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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圈套

    你居然让他这么跑了,你就该扑上去抓住他。他受了伤,根本挣脱不了。〃走上岸的时候,陈果忍不住抱怨。

    但并不是没有收获。我说。

    梁应物把我送回友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我倒头便睡。

    一夜乱梦,有梦到天崩地裂,世界毀灭——这想必是受到海底人灭族消息的影响;也有梦到水笙和苏迎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迅即被山一样高的海啸吞没——这一对眷侶的美好时光,不知还能有多久,?最后一个梦,是我在漆黑冰冷的水中挣扎,水中有一张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孔,它们环绕着我,像是在对我说话,但什么声音都沒有。我被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后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久,才慢慢地从那糟糕的感觉里挣脱出来。

    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呢,是昨夜水笙不肯说的那个危险之地吗?我忽然之间有一种预感,我终会去那里的。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缓下来,恢复正常。按照我在报社请的假,我大概还能在日本待七天,最多不超过十天。这段时间里,我和林贤民先生聊聊天——我觉得他的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还要把曰本灾后报道一篇篇写出来,最后,等待梁应物这里的新动静。

    我想新动静会很快,也许今天,就会有新的变异生物被捕捉到呢。我想了一会儿,懒懒地爬起来洗漱。已经过了早餐时间,送餐的护士大概知道我昨晚回来晚,并沒吵醒我。打了个内线电话请护士把早餐送来,两分钟后门就被敲响了。〃嗵嗵嗵嗵。〃又急又响。我讶异地幵门,并不是护士送餐,而是林贤民。

    我从沒见过这样子的林贤民:头发乱成一团,眼睛里满是血丝,鼻翼一翕一张。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他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只能来你这里了,只有你能理解我,要是让医生看见,会以为我又疯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幵始哭起来。别哭,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幵始还努力克制着,很快就痛号起来,那模样,像是至亲死去了一般。

    我心里惴惴,该不会是真疯了吧。门又被敲响,这回是送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是谁在哭?〃她问。

    我一回头,林贤民已经不在椅子上,而是躲进了厕所,但哭声还在继续。我犹豫了一下,说:

    哦,没什么,林贤民先生想起了件伤心事,哭一会儿就好了。有点混乱的语法让护士狐疑地往厕所方向看了一眼,鞠躬离开了。林贤民在厕所哭了很久,并且把门反锁。我想了想,索性先吃早餐再说,只要里面还有哭声,应该出不了大事。到我把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厕所里传出晔晔的水声,然后洗了把脸的林贤民总算幵门出来了。

    〃世界毁灭了。〃他当头一句,把我吓了一大跳。细细问来,原来是他中的世界毁灭了。

    全毁了,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最终都是一个结果。都不存在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把里的世界写死了,却伤心成这样。我能理解作家有时会被中的世界操控,但落在林贤民头上,怎么都让人觉得太夸张。

    孕育生命的深渊在沸腾,天上所有的眼睛一齐睁开,然后层层疊叠地向深渊压迫。终于他们和深渊合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重新归于混沌,然后巨大的爆炸,我明白了,那些眼睛,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它们原本生生灭灭,可当这最后一刻到来,它们挤压碰撞,最终和深渊相合,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崩毁,曾经在这时间空间里存在过的种族,都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整个医院里,大概只有我认真地读了他的,哦,是读了-部分。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林贤民突然瞪大了眼睛看我。这是你笔下的世界,你千万不能搞混了。我严肃地告诫他。就算是真正的作家,因为写作而得精神病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是他。〃可是,我真的感觉到,这些蝌蚪人的故事,还有他们生存的世界,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从我心里复苏的,或者是某个声音吿诉我的。总之,他们就在那儿。像这次的大毀灭也是一样。昨天,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还在想着,会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呢。但忽然之间,破灭就降临了,整个世界就这样全毁了。这是我想出来的吗?可我自己怎么沒有可准备呢,就这么突然在脑袋里冒出来了?

    这就是灵感呀。我可不要这样子的灵感!他囔囔着。总之,好故事,都有自己的生命,这是好事。〃我安慰着他,心里却忽然想到了海底人世界的毁灭,何其相似啊。但这应该是巧合吧,蝌蚪人和海底人,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而且蝌蚪人那个绚烂的世界,也显然和海底世界是不同的。

    〃我真的怕,我被吓到了。那多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真的?都在说,二。一二年是世界末曰,玛雅人的历法只到明年的十二月,SP个时候,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像蝌蚪人的世界一样,突然毀灭?

    我苦笑:会或者不会,其实并沒有意义,死亡总有到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接受。

    林贤民一直在我的房间待到中午。离幵的时候,他说他不准备把这个结局写出来,也不准备再想其他的结局。他的作家之路,因为这样的打击,而宣布就此中止了。

    午饭的时候,梁应物打来电话,说新的变异生物来了,有点儿意思,问我要不要去看。我当然说要。他说陈果下午会来接我。

    我电话里问他是什么样的生物,他不肯说,让我到了自己看。三点多,陈果的车到了。她神色女口常,一点儿都看不出受昨晚事件的影响。

    这令我对她高看了一眼,也更警惕了几分。到了南相马医院,还没进那幢特殊的大楼,远远地就听见了里面的暄闹声。到了门口,我瞧见一群高鼻深目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前方是几个自卫队员,其中一个是军官,他正在向这群外国科学家们解释着什么,我瞥见桂勇也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陈果。梁应物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陈果就离幵了。走,带你去前头看看。〃他说。我跟着他从人群旁绕过,自卫队员守在一个房间的门口,梁应物领我进去,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并未阻拦。

    一进门,看见眼前的布置,我就恍然认出,这就是最早那组照片中,零号被存放的场所。

    现在,那个大型的透明无菌恒温空间里,正摆着一具我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

    这东西长着一颗猴子脑袋,脸上覆着黑毛,头顶内陷,脖子细长,躯体上有鳞片,上肢是爪下肢有蹼。它仰天躺着,目测身高一米四到一米五之间。

    这是由猴子突变来的吗?怎么会突变成这副模样呢?而且这样子,真是眼熟啊。玻璃房外,也有自卫队员看守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梁应物说。

    怎么说?

    今天一早送来的,说是自卫队捕获的。但送来却并不让研究,说有命令,很快就要送到日本军方的实验室去。夕卜面那群人就是抗议这个,根据原本的约定,大家该都有权研究,并且共享研究成果。现在只能看不能吃,都急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运过来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当然这是在日本,终究是日方说了算,他们再闹f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吧。或许是运来之后,发生的什么事情让日方改变了主意?丨,

    梁应物却不接这个话,问道:你看这东西,有什么想法没?听出他语气,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

    刚才的联想:我在想它怎么会这样像河童。的确是像,相比起无甲龟来,这个的相似程度要高得多了,尤其是头顶上那个碗状的凹陷,这是日本传说中河童最显著的标志。而且〃我来回走了两遍,从各个角度仔细看,一丝一缕的疑惑从心底钴出来,越聚越浓。它是死了吗?〃我问。应该是,我们不能对它作任何的检测,但它就这么一天没动过。梁应物说。,就奇怪了,它是怎么死的呢,沒看见伤口啊。〃我们出去吧。〃我要再说,梁应物打断我,把我拉了出去,避过抗议的科学家们,走到楼外。看来你也觉得有问题。他说,很难解释这东西是哪种生物突变而成的。

    生物突变具有任何可能性,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不确定性。所以向着特定外型突变,反倒难以理解了。它太像河童了,这不对劲。

    抗议的生物学家是什么看法,他们最专业,难道没有疑问吗?〃我问。

    他们不了解日本神话?不知道河童是什么。所以他们没有疑问,只以为又是一次伟大而不可思议的生物奇迹,所以对日方的做法非常不满。〃

    〃而且沒有枪伤,也沒有利器的伤口。这东西一看,攻击性就要比无甲龟强多了,怎么能这么毫无伤痕,完完整整就捕获了呢?看上去它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躺着,像是睡死过去一样。我说,关键他们现在又不让其他人碰,很可能有问题。

    我的判断和你一样。如果这真的有问题,SI5就是个饵。〃梁应物说。你是说?〃零号和无甲龟先后被窃,这里面〃梁应物冲身后方向指了指,这里面有情况。梁应物并没把话讲透,但我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这两者的失踪之间有联系,那么线索,就只能从两者的共通点来寻找。也就是说盗走这两样东西的人,必须有一个渠道,能知晓两者的存在。零号还好说,经手的环节很多,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无甲龟就不一样了,相信直到失窃之后,日方才知道这么回事,更别说其他方面了。其间的环节简单清楚,排除我自己,就只有何夕和桂勇团队了。

    看上去桂勇团队是嫌疑最大的,但这很难让我相信,且看先前他挤在人群里的样子,不像是正被日方调査,多半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如果不是桂勇团队,或者一时难以确定,其实换一个思维,可以把共通点扩大到整个环境。也就是梁应物指的这幢楼。

    零号在这幢楼里存放,被研究了好一阵子,无甲龟的消息也在楼里流通过。相信桂勇这些科学家在开会商量的时候,不会有太高的警惕性,楼里的可人都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偷听到。甚至以我刚被陈果放了窃听器的经历,也许附近的有心人也能通过高科技设备监听到。

    这样,尽管依然不能确定是谁,但足够画一个圏了。以这幢楼为中心的一个圏。

    这么说来,果然是饵,很聪明的做法。那么恒温室里的那具河童,可能是某个蜡像师的作品吧。

    这具河童在楼里放了一天,足够会令偷走零号和无甲龟的人收到信息。如果它继续偷盗突变生物,那么这具河童就将会是它的目标。当它动手的时候,也就是设局者收网的时候。

    梁应物点点头,说:一旦河童被送到军方的实验室,那家伙再神通广大,想要偷出来怕也是困难重重。所以,它所能利用的,就只是现在这一段时间,以及送去实验室的这段路途。这是在逼它现身。我想,日方并不会给这个未知的对手太多时间准备。这具河童是不会留在这儿过夜的。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钟,不测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们的日本同行,反应很迅速啊。我说。这计谋说起来并不算多出奇,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住要点,制订计划,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再说,能起到作用的,往往都不是奇谋。可惜这河童做的次了点儿。梁应物微笑着说。估计日方并沒有指定形象,只要求做个栩栩如生的怪物,最近河童的传闻又这么多,蜡像师就拿此作为样本了。〃既然判断这是个陷阱,我们两个当然哪里都不去,就待在现场等着好戏开场。那些科学家抗议了一阵,见没有结果,也就各自散去。桂勇看见我们,还过来聊了会儿,抱怨这么个无比宝贵的研究对象放在面前,竟然没办法动,日方要吃独食,太过分了云云。

    一共有五名自卫队员在场,抗议者散去后,又走了三个,只剩下两人在看守。但我出去转了一圏,从医院内部到外面的街道上,至少十几个可疑的来回走动的便衣。还看见了两台一直停着的坐着人的车。相信外围布控,更不止于此。只是在我看来,这些便衣便得并不够隐蔽。倒不是装得不像,只是现在官方公布的辐射指数一天胜于一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次事故会不会比当年的切尔诺贝利更严重,街上空空荡荡行人寥寥。现在忽然行人密度增加不少,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一直到傍晚五点,都没有一点儿动静,把河童运走的车来了。看见那车,我就觉得,这做的会不会太明显了。这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小厢式货车,货厢放了河童后,都不一定还能装得下人,多半就只副驾驶位置还能坐上一个。

    真是尽一切可能创造便利条件啊。我说。那也没办法,从前两次的例子来说,那家伙都是用的巧劲,要么迷魂,要么翻窗而入偷窃,从来沒有正面突破。要是来辆防弹运钞车,说不定它根本沒法下手。我敢说如果快到目的地还没发生事情,这车说不定会熄火,临时停车检修。

    我可不觉得,你是没见监控里它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II物,我看一个班的特种兵上去,不用枪的话都得给它放倒。现在搞这么辆车来,反倒弄巧成拙,让它起疑心。

    梁应物抱着手,用看戏的口气说:看看吧,反正也不是我的行动。,,很多时候,当你觉得智珠在握的时候,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发生的时候,小货车停在医院门前,司机没下车,副驾驶也没人。货厢的门打开着,河童被简单地裏了两层白布——那感觉真像裏尸布,一名自卫队员横抱着它,从楼里走出来,另一个则在五六米外保持警戒。围观的生物学者们则对这种粗暴对待样本的方式颇有微词,正在指指点点。外围,我曾注意到的两辆车,一辆已经不见了,另一辆则点着了火。那些疑似便衣们,也错落有致地保持着阵型。

    那名抱着河童的自卫队员,在离货车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摔倒。没有可理由的摔倒,就像是自己不小心脚软一样。能看出他试图保持住重心的努力,然后倒在地上,河童脱手!这绝不是他故意摔的。我和梁应物本来远远地跟在后面,还在医院的院子里走着?这时赶忙快步向前冲。河童在地上翻滚,跌到的自卫队员在第一时间爬起来,身手利落,另一个自卫队员也在向前跑。然后,这两个人突然停住了。所有人都停住了,包括我和梁应物。因为那河童在滚了两下之后,竟自己站了起来。它还裏着那白尸布,但就这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白布飘荡起来。这时并没有风,白布却自己打开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白布从河童身上除去。

    露出河童的脸,露出河童的身躯。

    无比狰狞。这河童竟是活的!我和梁应物认定,这河童肯定是假的,是日方做出来的蜡像或其他什么模型,只为了引蛇出动。我们在等待着那家伙以某种方式横空出世,将河童抢走。

    可河童活了。这是怎么回事!足足有一秒钟的时间,没有可人能作出有效的反应。然后就听一声大喊。这大喊是河童发出来的。是一句日文。

    可是河童的嘴并沒有张幵,它的眼睛也没有张幵,我猛然意识到,河童的姿态没有一点儿改变,就像是还躺在透明保温箱里一样,只不过由卧姿变成了站姿。这不正常!

    它喊的那个词,是圏套。我居然听懂了,嘿。然后河童就再次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头颅断裂,滚在一边。断口处白花花一片,的确是蜡像没错。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又快又急,我的心里经过了几个波折,一次接着一次地把之前的判断推翻。河童是錯像,是死物,又怎么能站起来,又怎么能发出那声大喊?还是说那看起来白花花的蜡,其实另有玄虚。脑子里念头急转,我和梁应物又紧着步子向事发地跑?也就十米远了。那个刚爬起来的自卫队员,忽然伸手往身侧一抓。那里分明空空如也,但他却睁大着眼睛往那他什么都沒有抓到,那动作颇为可笑,但脸上却非常紧张,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什么?〃我沒听明白,问梁应物。有东西,看不见的东西。〃梁应物边跑边回答。

    哪里,哪里?〃另一个自卫队员大喊着。他们两个沒人去管倒在地上的河童,这彻底证实了河童的确是假的。

    那么刚才……

    这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情,离河童从地上直立而起,只过去了不到十秒钟。

    离自卫队员的惊慌大喊,只过去了两秒钟。周围的许多〃路人〃都停下了原来的事情,或往前或退后,更多的是茫然站着东张西望。一切仿佛静止了,不,是电影中的慢放镜头。这给人一种预感,现在的缓慢,酝酿积累着能量,剧烈的爆炸将在下一刻到来。又过了一秒钟。一个面向这儿,刚刚放缓了脚步,正在犹豫该走该停的中年男人,身体突然向侧后一仰。那种样子,活像被人撞了一下。这男人啊〃地大叫,踉跄退了一步。他被撞得很厉害,退一步根本稳不住,眼看要仰天摔倒。他腰上使劲一扭,整个人顺着冲力转了一百八十度,风衣飘起来,他的右手从风衣里伸出,赫然握着一把枪。

    乒!〃枪声响起。枪声中,我隐隐听见一声低号。

    可是,并沒有想象中的,空荡荡某处突然迸出血花,某隐形人负伤现形的情形出现。

    一连串严厉的训斥声从不远处另一个路人的嘴里冒出来。那赫然就是先前负责向生物学家们解释的自卫队军官。

    他在大骂不能随意幵枪,这里有平民。然后便衣们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保持现场,封锁周边,一连串的命令从军官的嘴里发布出去。我好像闻到有血腥气。陈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旁边,我鼻子很灵的。它受伤了。梁应物说,我去看看那边地上。说着他就要往风衣男被撞的地方去,可能想摸摸地上有无透明的血迹。我一把拉住他。

    别上去,要封锁现场了,现在不走走不了了。〃现在走能去哪里?〃梁应物不解地问我,突然恍然问,你有线索?模模糊糊,想不清楚,我得想一想,我们先离开这儿。我说。封锁的指令虽然发出,但现场还处于混乱中,那些执行指令的自卫队员,又都穿着便衣,效率更低一些。我们沒费多大工夫,就溜出了这个街区。〃你想到什么了?我们在一个自动售货机前停下,梁应物问。我没有立刻回答。灵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现在正努力抓着灵感的尾巴,试着要往回拽。到底是刚才的哪个细节,让我有这种似悟非悟的感觉呢?是那扑空的一抓,是那向着空气里的一枪?顺着这线索往前,那突然站起来的河童,那慢慢掀开的白布,就像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手。隐形人!刚才现场发现的种种,让我直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这本无稽,但现在这一串细节一整理,非隐形人不能解释。欧美有好几个研究小组在研究隐形材料,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这利用的是光学原理,让光在照到隐形材料时发生偏折,使原本被材料或穿着材料的人后面的景象,在材料上显现出来,从而达到透视及隐形的效果。我看过一些图片,叹为观止,仿佛透明人。但透明人的透明,还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样子,也许站得远会被忽略过去,就在眼前的话,目前的研究进展,离真正的隐形还有差距。更何况那一枪像是打中了,却依然没有打破隐形,这就表明做出这些事情的人,绝不会是穿着什么隐形衣。那会不会是非人呢?非人的能力各种各样,既然变色龙的表皮细胞能对光作出反应,难说有哪一个非人会进化出进一步的能力,让自己变得透明。快抓到了,快抓到了。我的脑袋飞快地转着,这时传来一声尖厉的轮胎摩擦声。我回头一看,两个街口之外,一辆白色轿车转出来,弯拐得太大,差点儿撞上街沿。连刹车带转方向盘,才重回正途。

    白色马自达。是……话到嘴边,我把人名字给忘了,急得跳脚追上去追上去,车里是那个魔术师。魔术师?梁应物皱眉。全奉诚?陈果问。

    对对。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马自达远去的方向跑。我去开车。陈果倒也利落,眼看白车就要没影了,顾不上问究竟,就往医院的方向跑。但终究是赶不及。我和梁应物追出一条街,就停下来喘气,马自达直直地消失在路的尽头。歇力的时候,我把全奉诚的事说了。梁应物也知道这个人,多半陈果汇报过,所以我只点了点,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通常如果不是很熟的朋友,或者自身的能力非常著名无可掩饰,非人是不会把自己的特殊之处随便告诉别人的。这就像古代的武者,总是要把最厉害的招术藏着,到关键时刻才能起到必杀的作用。

    我不知道全奉诚的能力是什么,但我看他表演魔术的时候,就在猜想,他那不可思议的魔术,会不会根本不是魔术,而是一种能力。

    脑袋消失后还能自如的行走,不可能是真摘下了脑袋。我原本猜想过空间能力,影响观众的心灵能力,当然也想过会不会是透视。

    加上这辆出现在此处的白色马自达,使得全奉诚成为主要嫌疑人。陈果幵着车赶过来,梁应物让她一路往前,试着问问路人,看能否追踪出全奉诚的行车路线。而他自己,则打电话去红十字会慰问团的驻地,问全奉诚的情况。

    他人果然不在,昨夜就沒有回去,那边也在找他。从三天前幵始,他的行踪就变得诡秘,也不参加慰问演出了。〃梁应物打完电话对我说。

    那就是他了!〃我说。梁应物摇摇头。怎么,你觉得不是?

    不,我想那隐形人就是他。但是……最早的那一起,就是货车司机开着零号入海时,全奉诚还根本没来日本呢。〃

    我一怔。果然是这样。事情怎么会如此复杂,最初以为是海底人做的,结果找到了水笙,发现他只做了一半;然后日本人设了局,请君入瓮,算是成功了一半,结果一只脚入瓮又溜走的这位,却并不是最早偷走那一具海底人的人。那么偷走无甲龟的是不是全奉诚呢?从监控录像上看,也不像呀,难道他除了隐形之外,还有其他的能力吗?

    但至少我们有线索了,就算之前的事不是全奉诚做的,也很可能与他有关系。梁应物说。

    得找到他。不一会儿,陈果开车回来,追丟了。这是意料中的事,但不免让人沮丧。

    但梁应物却不放弃,问在哪里追丟的。陈果说马自达在前面第四个路口往右转,直行两个路口之后,连问了七八个人,都没再注意到这辆车。主要是人手问题,如果是在国内,有充足的人手去路边一一询问,估计幵得再快再远,都能把路线图画出来。

    梁应物让陈果从车上把地图拿下来,在车前盖上铺幵。不是跟丟了吗?我问。所以只能猜猜看。梁应物说,全奉诚是中国人,并不熟悉这里的街道,所以他只会走最方便最直接的路线,不会绕小路。我在看他行车的方向上,都有哪些地标。至少肯定一点,他并不是在往住处幵。

    不往住处开的话,他来日本就这么几天,还会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呢?陈果说着,看了我一眼。我被这一眼看的心中一动,走上去看地图,瞧着梁应物指出的方向,S卩儿一直往前,就是南相马市。

    我和陈果互视了一眼,我说:难道会是沉没之地?我们曾在那儿与全奉诚偶遇。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那儿,当天他的表现,并不像是去看个新鲜的。〃去看看,快!〃还是梁应物下了决断。一路飞驰到那条通向海的长街。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这条街上的路灯早已经不亮,只听见远处海潮一声又一声,望出去却暗淡模糊。陈果幵了远光灯,压着车速,慢慢向海边幵。开了一小会儿,我们看见了那辆白色马自达汽车。猜对了!车停在离海极近的地方,驾驶位的车门半开着。陈果把车幵成S形线路,让大灯的光好照到马自达附近所有的地方。似乎沒人,至少是沒看见人。我们的车停在马自达后面,三扇车门几乎同时打幵。〃全奉诚。〃我一边跳下车一边喊。除了海潮声,没有回应。〃别熄火,开着大灯。〃梁应物对陈果说,陈果应了一声,钴回车里去开大灯。梁应物自己则走到马自达打开的驾驶位车门旁,穹腰把手伸进去挥舞了几下。看他这么做,我也把后门打开,做同样的动作。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隐形人,那么眼睛已经不再可靠,得用这种盲人摸象的方式,才能确定一个地方到底有没有藏着人。

    前排没人,后排也没有。梁应物却不罢休,用手在驾驶座的上上下下都捋了一遍。然后,凑到鼻前闻了闻。

    怎么?〃我问。他把那只手伸过来。这时我们车的大灯已经打开,他的手被车灯正照着,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但我却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有黏黏的液体。我想那是血,透明的血。取样。梁应物对陈果说,取完之后,样本给我,然后你用刀把坐垫的皮给割下来带走。〃

    这是准备退路和后手,即便是现在,我们已经离全奉诚很近,但一个隐形人如果不想和我们接触,离得再近都沒有用。可能够把透明的血液样本带回去,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梁应物连取样都备着两份,一份自己拿着,沾满血的座垫皮面则由陈果保管,这样缜密的安排,从最大程度上防止了意外的发生。这就是梁应物胜过我的地方。哦,当然,他胜过我的地方还有的是呢。

    〃全奉诚,你在吧,我是那多。我们见过面的。能聊聊吗?〃我说。这时手脚麻利的陈果已经把沾了透明血液的棉签放进玻璃试管内,递给梁应物。梁应物把玻璃管放好,说:全奉诚,你受伤了,需要治疗。我们会通过秘密途径把你送回国内,或者你有可人想要我们代为联络吗?〃

    陈果从车里取了三只手电,递给我和梁应物一人一只。

    我们拿着手电,往汽车大灯照不到的地方射去,然后慢慢向前走。海水一波一波向后退,马自达车本来就停得离海近,没走几步?浪就沾湿脚尖了。这让我意识到,全奉诚也许就比我们早到个十分钟左右。我们把手电筒往下照,人隐了形,但海水不会隐形。看不见人,我们可以看看有没有被人排幵的海水。可惜这里不是沙滩,否则一看脚印,隐形术就破功了。

    三道手电光柱来回交错,却迟迟没有发现目标。〃你鼻子好,能闻到血腥味儿吗?丨,我问陈果。

    这么空旷的地方,到处都是海水味儿。陈果摊了摊手,你还真以为我是狗鼻子呀。我们几个分散开,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获。都已经追到这儿了,功亏一箦,真不甘心啊。正是退潮时分,我们也不敢往海的方向走得太深。这个沉降区地势复杂,时有又急又猛的大浪,别回头被卷了去。梁应物和陈果都已经放弃往回走,我用手扶着一个被水淹去一半的门廊立柱,另一只手上的电筒四处照,作最后的努力。然而手电光柱到处,都是起伏的海面和翻卷的浪花,见不着隐形人的踪迹。

    我叹了口气。然后,另一声长叹在我身边响起。我一激灵。坐会儿卩巴,陪我坐会儿。一个声音游丝般从旁边的虚无中传来。S卩儿是立柱旁固定着的青石长条,也许曾经用来给客人换鞋。现在海水已经把条石淹了三分之二,时有浪花会溅上去,想来涨潮时,它是在海面下的。我向出声处望去,手电光柱同时照了过去。S卩儿依旧空无一物,一个浪花在青石上撞碎,那些翻滚着四散的细沬子让我突然看见了,就在青石的另一头,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水雾在那儿被阻挡住了,有一瞬间,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浮现出来,立刻又消失了。〃把你的手电移幵。〃他说。我忙收起手电,绕过门柱,急行步间,却不防脚下还有被海水淹没的台阶,绊了绊,身子向前冲去。一只胳膊在我胸前挡了挡,一触即退,显得绵软无力,但让我重新获得平衡了。然后他闷哼了一声,开始咳嗽起来。我摸索着坐在条石上,注意别太挨着他。他还在咳嗽着。你的伤要紧吗?”我问。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总是要死的。他稍缓下来,说。从这几句的声音来源,我意识到自己坐反了。他应该是面向大海坐着的,而我则是向着陆地。梁应物在远处叫我,他和陈果都发现了我的异常。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太靠近,然后我转了一百八十度,和看不见的全奉诚并肩坐着,面朝黑压压的大海。

    我沒再说话,我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蠢。我想只需等他幵口就行,他叫住我,肯定有话要说。

    我快死了。〃他说,死之前,忽然想说说话。如果你没来,我会坐在这里,说给自己听。

    有耐心听听吗?〃他问,我感觉他的头转向了我这边,就你一个,这儿也坐不下太多人。〃〃好。我说。我等待着,然而身旁却又没了声音。仿佛有太多的故事,—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远处,梁应物和陈果一边看着我,一边交谈。海风中我分辨出了喘息声,越来越粗,像个破风箱。想起之前的咳嗽,也许枪伤对他的肺造成了些影响。〃我见到你,还是在七年前,尼泊尔的夏天。〃〃六月份。纖。

    六月三十日,D爵士非人聚会的最后一天。〃七年前的事,他的记忆还如此精确,令我意外。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参加聚会的人都已经走了?剩下的沒几个。居然还有人被接进来,我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心里想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无声地笑笑。非人自有其世界,对他们来说,认为比普通人类高出一筹,甚至分出第一世界第二世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却像知道我所想般,说:对当时的我来说,你、路云还有D爵士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另一个世界

    他低低地笑了声,说:flyhuman,啊。只是飞,也有很多种。麻雀能飞,鹰也能飞,苍蝇能飞,公鸡也能扑腾几下,从楼顶跳下的人,还会有一瞬间产生飞翔的幻觉。非人嘛,也是一样,分三六九等。

    不知是他天生是个多话的人,还是觉得时日无多,满肚的故事要倾吐,尽管说起话来气息衰弱,但没有半点儿想要言简意赅的意思。那我就听着呗。

    SP—次,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非人聚会,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你肯定没有想过,在非人的圏子里,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感受。SP—次远远地望见你一面后,我陆陆续续,知道了些关于你的传说。你身边的那些非人朋友,路云、夏侯婴、六耳、水笙,在非人的圏子里,都是大名鼎鼎的强力人物。对你来说,会不会认为,所有的非人都是那个样子,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呢?

    他说到这里,仿佛正似笑非笑地斜着眼看我,我若有所感,侧头望去,却只见到灰灰暗暗中隐约的残破门廊。嗬,我正在和一个隐形人谈话呢。我这样想着,朝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又重新望向大海。

    〃如果说非人的出现,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那么这种进化也是没有目标性的。随机的突变,如果怡好突变成神通广大的类型,那么从生物学角度,就更容易获得异性资源,留下自己的基因。但还有许多的突变者,随机突变出一个毫无用处的能力,就比如我。〃

    你这还算是沒用的能力?我不解地问。隐形如果沒用,那什么有用?我想大多数的人,都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是个隐形人会怎样吧。

    我很冷,如果你现在能看见我,就知道我有多狼狈。一件衣服都没穿,哆哆嗦嗦坐在这里,伤口还在流血。而且,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到把整个脑袋隐形吗?小学的时候,我以为说谎鼻子会长长,有一次期末考试考得很差,回家吹牛说全班都考得差,心里想着别看见我的长鼻子。然后我的鼻子就不见了,照镜子的话,直接看见的是鼻腔内部。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奇怪能力。S卩一次我把家里人吓惨了,然后我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

    他又停顿了很久。这时我注意到梁应物和陈果走得稍近了些。

    〃直到我参加D爵士的非人聚会时,我还没能做到让自己整个头隐形。那个时候,如果我发动自己的能力,就会把自己气管大脑之类的东西展露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病毒,它在慢慢侵蚀着正常的细胞。我无法让这个进程加速或减慢,我只能在病毒感染完成后,让那些具备了隐形能力的细胞隐形或解除隐形。我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能让我获得什么呢,演恐怖片?即使是后来,我整个头都能隐形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个表演飞头术的魔术师罢了。很多人觉得?像我这样的非人,是非人的耻辱。〃

    我哑然,没想到同为非人,竟然也有这样的等级之分。我现在能做到全身隐形,是来日本之后,近几天突然加速的变化,其实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真的觉得,那是个病毒。至少在我的大脑能做到隐形之后,我的记忆力明显下降了。这是细胞层面的巨大改变,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当一个正常的人。

    是……因为核福射吗?

    我也不知道,这不重要了。哈,我们偏题了,我现在,可没有偏题的资本。〃

    我心头一跳,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我会说到这些事情,是为了告诉你,像我这样的非人,是很尴尬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非人来说,我们是失败者,是被自然淘汰的人。〃

    我听在耳里不说话,心里并不认同。至少我的那些朋友,比如路云或水笙,不会觉得全奉诚这样的能力微弱的非人低人H我想到这里,忽然又不确定起来,他们待我如朋友,但其实都是些孤傲不合群的人哪,心底里甚至潜意识里怎么想,还真是说不准。

    不过,全奉诚的这些心思,更多的是自我的认定,而不是别人加渚的贬低。当他发觉了自己的不同,加入到另一个圏子里时,发现周围的人,所具备的能力,并不是他那般的鸡肋,而是真正可称为神奇和强大。他会自然地生出弱小感,自觉地把自我和别人隔离起来。

    全奉诚说了很多抱怨的话,说自己是如何被孤立,说自己就像个可笑的小丑。然后,他话锋一$专,说起了在D爵士聚会上的一次艳遇。我忽然明白了,他会把日期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他在当时,认识了那个女孩儿。

    〃我们是一样的,她的能力,比我稍有用一些。她能用皮肤辅助呼吸,她的表皮细胞能吸收氧气,并把这部分氧气渗透入血液。但这个过程是缓慢并且有限的,举个例子,她可以在水下呼吸,只不过氧气的摄入和消耗无法达到平衡,她只能在水下待三十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大概比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多出两倍。让人惊叹,却毫无用处,嗬,就和我一样。〃

    我们同病相怜,她和我一样感受到压力。我们相爰了。他停了会儿,又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总之,我们一个在中国,一个在……日本,最终并没能走到一起。我以为,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可以相互理解,相互扶持。但她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一个普通人。

    他说到普通人的时候顿了一顿,我想,或许他还是有优越感的吧。优越感和自卑感同时存在!

    三年前,她和那个男人一起来拜访我,坐在台下看我演出。那个男人惊叹地问我,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在他的面前,把头隐去了。是一点一点隐去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层把皮剥掉。他惊惶地逃出屋去,她打了我一个耳光,追出去向他解释那是魔术。〃

    他嘿嘿地笑起来,那笑声中却并无欢愉,只有苦涩。他们回日本之后就结婚了。去年,我知道她怀孕了。我本来已经绝了念,想再也不见面了。可是这次地震,我忍不住打电话去问她是否安好。但一直联系不上。忽然之间,我原来在做着的所有事情都没了意义,看出去的任何东西都开始退去了颜色。SI5种感觉,很难形容,原来已经沒有了,以为堵住了,消失了,干涸了,但突然之间全都出来了。她又一次把我填满,或者说,我一下子人空掉了。我知道自己必须来日本,我不想怎么样,我根本来不及想,我要的只是看她一眼,只是想要知道她好好的平安无事。

    我已经猜到一些,还是忍不住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她不会就住在这里吧,你找到她了吗?

    你猜对了,她就住在这里。那天,我来找她的时候,你看见我了,不是吗?

    她……死了吗?〃这一片,海啸来的时候,没人逃出去。都被卷走了。〃我哑然。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只有海的声音。谢谢你能听我的故事。我希望有人能知道这个故事,结果发现,还是有太多的事情沒办法讲出来。那是属于我和她的故事,永远是。丨,你是希望我把这写出来吗?我是说,在我的里,你知道我会把经历过的写下来。〃不必了。你只是在怡好的时候,出现在怡好的地方。我有倾诉的欲望,而你在。其实你是我的偶像呢,我知道你的事情越多,就越佩服你,你的人生,可比我的要精彩许多。

    我无声地笑笑。飞机上的时候,我就想和你打招呼啦。后一次是在这里。但那都不是合适的时机。可是这一次,再不说话,SI3就沒有下次机会了。呵呵,也算是做了一次追星族。〃

    〃我算是哪门子星啊。〃〃对我来说就是啊。在非人的世界里,你可是很耀眼的。和你有关的故事,全都惊心动魄,甚至有些可以说惊天动地。所谓默默影响这个世界的人,指的就是你这样的啊。你已经注定是传奇了。

    我被他说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重要,追星族果然是不可理喻的。当然,被这么没皮沒脸一顿夸,小自得总是免不了的。

    然后他又长时间的不说话了。我等了一会儿,问:你还在吗?我看见梁应物他们走得更近了些,正在冲我打手势。我知道他们在急些什么,和全奉诚说了那么多,却还没有接近最关键的部分。当然,是对我们而言的最关键。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全身都能隐形了呢?之前那么多年只能做到头部,来日本才几天,就这么厉害了?〃我又问。其实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必然就是何夕所说的,核辐射对于非人不稳定基因的强烈影响。问这个问题,是打个前站,根据他的回答,我总能找出话头,来问他今天为什么会来抢河童。

    是辐射。来之前我就知道会很危险。这些天,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像被烧灼着,痛。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不受我控制地变化着。我精力从未如此充沛,但我心里是清楚的,这是透支。我细胞的异化以比此前快千百倍的速度进行着,代价是失眠、偶尔的失忆和神智模糊,前一小时充满活力,而后也许会有一分钟的全身无力。你试过神经痛吗?腿上屁股上手上的神经一起痛,你想象过这种情况吗?细胞变得可以隐形,进行了这样变化的细胞,所组成的生物,还能和原来一样,健康地生活下去吗?早在我的大脑细胞变得可以隐形之后?我就预感自己可能不会活得太久?而现在,嗬,即使沒有受枪伤,我也随时可能一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全奉诚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气息又比刚才更微弱了三分。你居然知道是核辐射的影响?其实这段时间,各国生物学家都来日本研究核辐射对生物变异的影响,附近有许多的生物都变异了,变异的程度是超出常规的,甚至可以说突破了原本的生物规律。就在前些天,我还亲手抓住了个变异生物。是一只从甲壳里挣出来的乌龟,比原本大了许多倍。〃

    我故意说到了无甲龟,因为我料想偷走无甲龟的那家伙,即便不是全奉诚,也可能和他有关系。他要是不接话,我就从无甲龟接到河童了。

    全奉诚却笑起来。我一直很喜欢关于你的故事,有的是你自己写的冒险,有的是别人口中的传说。有时我会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你的故事中。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是个怎样的角色呢?我听他岔开话题,却有不太妙的预感。一般来说,在你的故事里,如果出现了我这样的角色,在临死之前,和你有这一番交流,吿诉你我的过往,那么在这之后,必然会绐你一些关键性的线索,解决你心中的谜团。否则,我的出现,对你就毫无意义了。〃

    别这么说。〃我苍白无力地辩解着。〃但这个世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人活着,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说说话,但我说的,却未必是你想听的。你想听的,我未必知道?知道也未必肯说。有时候,带着秘密去死,是件有趣的事呢。给你增加些难度,人生嘛丨,

    我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必须打破他的这种状态,这时打断他说:今天在医院门口,不止你一个人,对吗?你喊了一声’圏套’,这是喊给你的同伴听的,i±她停止原本的计划。她是谁?〃

    我的问话没有得到可回应。然后我听见了重物落水的声音,伸手往旁边一探,发现他已经不在那儿了。我连忙跳下青石,蹚着海水摸索着,同时向梁应物和陈果求助。

    海潮一波又一波,我们终沒有找到隐形的全奉诚。潮水把我们冲得前俯后仰,再向前去的话,就有被卷入海里的危险了。而全奉诚,应该早就被卷走了吧。

    你居然让他这么跑了,你就该扑上去抓住他。他受了伤,根本挣脱不了。走上岸的时候,陈果忍不住抱怨。

    但并不是没有收获。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