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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给平凡以价值

    1999年好莱坞拍摄了一部《美国丽人》,美国丽人是美国一种常见的玫瑰花品种,那电影海报就突出着那样的一枝玫瑰花。影片里的玫瑰花,特别是飘飞与堆砌的玫瑰花瓣,有着多重的象征意义。这部影片给予了我很强的冲击力。所谓美国生活方式,曾是美国人引为自豪的,冷战时期,美国总统肯尼迪与苏联首脑赫鲁晓夫之间曾发生过著名的厨房辩论。美方的杀手锏就是美国人大都拥有设备齐全的厨房,并有丰裕的食品,可以享受到幸福生活;苏联呢,虽说卫星上天、军备强大,一般老百姓的厨房里却盘中羞涩。赫鲁晓夫当时恼羞成怒,他怎么驳斥对方的,我已不记得,但我却记得自那以后,赫鲁晓夫也就把苏联所要实行的共产主义,定位于彼时所有人都可以在餐桌上享用一盘土豆烧牛肉。而这也成为了后来中苏两党论战中,中方狠批他搞修正主义的一大恶例,像我这样岁数的中国人,那时一提起土豆烧牛肉,就觉得是可耻的象征。

    到20世纪末,美国人拍出了《美国丽人》,影片里表现的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他们有单栋的带草坪的住宅,家庭成员各有各的汽车,厨房里各种设备与食物一应俱全;影片里的一家人在雅致的餐厅里就餐时,在餐桌上摆放鲜花、点上蜡烛,还放送柔美的古典音乐,这虽并非每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必有景象,却也绝非奇特罕见。但就是这部《美国丽人》,却无情地撕开了掩盖着那表面温柔富裕生活的面纱,把美国一般中产阶级人士生存的内在窘境与心理危机,予以锋利地解剖,狰狞凄厉地展现出来,真可谓惊心动魄,甚至是令人毛骨悚然。我看完这部影片的心得之一,就是对美国电影界人士能对世界上许多人仍艳羡不止的美国生活方式,持如此严峻的批判态度大为佩服;该片在美国放映后好评如潮,票房奇佳,后来又在奥斯卡评奖活动中大获全胜,这是否证明着美国电影人以及观众们对自己的民族、社会,有着不怕揭丑、剖析的健康心理呢?

    2000年初,报纸上一度刊登消息,说《美国丽人》将作为大片引进,在中国影院中正式公映。但后来所引进的年度10部大片里并没有它,是否负责引进审批的人士仔细研究后,觉得这部影片并不适宜向正大步迈小康的一般中国人推广?

    的确,以中国目前一般情况而论,像《美国丽人》所表现的那种家庭的物质生活,应该是已经超出小康,而达于大富了。美、中两国国情不同,在美国,两口子只要其中一方有份稳定的工作,贷款买一栋两层楼带地下室和车库草坪的住宅,简直是家常便饭。当然,同样大小质量的这种住宅,在不同的地点价位会有甚至是很大的区别,我们这里且把诸如加州湾区、纽约长岛海滨地区那类地方的住宅排除在议论的范围以外。那么,眼界越来越开阔的中国人应该懂得了,以住房而论,那种单栋房子就是一般美国人居家的常态,也有住联体而单门进出的小楼的,也有单栋却不起楼而往平面上铺开的,有的房后有游泳池,有的草坪很大兼有高树花圃,但一般来说,虽有某些差别,其价位有所不同,但总体而言,都还是小康人家而已,与真正美国的大富人家的豪宅,如电影《保镖》、电视连续剧《豪门恩怨》里所呈现的那种景象相比,还得说是寒酸。

    改革开放以前,一般中国人对一般美国人的生活状况不太了解,那时听说美国人住的小楼后面有游泳池,真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何其富贵。后来不少中国青年人到美国留学,读了学士读硕士再读博士,而且两个这样的男女结为伉俪,谋得了体面稳定的职业,于是也就贷款买了那样的洋房,双方的父母轮流去探亲时,发现那样的住法实在稀松平常,满眼皆然,房后的小游泳池也算不得什么富贵的象征。

    接着还会发现儿女那样的高级打工仔其实很苦,周一至周五要来回开两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的车去城里公司,周六照例要闷睡以弥补透支的精、气、神,睡足后可能还得花不少的时间操起电动锄草机修理草坪,倘若未及时修剪草坪而呈现疯长状态,那社区邻里们是会予以谴责的,面子也就因此丢净,万不可等闲视之。周日则必须再开车到一处大的购物中心去采购一番,以充实业已开始空虚的厨房冰箱,及补充种种日常用品,而在那购物中心的餐馆里吃一次饭,便属难得的享受,点菜时胆敢点一客甜点,更是放肆欢乐,及至回到家中,往往又已筋疲力尽。房后的泳池,一年里难得使用几回,但池水却要破费安装蛇形电动吸秽器来保洁,这项开支又进一步督促他们到周一再去奋斗,惟一的盼头也无非是年假,那时也无非像其他美国白领一样,钱少时自己开车去拉斯维加斯赌场一类场所小试手气,钱多时往欧洲等处一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就在此种美国生活方式中耗散掉各自的生命。

    按说,已定居美国、并进入上面所描述的生活状态的中国血统人士,他们应该比《美国丽人》里的主人公有更多更深的心理危机,因为他们除了一般美国中产阶级的苦闷外,还无可避免地要遭遇种族与文化方面或显或隐的冲突,于是也有表现这种心路历程的影视作品出现,如美国华人拍摄的电影《喜福会》和中国内地冯小刚执导的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等。但我就知道,因为美、中两国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一些已定居美国、并已稳定地跻身中产阶级阶层的,原中国内地的人士,在回到中国内地以后,就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明明在美国不过是一般人物,回到中国内地却总摆出来自富国的贵人姿态。

    我就遭遇过生动的一例:某女士在美国留学后嫁给了一位美国教授(现已退休),她操持家政之余有兴致写些东西。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到了我的地址电话,于是从美国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即将回中国探亲,路过北京时要我把看过她作品后的意见告诉她,并将把她的作品打印稿以快邮方式寄到我家。我与她和她的丈夫素昧平生,也没得到我在美国的友人的举荐,这样一个电话过来我感到突然,于是试图委婉拒绝,她那边却一声北京见把电话挂断了。大约一周后,某日午夜,我书桌上的电话忽然大响,一接电话,那边是一位女士报出姓名后劈头便说:我到了!我后天见你!我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悟出她是谁。就算她看过我写的文章,知道我有深夜写作的习惯,这样地午夜来电,似欠礼貌,至少接通电话后也该道声打搅吧。噫,她却没把我放在跟她平等的地位上,仿佛我按她的旅行计划帮她看稿提供意见属天经地义,如此倨傲,真令我大吃一惊。我们接下来的通话,双方语气上倒都不露棱角,那心理冲突却相当地尖锐:

    我在北京的时间很紧,明天一整天没工夫,后天晚上可以见你……她这样宣布。

    我心想,您怎么就不先打听一下,我哪天哪段时间有工夫呢?再说,我就是有工夫,凭什么就非得见您呢?

    我正考虑如何回答她,她那边又兴冲冲地说:我后天晚上大概八点半回到住处(她住在一位亲友家里),你可以那时候来……

    我于是客气地回答她:对不起,我从不到陌生人家里去的。

    她显然没预料到会听见这样的答辞。稍停顿了一下,她客气地说:那……不要紧,我可以到你家里去。

    我又客气地回答她:对不起,我从不在家里接待陌生人。

    这肯定更令她吃惊,她问:咦,那你怎么把对我作品的意见讲给我听呢?

    我说:自从我不再当编辑,我就再不读任何人的未经发表的东西,无论是手稿还是打印稿,一来是忙,二来,因为我自己也写东西,看了别人未经发表的东西,自己发表出东西来,万一别人说取用了他的构思、细节什么的,解释不清……

    这当然是她更想不到的,她便说:那么,你收到了我的作品,难道就一点也没过目吗?

    我说:我并没有收到您寄来的作品。

    她说:咦,奇怪,我寄的是快邮,怎么你们中国的邮政这么耽误事儿?

    你们中国的说法在她来说也许非常自然,却令我大不快。我确实没收到,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怎么能断定不是美国方面而是中国方面耽误了那个邮件?

    我们的通话可想而知是不欢而散。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我把这场通话学舌给妻子听,妻子说:这位女士看来就是这么种性格的人,人家请你看稿是看得起你,你何必做出那样的反应。而就在那天中午,她寄的快邮恰好到了。

    后来,那把我地址电话告诉她的人,见到我时告诉我,该女士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态表现,是因为每次她回到家乡,那里的亲友都围着她转,这个想把儿子去认她个干妈,那个想求她出经济担保把女儿办往美国,个个都竭诚地愿为她效劳,争着陪她游览名胜古迹。听到她的住宅里有三个卫生间、两个汽车库,后院有凉亭泳池,无不啧啧称奇艳羡。她在这种氛围里浸润久了,把自己看得比留在中国内地的人贵重,而无形中表现出优越感,凡事优先考虑自己需求方便,也就不足为奇。

    这当然只是一个方面的例子,也有另外的例子。一位15年前去美国,现在也定居那里、最近回来的朋友跟我说:没想到国内变化这么大!记得10年前回来,拿些在美国买来的化妆品送人,个个都高兴,显得很高级;这次又带了些回来,却简直拿不出手了,且不说在北京等处的大商厦一楼里,比这些品牌更高级的进口化妆品都能买到,就是合资的、国产的这类东西,也质量都很不错,满坑满谷不说,价钱也不贵!还有家用电器,我的印象,是比美国的还先进、还俏丽,而且便宜!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也在用影碟机看VCD光盘,这在美国却并非一般家庭的享受,像我们家和附近社区的家庭就都还在看录像带……

    中国内地的经济在高速而稳定地持续增长,带动着一般中国人,特别是城市里,包括东部许多农村里的老百姓,物质生活水平不断地提升着。正当的物欲在朝满足的境界推进,横流的物欲也在恣肆地起泡沸腾。中国就要正式加入wTO了。这就引出了对跨国资本和全球一体化究竟是好还是坏的思考,当然,对此殚精竭虑的主要是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

    《美国丽人》那样的美国电影,大概是受到在美国大学里盛行的新左派理念的影响吧,它把建筑在因跨国资本的运作与全球一体化基础上而变成了人类小康标本的美国生活方式,亦即中产阶级的雅皮生活,给予了近乎毁灭性的批判。这是一种对当下世界经济发展与生活方式演进趋势的道义上的制衡。

    但世界上的事情实在复杂。事情复杂,人心更复杂。事情往往是因地因时而异的,比如土豆烧牛肉,40年前,修正主义曾作为共产主义的标志,反修防修者则以为是追求物质享受的可耻符号。事到如今,就我所定居的北京而言,那算得什么佳肴呢?无论是作为向往之物还是奢侈之物的符号,它都完全没有资格,只不过是最平凡的一道家常菜罢了。人心更往往是因地因时而异的,比如上面写到的那位女士,作为退休大学教授之妻,在美国过的也不过是一般中产阶级(而且还要偏下)的生活,但她将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与国内亲友相比,就觉得自己很不平凡。

    事情与人心如果大错位,那呈现的局面就更复杂。比如有的知识分子在中国内地时观点颇右,但真到西方去呆了下来,经受到种族、文化的冲撞,加以那边时髦的学问大都是新左派之类的左倾理论,观点也就左了起来,对跨国资本、全球一体化不说是恨之入骨,也是批判有加;更有中国、西方两边跑的人士,那就更显得奇突,他被邀请到西方是跨国资本为背景的机构给的钱,以此从那边取了新左派之经,在中国宣传新左观点,著书立说,大批跨国资本,呼吁重新树起马克思主义旗帜,进行制度创新,而且得了大奖,但那奖金却又是直接从跨国财团那里要来、并以那财团的名称命名的,实在令人目眩费解。

    现在我要说到另一部美国电影,就是2000年年尾推出的《家居男人》(香港又译做《缘分交叉点》),这部影片似乎算不得什么大制作,内容也不复杂,讲的是圣诞节晚上,纽约某大金融公司老板,也就是资本家兼知本家的那么一位成功人士,在有的下属们急着想回家与亲人们共进圣诞晚餐的时刻,还在摩天楼的办公室里兴致勃勃地布置资产并购、股票上市之类的辉煌大业,直到兴尽,才终于宣布休息。他一个人在圣诞节的街头游逛时,与一个黑人流浪汉发生了纠葛。回到他自己那豪华的公寓楼,在床上酣睡一番后,忽然醒来,却骇然发现身上趴着一个老婆,而且有一个女儿跑来叫他爸爸,举目一望,竟置身在了一个普通的美国家庭里,这令他费解,万难接受,他冲了出去,不见自己的豪华轿车,只好开上一辆廉价面包车回自己的豪华公寓楼,但那门房竟说不认识他,邻居也说没见过他,不让他进去,他再冲到公司大楼,那里也不认他,无奈他只好又回到那个本不属于他的家里,但那里面的妇女和女儿还有摇篮里的儿子都只把他当成家里人,仿佛只是觉得那一天他有些个暴躁而已……原来,他是被那个黑人流浪汉施了魔法。

    这部影片告诉我们,至少就纽约的居民而言,在郊区拥有一栋两层带地下室与车库的小楼是很平凡的生活状态,而影片的主人公原来是超平凡的,他在曼哈顿富人街豪华公寓里拥有两个大单元,他不想结婚过小日子,但有妖艳的情妇自动上门,性生活方面很能满足,连平时穿的西服上衣也都是2400美元一件的大名牌。陷入到尴尬的小日子里,要养家糊口,开源节流,过远离大事业的平凡生活,这令他苦恼不堪。但有一天,他发现了一盘旧录像带,放出来看,是他为妻子凯的生日在庭院里搞派对的种种景象,他为庆贺妻子生日五音不全地唱了歌,妻子和来宾们都欣喜若狂。这些画面令他吃惊:难道这会是我吗?也令他感动:这要真是我该多么好啊!从此他发生了转变,他喜欢上了这种平凡的家庭、庸常的小日子。但好景不常,那魔法的时限到了,他又还原到了本来状态,他竟反而不能忍受那成功人士的高级生活,他跑到那栋房子去,那里面的人说不认识他,他千方百计要找到凯,竟然找到了,但凯一点也不知道在魔法期间里曾充任过他的妻子,而是一位与他相近的追求非凡的女强人,正要搬迁到法国巴黎去谋求更大发展。

    正当凯要登机飞往巴黎时,他冲到了登机口,恳求凯留下来,一起喝一杯咖啡,他对感到莫名其妙的凯说,人生有比大事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他们曾是平凡的夫妻,有两个可爱的宝宝,虽然结婚已经13年,也经常争吵怄气,但却始终相爱,在她过生日时他曾为她引吭高歌,互相常常会以一些并不昂贵却细心准备的礼物让对方惊喜不止……凯终于被他说动,留下来和他喝咖啡,影片最后的场面是机场咖啡厅一角,他们相坐欢谈,落地大玻璃窗外雪花纷飞……

    这部影片是对《美国丽人》的一个反动,还是一个补充?前者试图告诉我们,常态的美国生活方式的玫瑰花里隐藏着深深的失落与严重的危机;后者却努力地说明,恰恰是在最平凡的美国生活方式里,才包孕着人生的真价值与真乐趣。如果《美国丽人》不适宜引进到中国内地,那么,《家居男人》是否就适宜向一般中国观众推荐呢?

    中国内地的民众正在奔小康,小康的官方标准是以人均享有的美元数目来厘定的,而美元后面则至少在物质方面体现着一般美国人的生活水平与方式,只不过那更多地是一种方向、一种象征。以中国的底子薄、人口多,以及东西部和城乡间的不平衡,中国一般民众在住宅水平上普遍达到上述两部美国影片里所展现的那种状态,至少在新世纪的前半叶内,恐怕还是不可能的。

    看了《美国丽人》再看了《家居男人》,我觉得美国的文化艺术真是多元并存、各放光彩的局面。我想他们理论上也该不止有新左一种,举凡后现代、后殖民、解构主义、女权主义,似乎都属于左倾的一类,这些理论当然应该向中国人介绍,中国人也确实可以从中得到某些启示,如对跨国资本进入及全球一体化进程中负面因素加强必要的戒惕。但美国思想文化界里另类的东西,不说是右的,或中间的吧——那样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比如《家居男人》及其背后的理论,看来也该介绍、研究。

    近一年多来,中国报刊上掀起了一股鼓吹知本家的劲风,树立起来一个价值标准,就是必须成为拥有目前世界上最吃香的科技与管理知识的人才算当代英雄。搞经济似乎就必须搞知识经济,不懂电脑简直无异于文盲,不上网成为网民差不多也就成了愚氓。许多报刊热衷于刊登世界或中国的富人榜,首富、富姐、富婆都绝非讥称而是美赞。电视上的许多广告都直言不讳地宣称他们的那个品牌是成功人士,自当拥有。对真文凭的崇拜达于极致,弄得假文凭的生意也便兴旺起来。还有记者报导,说是北京大学一位考古专业的博士,去到一所小学应聘,因为试讲拼音课失败,惨被刷下,写这消息的用意大概是用一粒米来照亮不掌握最先进的科技管理知识成为知本家者,那就虽有博士学位也可能被淘汰的大千世界。但很快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就发表正式声明,说他们那里绝无任何已获博士学位或正攻学位的博士生有过这类的遭遇。

    宣传知识的重要性,突出尖端科技与管理科学的重要性,鼓励年轻的学人在实践中学习,像比尔·盖茨那样创建高科技公司,以及尊重在守法前提下的个人财富,重视学历,在内地开辟发展美国硅谷那样的新、高、尖的科技开发区,为有更多的成功人士鼓呼……这当然都是对的。然而,我以为要适可而止,要把握好分寸尺度,不要把奔小康演化成了奔大富,这有使富者更富、而使未达小康的俗众败兴、乃至其中很大一部分反而变穷的危险,更重要的是需要有另样的声音出来制衡。

    《家居男人》这块他山石,就对成功人士的价值标准予以了置疑,而把黄金般的价值判断,给予了平凡的人士、庸常的小日子,发出了与《美国丽人》完全不同的声音——《美国丽人》固然对美国中产阶级的虚伪生存与内心危机做出了鞭辟入里的剖析,但它隐含的价值观,还是普通人应该更有出息,能努力再向上登攀达到成功才好——《家居男人》对美国生活方式的颂赞里也许有并不适合我们的成分,但它对疏离了所谓成功的平凡人生里那些优美人性的肯定,却是具有普适性的营养,值得我们吮吸。

    1998年我第二次去美国,2000年第二次去法国,又去了英国,在那边,我发现——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发现,那本是依靠合理想象也可以明白的——那些西方国家并不是到处是硅谷,也有许许多多从事非高科技的俗众,过着远非天天要上网漫游聊天的凡庸生活。那边的一般人,包括大学生,崇拜比尔·盖茨的似乎并没有中国这么多,有的提起他来甚至觉得是个很无聊的人,不过是赚了大钱,发了财罢了,哪里算得什么民族英雄、青年楷模、人类精英!一个法国知名的文科教授坦言他的电脑只不过用来做文字处理,对上网毫无兴趣,更不觉得应该去学会编程什么的;一位美国诗人更是坚持手写,他没有电脑,而绝无文盲的自卑感。大学生辍学去开公司,他们觉得那只是辍学者个人的私事,哪里够得上什么新生事物?一般人都还是觉得学业应该坚持修完再去创业才好。

    那边固然重视文凭,却并没有达到矫情的地步,还是以实际的能力为第一位的舍取标准。经济管理固然是相当热门的学科,但也没有人人争而学之的氛围。想想也是,倘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全民都是善于科学管理的人士,那么,谁又来充当被管理的一线工作人员呢?我在西方到处看到普通的加油站工人、集装箱卡车司机、旅馆清洁工、商店店员、公园里的花木修剪工……也并非都是些少数民族、外来移民,还是白种青年人居多,大都面无愠色羞赧,神色自若地从事他们的职业,安度他们的人生,哪里是世界人类进入纳米时代,当不成资本家也当不成知本家就必然落伍的痛不欲生景象?他们许多家庭之所以还在使用录放机放录像带看,并不另换影碟机去看光盘,除了其他因素以外,观念上并不以使用的东西的高新科技成果含量为取舍标准;而相反的,返朴归真,过平凡而简单的生活倒成为了一种时尚。

    因此,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在目前的时势下,应该有多种声音供人们选择,或综合加以思考,其中的一种声音,就应该是——给平凡以价值。这样的声源,既可以从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里挖掘,也可以从西方的文化(古典的、当代的、前卫的、通俗的)里借鉴。这回我从美国两部好莱坞电影谈开,算是一次尝试,这样的声音,我还将进一步使其浑厚、洪亮,并企盼得到合鸣与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