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铮这次纵容我,是我以死相逼。虽然他总是强调为我好,但我明白:假设我这次失误,他会选择独善其身。
如果到了傅铮都会放弃我的地步,温有容必然不会再为我与强敌对抗。
毕竟,我于他,只是玩-物。
我还没有开始救,但凡我回头,我就可以避免涉险。
可我做不到。
自从跌入宋小巫的眼湖,我便出不来了。
我深知,倘若我不为他竭尽全力,他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魇里。
我更无法想象,那些毫无人性的折磨,落在他身上。
因此,我没有犹豫,我回答傅铮:我有。
他不再回复我。
我也不再等。
“林、蒹、葭?”忽有陌生的女人,生涩地喊着我的名字。
猛然回头,我不期然看到明眸皓齿、浅笑嫣然、韵致自成的女子。
虽然她的中文夹生,但她有一张古典韵味的脸庞,仿佛就该穿着旗袍、走在江南烟雨朦胧的小巷里。
“你认识我?”我抵住栏杆,警惕地看着她。
低估过陆昕悦,我不会再把女人归为没有伤害性的一类。
离我两步时,她停住,朝我伸手,“我有过中文名字,叫许照月。”
虚虚握了下她的纤纤玉指,“你好。”
出现在Herman的邮轮上,她气质再典雅,笑容再温柔,我都不会把她当成普通人。
“你现在,跟着温有容?”
女人的直觉,她说到温二少的名字时,似有万千情意亟须宣泄。
“嗯,”我笑容寡淡,“我是她临时带过来的秘书。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还是众多秘书助理之一。我觉得温先生是怕伤到元气,才派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跟来。”
我佯装不知她的心思,撇清了我和温有容的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但许照月会觉得有。
我撇得干干净净,她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我看见他吻你了。”她徐徐道来。
“你也知道。”我说,“温先生在Friedrich说我是他养的情-妇,戏总要逼真点。”
尤觉不够,我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跟你比就输得渣滓不剩,温先生怎么会看上我呢?”
“你何必妄自菲薄,你远比我年轻朝气、艳冶美丽,”许照月语气温和,“何况,爱这种玄乎的东西,跟容颜不是直接挂钩的。”
我怎么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带着几许……慈悲?
干笑几声,我说:“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要是你不喜欢玩,就跟我一起赏海上月吧。”
回过身,我仰着头,享受着时断时续的拂面海风。
许照月挨着我,眼神也变得渺远。
“我跟过温有容。”我佯装无知,想要避开这些繁琐事,不料她依然要跟我坦白。
我勉强扯起笑,“我理解的。温先生的万丈光芒是与生俱来的,你跟过他,很正常。”
拎不清她到底有没有看穿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装,就随便装装。
“是我,为他卖过命。”她延长语调,“但最后,他割舍了我。”
所以,她是来警告我的?
怔忡间,不远处的喧闹声冲击我的耳膜。
我凛起神色,发现她脸色刷白,是那种明知厄运来袭却无力扭改的恐惧与悲凉。
“他们跟你有关?”我觑了眼晃晃悠悠走过来的男女。
有一个眼熟,应该是狼人杀游戏里的参与者。只不过他没什么存在感,我没记住。
她突然急匆匆地问:“你信我吗?”
我摇头。
无端冒出个漂亮女人,说跟过温有容并被割舍,我就要信?
我很早就知道,我会被傅铮割舍,别提寻我乐子的温有容了。
就算我把她想象得最好,她对我的警醒是无用的,我没想法为她自惹麻烦。
更何况,我哪里知道她是好是坏?
“那你信我一次吧!”她眼里聚起泪水,说话间紧张地回头看着逼近的几人,“就算为了温有容!”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还是低估了许照月,她手里忽然多出一支短枪,抵在我腹部,“跳下去!你不信我!总信刀枪无眼了吧?”
“噗通”,我一头扎进海里。
许照月给的选择时,根本无须我思考。
她来得莫名其妙。说了一堆荒诞无稽的话,最终拿枪指着我逼我跳海。
她是不是有病?
咸腥的海水,猛地灌入喉咙,这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
脱了变得湿重的大衣,吐了几口涩味十足的海水,我看着邮轮以蜗牛的速度在海上漂浮。
许照月霸占了栏杆,我回过味来,那头已经空荡无人。
坠入海水里时,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狂呼声。
也许,她逼我跳下来,真是为我好?
丝丝缕缕的阴冷,由环绕四周的海水,渗到体内。
我要回到S市。
哪怕那里的生活终将和海市蜃楼一样不属于我,我也要暂时寻个慰藉。
我水性不错,但这么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我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游不回岸边的。
唯一的活路,就是温有容赢了出来找我,把我拉上来。
问题是,他和Herman的赌局,到底有多长?
会不会漫长到,我等不到?
在水里泡到发麻,我连自己攀上邮轮的念头都打消了——照我现在的体力,无疑是送死。
我最近真的犯太岁,先是在Friedrich的地下室差点被冻成冰人,现在是泡在寒冷刺骨的海水里。
早知道这么折腾,还不如被许照月一枪毙命。
我这个人,最没牵挂了。
只是一股念头撑着,且不甘心。
漂浮了很久,我望着灯火绚丽的邮轮,听着时远时近的乐音,视线变得涣散,意识也渐渐混沌。
“噗通”,突然有东西砸到身旁,溅起了大片水花。
我猛地激灵,伸手去抓。
是绳镖。
拽住湿漉漉的重物,我抬眸望去。
温有容在甲板上。
他扔的,他还是来救我了。
我托住淌着水的绳镖,不自觉想:今时今日,如果是傅铮,会救我吗?
应该是会的。
至少目前,我对傅铮,还有剩余价值。
黯淡的心神,仿佛散去。
求生欲被激起,我不再耽搁,解开那玩意儿。
一次,两次,我没扔准。
第二次,有东西砸到我眼前,这是是悬在空中的绳结。
大概是看我扔不上,他改换策略。
我拽住绳头。
虽然我现在被海水泡得体力大损,但我攀岩的技能没丢。再加上他会在上面拉我,我肯定能顺利上去。
“准备好了吗?”
温有容难得大声的质问,被海风吹散。
我用力拽了拽绳子,表示我准备好了。
他显然知道我的意思,半个身体几乎倒贴在栏杆上,他开始用力拽我。
生怕半路打滑,准备时我就用绳子缠了好几遍。
现在我是不会手滑砸回海里,但我被勒惨了——初初找到感觉,我的两只手臂,已经好像不是我自己了。
要不是他还在费劲拉。
要不是我还想活。
我可能就此作罢了。
“砰”,撞击声突然划破寂静。
他手劲一松,绳子下滑,我整个人晃荡,也极速下移半米。
又骤停。
应该是他重新拽住了。
我脚抵着边缘,稳住自己。
这次没等我摇绳表示准备好了,他便急不可耐把我往上提。
虽然有些仓促,但我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攀岩时,我喜欢吊在半空中的感觉。那种极度不安全感、随时会晃荡的处境,最接近自由。
可眼下,我不喜欢。
我根本没有力气去享受。
要是我体能弱些,穿着冗长却单薄的礼服裙泡在海水里这么久,怕是早就变成一具浮尸。
“林蒹葭。”
栏杆近在眼前,我听到他喊我的名字。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是好听的。
这个我随便取的名字。
我牵动脸颊,肆意而笑,“我在呢。”
最后发力,他脚踩绳索,两手将我抱起,横放在甲板上,“你还好吗?”
我止不住哆嗦,“还好,就是太冷了。”
“那我带你回房间。”他突然勾唇,“我赢了。”
我再次徐徐绽开笑容,“我说了,你会赢的。”
他将我打横抱起,一步一稳地走着。
隐约间,我似乎闻到了浓-稠的血腥味。
想到方才骤然而起的撞击声,眼前又浮现温有容不太对劲的脸色……
我忽地垂下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索,“你是不是中枪了?”
“没有。”他快速否认,捞回我的手,逼我环住他的脖子。
我和他都没有想到,我被他捞起的手里,沾满了嫣红、温热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