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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死去的心上没有生还的翅膀

    第1节

    马腾飞的求婚,不仅轰动了整个医院还轰动了青岛。为了制造气氛和效果,马腾飞订了999朵红玫瑰,几乎塞满了整间病房,然后他单膝跪下,向头没梳脸没洗的郝宝宝奉上花生米一样大小的钻戒求婚。郝宝宝哭得无比凄惨,因为她觉得求婚应该是女孩子人生中最隆重最浪漫的一幕,而她,却是如此的狼狈……她哭着说“我愿意”的时候,鼻涕泡都出来了。

    有年轻护士把这一幕拍了下来,给报社报了料,因为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又有多少怀揣灰姑娘梦的女孩子,想经历一下郝宝宝的人生:被钻石王老五爱上,伤痕累累地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被钻石王老五不弃不离地求婚……

    第二天,这件事就见了报,在图片新闻版上,一病房的玫瑰和一张哭得直冒幸福鼻涕泡的新娘的脸。

    郝宝宝擎着报纸,美得都忘记了疼。

    马腾飞和郝乐意商量,加上赔偿,五十万够不够。郝乐意知道这钱是马腾飞掏,有心不要这赔偿,可又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就和郝多钱、郝宝宝商量,郝宝宝还沉浸在被求婚的兴奋中,说不要赔偿。

    郝乐意又是错愕又是开心地笑了,说赔偿可以不要,但医药费咱一定让余西掏。她怕连医药费都不要,这个决定在郝多钱那儿通不过。

    郝宝宝的目光这才从戴在左手无名指的钻戒上移开,微微笑着说:“医药费她是掏定了,可她想拿赔偿从我这儿换宽恕,门儿都没有!”

    郝乐意大吃一惊,“宝宝,你不要赔偿就是为了追究余西的刑事责任?”

    郝宝宝小心翼翼地翻身坐起来,僵梗着脖子说:“那是,我和余西,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既然她主动送到门上,就甭怪我不客气了,切!让她知道知道本小姐的厉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惹我!”

    “宝宝!余西是马腾飞的前妻。”

    “是哦,贼心不死的前妻,所以,就更要送她进去修炼几年了。”说着,郝宝宝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姐,你跟余西说,她跪下来求我也没用,她的赔偿,我一分也不要。”

    郝宝宝以为余西主动找郝乐意商量赔偿,一定是害怕了。

    事实却是,余西不仅不会给她赔偿,没钱不是原因,而是有也不给,因为郝宝宝是咎由自取,如果她是个好姑娘,在知道自己是马腾飞余情未了的前妻时,就应该主动退出,否则就是没廉耻的狐狸精。

    在爱情上,女人总是自恋的,如果得不到自己所爱的男人,从不反思为什么自己得不到,也不会怪男人,而是从男人的周围寻找原因。比如他身边狐狸精多呀、有无良人挑拨呀……总之,女人会用自以为是的假想式爱情把自己和男人圈在一个茧子里,认为如果没有茧子外的幺蛾子破坏,男人一定是愿意和她待在这温暖美好的茧子里厮守终老的。在余西眼里,郝宝宝就是可恶的妖蛾子。她恨她恨得牙根痒,怎么可能给她赔偿?尽管有朋友告诉她了,郝宝宝完全可以追究她的刑事责任,把她送进监狱。余西才不怕呢,因为太了解马腾飞,他善良厚道,总觉得欠了她这个前妻的,是绝不会眼看着郝宝宝把她送进监狱的。如果郝宝宝执意要送?哼!让她送好了,只要她送了,还想马腾飞跟她结婚?做梦吧!

    她咨询律师了,像她这种情况,最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只要她认罪态度好,说不准也就是判缓刑的事儿。在余西这儿,只要让马腾飞娶不了其他女人,就是最大胜利,什么坐牢不坐牢的,她不在乎。所以,如果她余西不出现在医院还好,一旦出现在医院了,那一定是火上浇油。这是余西的撒手锏,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此刻,在医院病房里的郝乐意,觉得特失败,因为她讲了半天道理,郝宝宝一句也听不进去,非让郝多钱把手机给拿来,她要报警,先把余西拘留了再说。郝多钱好狠斗勇了大半辈子,觉得郝宝宝说得也对,这个余西既然能下手这么狠,不给点厉害震震她,以后她更得嚣张。所以,他坚决支持郝宝宝:报警,让余西坐牢。甚至掏出了手机。

    郝乐意一把抢过手机,一字一顿地告诉郝多钱,“叔,这事现在你不能掺和,除非你发誓,你对掺和出来的一切后果负责!”

    郝多钱愣了一下说:“乐意,你别仗着读了几天书就欺负你叔,余西把宝宝打成这样,她就是犯法,犯法就得让法律治她!”

    “好,宝宝,你想和马腾飞结婚吗?”

    郝宝宝撅嘴,翘着兰花指看戒指说:“姐,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余西送进监狱,马腾飞就不要我了?”

    “非常有可能。”

    “切!”郝宝宝不置可否,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如果他这么爱余西,就不和她离婚了。”

    郝多钱也生气了,“乐意,我越听越迷糊,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向着宝宝,倒向着那个把宝宝害成这样的变态?!”

    郝宝宝也好像被提醒了一样,一脸不高兴,“姐,这么着吧,咱都别磨嘴皮子了,你说实话,是不是余西让你和我商量私了的?”

    郝乐意错愕地看着郝多钱父女,知道他们都钻牛角尖了,如果只是泛泛讲道理,她说服不了这俩倔得叼根屎橛子拿金条都换不出来的主,遂对郝多钱说:“叔,我想和宝宝单独谈谈。”

    “有什么怕人的事不能当我面说?”郝多钱不愿意往外走。

    “女人之间的事。”郝乐意边说边推着郝多钱往外走,到了门口又说,“叔,您要是偷摸报了警,后面再出了什么事,我一概不负责。”

    郝乐意关上门,倚在门上,抱着胳膊,眯眼逼视着郝宝宝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打伤你余西不后悔,也没打算给你赔礼道歉,更没托我和你谈私了。不要说赔偿,她连医药费都不肯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把她给送进监狱,这样,马腾飞就不会和你结婚了。”郝乐意说得心平气和,“之前我和你说余西忏悔了,主动交了医疗费什么的,全是撒谎,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会难过。”

    郝宝宝飞快地忽闪着睫毛,“什……什么真相?我又没求着她来道歉,她一个子儿不出正好啊,我往监狱送她送得更理直气壮。”

    “那你现在就把这钻戒还回去吧。”说着,郝乐意过来撸她无名指上的钻戒。

    郝宝宝躲闪,“姐,你干吗呢?报警和我跟腾飞的婚事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对!因为马腾飞不可能和一个把他前妻送进监狱的女人结婚,不管你有多漂亮!”

    “他们都离婚了!”

    “离婚不等于离掉了所有的情分,他们曾经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像我,我可以和马跃离婚,可我都不愿意离婚之后他过得不好,我愿意有个比我好的人疼他爱他照顾他,只有这样我才坦然。否则我会内疚,会觉得离婚毁了他的人生,你明白了没?不爱了不等于成为仇人!”

    “不对,照你说的意思,腾飞对她还是有感情?”

    “是,没爱情了不等于没感情了,就像你和你要好同学的关系,当你遇上同学和陌生人发生了争执,你肯定是从感情角度出发,站在你同学这边。”

    “可我是腾飞的未婚妻!前妻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他觉得她比我好,她也就成不了前妻了!”

    “可他和前妻青梅竹马,同床共枕了三年,他们可以因为性格不合适而不在一起了,但是这种感情的深度,不是随便一场恋爱就能比得下去的。”

    郝宝宝怔怔地瞪着郝乐意说:“你的意思是,腾飞爱余西超过爱我?”

    “我不是这意思,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余西虽然不再是马腾飞的妻子,但还是一个他不方便来往了的亲人。”

    灼灼的气焰,从郝宝宝眼里缓缓退却,“姐,你的意思是,我的医疗费,还有赔偿也是腾飞出?”

    郝乐意点点头,“我希望你不要赔偿。”

    “他爱的还是余西。”

    “我说了,在他心里,余西是个亲人。”

    郝宝宝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滚。

    “宝宝,听姐的,如果你不想失去马腾飞,就私了吧。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余西真的很可怜,她从十五岁开始爱马腾飞,因为他失去了子宫做不了母亲,她空有一腔感情,除了马腾飞无处寄托。可马腾飞不仅不爱她了,还不要她了,她多可怜啊。有时候,我想起她对马腾飞的痴情,就觉得她像个在寒冷夜里哭着寻找温暖的小孩……宝宝,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种可怜更可怜的了,她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份温暖在谁手里,她哭着号着去要,可要来的只有冷漠、躲避和白眼……”

    郝宝宝怔怔地听着,突然拼命晃脑袋,“姐,你别说了,我一点也不可怜她!我不可怜她,坚决不可怜,如果我可怜她谁可怜我?!我恨她,恨她!”

    郝乐意松了口气,她不希望发生的一切,不会发生了,“如果你同意,我就和马腾飞说了。”

    “我要他恨她!”说着,郝宝宝的眼泪就出来了。是的,对于女人来说,最悲剧的不是男人出轨了外遇了,而是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睡着一个随时都会醒来的女人。她不在现实生活中显影,只在他想她的那一刻的内心里,这样的悲伤无助,郝乐意懂,就像她懂得自己的痛,是知道了马跃的感情世界里,沉睡着一个叫小玫瑰的女子。

    每一个女人,都想成为她爱的那个男人的唯一,而余西之于马腾飞,小玫瑰之于马跃,在郝乐意和郝宝宝看来,她们,就是沉睡在马腾飞和马跃隐秘感情世界里的睡美人,永远不被现实生活的琐碎磨损,从而保住了恬静的优美。

    第2节

    郝乐意请的假已满,早晨到医院看了看,郝宝宝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基本度过了感染期,宽慰了她几句,就去幼儿园了,刚走到半路,手机就响了。

    因为余西闯进了病房。

    当时郝宝宝正欣赏花生米钻戒,自从钻戒戴上了手,一天二十四小时,郝宝宝至少有十小时在看着钻戒傻笑。

    余西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在床头,和她一起欣赏花生米钻戒,目不转睛的郝宝宝以为是贾秋芬呢,还特意把中指翘了翘说:“漂亮吧?”

    余西嗯了一声,说:“早晚得摘下来。”

    郝宝宝吓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余西说:“你……你来干什么?”说着,就要下床,可右手还打着点滴,情急之下连扯带撕地拽了下来,鲜血刷地流了一手背,想着余西曾经的疯狂,加上满手的鲜血,郝宝宝惶恐不已,边往走廊跑边大喊救命。余西嘴角带着一抹必胜的冷笑,抱着胳膊慢悠悠晃出来。

    正在卫生间洗衣服的贾秋芬闻声擎着一双湿手,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和郝宝宝撞了个满怀。见她满手是血,以为出了什么事,喊了一声天哪,回手把郝宝宝塞进护士手里,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上了,“余西你这是干啥呢?你和腾飞离了也两年了,我们家宝宝没偷也没抢你男人,你还折腾起来没完了?”

    余西依然不急不慢地嗯哼着说:“没办法,我这人一根筋得很,谁想给腾飞做老婆我就跟谁没完。”说着,脑袋一扬,“郝宝宝,等着吧,有你好瞧的。”说着,一摇三晃地走到郝宝宝身边走,小声说:“下一次,我不泼火锅,我泼硫酸。”比画了一下郝宝宝的脸,“往这儿泼。”

    郝宝宝被她彻底激怒了,挣扎着想去打余西,一不小心碰伤了还吊着的胳膊,断了的肋骨也钻心地疼,她尖叫着:“妈,你打110!”

    因为惦记着郝乐意的话,贾秋芬没打110,倒是给郝乐意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

    等郝乐意返回来,马腾飞也来了。

    余西还在病房,她站在窗口,上午的阳光安安静静地蛰伏在她脸上,那是一张带着憔悴、透着倔强的脸,她抱着胳膊,玩世不恭地坏笑着说:“马腾飞,听说是你不让他们报警的?”

    马腾飞站在病房门口,郝宝宝像只惊吓过度的小鸟,站在他身后。

    “余西,你听我说……”

    “马腾飞,你说的太多了,我给你的信任也太多了,你真要和她结婚?”

    马腾飞回头看了看郝宝宝,郝宝宝还满脸泪。他看着余西,没说话,因为不想刺激余西。

    “我问你呢。”

    马腾飞嗯了一声:“余西,你能理智点吗?”

    “让我理智?你把我的一生都毁了,还有脸让我理智?”余西指着自己的鼻子狂笑,又指着郝宝宝,“我再问你一遍,你真要跟这个贱人结婚?”

    “余西!”马腾飞恼怒,“在你我之间,宝宝是最无辜的,有气你冲我撒!”

    “她是无辜的,那我呢?我就活该倒霉?马腾飞,这几天我没找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害怕去坐牢,躲起来了?”

    “我没那么想!”

    “那你还算比较了解我,我去干什么了,我告诉你吧。”说着,余西看着郝宝宝诡秘地笑了一下,“我去调查你了,郝宝宝,你不是某某大学旅游系06届的学生吗?马腾飞,你恐怕还不知道你未婚妻是个什么东西吧?”

    郝乐意心里一紧说:“余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余西冷笑:“凭什么?让你说服我守口如瓶?那我还调查个什么劲。”说着,一扬下巴,“你,郝宝宝,你都烂了那么多年就别装了。你不仅很烂,还给一个不入流的狗屁作家当过小三,对吧?”

    郝宝宝脸色煞白地说:“余西!你血口喷人!”说着郝宝宝就哭了,惊慌失措地拽着郝乐意,“姐,她胡说八道!”

    马腾飞云里雾里,看看惊慌失措的郝宝宝又看看因毫无思想准备而慌了的郝乐意,他还是没怀疑郝宝宝,而是觉得余西有点丧心病狂了,“余西!我们有事说事有理讲理,你最好不要信口开河!”

    余西睥睨着马腾飞,从手包里拿出几张打印纸,卷成一卷往马腾飞跟前一扔,“马腾飞,睁大你的眼,仔细看看,我余西是有不少毛病,可我从不捏造事实。”

    马腾飞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余西在人人网上和郝宝宝同学的聊天记录。马腾飞一目十行地看完,当然,站在他身后的郝宝宝也看了,昔日同学出卖了她的过去,包括她和王万家的那段往事。

    她无助地看着郝乐意。

    郝乐意也傻了。

    余西抿着嘴,得意地笑了,“郝宝宝,王万家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吧?”

    马腾飞也看着郝宝宝,是的,他并不是个要求女朋友一定冰清玉洁的迂腐男人,但是不能骗他,也更不能是给人当过小三,这让他很倒胃口,就好像原本捧在掌心里珍爱的美玉,突然被人告知,那不过是一口冰冻了的痰。

    郝乐意突然想起了王万家的老婆大闹幼儿园的事,就笑了,风轻云淡地说:“余西,你搞错了,给王万家做小三的,不是宝宝是我。”

    余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的,和王万家好的是我,但是因为我上班没时间,就经常托他去学校帮我给郝宝宝送东西,结果……就被宝宝的同学误会了。”

    贾秋芬都愣了,“乐意……真假,你不带这么糟践自己的!”说着抬手就要打郝宝宝,“宝宝,是不是你作的祸?是的话,别让你姐帮你顶着黑锅!你给我说!”

    “婶,真的是我。”郝乐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反正马跃要和她离婚了,为了郝宝宝的幸福,她也只能把这黑锅背到底了,“真的,因为这,王万家的老婆去幼儿园闹过,闹得我待不下去了,就辞职了,然后认识了马跃。”

    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连余西都愣了。

    郝乐意拿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原来的幼儿园园长很清楚这件事,我拨通电话,你们可以问问。”说着按了拨出键,递给马腾飞,“哥,你问吧,我不想你冤枉宝宝。”

    马腾飞机械地拿着手机,并没往耳朵上放。

    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声:“郝乐意,是你吗?”

    马腾飞艰难地挂断了手机,“我相信。”把手机还给了郝乐意,接过手机的郝乐意泪如雨下,而郝宝宝更是号啕大哭。是的,她喜欢马腾飞,像溺水的人喜欢救生浮木一样喜欢。她想嫁给他,她的爱不纯净,是有目的的,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错,红得发紫的明星够有钱的了吧?她们还嫌不够多,还拼了命地往豪门挤,不就是想活得更好一些吗?而她郝宝宝,除了一具漂亮的皮囊,有什么?如果不是父母,她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比起那些本就已生活奢华的明星,她更有理由要往豪门挤。因为她有资本,她年轻她漂亮,姿色资本交换是这个弱肉强食世界的王道法则。好吧,她这样是对的,是的,她不能纠正郝乐意的说法,因为她需要这桩婚姻,只要她嫁了马腾飞,她就可以给父母、给郝乐意更好的生活,所以,她有足够的理由在此刻保持沉默。

    郝宝宝用一刻也不停歇的泪下滔滔来掩饰内心的愧疚。

    余西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马腾飞,你不爱我了?”

    马腾飞看着她,没说话。

    “你要和她结婚不要我了?”

    马腾飞转身,大步离开病房,此刻他是恼怒的,对余西。是的,余西有足够的理由和他纠缠不休,可是,这一切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他的人生已彻底乱了套,像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堵在他胸口。他需要静一静,哪怕是片刻,让他忘记这乱糟糟的今生!

    “马腾飞!我不许你娶别人!”说完,余西刷地推开了窗子,郝乐意感觉出不对,扑上去拉。可是,已来不及了,余西像只雪白的蝴蝶一样翩跹而起,飞出了窗子。

    这是在十二楼啊,郝乐意傻了,不敢往下看,有一个念头,是如此的清晰:余西没了……郝宝宝和马腾飞完了。

    横着一条人命的婚姻,没人要得起。

    第3节

    马跃打开电脑,登录了MSN,看见了小玫瑰的签名:马跃,那个王八蛋做DNA鉴定了,儿子不是他的!

    马跃愣了一会儿,小玫瑰的儿子不是她丈夫的?!

    他知道小玫瑰和她的英国丈夫结婚八个月就生下了儿子,但马跃从来没自作多情过,因为在结婚之前小玫瑰就和她丈夫发生关系了。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她丈夫的,那么……她丈夫也起疑心了?偷偷给自己和儿子做过DNA鉴定?发现儿子不是自己的,剥夺了小玫瑰母子的所有遗产继承权?马跃在脑子里飞快地串联起了小玫瑰最近这段时间的MSN签名,得出了这个答案,就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大脑因缺氧而呈现一片空白……酒意像退潮的海水,完全而彻底地退却。他揉了揉眼睛,飞快地从MSN下线,可内心的狂跳,已壮如雷鼓,他忍不住又上了线。

    小玫瑰是在线的,他点着鼠标,像点着释放魔鬼的密码一样,心一横,解除了对小玫瑰的阻止,因为他想弄清楚,儿子是谁的。

    他还没来得及发话,小玫瑰的话劈头盖脸地就砸过来了:

    “马跃你这个王八蛋,你害死我了。我丈夫在遗嘱里说,他住院的时候悄悄给他和儿子做了DNA鉴定,发现儿子不是他的,他诅咒我是个骗子,一分钱的遗产都没给我。马跃你害死我了,我现在没有家没有超市没有工作,你让我和儿子怎么活?!”

    马跃愣愣地看着她像扔石头一样,把话一句一句地往他眼前扔。他能说什么?说对不起吗?说你回来我养活你吗?

    不,他不能,因为他真的不爱小玫瑰了。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海啸过后的沙滩,一片狼藉。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最后,小玫瑰扔过来一句话就下线了。

    那句话是:马跃,你毁了我的人生,你必须为我负责!

    第4节

    整个上午,病房的楼上就像上演了一幕凄凉的人生大戏。余西突然自杀,把郝宝宝吓坏了,而马腾飞,当他听到郝乐意的尖叫返回病房时,他看见的只有余西的一片裙袂,像五月的白玉兰花瓣,轻飘飘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他大喊着扑过去,手里抓着的,只有这个季节的空气,空荡荡的绝望,像废弃的矿井一样,是他此刻的心。他望着从白到红变成残破花朵的余西,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他转身往外跑,好像这个世界不存在了,只有躺在楼下的余西。

    郝宝宝傻傻地看着马飞腾奔出去,颤抖着说:“姐……”她像一只看到了兔子死亡的悲伤狐狸。

    郝乐意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知道,如果不是她为了袒护郝宝宝而撒谎,余西或许就不会这么绝望,不绝望的余西就不会选择从十二楼飞下去。从没有如此深的愧疚,是如此痛彻肺腑地牢牢攥住她的心。

    她跑下楼去。

    她看见马腾飞抱着脸色惨白的余西,他一声一声地叫她,只是叫她,他没有哭出声,眼泪却飞快地从他脸上往下流,他说余西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

    后来医生来了,他们从马腾飞怀里接过余西,进行着徒劳的抢救,然后他们无奈地摇着头。再然后余西的父母来了,看着余西的父母相互搀扶着踉跄而来,如果可以,郝乐意愿意用自己的死换取余西的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让时光倒回到一小时前,她宁肯郝宝宝被戳穿,宁肯她被马腾飞鄙夷、被马腾飞抛弃,她绝不撒谎,只要余西能活着。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所有的假如,都是一个悲伤的伪命题。

    马腾飞跪在余西父母跟前,号啕大哭,余西的父母像不认识他一样,绕过去,抱起他们心爱的女儿。

    马腾飞追过去,想帮他们和医护人员一起抬余西,余西的父母冷漠地推开了他。

    马腾飞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担架上的余西渐行渐远地与他成了永远的别离,他仰天大喊:“余西,我爱你——!”

    郝乐意说:“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马腾飞看着她,突然地满脸怒意,“郝乐意!你为什么要说她的调查是假的?”他泪流满面,“你不知道她性格有多偏激吗?你为什么不等她离开病房窗口再说?!”

    郝乐意瞠目结舌,是的,她是个刽子手,一个失去了自首权利的刽子手,她害死了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马腾飞走了,他没去病房看郝宝宝,从看见余西从窗口飞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和郝宝宝没可能了,除非余西活着。从十五岁就相互递过纸条的余西呀,建立在她死亡之上的婚姻,不是幸福,是惩罚。这点,郝乐意也知道,横着一条人命的婚姻,没人承受得起。余西也知道,所以,她笃定地跳了下去。

    郝乐意一遍遍地对着余西坠落的地点说对不起,除了郝宝宝,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后,她去酒店找马跃。

    在她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马跃都已知道了。余西跳楼后,马腾飞离开医院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马光远的,当时马光远在市北店,马跃为余西的死而震惊,追问到余西的死因,就牵出了郝乐意的一切,然后,他就想起了和郝乐意狼狈的第一次,因为她半夜来月经,他以为是她流血不止……现在想想,是多么的荒唐。最荒唐的是郝乐意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谎言,大得让他措手不及,甚至痛恨自己简直是天真到了愚蠢。

    什么一见钟情的田螺姑娘,不过是被人家正房太太追打得落荒而逃的落水狗!而他,就像一个及时出现的傻子,美颠颠地用婚姻帮一个混账王八蛋男人打扫了偷情战场。

    现在,马跃比任何时候都懊悔,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像抢宝藏似的非要把郝乐意娶回来,可他抢了个什么回来?婚前是小三,婚后背叛他,为别的男人堕胎!他想不起丁点儿关于郝乐意的好,只觉得恶心,后悔!如果陈安娜知道了这一切会怎样?愤怒让马跃的脑袋嗡嗡直响。

    就在这时,郝乐意来了。他冷冷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看马跃的表情,郝乐意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就淡淡笑了一下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吧。”马跃冷冷的。

    郝乐意看看左右的服务生,“去你办公室说,可以吗?”

    马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在这儿说吧。”

    郝乐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不像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的哪样?”马跃依然冰冷。

    “你知道的。”郝乐意慢慢说,“余西死了。”

    “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说完,马跃冷冷地逼视着她,“你没必要向我忏悔,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郝乐意点点头,“我只是不希望你恨我,那样的话……你会不快乐。”

    “不会的,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文艺。”

    郝乐意默默地转身离开。

    马跃喊了她一嗓子,“郝乐意。”

    郝乐意站住,回头等他说下文。

    “我们抽时间把婚离了吧。”

    “好。”说完,郝乐意就那么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看着他,眼泪刷刷地滚下来,看得马跃的心都酸软了,转身往楼上走,“协议在办公室,签了吧。”

    郝乐意跟他上楼,进办公室。

    马跃一直没吭声,打开电脑,打印离婚协议,自己签上字,又递给她,“很抱歉,我现在没财产可分给你,房子是我父母的,我不能作为夫妻财产分给你。”

    “知道。”郝乐意拿起协议看了一下,“伊朵是女孩,必须归我抚养。”说着推回协议,“把这一句改了。”

    “你连固定住所都没有,怎么抚养孩子?”马跃坚持,“你就是到法院起诉法官都不支持你。”

    郝乐意愣愣地看着他说:“马跃,我们已经走到需要对簿公堂这一步了吗?”

    “如果你不签字,如果你坚持要抚养伊朵。”

    泪水慢慢从郝乐意脸上滚下来,“好吧。”

    她拿起笔,签字。生平第一次,她觉得笔这么沉、这么重,她慢慢地,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马跃的愤怒已平缓了许多,看着憔悴了很多的郝乐意,他的心,突然一颤,好像有许多巨大的石头,正轰隆隆地像从山顶上滚向山谷一样滚过他的心,眼睛莫名地就有些潮湿,把脸扭到一边说:“你明天上午,带着结婚证,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

    “好。”郝乐意放下笔,“我跟自己说过很多遍的,不问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婚,可我还是想知道。”

    马跃沉吟了一会儿说:“明天吧,我明天告诉你。”

    “好。”

    “在你租到房子之前,你可以继续住阁楼。”

    “不了,我马上找房子。”郝乐意拿起包,转身走了。

    透过窗子,马跃看着她轻飘飘地向停车场走去,心一哽一哽地难受。是的,他是爱郝乐意的,哪怕是他铁了心要离婚,哪怕是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不想否认对她的爱。可他越是爱她,就越不能容忍她的背叛,越不能容忍她背负着那么多关于男人的历史,看着看着,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虚伪!小人!”

    也不知道是骂郝乐意还是骂自己,他不知道。整个下午,他都在拼命地想,我为什么要离婚?明明我也背叛过她的,为什么我对她就没有犯罪感,为什么她背叛过我我就觉得十恶不赦了?仅仅是因为她的虚伪,因为她用声讨他的方式表演自己的贞洁?

    如此坚决地要离婚,他从哪儿来的力量?心就揪了一下,让他那么的鄙视自己。是的,和郝乐意离婚,不是他多么有力量,也不完全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多么承受不起伤害,而是,他在逃避。因为,小玫瑰说儿子是他的,她要带着他回来找他这个爸爸……如果他不离婚,将要费多少口舌解释?他想都不敢想。只要离了婚,就算郝乐意知道小玫瑰的儿子是他的,除了伤心和震惊,她已不可能怎么着他了,毕竟他们已不再是夫妻关系。

    其实,他是在利用郝乐意那个所谓的前尘做文章,因为郝乐意有让他这个做丈夫的难以接受的前尘,还有婚后的出轨。即使他离婚,想必大家也会理解他,并站在他这边。

    第5节

    郝乐意从酒店出来,没回家,直接去了一家房产中介所,租了套一居室,然后就返回了医院。贾秋芬告诉她,整个下午,郝宝宝都坐在床上,不敢抬头。

    郝乐意知道她内心也纠结着,也担心这间病房已经给郝宝宝造成心理阴影了,就去住院处,让他们给郝宝宝换了个病房。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忙活停当了,趁贾秋芬回家做饭,郝宝宝担心地问郝乐意马腾飞会不会不要她了。郝乐意怕说了实话她会心情不好,影响恢复,就说不会的,何况马腾飞没说,一切只是她的猜测。

    郝宝宝哭着说怎么不会的,都一下午了,马腾飞连个电话都没来,她还听见他在楼下大喊“余西我爱你”了。郝乐意不知如何说才好,就打了个比喻,说梁实秋知道吧?郝宝宝点头。梁实秋的第一任妻子死后,他写了一篇非常深情真挚的悼文,感动了不少读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第一任妻子的感情不知有多深呢,可事实却是他和第一任妻子打过离婚官司的,在第一任妻子死后没多久就娶了年轻漂亮的第二任妻子。有时候,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或许很深,但那不一定是爱。他说爱,那是因为其他词无法替代此时此刻他所想对这个女人所抒发的感情而已。

    郝宝宝将信将疑,说她都跟所有的朋友和同学吹过牛了,她很快就要和货真价实的富二代结婚了。如果马腾飞不要她了,她都没脸在同学朋友跟前混了。

    郝乐意只能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心,却早就不在了。毕竟,明天要离婚,她是个把家看得比天还重的人,可她的家却即将没了。

    郝宝宝看出了她的失神,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郝乐意摇头,说没有。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郝宝宝就警惕得不行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疼,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逼到窗前,“姐,你说实话,是不是马腾飞说不要我了?”

    郝乐意吓傻了,扑过去就要拉她。

    郝宝宝尖叫了一声,“姐,你要不告诉我实话,我就跳下去,和余西一样,马腾飞他害死了两个女人,我看他以后怎么做人!!”

    “宝宝,我真没骗你,你这么年轻漂亮,他干吗不要你了?”

    “那你为什么掉泪?”

    “我和马跃已经签离婚协议了,明天去换证,就因为这。”郝乐意只能实话实说。

    郝宝宝大吃一惊,主动离开了窗边,“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他突然又要离。”

    “因为王万家的事?”

    郝乐意摇头说:“他还不知道这事就从家里搬出去了,都快十天了。”

    “那到底因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等离了婚再告诉我。”

    “刚要混出点颜色来就要换老婆,他算什么玩意儿!不行,姐,你不能这么被动,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也忒便宜他了,你今晚就去找他!你告诉他,你想死个明白,否则,你拖也拖死他!”说着,推郝乐意往外走,“我不用你陪,你去找他。”

    郝乐意不动。

    “姐,你想离吗?”

    “我无所谓。”说这句话时,郝乐意突然有些晕眩,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感,是啊,她想离吗?不对,她不想离,因为她已经原谅了马跃。是马跃,深深伤害了她的马跃,突然又不要她的原谅了,要离婚,还和王万家的事没关系。不对,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郝宝宝也说,对,一定有,姐,在生活上你多独立,可在感情上你也要独立,不能听别人摆布,不能马跃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算哪根葱啊?!郝宝宝愤怒得都忘记了自己受伤,一挥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郝乐意决定,等贾秋芬回来,她就再去一趟酒店,和马跃好好谈谈。她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他把婚离了,她必须作一下努力,不给自己留后悔。

    在一天中目睹了生死和离散的郝宝宝,成熟了很多。以前她在郝乐意跟前,除了撒娇没别的,可在这个傍晚,她第一次像成年人一样和郝乐意聊天。也觉得她和马跃离婚的事,不管离还是不离,都不告诉她父母为好,因为他们有他们那一代人的价值观,告诉了也没用,只会给他们添堵,堵大发了,他们就会忍不住要搅局。当然,是好心好意地想往一起捏合他们的搅和。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夫妻不管多么不和,只要能一起过到老,就是人生最大的胜利和圆满。可事实却是,往往是他们越搅和越乱,摊子更难收拾。

    正说着,贾秋芬提着保温桶来了,张罗着让两人吃饭,而郝乐意和郝宝宝各有心事,根本就吃不下。在贾秋芬慈爱的威逼下,各自胡乱吃了几口,郝乐意就走了。出医院后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半,正是酒店最忙的时候,就没去,给马腾飞打了个电话,说哥我想跟你谈谈。

    马腾飞心灰意冷,说我不想。

    郝乐意就哭了,说哥我求你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马腾飞顿了半天,才说在余西家楼下,他曾在余西家门口长跪不起,被余西的爸爸轰了下来。整个下午,他就一直坐在余西家楼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郝乐意找到他时,他脚边已经积了一堆烟蒂,郝乐意站在他面前,“哥。”

    马腾飞抬了抬眼皮,没吭声。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也许,因为从前的事,你还觉得我这个人挺恶心,可是……我不想对过去解释什么,我只想跟你说,有时间你去看看宝宝,或给她打个电话。”

    马腾飞还是没吭声。

    “从余西跳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俩不可能了,可我怕你现在就说分手会让她情绪不好,影响恢复。”

    “知道了。”马腾飞依然冷冷地。

    “谢谢,等宝宝身体恢复好点儿了,我会慢慢开导她的。”

    马腾飞的冰冷,像把叫耻辱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剔着郝乐意的心,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哥,有的事,可以解释,可有的事一辈子都没法解释清楚。”

    “你想解释什么?”马腾飞冷冷看着她,“你不必内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插在头发里,两眼发呆地看着地上的烟蒂。

    “好吧,我就不解释什么了,哥,希望你看在宝宝对你一片真情的份上对她……”

    郝乐意还没说完,马腾飞机械地点了点头,“别说了,我知道。”

    郝乐意的眼泪,像突然拱出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呆呆地看了马腾飞一会儿,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