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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4节

    谷中的“城”

    大家有听过“物臭太郎”的故事吗?

    在信州有一个叫做物臭太郎的懒惰虫,从小在村民的保护下长大。有一天,京城在征召工人,村民推派物臭太郎去参加,想说顺便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物臭太郎到了京城之后,不但娶了妻子,后来还发现他居然是某个贵族流落在民间的后裔,简而言之就是个贵族流离传①。

    可惜这个故事有一个比较与众不同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贵族流离传。因为物臭太郎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是个不事生产,连动都懒得动,甚至连人家掉在地上的饼都懒得捡来吃的人。问题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能在那个大家光是要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别人的年代生活下去呢?

    前三章笔者都在说明现在的小伏町是处于一个多么不安定的状况下。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之争更加深了这种混乱的程度,位于两者的势力界在线,也就是现在的谷中地区、六桑村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的战祸了。

    接下来,让我们把焦点移到上述的谷中地区。

    谷中有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传说。那就是在谷中地区的东边,与六桑村之间,隔着好几座山,据说山里有一座“城”。笔者小时候常常听到谷中的居民将东边的山称之为“城山”。

    然而,从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范围上来看,谷中的山里照道理讲不可能有“城”存在。如果这座城是五木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应该会再往八保靠近一点才对;相反地,如果这座城是土守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就应该会偏向小伏一带才对。此外,经调查过两股势力范围的资料,上头完全没有提到谷中的城。即使去查后来留下的军忠状②,也没有任何一篇提到自己攻打或镇守谷中之城的事迹。

    那么,谷中的“城”难道只是谷中的居民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吗?

    笔者向当地的老人要来了地图,深入杉山去调查,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三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座城,但笔者确实发现当地的确有人工加工过的地方,如图十二的地图所示。

    从谷中翻过一座山,先往下走,再往上爬,在山顶上有一个规模非常小,但确实有被削平的地方。一边大概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吧!还发现了像是壕沟一样的低洼地带。

    中世的“城”指的并不是“具有防御能力的设施”,而是“以此做为防卫据点的设施”。不管实力有多么脆弱,不管战备有多么阳春,只要有人下定决心要守住这个地盘,那么这个地方就可以称之为“城”。“城”在中世除了可以指实际的建筑物之外,还具有象征的意义,同时也是一种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存在(请参照笔者所写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〇一页)。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遗迹应该就是“谷中城”没错吧!

    “谷中城”既不存在于五木氏的数据里,也不存在于土守氏的数据里,但又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在谷中的八幡神社里。那是几张古文书。原本存放在谷中的寺庙里,后来明治时代发生废佛毁释③的运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几张古文书被送到了八幡神社。

    其中一张是由三条禁令所构成的公告。

    禁

    一、滥妨狼藉之事。

    二、放火之事。

    三、采伐森林之事。

    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

    根据一般的说法,滥妨指的是绑架,狼藉指的是抢夺人家的财产。相传这道禁令是在天正十三年(公元一五八五年)由土守氏所颁布的。当时两股敌对势力的权力之争也终于进入了最高xdx潮,局势明显地倾向于对土守氏有利的局面。就连长久以来皆为五木氏领土的谷中,也在天正十四年变成土守氏的领土。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公告的确可以这样解读——由于土守氏打败了五木氏,将谷中纳入其支配的领域内,正式宣布当地自即日起脱离战争的状态,并致力于恢复当地的治安。

    然而,剩下的古文书却提出了另外一个解读这份公告的角度。

    古文书除了公告之外,还有一张借据。债务人是谷中村,债权人是六桑村。金额是三贯两百文。这在当时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谷中人到底打算把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呢?

    借据最后有这么一段文字——

    右文所示的金子,是为了将来缴交判钱、笔功借用的。理当要在同年的十二月底之前还清。从此以后,六桑如果受到了攻击,可以透过地下通道逃到谷中村方山。

    由此可见,这笔钱是为了缴交“判钱”、“笔功(笔耕)”所借用的。必须在十二月底前还清。另外,今后六桑要是受到战火的波及,大家可以逃到谷中的山上。

    但问题是,这笔钱到底是要缴给谁的呢?

    这个答案就藏在上述禁令的最后一句话里——“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也就是说,一旦发现有人做出抢夺、绑架、放火、采伐的行为,就要把他抓起来的意思。但是在乱世中,这些掠夺者通常都有自己的武力,那么土守氏到底是叫谁把他们抓起来呢?

    除了谷中的老百姓之外还有谁?

    在中世,老百姓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从已经化身为掠夺者的士兵手中,守住自己的生命财产与安全。为了要和这些武装的掠夺者对抗,老百姓当然也有自己的武装和组织(关于谷中年轻人在战时的组织化,请参照在下所著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三三页)。

    换句话说,这份公告绝不是什么和平的宣言,而是一张战斗许可证,允许在其管辖范围底下的村子,一旦发现军队突然变成掠夺者的时候,可以用武力来抵抗他们的掠夺(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如果在没有这种事先公告的情况下,擅自以武力跟诸侯的军队对抗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判乱罪抓起来的)。

    只不过,当时是“自力救济”的中世。这张许可证当然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因此谷中的居民只好去请求当时在情势上占了上风的土守氏颁布这个公告。当然土守氏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出这张公告,而是要求了相当代价的金额作为报酬。或许是判钱,也或许是笔功(笔耕)的费用。但是金额之高,单单一个谷中根本付不出来。不够的部分只好去跟夹在土守氏和五木氏之间的六桑村借。因为如果不乖乖地把钱准备好的话,在发生抢夺、绑架的时候就不能用武力抵抗。所以不难想象谷中会有多么感谢六桑了。

    在《小伏日记》里,描写谷中与六桑的夏日风情如下——夏天农闲的时候,谷中的居民会在中元节到六桑去跳舞给六桑的居民看。然后下次再换六桑的居民到谷中去跳舞给谷中的居民看。谷中和六桑这种以舞会友的方式,在交流的意义下,除了有同样处在紧张地带的同病相怜之外,可能也有一旦发生战事的时候,可以互相支持的默契存在吧!

    是故,谷中为了表示对六桑的感谢之意,答应在六桑遭遇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也就是给予六桑居民“上山”的特权。当时谷中东侧山地的所有权握在谷中手里。因而,借据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六桑居民在发生战争的时候可以“上山”。

    当敌人太过强大,就算有武装也不管用的时候;或者是五木氏或土守氏的大军压境的时候,居民不得不离开村子去避难,这种行为就是所谓的“上山”。

    然而,根据笔者自己的经验,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话,逃难生活可是会很辛苦的。此外,如果只是单纯地逃到山上,可能还是会担心掠夺者说不定随时会攻打上来。

    因此,为因应以上的需要,就产生了战备粮仓、短期生活的据点、简易的防御措施……也就是所谓的“谷中城”。

    由此可知,“谷中城”的“城主”也就是谷中村的居民们。

    像这样的“村之城”并不是只有谷中才有。根据报告显示,光是九州岛一带,就已经发现了

    十九处的“村之城”。以下是笔者个人的看法,笔者认为像这样的“村之城”在全国各地可能多

    到数不清。基于人类共通的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的生物本能,再加上中世“自力救济”的时空背景,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都要试上一试。所以像这种具有防卫机制的建筑物,我认为也是必然的大势所趋。

    除此之外,那些全副武装,盘踞在城里的老百姓,应该也使出了各种手段吧!既然统治者都把维护治安的权力与义务下放到民间了,民间自然也必须雇用战斗的专家吧!那就是所谓的佣兵。

    简而言之,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中世的村落早就知道要如何从平常开始扶养一批不事生产的人。所以笔者在本章一开头所提到的“物臭太郎”的民间传说,也有一种说法指这个故事就是从这种扶养“随时可以推上火线”的佣兵习俗而来。至于这些被扶养的人当中,是不是真有一批佣兵到时候可以全副武装,代替老百姓上战场,则全是笔者自己的想象。

    中世之所以被称为战国,就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老百姓的系统,老百姓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害,只能自己武装起来,或是雇用佣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现在这个称为现代的时代,并不是取代掉中世,而只是覆盖在中世之上。只要现代出现了一点点破绽,中世就有可能乘势翻盘而起。一旦我们对周围五公尺以内的治安都不能放心的时候,就有可能重新拿起武器吧!因为“自力救济”的世界从来不曾消失过——

    注释:

    ①日本说话文学的一种。多半是些年轻的神明或英雄流落到民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试炼与考验,最后功成名就的故事。

    ②日本的鎌仓、室町时代,武士会将自己的军功写成军忠状,以做为日后论功行赏之用。

    ③明治元年,揭示政教合一的明治政府颁布了神佛分离的公告,企图抑制佛教势力的发展。结果引起一股镇压佛教的风潮。许多的寺院、佛具和经文甚至都遭到破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