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落在我唇上,他力度太大。我拎不清他是要替我抹走血迹,还是要加重我的疼痛。
我后背抵着冷硬的墙面,没有出声,更不会抗拒他。
“没有被虐待,也没有侵-犯。”他冷静地陈述,“但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她见我就哭,还不让我碰。她拼命哭、拼命闹,我给她注-射-了镇定剂,才睡着。”
虽然说,温有心被欺负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是让她多一份羞窘,但我清楚温有容不会捏造这种事情。
而且温有心情绪崩溃是事实,越隐瞒越显得此地无银。
因此,温有心受到的刺激,真是心理方面的。
可能是绑走她的人告诉了她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又或者是让她目睹、耳闻什么肮脏的事情。
在罗马,Herman将我铐起来,我没有留下什么伤痕,但也差点……
所以,有时候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催人崩溃。
尤其是温有心这样被家人百般呵护、从未受过打击的小姑娘。
“等她醒来,让我试试?”等他松开我的唇,我小心翼翼地问。
太知道温有容对温有心的重视,我反而不知所措。
“嗯。”他补充,“她挺喜欢你的。遗梦出国没几年,之前很疼她。”
言下之意,周遗梦疼温有心疼了十多年。而我除夕跟温有容回温家时,才第二面见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对我的态度确实比对周遗梦热烈。
“那你要不要休息会?”我说,“我刚睡过。你知道我挺能打,会保护好你妹妹的。”
他平和地说,“你进去陪她睡会,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敢做什么。”
“那你呢。”我反倒急了。
抓起我散落脸庞的碎发,他替我别到脑后,“解决问题。”
他说话的模样、口吻,仿佛是在说情话。
却令人心颤。
解决问题,自然是解决谁害温有心这样的问题。
我点头,“你去吧。”
目送他离开,我推门进了病房。
温有心看起爱很憔悴,惯常娇艳的唇瓣,此刻泛着凄惨的白。眼睛略微红-肿,看得出来哭了很久。
站了几分钟,我有些晕眩,躺到陪-床-上休息。
“咣当”,一声巨响,将我惊起。
我一股脑坐起,看到醒过来的温有心,惶恐地盯着地上的碎玻璃。
反应过来,我安抚,“没事,这是打碎了杯子。”
她曾经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此刻写满恐惧。但她紧咬下唇,死活不说话。
蹲下,我抽出张垃圾袋,捡起湿漉漉的碎片。
“……扎手。”她细若蚊蝇,似乎在害怕说话。
我回:“没关系,我会注意的。”
等到清好碎玻璃,我去卫生间洗了手,顺便清理了下蓬头垢面的自己。
刷牙、洗脸、化妆。
肉眼所见,温有心只是憔悴了、胆小了。
但是我的心可以听到她的心在颤抖。
我决定好好跟她谈一谈,既为温有容,也为我自己。
陪-床-上短暂的噩梦里,我的人生就是一出戏剧。我以为别人走不出来,其实谢幕了,我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入戏最深、自以为是主角的人。
温有心坐起,靠在枕头上,低头盯住胡乱弹动的手指。
我给她倒了杯温水,“喝点水。”
她接过,抱住水杯不说话,并不喝。
挪过椅子,我挺直脊背,冲她浅笑,“你觉得我漂亮吗?”
眼珠子一转,她有点惊讶,随后点点头。
我不疾不徐挽起右边的长发,别到耳后,我特意转向她,让她看了个分明。
她倒吸一口冷气,“二嫂,你……”
右脸的伤疤刚好不久,淡粉色的,虽然长,但看起来不恐怖。耳朵不一样,少了块肉,又没好透。我当着她的面扯掉纱布,直接给她视觉上的冲击。
扔掉旧的,我从包里翻出备用的,贴上新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现在缺口愈合得差不多,对我来说并不算事儿。
当她面揭开伤疤,是想帮她走出阴影。
目光胶住我动作的左右手,她翕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拾掇完毕,我再次迎上她或惊惶或讶异的眼神,“温有心,生活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现在你二哥保护你,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死?”
“不!”
“死”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太严重,她当即喊出声否决我这个猜想。
等她平静些,我继续说:“好,他不会死。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他很担心你。”
她嗫嚅着苍白的唇,“我……”
“也许你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但这世上悲惨的事远不止这些,你觉得我漂亮,结果我耳垂上缺块肉。我其实挺爱美的,刚开始我都不想照镜子,但现在我都敢给你看了。因为我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接受我自己。不管我变得如何残缺,不管谁嫌弃我,我都应该接受自己。”
摸了摸她微乱的长发,我缓声说:“你也一样。不管昨晚的那场噩梦与你无关,还是与你有关,都没关系了。已经过去了。你还是大家都疼爱的温有心,这个不会变。”
她眼眶盈出泪水,喃喃:“变了……已经变了……”
“嗯?”
她忽然扑到我怀里,抱着我嚎啕大哭。
怀里的震-动,让我响起了昨晚,跪坐在地上泪腺崩塌的温知思。
“二嫂,”她哭够了,抽抽噎噎开口,“你可以去做手术的,二哥有钱,不怕。”
我哭笑不得,敷衍她,“下次我去试试。”
我不想去做手术。原本,我的确想要做手术、去疤痕,毕竟我真有爱美之心。孟想伤过我一次,我以后见他就绕道,绝不会忘记他算计我,无须用创伤提醒。
但那个男人偏执地想要我完好无损,那我偏要损!
这些弯绕,自然没有必要跟温有心说。
温有心突然又神色倦态,“二嫂,我累了。”
“那你休息吧。”我不强迫。
好歹,她愿意听我说话。
替她掖好被子,我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已经中午了,她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要输葡萄糖了。
她有气无力,“等我睡醒再说。”
“那行,你睡,我出去透透风。”觉得不妥,我补充,“放心,我就在走廊。”
她扯过被子蒙住头,闷闷地“嗯”了声。
轻声掩好门,快步走到尽头,推开窗户,深吸两口新鲜空气。
心里攒动的躁动,却不能平息。
有医生经过,我要了跟烟,还借了个火。
医生长得稚嫩,表情却镇定。看我迫不及待地吸烟时,他的目光平静无波。那是见多了生死、病痛,才会有的眼神。
“有事?”见他迟迟不走,我态度变差。
典型的卸磨杀驴。
医生不恼,还是平缓地说:“就算你不能生育,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当初替我看病的医生祁言,难怪有点眼熟。
世界真小。
我吸了口烟,冲他吐眼圈,打趣,“我现在不止抽烟,还xi-毒呢。”
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你不孕,自食其果。”
我点点头,“是,我自食其果。”
“我还有事,先走了。”祁言客客气气,等我甩给他个眼神作回应才走。
我嗤笑,并没有把他的误解放在心上。
一根烟很快燃尽,我暗恼:刚才应该要两根的。
曾经我自信我不会仰仗尼古丁缓解痛苦,现在……我似乎打脸了。
拍了拍脸颊,我忍住了再去搭讪要烟或下楼买烟的冲动。
干吹了十来分钟的冷风,温有心病房传来响动。我忙赶回去,再不去想烟。
是温知思。
我留的字条没写明具体地址,估计是温知思问温有容的。
或者问赵青山?
毕竟解决问题的温有容,基本没空。
对方动的是温有心,别指望他会手下留情。甚至我觉得,他这次都不稀得借刀杀人,会亲自动手折磨那个人。
具体是什么个情况,他没说,我也只是猜测。
“小姑,你能不能别问了,也别说对不起了?”我进去时,温有心正在躲闪温知思的拥抱。
见到我来,温有心忙冲我说:“二嫂,我想睡觉。”
温有心现在是非常时期,越亲近的人越不想面对,比如温有容,比如温知思。
听到温有心向我求助,温知思崩溃,身子趔趄,摇摇欲坠。
我忙上前,扶住温知思,“小姑,我们出去说吧。”
温知思像是被抽走灵魂的玩偶,木然点头。
怕温有心再闹起来,我快速将温知思领出病房。
“有心……到底怎么了?”温知思死死拽住我的胳膊,颤抖着问。
她头发蓬乱,衣服还是昨天的,起了褶皱——已经完全不顾形象了。
我解释:“小姑,她没其他伤,就是受了点惊。目前谁都安慰不好。你现在又是道歉又是哭的,不是逼着她想起不好的回忆吗?”
迟缓摇头,她自语:“我以为……我不一样的……”
我说:“小姑,刚才有心的状况,你看到了吧?你不要再冲进去了,慢慢来。小姑,其他人你都帮忙拦着点。她现在肯定谁也不想见,尤其是亲近的人。”
估摸着“亲近的人”让她心情和缓些,她眼神空洞地点头,“我试试吧。家里人都担心她,不探望她也难。”
“能拦多久拦多久。”
温有心这状态,请心理医生会好一点。
但她是温家人的掌中宝,该怎么办,不是我能说话的。
见温知思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我推门进去,想要看看温有心。
“啪”,不想她反应过激,直接冲我扔杯子。
她没什么力气,杯子碎在我半米处。
我稳稳跨过碎渣,“他们都是关心你。温有心,相比来说,我才是无关紧要的人。知道吗?”
“不,你不是。”她睁着通红的眼,泪水再次滚落,“你是二哥心尖上的人。”
他藏在心坎的人,是你啊。
但我没说。
“你要自己救自己,知道吗?”我垂下眼睑,掩住落寞,“如果我不会自救,就没办法站在你面前了。”
她抖音,“二嫂,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回:“你先说。”
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盛了比山高比还深的委屈。
花瓣形状的唇瓣一张一合,我听到她说:“二嫂,你可不可以对二哥特别好、特别好?”
特意的请求与强调,让我不得不怀疑,温有心受的刺激与温有容有关。
至于到底是什么,我想我撬不开她的嘴。
她本来就是恃宠而骄的小丫头,犟起来,谁能降得住?
“那如果,他对我很不好、很不好呢?”我把问题抛回去。
“那也要对他好。”她倔强地回。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弯下腰,头埋在被子上,再次痛哭。
自打脱离险境,她就在哭。现在她嗓子哑了,哭声嘶哑,像是拉破风箱的声儿。
我起初按了两下耳朵,最终放下手冷静地站着。
见她肩膀不停抖动,我低声说,“我会对他好。”
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
她不再撕扯喉咙,但仍在啜泣。
一时半会,她是不会消停了。
“如花……”
听到铃声,我就掏出手机接听。动作之快,连我自己都咋舌。
“事情解决了?”知道是温有容,我劈头盖脸问。
他凛声,“你来停车场接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