    他怎么会跑到大理来了呢?

    现在想起来,慕容旦自己也觉得颇为可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了别人的当。骗了他的,正是圣火教。

    其实,圣火教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他慕容旦这一号人,他们做出一付大举南下的样子,惟一想骗的人是殷朝歌。

    慕容旦之所以上当,是因为他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尽快与圣火教拉上关系的好机会。

    他刚一登陆,就听到了江湖中正风传开来的几件大事,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圣火教已准备东山再起的机会。

    圣火教的历史,慕容旦可谓很熟悉。

    如果能得到这样一支强有力的势力的支持,张氏复国的把握岂非更大一些?于是他当即决定动身南下追踪圣火教。

    追过长江,他已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误信了江湖传言了,因为江南一带根本就没有任何与圣火教有关的消息,更不用说有圣火教的行踪了。

    就在他准备北上济南时,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说起辈份来是他的师叔。

    这个人叫木春霖,是石和尚的师弟的惟一传人。

    石和尚虽然是张士诚部下一员大将,他的师弟却与张氏一族扯不上半点关系,木春霖与张氏一族就更不沾一点边了。

    但慕容旦还是决定去找木春霖。因为木春霖年轻时曾是大理段氏部下的一员上将。而据慕容旦所知,大理段氏也一定没有放弃恢复大理国的希望。

    木春霖就住在大理。

    一到大理,慕容旦就知道自己算是来对了。

    他听到了一个很确切的消息--思任发之弟思机发又将起兵抗明。而大理段氏也很想借此机会起兵,恢复旧国。

    其实,一开始慕容旦对这个消息也是将信将疑,但找到木春霖后,他就决定暂时留在大理呆上一段时间。在木春霖的家里,他见到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段氏部下的大将,他们这次来找木春霖,正是来与他商讨与思机发联手起兵的计划的。

    慕容旦觉得,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帮助张飞鸿。不然,他怎么会因为上了一个当而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呢?

    *********

    大理。霞移溪畔。殷朝歌在溪畔。

    溪水沿着舒缓的地形默默流淌着,虽说比起他离开大理时跌落了很多,但更见清澈了。

    他甚至可清楚地看见河底石子上每一条斑驳的花纹。

    三两条手指长短的小鱼儿在溪水中悠然自得地游来荡去。

    淡淡的风拂面而来,风中有木叶的清香和溪边野草上带着的清甜水气的香味。

    还有浓郁的肉香。

    只有新鲜的狗肉才能烤出这般浓郁的香味来,也只有半子和尚才能烤出这般浓香味美的狗肉。

    半子和尚不但会烤狗肉,偷狗的本领也绝对可算是超一流。

    殷朝歌的记忆中,每次见到半子和尚时,他的左手中都会举着一块烤得焦黄鲜嫩、滋滋冒油的狗肉。

    他的右手也绝不会闲着,食中二指间,一定会拈着粒棋子。

    一边吃着烤狗肉,一边摆棋谱,是半子和尚最最惬意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嘴里咬着狗肉,含混不清地将天上地下的神仙佛祖都大大地嘲讽一番。

    半子和尚现在就聚精会神地盯着悬架在火堆上的一块狗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长长的白须上,挂着一串清亮的口水。

    殷朝歌一直走到他身边,他连眼皮也没动弹一下。

    殷朝歌一屁股在火堆前坐下,伸过鼻子使劲抽动几下,嘻嘻笑道:“老和尚,这块肉一定是为我烤的,是不是?”

    半子和尚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盯着那块滋滋冒油花的狗肉。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刚才还听师父说,老和尚是如何如何地挂念殷某,原来都是假的。我跑了大老远来看他,他却只愿意看着块狗肉!”

    半子和尚不理他。

    火堆边的一方青石上,摆着一方棋枰,两盒棋子。棋怦上摆了半局棋,半子和尚的右手食中二指间,正捏着一粒黑子。

    殷朝歌扫了一眼棋局,冷笑一声,道:“我动身去中原时,老和尚就在摆这局棋,怎么到现在还没摆完?我看老和尚是让狗油蒙糊了心了。这样一局粗浅的棋也研究这么长时间?”

    半子和尚忍不住跳了起来,叫道:“你小子少放狗屁!”

    殷朝歌笑道:“感道寺真是倒霉呀,来了你这样一个大啃狗肉,大放狗屁的酒肉和尚。”

    半子和尚提起铁钎,将狗肉递给殷朝歌,道:“这块归你了。老和尚哪次见到你小子都要吃亏倒霉,好好一块又鲜又嫩的狗肉,又烤坏了!”

    殷朝歌咬了一口,道:“好香!烤肉嘛,熟了能吃不就行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半子和尚道:“狗肉可是个精贵东西,烤的时候不仅要把握好火候……算了算了,说了你小子也不懂!”他顺手自一旁的竹篮里又提起一块狗肉,架到火堆上,道:

    “呆会儿你再尝尝这块,保准不知比你那块要好多少哩!”

    殷朝歌嘴里塞满了肉,含含糊糊地道:“谁知道呢?”

    半子和尚瞪了他一眼,忽然道:“不是说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小娃娃吗?他人呢?也不来拜见拜见我老人家?”

    殷朝歌咽下狗肉,道:“师父把他留在冰宫里了。”

    半子和尚道:“那娃娃的武功底子怎么样?”

    殷朝歌道:“据师父说,比他父亲和李凤起他们当年还要强半分。”

    半子和尚道:“嗯,那已经算得上是一流身手了。严老怪留下他,是想助他再上一层楼吗?”

    殷朝歌道:“是。”

    半子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

    殷朝歌不禁诧异。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半子和尚叹气。

    半子和尚看了他一眼,道:“你见到李凤起了?”

    殷朝歌道:“见到了。”

    半子和尚道:“他的反应怎么样呢?”

    殷朝歌道:“一开始很兴奋,可听我说了师父说让他自由发展,忘掉以前种种之后,他似乎很有些失落的感觉。”

    半子和尚点点头,道:“也难怪。严老怪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只不过在感情上,他一时是很难接受的。那娃子的父亲呢?这些年过得怎样?”

    殷朝歌道:“听司马乔说,他父亲一直在村间设馆授课,根本不再涉足江湖之事。”

    半子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严老怪这些年来,对那八十个人一直是抱愧在心,能在这个娃娃身上尽点心,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殷朝歌沉默了。

    严子乔内心的愧疚,他是能体会的。

    这几十年间,一想起铁八卫手下那八十名刀客,严子乔的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八十个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他们将自己的性命毫无怨言地托付给了他,他却因一时大意,将他们留在了死亡线上。

    半子和尚转动了一下狗肉,道:“你的图丢了?”

    殷朝歌道:“是。被慕容冲天的人抢走了。”

    半子和尚道:“严老怪的意思呢?”

    殷朝歌道:“师父的意思是就此罢手,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筹集资金,重修上方禅林。”

    半子和尚道:“你自己呢?”

    殷朝歌慢慢地道:“图是从我手上丢掉的,我一定要把它再夺回来。”

    半子和尚第三次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忧虑,一丝担心,“慕容冲天可不是好对付的,…··再说,严老怪也一直不想让你涉足江湖。”

    殷朝歌沉默。

    半子和尚喃喃道:”江湖啊…·”

    一滴油脂滴落,火堆上爆起一点明亮的火焰。

    半子和尚很小心地转动着铁钎,不再说话。

    肉香四溢。

    “你尝尝这一块。”半子和尚提起狗肉,“味道比你刚才那块不知要好多少呢!”

    殷朝歌撕下一小块尝了尝,道.:“咦,还真是!”

    半子和尚赶忙将手往回一缩,得意道:“像你小子这种粗人,就只配吃那种烤坏的,这块老和尚要自己享用了。”

    殷朝歌道:“我是粗人?好,好,就算我是个粗人,但我这个粗人却不会一局棋谱摆上小半年还摆不完。”

    半子和尚举袖抹了抹胡须上的口水和油腻,瞪眼道:

    “你知道这盘棋是谁下的么?”

    殷朝歌道:“不就是那盘刘仲甫遇仙人之局吗?”

    半子和尚笑道:“这不就结了。像这样的棋,其中妙味,又岂是你小子所能体味的!”

    殷朝歌点着棋盘道:“你还真以为这盘破棋是仙人下出来的?唉,老和尚真是老糊涂喽,我看这只是后人假托神仙之名,生造出来的!平平常常的一局棋嘛,还妙味呢!”

    半子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十几眼,方道:“看来你小子的棋力半分长进也没有,和尚再跟你下棋,看来先得让你摆上两个子了。”

    殷朝歌笑道:“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胡子一大把了,也不知道脸红。只怕现在我得跟你分先下了,也未可知。”

    半子和尚一口狗肉吃进嗓子眼,顿时大咳起来。

    直咳得肉沫四溅,口沫横飞,他才忍住。推开盘上的棋子,叫道:“来来,杀一盘杀一盘,棋可不是靠嘴下的。

    看老和尚不杀你个片甲不留,好让你懂得什么叫做棋!”

    “这次得分先下!”殷朝歌伸手就去抢黑棋。

    半子和尚右手一晃,它将棋盒罩在掌下,瞪了他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小子,当然是老和尚授你定先,下起来只怕还有点意思。”

    殷朝歌右手食中二指斜刺而出,直点半子和尚右膀,左手一翻,已落在棋盒上。

    半子和尚左手中铁钎横掠,在他右手背上敲了一下,怒道:“别抢啦!弄坏了这棋盒,你赔得起么?”

    两只棋盒均是古藤编制,半子和尚走到哪儿都要用个布包袱背在背上,珍贵的跟什么似的,可殷朝歌一直都没看出这两只破旧的棋盒珍贵在哪里。

    “啧啧,不就是一只破藤盒嘛!我求一下洪叔,一天就能编上十个八个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说这棋盒没什么了不起?”半子和尚轻怜蜜爱地抚弄着棋盒,斜睨着他道:“你知道这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殷朝歌道:“你说是哪个年代的?”

    半子和尚道:“唐朝。唐朝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唐玄宗赏赐给唐朝的大国手王积薪的,王积薪你总听说过吧?”

    殷朝歌抖抖衣袖,笑道:“罢了吧,我还说我这件衣服是黄帝穿过的呢!”

    半子和尚气鼓鼓地哼了几声,忽然道:“本朝洪武初年,有个叫王牧之的大高手,你知不知道?”

    殷朝歌道:“王牧之谁不知道,还用你说。”

    半子和尚耐着性子道:“这个王牧之便是王积薪的嫡传第……第,唉,反正是多少代孙吧,这事你恐怕不知道了吧?”

    殷朝歌想了想,道:“好像听师父说起过。”

    半子和尚双掌一拍,笑道:“这副棋盒,就是老和尚从王牧之手中赢过来的。”

    殷朝歌奇道:“你还和他下过棋?赢了几盘?”

    半子和尚道:“一盘。嘿嘿,那一盘棋直下了五天四夜,最后老和尚赢了半个子。”

    殷朝歌道:“后来呢?他没再找你?”

    半子和尚道:“王牧之心高气傲,输了棋,又输了家传之宝,一怒之下,剁下了右手两根手指,说是终身不再言棋了。”

    殷朝歌怔了怔,不禁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王牧之当时的心情,也能体会到半子和尚现在的心情。

    王牧之是国初著名高手,曾在一月之内连败大江南北八位高手,声名直逼当时棋坛霸主一代宗师过百龄。他与过百龄十局决胜的成绩是四胜五负一和,可谓虽败犹荣。

    他败在半子和尚手下,由此终生不再言棋。半子和尚的心里,惋惜之情一定是大大超过自得之意了。

    殷朝歌拉过白棋,道:“看在这副棋盒的份上,定先就定先吧。”

    半子和尚笑道:“唉,这才像个样子嘛,这才是个好娃子嘛!”

    一边唠叨着,一边在棋盘右上左下两个位置摆上了两粒黑子。

    殷朝歌也摆好座子,站起一粒白子,正准备拍下,又笑道:“击败王牧之后,你岂非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半子和尚笑道:“哪能呢?围棋一道,博大精深,比如严老怪跟我下了十几年的棋了,虽说胜少负多,可也绝不是只输不赢啊。”

    他又瞪了殷朝歌一眼,催促道:“你倒是快下呀,第一着就这样磨蹭,怎么得了!”

    殷朝歌一笑住口,小飞挂角。

    半子和尚随手在上边分投一手,道:“可惜严老怪花在棋上的时间太少,他的兴趣也不在棋上,只不过是由棋道之中参悟武功,不然的话,老和尚可就有一个好对手唉。”

    “师父的兴趣不在棋上?”殷朝歌白棋“双飞燕”攻角,口中奇道:“那师父又怎能赢你的棋呢?”

    半子和尚点着白棋道:“起手就双飞,不嫌太急吗?

    你小子果然没什么长进!”

    “其实,棋道与世间万物皆是相通的。”半子和尚投下一粒黑子,靠住上边白棋,一面道:“严老怪由棋道参悟武功,自然也能自武功的精妙之处参悟出棋道。所以嘛,棋力就跟着功力一起长进喽。”

    十几着一过,殷朝歌的眉头就皱紧了,额上青筋凸现,还迸出了几粒细细的汗珠。他已经遇上了难局。

    半子和尚笑眯眯地看看棋局,又看看殷朝歌紧皱的双眉,又拎起一块狗肉架在了火堆

    殷朝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半子和尚刚刚所说的由武功的精妙之处参悟棋道的话来。

    如果盘上的黑白子正是两个对峙的武功高手,处于劣势的白棋该怎么办呢?

    杀招在哪里?该如何出招?

    他咧嘴一笑,举起衣袖拭去额上的汗水,投下一粒白子。

    半子和尚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狗肉,眼角的余光瞟了棋盘一眼,拈起棋子就要拍下。

    手在空中,却定住了。

    他微一皱眉,将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喃喃道:“看不出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殷朝歌刚才这一招,的确是攻守兼备的好棋,半子和尚序盘的优势顿时被这着棋所化解。

    接下来的棋,殷朝歌更是越下越顺手。

    半子和尚已顾不上火堆上已烤着的狗肉了。

    他光溜溜的脑袋上,竟然也泛出了一层油汗。

    棋至中盘,形势已非常混乱,如果黑棋没有特别意外的好手,白棋取胜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半子和尚沉思良久,在左下角扳了一手。

    这一招正是他秘藏多年的杀招。

    殷朝歌推算半天,实在找不出妥善的应手,想脱先,角上实地必定大受损失,棋也就输定了。

    终于,他下了决心,强硬地反扳一手。如此一来,很可能会形成劫争,而且是决定全局胜负的“天下大劫”。

    “阁下为什么不断一手呢?!”

    棋盘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半子和尚和殷朝歌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根本没察觉身边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一个人来。

    一抬头,他们才知道多出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殷朝歌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刚才发话的是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一件淡青色的裁剪精良的儒衫恰好衬出他适中匀称的身材,手中摺扇轻摇,看去直如一株临风玉树。

    殷朝歌目光定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长长的黑发用一只金环束在脑后,一张清丽出尘的瓜子脸上,隐隐闪动着两只酒涡。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迎着殷朝歌的目光,眼中忽然间像是蒙生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殷朝歌的心猛地跳动着,他的嗓子,忽然间有些发干。

    女孩儿眼波一转,微微摇了一下头。

    半子和尚已然大声道:“看你还像个斯文人,怎么连‘观棋不语’这个道理也不懂?!”

    儒衫青年微笑道:“在下见两位妙着纷呈,更兼此时棋局险恶异常,一时忘情。还请大师恕罪。”

    半子和尚斜眼道:“你也懂棋?”

    儒衫青年道:“略知一二。”

    半子和尚勃然作色道:“年纪轻轻就如此不老实!”

    儒衫青年微笑道:“不敢。”

    半子和尚道:“你能看出此地可断一手,怎么会只是‘略知一二’?”

    儒衫青年一时无言。

    半子和尚道:“殷小子,喂,殷小子,你来看看!”

    殷朝歌面上微微一红,转眼看着棋盘,略一思索,抚掌道:“好棋!断一手果然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站起身拱手道:“兄台棋艺不凡,在下十分佩服,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儒衫青年还了一揖,笑道:“不敢。在下复姓慕容。

    慕容旦。”

    殷朝歌的目光又转向女孩儿。

    女孩儿脸上微微一红,又轻轻摇了一下头。轻风拂过她如丝的秀发,秀发飞扬,遮住了她半张脸。

    半子和尚冷冷道:“殷小子,你看清楚了。断我一手虽说勉强护住了实地,只怕要丢掉先手吧?我看还是不如反扳。”

    慕容旦和殷朝歌顿时都俯身在棋盘上,仔细推算起来。足足两盏茶时分,殷朝歌方吁了口气,道:“黑棋多两处劫材,果然还是应该反扳。”

    半子和尚盯着慕容旦,冷冷道:“如何?下棋要照顾全局,如果单单追求局部的好手,是赢不了棋的!”

    慕容旦长揖道:“大师教诲,晚辈自当铭记在心。”

    半子和尚自牙缝里“嘶嘶”吸了两口凉气,道。“穿上儒衫,就一定要这么酸不溜丢的?殷小子穿的也是儒衫,就不像你这样!”

    女孩儿“咭”地一声,笑出声来。

    慕容旦尴尬地一笑,道:“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殷朝歌也笑道:“不敢,殷朝歌。”

    他的目光不觉又向女孩儿那边转去。

    半子和尚冷笑道:“殷小子,你还下不下了?”

    殷朝歌一怔,道:“为什么不下!”

    半子和尚道:“瞧瞧,瞧瞧,一见漂亮小姑娘,就这样六神无主地,真没出息!”

    女孩儿瞟了殷朝歌一眼,面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

    殷朝歌只是笑。

    笑得很有些呆,也有些傻,还有三分甜丝丝的味道。

    慕容旦显然是被这局棋吸引了,不觉间席地坐了下来,一边观战,一边轻轻地点头,感叹。

    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的棋艺,的确是他生平所仅见。

    女孩儿往溪边走了几步,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也盯着棋盘,时不时地在殷朝歌脸上一溜。

    半子和尚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良久,他重重咳了一声,置左下角不顾,投下一子,竟是挥戈直逼白棋中股的一条大龙。

    这分明是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了。

    慕容旦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他的呼吸不觉间也粗重起来。

    像这种等级的两大高手贴身肉搏的局面,在棋坛之上可是难得一见。

    三四招一过,半子和尚抬起头打量着殷朝歌,诧异道:“这几手下得缩手缩脚,患得患失,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好好的怎么心浮气躁起来了?”

    殷朝歌道:“没有哇。”

    半子和尚嘿嘿一笑,悠然道:“小子,围棋又叫‘手谈’,你知道吗?”

    殷朝歌怔了怔,道:“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凡是会下两手棋的人,谁不知道?”

    半子和尚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会叫‘手谈’吗?”

    殷朝歌面上渐渐红了起来。

    半子和尚道:“所谓棋如天道、如人道,‘谈’者,‘坦露心意’也,手谈嘛,自是说以其招表露心意。你心里想什么还当老和尚不知道?”

    “不下了不下了。”他伸手打乱了棋子,道:“这盘棋你小子输定了。”

    慕容旦叹了口气,道:“可惜。”

    半子和尚瞪眼道:“有什么可惜的?你是不是以为就凭殷小子现在的棋力能胜得了老和尚?”

    慕容旦含笑道:“不敢。”

    他立起身,拂了拂衣袂上的草屑,走向溪边,道:

    “木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女孩儿点点头,微笑着站起身。

    慕容旦又转身长揖道:“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一睹大师与殷兄的神技。”

    殷朝歌招手道:“慕容兄过奖了。”

    半子和尚一面收拾着棋子,头也不抬地道:“他那点子水平,也算是神技!年轻人真没什么见识!”

    慕容旦一笑,飘然离去。

    女孩儿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冲殷朝歌一笑。

    亮丽的阳光在她漆黑的秀发上流淌。

    半子和尚背起棋具,拎起竹篮,笑道;“殷小子,今晚还陪老和尚下棋吗?”

    殷朝歌踌躇着。

    半子和尚哈哈大笑,一闪身,已在十余丈之外了。

    他回过身来,只见殷朝歌仍呆立在溪边,怔怔地看着已变成一个黑点的女孩子的背影。

    *********

    木春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心事重重。

    整整一个下午,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时时忍不住叹上一口气。

    他实在想不通林抚远几个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林抚远、马阁、曹吉峰和他当年同为段氏家族的重臣,段氏一族对他木春霖也算是恩宠有加,但那到底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再说,为了段氏家族,他已献出了自己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生命与自己大半生的年华。

    现在,他已是个老人。

    一线黄黄的夕阳斜照进客厅,照在他眼前的空地上。

    他凝视着这一线暗淡的阳光,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的生命岂非正如这夕阳,也已将转瞬即逝?

    当年的雄心,当年的征战已恍如一梦。现在,他只想守着他的宝贝孙女儿安稳地渡过已所剩无几的暮年光阴。

    林抚远三人偏偏又找上门来了。

    看他们这一次的来势,如果他仍然不答应出山,后果很可能将是不堪设想的。

    他想起了幕容旦。

    这个勉强可算得上是“师侄”的师侄来的虽很突然,还真的来对了时候。他希望关键时候,这个师侄能助他一臂之力。

    “关键时候”很可能就在今夜。

    一条长长的人影挡住了斜照进客厅的夕阳。

    慕容旦和木潇潇回来了。

    木春霖打起精神,含笑道:“玩得开心吗?”

    慕容旦点头笑道:“以前读过很多元人的游记,说大理风光如何如何让人迷醉,总以为那不过是评论过分的渲染,今天我才知道,大理风光单凭一支笔,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

    木春霖笑道:“是吗?那贤侄不妨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等哪天空闲下来,老夫陪你好好地游览一番。”

    木潇潇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捶着肩头,道:“林爷爷他们呢?已经走了吗?”

    木春霖淡淡道:“没有。我们多年不见,他们当然想多呆一阵子,好好谈一谈心。”

    慕容旦心中暗喜,口里道:“今天我们在感道寺附近一条小河边,还碰上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木春霖道:“哦?说给我听听。”

    慕容旦道:“一个老和尚跟一个年轻人在河边下围棋”

    木春霖讶然道:“这事很平常嘛,贤侄怎么会觉得有趣呢?”

    慕容旦道:“和尚一面下棋,一面在一堆火上烤狗肉吃……”

    木春霖一怔,笑了起来,道:“那和尚一定就是半子和尚。据说,他的棋艺可是天下无敌。”

    木潇潇道:“半子和尚?他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法号呢?”

    慕容旦道:“我隐隐听见他说当年曾赢过谁半个子什么的,大概是心中得意,以此纪念吧。”

    木春霖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木潇潇道:“爷爷知道这个半子和尚的事?说来听听嘛。”

    木春霖叹了口气,道:“好吧,反正闲着没事,就说给你们听听。”

    其实.半子和尚的来历,木春霖自己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半子和尚初到大理感道寺时,自称是个游方的野和尚,对自己的身世从来不提半个字。过了两三年后,大理城内才渐有传闻,说半子和尚俗家姓名叫丁乘鹤,竟是一代围棋大宗师鬼谷子最钟爱的一个弟子,也是鬼谷子门下近三十弟子中,棋力最高的一个。

    据说丁乘鹤十五岁时,鬼谷子已只能授他定先,十六岁时,已可与鬼谷子分庭抗礼,十七岁后,师徒之间已不复对奕。

    听说丁乘鹤的棋力已超出在鬼谷子之上,太祖皇帝朱元璋便下招令他去金殿对奕。

    据说丁乘鹤进宫前一天的夜里,鬼谷子将他叫进了密室,和他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

    丁乘鹤与太祖皇帝的那盘棋整整下了一天。完局之后,朱元璋竟是头昏眼花,两腿发轻,连站都站不稳了。

    第二天,圣旨下,封丁乘鹤二品棋待诏,堂华居一幢,婢女二十四名,白银七千两外加一付御用棋具。

    太祖皇帝之所以如此“龙心大悦”,是因为那局棋皇帝虽然竭尽全力,也只赢了丁乘鹤半个子。

    十天后,丁乘鹤忽然生起病来,半个月后,便向太祖皇帝告假回乡养病。

    行到扬州,丁乘鹤去探望鬼谷子的一位多年棋友,素有“大力鬼王”之称的江南棋王胡元兆。

    胡元兆的棋力与鬼谷子在伯仲之间,只不过此人性格却是十分耿直,脾气素来暴躁,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事,听不顺耳的事,那是不分场合,一定会指手划脚地大发一通议论。

    两人一见面,胡元兆一定要拉着丁乘鹤杀上一局,而且邀请了扬州城内数十位名流好手在一旁观战。结果是丁乘鹤妙手连发,不过一百四十二着,便迫使胡元兆推枰认输。

    胡元兆就此大发雷霆,指着丁乘鹤的盘子大骂他无棋德、无骨气,是条断了脊梁的癩皮狗。

    丁乘鹤与太祖皇帝那局棋自然是故意输掉的,而且输的不显山不露水,输的十分巧妙。也正因为如此,胡元兆才会怒气勃发。

    丁乘鹤一时忍耐不住,抽出腰间长剑架在胡元兆的脖子上,大叫道:“好,好,我是没骨气,你有骨气,现在我就要你下这样一盘棋。你赢了我就一剑砍了你,输得太过明显,你也甭想活。你下下看!你下给我看看!”

    胡元兆一时反倒怔住了。在坐人等都涌上来劝解,丁乘鹤抛下长剑,狂笑着跑出门去,就此无影无踪。

    木春霖不禁叹了口气,道:“据说,后来朱元璋还特意派人四处寻找丁乘鹤,说是生平就数与丁乘鹤那盘棋下得痛快!唉,真是可笑,可叹啊!”

    木潇潇不禁眼圈一红,道:“难怪他会叫半子和尚……爷爷,他真可怜。”

    木春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微笑道:“到大理之后,他的日子可就过得舒心了。又不念经,又不撞钟,整天除了摸黑白子,便是算计着到哪里去弄狗肉吃。”

    慕容旦笑道:“他烤狗肉的手艺我看也可称天下一绝了,大老远就能闻到那香味。”

    木春霖道:“当真?只听人说他爱吃狗肉,可从没听说过他还有这门手艺。”

    木潇潇也笑道:“是真的。我们就是被那种香味引到河边的。”

    木春霖笑道:“馋丫头,你没向他要一块尝尝?”

    木潇潇羞道:“爷爷!”

    她扭过身,轻轻吁了口气,黑亮的双眸忽然觉得迷蒙起来。

    她想起了殷朝歌,想起了殷朝歌盯着她的那两道惊喜而痴迷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的脸颊一定已经发红了。

    几个月不见,他上哪儿去了?

    他可是比上一次见面时清瘦多了。

    明天,或者今夜,能见到他吗?

    她无声地叹息着,一颗清清纯纯的心竟轻微地惊动起来,像是有一只调皮的手在弹拨着她的心弦。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却又忍不住要去想。

    今天是她第三次见到殷朝歌。他们是在今年三月三蝴蝶泉边的对歌会上认识的。

    殷朝歌的摆夷山歌唱得极好,只一曲,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再一曲,他们就走到了一起。自蝴蝶泉边分手后,她几乎每一刻都在盼望着能再见到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和那张脸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

    很快,她又见到了他。在霞移溪边,他们整整谈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然后,他忽然不见了,一直到今天。

    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呢?现在他会在哪儿?

    明天,他一定会在霞移溪畔等着她的,她坚信。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殷朝歌现在正在离她家不过百十步远的一户摆夷人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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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叫木叶村,村里的居民只有木家一家是汉人,其他的都是摆夷族人。

    木叶村在下关附近。下关离感道寺虽不远,可也不能说很近。殷朝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跟着慕容旦和木潇潇身后,一直走到了木叶村。

    一路之上,他都盼望着木潇潇能回一回头。

    只要她回一回头,他就能设法让她知道,明天他会在溪畔等着她。他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能再看一眼她那楚楚动人的脸儿,能再看一眼她那长长的睫毛后幽幽明眸,他就回去。

    但直到他眼巴巴地看着木潇潇走进家门,她也没回一下头。

    殷朝歌根本没想到这只能怪他自己。

    因为他的轻功和跟踪术实在是太精妙了,木潇潇和慕容旦根本就没察觉身后竟然一直有个人在跟踪。

    既来之,则安之。殷朝歌干脆决定就在村子里往下来。

    摆夷人素来十分好客,想在村子里找个路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容易了。

    “三方一照壁,四舍五天井,走马串楼阁,飞檐画龙凤。”

    这个顺口溜十分精确地概括了摆夷人居室的特别。摆夷民居大都是单门独户,每家都是一个封闭式的大院子,布局绍构十分独特巧妙。不大一会儿功夫,殷朝歌已坐在离木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院中,跟一位摆夷汉子喝起酒来了。

    摆夷女子性格也素来开朗爽快,不似汉族女子那般拘礼,这位摆夷汉子的妻子也在一旁陪着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熟悉地直呼起“大哥”、“大嫂”、“兄弟”来。

    几碗酒下肚,殷朝歌的脸就已红得像一块新染就的红布。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虽然他酒量极好,却是一沾酒就红脸。

    他的脸虽已红透,满身都透着酒气,却还是一碗接一碗地陪着摆夷汉子猛灌。摆夷汉子越喝兴致越高,对殷朝歌的好感也是成倍地往上涨。

    他又灌了一口酒,笑道:“兄弟,打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有心事,能不能跟大哥我说说?”

    摆夷大嫂也道:“是啊,兄弟,有什么心事你就说吧,说不定我们还能替你拿个主意呢。”

    殷朝歌知道摆夷人的脾气,只要他们认定了你是朋友,哪怕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也是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再说,木家是他们的近邻,说不定他们跟木家还很熟悉呢!

    果真是这样,保不准这位摆夷大嫂今天就能找个由头将木潇潇约出来。

    殷朝歌道:“大哥大嫂,实不相瞒,兄弟到你们村子来,是想找一位姑娘。”

    摆夷大嫂笑道:“是吗?是哪家的姑娘?能让兄弟看上,可真是这姑眼的福分哪!”

    殷朝歌道:“她姓木,就住在你们家东第三家那个院子里。”

    摆夷汉子笑道:“噢,你说的木将军家的潇潇姑娘啊。

    兄弟,你可真有眼光,那可真是个好姑娘,模样儿又好,性格又好。”

    殷朝歌咧着嘴,只是笑。

    摆夷汉子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摆夷大嫂白了他一眼,道:“还用问?当然是三月三在蝴蝶泉边认识的嘛!兄弟,你们是不是已经对过歌走过情了?”

    殷朝歌笑道:“还没有……今天兄弟才又见到她……”

    话只说到一半,摆夷汉子已经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殷朝歌的肩头,大声道:“好!好兄弟,大哥敬重你!心里喜欢上一个姑娘,就是要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就是要大着胆子去追她!想当年,大哥我喜欢上了你大嫂,那也是痛痛快快就把事情给办了!”

    摆夷大嫂又白了他一眼,伸手捶他的后背,笑道:

    “瞧你这样儿!也不怕兄弟笑话你。哼!当年要不是人家看你追得可怜……”

    她又狠狠捶了摆夷汉子一下,摆夷汉子却只是摇头晃脑得意地大笑着。

    摆夷大嫂笑道:“兄弟,你别理他。只要喝点酒,他总是要发阵子酒疯的。”

    殷朝歌笑眯眯地只是喝酒,不说话。

    摆夷汉子是真醉了,不过并没有发酒疯,只是歪倒在椅子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摆夷山歌。

    摆夷大嫂道:“你看看这人!”

    嘴里虽嗔怪着,她脸上却浮起了一阵温柔的红晕,眼中闪动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摆夷汉子正哼着的,正是他们当年订情时唱的山歌吗?

    她一定是又想起了当年那些甜蜜的日子。

    殷朝歌看着他们,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摆夷大嫂笑道:“兄弟,你也不用着急,只要有缘,总能在一块儿的。不过,她爷爷可是个老古板。”

    殷朝歌道:“她爷爷?就是大哥刚才说的木将军?”

    摆夷大嫂点头道:“是啊。木老爷子原先是段总管的大将,后来不做官了。脾气大得很,把个孙女儿当个宝贝似的,生怕让年轻小伙子给勾了去。”

    殷朝歌道:“我今天看到木姑娘时,有一个叫慕容旦的年轻人陪着她……”

    摆夷大嫂笑着膘了他一眼,笑道:“那个年轻人是两天前刚从中原来的,听说是木老爷子的侄子。”

    殷朝歌嘿嘿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

    摆夷大嫂起身笑道:“兄弟的酒看样子也喝多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烧碗醒酒场来。”

    醒酒汤又酸又辣又烫,殷朝歌只喝了两口,就已炸出一身汗来。

    摆夷汉子喝了一大碗,酒还真醒了。

    眼睛刚一睁开,他便笑着直拍殷朝歌的肩头,道:

    “兄弟,好酒量,好汉子!”

    殷朝歌笑道:“哪里,是大哥比小弟多喝了几碗。”

    摆夷汉子大笑。能结识兄弟你这般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大哥我能不多喝几碗?!”

    大笑声中,他又用力拍殷朝歌的肩头,道:“兄弟,你放心,你嫂子同木家潇潇姑娘一向交情很好,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殷朝歌大喜,起身深深一揖,道:“还请大嫂多多费心,兄弟我……”

    摆夷大嫂笑道:“好好的怎么又酸文假醋起来了?早知兄弟会酸,我也不用去烧醒酒汤了。”

    殷朝歌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摆夷汉子打了个酒嗝,冲摆夷大嫂一摆手,道:“你也真是,还拿兄弟开心!没看见兄弟急成什么样子了嘛!”

    摆夷大嫂笑道:“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时候不早了,兄弟又唱了酒,还是早点歇着吧。你放心,明天一定能让你见着心上人!”

    殷朝歌道:‘当真?”

    摆夷大嫂笑道:“大嫂还会骗你不成!”

    淡淡的星光自窗口照进来,洒在殷朝歌的床头。他的目光已如星光般朦胧。

    朦胧中,他好像又见到白衣胜雪的木潇潇正斜坐在蝴蝶泉边,清亮的泉边反射的太阳光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跳跃着。

    他躁动不安的心忽然间就已平静下来,平静的如同这静夜中默默无言的木叶村。

    明大就能再见到她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