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乐面色不改，抬眸浅笑，“你指哪件？”

    我勾唇冷笑，“你心知肚明。”

    “全都是真的。”她站起，单手拽拉衣领，露出嵌在雪白里的瘀伤。青的、紫的、红的，层层叠加，“我跟你说过的，全部都是真的。”

    停滞几秒，她松开衣领，音色寡淡，“吃饭吧。”

    我有点反胃，望着腾腾热气发愣。

    蒋乐胸口的瘀痕，绝对是方家垣干的。蒋乐没这癖好，方家垣盯上蒋乐后，游移早就没了机会。

    方家垣手段变态，把人折磨到遍体鳞伤是家常便饭。因为他对蒋乐是难得的“真心”，发青变紫的伤口都能用布料遮住，没有真正出血。

    只是痛。

    因为她忤逆他、逃离他、背叛他。

    即使蒋乐的伤是真，我也不好估量她对我所说有几分真。此刻身处方家垣的地盘，摄像头、窃听器应该少不了。方家垣掌控欲那么强，绝不会让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的。

    冲这种情形，我再深问蒋乐就是浪费时间。

    “你快吃。”她说，“最后一顿了。”

    闻言，我错愕不已，“方家垣要杀我？”

    搁以前，我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现在，别说我舍不得温有容，肚子里的孩子，我就绝不希望他（她）被我牵连。

    猛地抓住她细瘦的手腕，我压低声音，“蒋乐，我不想死。”

    蒋乐垂眸，眼睛里盛满诡艳的笑意，“林蒹葭，你想活不能活，我想死死不了。你说这命运，是不是就喜欢作弄人？”

    “蒋乐。”我已经急了，不忘控制音量。

    把方家垣招来，我和蒋乐都受罪。

    “林姐，别怕呀。吃了这顿饭，再睡一觉，什么痛苦都不会有。”

    那温软带怯的口吻，仿佛我们还在翊覃，她是我的小跟班。

    人活一世，可不是恍然如梦？

    蒋乐这么说，我本能反应是饭菜里下毒。

    可方家垣才说要跟我玩个“游戏”，就要我的命？难道我不是游戏的参与者？难道他不需要用我的痛苦加深他的快感了？

    或者，在蒋乐眼里，我睡醒之后的“游戏”，必然是我的死路？

    估计是看穿我的心思了，蒋乐轻笑，“怕饭菜有毒？我吃给你看。”

    一块红烧肉，一口饭。

    她吃得慢条斯理。

    如果她想死，以身试毒的可能很大。

    但方家垣不会放蒋乐死，自然不会给蒋乐寻死的机会。

    在蒋乐的注视下，我每道菜都吃了一两口。

    ******

    “醒了。”

    软绵绵的女音，应该是蒋乐的。

    掀起沉甸甸的眼皮，缓过刺目的光影，我逐渐看清了周遭环境。

    这里更像是仓库，有窗，但高。我估计，得有四米。

    同时，我也发现我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换地方，又换方式，可能方家垣的游戏开始了。

    昨晚，或者更早之前。我吃过饭后，没多久就失去意识，直到现在被蒋乐叫醒。不管是饭菜还是其他什么，的确有问题。

    孩子……会不会受影响。

    我低头，看着被粗绳圈住的腹部，恨不能撕烂方家垣的皮肉。

    “还有一个半小时，你是生是死，就有答案了。”蒋乐绕到我跟前，抬起我的下巴。

    她换了件酒红色长裙，衬得肌肤白皙如雪，也将胸口处挤挤挨挨的瘀伤暴露无余。

    “你骗我。”我迎上她漆黑的眼眸，面无表情道。

    她弯唇，“你放心，如果温有容选择你。你的孩子和你，都不会有事。”

    我挪动下巴，摆脱她的手指，“你什么意思？方家垣呢？”

    “方家垣肯定躲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欣赏你和温有容，还有我的表演。”

    “别卖关子了。”我尝试挣动手腕，自是徒劳无功，“我逃不了。何况我怀着孕，根本不敢逃。你直说，方家垣想玩什么，我好配合。”

    她扯了扯腰间褶皱，“方家垣抓了温老爷子。你和他，温有容只能选一个。你在的仓库在城西，绑温老爷子的在城东。两个仓库地下都埋了炸弹，启动开关由方家垣控制。”

    温有容只能救一个。

    而且，以方家垣的古怪，他未必会让温有容如愿。

    温有容来城西救我，方家垣可能会把我们都给炸死。或者，只炸死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温有容能选择我，想必是真的爱我。这样，他炸死我，更能让温有容痛苦。

    要是温有容去城东救温蘅，我活着，心里也会不舒服。因为我被温有容放弃了，而我最讨厌被放弃。

    在方家垣的考虑里。

    我会反着考虑，二哥也会，方家垣不难想到二哥会反着来。

    所以，一切都是未知的。

    最主要的是，开关在方家垣手里。享有主动权的，是他。

    “那你还不走？要是温有容放弃我了，难不成你要陪我一起死？蒋乐，你至于那么愧对我么？”我虽然着急，但不想表现出来。

    我不想让不知道在他监视的方家垣快意，更不想自己完全陷入害怕的情绪里。

    方家垣的确主控这场“游戏”，可这不影响我相信温有容。

    兴许，他有办法，可以让老爷子和我，都逃过爆炸。

    蒋乐嗤笑，“我愧对你？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变成今时今日的模样，全都拜你所赐！詹启明欣赏你、收纳你、器重你，结果呢？他因为你，承受了几次失去翊覃的危机？他虽然扣门，但有原则。他不想害你。你离开翊覃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内疚。他觉得愧对你。可事实呢？难道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想着算计温有容？翊覃不过是你的踏板？

    詹启明好歹保住了他的翊覃。我呢？

    我有什么错？先是游移，再是方家垣！林蒹葭你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在你手下做事，我能遇见这两个人吗？的确，我算计你。换成你，落到方家垣手里，毫无依靠，受尽折辱，你又能支撑多久？我对你算仁慈了，我为什么要愧疚？”

    蒋乐情绪激动地长篇大论，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大概是我戳中她的敏感点了。

    莫非她心里是在意我的？

    无论如何，我和她都做不成朋友。我对她，自问无愧。游移最初看中她，与我无关。温有容顺势让游移逼我过去，我顶了。那会儿我自顾不暇，没料到游移面上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

    方家垣接近她，倒真可能是因为我。但方家垣能爱上她，说明在方家垣算计她之前，他们有过美好的遇见。否则，方家垣不会对蒋乐动心的。蒋乐跟许照月比，都没有竞争力，何谈吸引方家垣这样见惯金发碧眼大美女的变态女人？

    同样是囚爱，蒋乐不爱游移爱方家垣，应该是感觉正好。

    可惜我知道蒋乐成为方家垣的棋子，是她背叛我后。因此，本可能会有的寡淡愧疚，没有产生。

    我对上她的目光，“换成我是你，你是我。我背叛你后，不会在你面前，证明我没错。”

    蒋乐僵住笑容，许久才说，“你慢慢等吧。”

    踢踏踢踏。

    她脚踩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巨大且空旷的仓库。

    蒋乐在，我和她说话，也算是分散注意力了。

    现在就剩我了，不知道时间，孤零零等着。

    我不敢逃。

    方家垣准备这么久的大戏，不可能让我自己逃走。麻绳粗重，我想办法，兴许能逃。但我觉得，照方家垣的脾气，我要是逃了，他立马能启动炸弹。

    我不敢试。

    不敢让我的孩子陪我一块儿试。

    在空荡荡的寂静里，我想了很多。

    温有容救温蘅，也是正常的。我再不喜欢温蘅，温蘅都是他爷爷。而且温蘅意义重大，牵扯到他的前程。

    要是我死了。

    我就是想，没能再抱抱他，有点可惜。

    我至今没能见到我的父母，也遗憾。其实我的记忆模糊了，记得清的只有被拐走的那一幕，因此我只是遗憾。想要找到他们，是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比山高比海深的执念。

    最难过的，是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不能生下他/她。更别说陪他长大了。

    其他，好像没什么了。

    牟栎拐走我后，我扮演着“小五”，过了漫长的、我并不想要的生活。何逢临死，也喊我“小五”，但我对他毫无印象。有印象的是傅铮，却是他陷我于此境。

    我活了这么些年，竟然没多少东西值得留恋。

    这场博弈温有容赢了，我可能活下来。方家垣的古怪摆在眼前，他出尔反尔，炸死我的可能性不小。

    我和温蘅都死，对温有容的打击更大吧。

    ……

    “咣当——”

    开门声打断我开始走偏的胡思乱想。

    我骤然抬头，望向声源。

    一个半小时过得这么快吗？

    还是我思考入迷，时间已经流逝？

    进来的是个个子极高的男人，鸭舌帽压得极低，我看不清他的脸。穿衣风格是温有容的，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是他。

    他慢慢走近，我更加确定不是温有容了。

    温有容再厉害，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出第二个温有容吧。

    所以，二哥去了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