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从此成了莫逆之交,有和娃子拉过钩儿。
我大表姑说洗干净耳根儿,抓抓后脑勺,舒服吗?我给小汀洗头,她妈妈被抓走后她没洗过头。
舒服死了。她弓着腰把头顶泡在水里。
行了,洗好了。我给她擦干。
看起来怎么样?她边梳边笑。
等会儿!让我看看!我突然发现不对。
怎么了?
哎呀——哎呀——糟了!我大笑。
她摸着头发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光洗了耳根儿和后脑勺,忘了洗你的脑袋顶!哎呀,现在你脑袋顶上肥皂加头发,更脏了!我笑得直打嗝。
没事儿,使劲儿刮刮。小汀用梳子拼命在头顶上刮。
咱们去街上的澡堂洗澡吧,你去过吗?
没有,现在我们家也没人烧锅炉了,根本没法洗澡!
傻瓜,街上的澡堂才好呢,我带你去!
我们在公共澡堂一边洗一边大声说笑互相搓背。
好玩儿,下次咱们还一起来,比在家洗澡好玩儿。她看着周围走来走去的光屁股女人。你的胸痒吗?
嗯。我不太好意思说这个。
我也是。真可怕,是在长。快要变成那种老妇女了。她斜眼儿看着我们旁边的女人们。
我们回到家找出两个我妈的胸罩戴上。
一动,胸罩就跑,抬两下胳膊,胸罩就跑到脖子上。
一通大笑。
小汀呀,吃过菜团子吗?来,一人一个。大表姑给我们吃棒子面菜团子,没了爹妈的工资,造反派就只发给够吃棒子面菜团子的钱。
太香了!比三菜一汤好吃!小汀说。
我现在比以前都吃得多,大表姑天天贴饼子蒸菜团子,还炒咸菜,哎呀,比肉还好吃。我吞着菜团子。
你们家好象也比以前显得舒服了。小汀盘腿坐在床上。
当然,小了嘛。以前大得让人害怕。现在一进门就上床,透着暖和!我得意地说。
那些房子都封了吗?她看看院子。
封了,封了更好。省事。现在吃饭睡觉全在这间屋里,省得挪地方了,也暖和,也不用害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还没封,回家我自己把那些房子封起来,对!要不然我也老害怕,太大了。我也把床和桌子都搬到餐厅里去,就留个厨房,剩下的全封上,这办法好!她兴奋地决定:他们不封我自己封!嘻嘻······
没几天,她听说她妈死了,我听说我爸死了,我们抱头痛哭一场。娃子请我们吃了一顿包子,觉得好过点儿。小汀突然发现其实她从此反倒自由了。过了几天,娃子的妈妈也自杀了,娃子哭了两个月后也宣布有了自由。
上中学后,有天小汀跑来找我:你才我最近干嘛?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抢着说:交男朋友!
呵?交朋友?!好玩儿不好玩儿?
你记得咱们在小学时偷着唱的那些歌吧?有个心上人坐在我身旁······我想要是真有那么回事一定特美!所以有天我在街上走,过来个男孩儿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咱们能认识一下吗?我就和他认识了。你知道现在流行拍婆子吧?这就叫拍婆子!我就是他的婆子了。我俩约好上公园,那天黄昏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真跟歌里写的一样!他后来就过来吻我!在我脸上,然后就要吻我嘴!吓死我了!可等他真吻到我嘴,哎呀真兴奋,真跟书上一样,我们俩就吻了个没完没了。天都黑了,他还抱着我不松手。
哎呀!我缩紧肩膀张大嘴。
我他妈的真高兴,明天我们还去公园!她开始大声唱歌。
太棒了!我高兴地跺起脚来。
欢呼了一下午,她走了。
过了两天她又来找我,一个字没提那件事,我先急头白脸地问:
快说,你们怎么样了?好不好?
没劲。来不来就是接吻,好象除了接吻没别的事可干!爱情要是就这样我可真不想白浪费时间,我想跟他吹了。
哎呀。我可惜地叹口气。
你知道我最近想干嘛?看书。我发现看书最带劲。我把我爸爸书架上的书挨个开始看,根本没时间去约会!她得意地说,然后从我的炉台上拣起一块烤干的馒头片来啃,嘎吱嘎吱。
我把长了冻疮的手放在炉子附近烤。
过了两年,小汀看完了所有中国名著外加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马恩列斯全集。她开始抽烟,我开始画画儿。
完蛋啦。我说。
怎么啦?
我没有模特,老师说要画人体非画模特不行。
那还不好办,周围这么多人。
不是一般人,要裸体的,上哪儿找?听说有个画家偷着雇了个裸体模特儿让警察给抓起来了。
怎么办?
不知道。只好不画。永远不知道人体,永远不可能当大画家,我几乎要哭。
得,我为艺术献身了,来吧,画吧。她突然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用胳膊捂着脸。
老师说我这第一张人体素描屁股和腰的比例完全不对。
你的老师说什么?她问。
说屁股和腰的比例不对。我看着画上的她。
我反正完蛋了。你的老师都知道了我的裸体。
他有不知道是你。
反正这个人我一辈子都不打算见了。
你不打算见,我也见不着他了。
为什么?
他的女朋友让林立果给选到美人儿培训队里去了,女的家以为从此升天了,让她跟他吹。老师一气,看着女人就生气,连女学生也不教了。
那女的好看吗?
好看吧?谁知道。肯定好看。我们老师也好看。
你猜男的女的在一块儿其实干嘛?
干嘛?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专讲这个,太可怕,我看完你一定得看。
什么书?
《金瓶梅》,听说过吗?看完这本书才知道男的女的在一起都干嘛,想起我爸我妈都恶心。可咱们就是这么生出来的。
怎么生出来的?
咳你看完就知道了。
我刚开始看《金瓶梅》,还没弄明白那上面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小汀又长进了。
一天早晨去找她,她穿着胸罩裤衩打开门后又跑回床上去伸懒腰,然后闭着眼睛冲天接吻。
呵——她睁开一半眼睛说:太棒了。
又怎么了?
我这回真正是女人了!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来。
为什么?
我认识了一个男朋友,昨天晚上他在这儿过了一夜!
你们俩——我说不出来,脑子里先蹦出《金瓶梅》。
当然。爱情又不光是接吻,爱情是两个人的结合。现在我懂我爸我妈了,一点儿不坏,跟《金瓶梅》是两回事,是种升华,告诉你,简直是升华!
……
第一次干都得流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吓坏我了,还疼,可是两个人的感情特别好。
……
这才叫爱情,我打算嫁给他了!
什么?
反正我们俩要住在一起了,明天去拜见公婆去。她兴奋地蹦来跳去。
哎呀,你以后不属于我们了。我又一阵委屈。
别伤心,你马上也得有男朋友,咱们集体里在多几个男的不是更好玩儿吗?
两年后我碰见会画画儿的杨飞,我们在一起画画儿,然后他说他爱我,我一边体验爱情,一边想这下和小汀拉平了。但杨飞从始自终只当浪漫的情人,他拒绝当丈夫。小汀的爸刚一解放,就同意小汀和男朋友结婚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同居七年了,第八年他们离婚,第十年小汀开始酗酒。
哈哈——她在楼下大声叫我。
上来吧。我就怕她在楼下院子里大声叫,我们自从文革后全搬进楼房里住,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话等于是向全院几百家宣布你的私生活。
我他妈今儿晦气,你那儿要是有酒我就上去,没有就算了,晚上还有哥们儿等我呢。她还是大声喊。
我什么都有,你上来吧!为了她不喊,我什么都答应。
奶奶的,跟单位领导干了一架,她一进门就脱衣服,酒呢?
看看看,全在这儿。我赶紧说。
嘻,不错。她先喝了一杯,就转身继续脱衣服。你看我线条怎么样?哥们儿们全说我帅。她脱得只剩下胸罩裤衩,在镜子前走来走去。
我想起十年前她给我当模特来,那时她的确没这么帅。
你真漂亮,象运动员。我说真话。
妈的因为我离过婚,单位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业务数我第一,还他妈老想法整我,王八蛋操的。
别在以他们,你就是你。
干杯!
干!
娘西皮的,杂种操的。她骂起人来比十几年前在小学专门练时顺溜多了。
咳,就是这么个地方。
妈了个腿儿的,我他妈的偏想跟谁跟谁!
对!
最近我发现还是单纯的男孩儿好,那些老男人全他妈想利用你。
不见得,我喜欢老的。
咳,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好处,邓肯说什么来着?男人像乐器。
乐曲。
对,乐曲。每个调都不一样。是吧?嘻嘻,我就不他妈爱唱一个调儿!
我笑。
嘻嘻,现在我痛快了,还是跟老朋友说说痛快。你跟杨飞怎么样了?
咳,我弄不懂他,又不结婚又嚷着爱我。
挺好,爱就行。
可我要结婚,我想稳定,有个丈夫。
你是傻逼。
当然你结过婚了,我还不知道结婚什么滋味儿呢!
什么滋味儿?你喝过汽油吗?
算了,反正我得有个家。我也不想游戏人生。
你是不是想说我游戏人生?
我想说每个人都不一样。
你看不惯我吧?
我不是你。
是呀,你是纯洁少女,我是二锅头,你还在做梦,我现在是下三烂。
我没这么说,但你不能笑话我有梦。
我才不笑话你,我只愿你好。我走了,我可不愿我的小哥们儿等我太长时间。她开始穿衣服。
你保重吧。
你又笑话我,别以为不做梦的人都活在粪坑里,我们那群哥们儿全不是伪君子!她边往外走边说。
有梦的人也不见得是伪君子!
Bye——她下楼了。
······
咳——哈哈——她又在楼下大声喊。
什么事?
我今儿晚上没避孕药了——你那儿有吗?她故意站在院子中间大声问。
小博开的心理学咨询公司,交二十块钱可以咨询一小时。
你要的太多了。听完我的自白,小博下了结论,现代人都是要的太多。
我只不过是想要个家、丈夫,跟古代人没什么两样儿。
嘿,那就多了。
所有的人都有家,甭管哪朝哪代。
可杨飞是艺术家,艺术家这个东西······
我顶烦艺术家这个词儿。
你爱他这个人是不是?那就成了,还要什么?他也爱你。
这叫爱么?爱是付出,他连当丈夫都懒得。
这就叫现代人么!我刚才一再强调你就是不懂,现代人事儿多,要不然我干嘛开心理学咨询?在如今,丈夫不丈夫有什么意义?你爱他他爱你在一块儿就得了,没了他你反正是活不舒坦,承认这个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