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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阵地向后方,约五里,有一座山峰,峰上有一座古寺,警备旅司令部设于古寺里。

  战争一开始,古寺中的老和尚就已经逃之夭夭,古寺仅有大殿一座,大殿里有禅房一间,司令部一干人白天在古寺里研究战争动态,夜晚就下山,在半山腰的一户人家居住。半山腰,有一座村庄。村外有打麦场,打麦场有几座麦秸垛。

  想要进入古寺,只能选择夜晚。

  然而,夜晚的古寺大门上悬挂着一个大铜锁,古寺院墙外还有人站岗放哨,想要避过站岗放哨的卫兵,打开大铜锁,进入古寺,仅靠我们两个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要进入古寺,先要引开卫兵,然后从别的途径进入。比如挖墙,翻窗。

  古寺年代久远,墙壁是用大石块堆砌而成,想要挖墙,是不可能的;古寺起架很高,甭说在外面无法攀上窗户,就算攀上窗户,也无法打开厚厚的在里面闩住的窗扇。

  那几天,我们总会溜达到寺庙周围闲逛,踩点,商量计策。

  我们发现,古寺外有一棵大树,大树枝叶茂盛,通往古寺上方,要进入古寺,如果不从门入,可以从房顶进入。

  我们观察密谋良久,终于等待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然后动手。

  这天夜晚,漆黑一团,夜风正紧,趁着周围所有人都熟睡了,我和冰溜子悄悄起身,走向寺庙的方向。

  警备旅驻地的外围,警备森严,而内部却没有人监视,我们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的那座村庄,我埋伏在村口,冰溜子继续向上走,走到了山顶上的古寺外。

  然后,冰溜子在山顶上发出了几声青蛙叫,这是我们事先约定的暗号。我走到了打麦场,点着了那几堆麦秸垛。那晚狂风大作,麦秸垛很快蓬蓬勃勃燃烧起来,映红了半个天空。

  山顶上的卫兵以为村庄着火了,急忙下山救火,如果警备旅这一干官员烧死了,他们责任重大,有见死不救的责任。

  山顶上的卫兵一下山,冰溜子立即爬上大树,走上大树斜伸出来的枝杈,攀着枝杈跳到了寺庙顶上,然后,揭开瓦片,捣碎泥块和簿子,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搭在枝杈上,顺着绳子溜进了古寺。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那时候的房屋结构。那个时候,没有楼板,人们搭建房屋,都是用木材和砖瓦。搭建屋顶的时候,是先摆列椽子,每根椽子相距半尺多,足以穿过一个人身(小偷都长得极为瘦小,体型臃肿的人是不适宜做小偷的);椽子上是簿子,就是用芦苇一根根串起来的东西,不用的时候卷起来,用的时候展开来;簿子上是泥片,泥片是为了堵住簿子之间的缝隙;泥片上面是密密排列的一页页瓦片,泥片也能起到固定瓦片的作用。

  所以,想要从房顶进入屋内,只需要揭开瓦片,捣碎泥片,戳透簿子,就能够从两根椽子中间钻过去。

  我跑上山顶,看到半山腰的火烧得更旺了,火光中,有很多身影在忙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我们声东击西的计策。

  我正在暗自得意的时候,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他用枪口抵着我的腰眼,问道:“干什么的?”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卫兵,吓得魂飞魄散。

  本想他们会全部下山救火,没想到还留了一个守卫的。这下,我和冰溜子死定了。

  我镇定下来后说:“我是出去送信的,回到驻地后,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走。”

  卫兵比我高一头宽一膀,他压根儿就没有把我当回事儿,也没有想到我就是今晚放火的那个人,还是准备偷窃警备旅司令部的盗贼之一,他把步枪竖起来,交在左手,然后腾出右手在我的身上搜着,什么也没有搜到。

  卫兵问我:“你出去送信,怎么跑到司令部来了?有什么企图?”

  我抽抽搭搭哭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说:“我刚刚当兵,对环境不熟悉,今晚又天黑,没有月亮,就稀里糊涂就跑到了这里。长官你行行好,放我走吧,要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赶回去,班长非打我大嘴巴子不可。”

  卫兵问:“你是哪一部分的?”

  我说了我的部队番号。卫兵翻开我的衣领,想查看清楚,看我是否说假话。那时候,我们当兵的部队番号都缝在衣服里面,有的还有姓名。不过,晋绥军的衣服里只缝了部队番号,没有缝姓名。

  天空昏暗,卫兵问我:“你真的是去送信了?”

  我说:“真的。”

  卫兵在我的衣服里仔细查看,可是他看不清楚我的部队番号,后半夜的时候,尽管月亮出来了,但是月色朦胧,根本无法分辨细若蚊足的字迹。卫兵拉着我,走到了寺庙后,向借助半山腰的火光看清楚,但还是没有看清楚。

  我心中焦急万分,不知道冰溜子是否得手,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卫兵什么时候会放我走。半山腰的火势渐渐变小了,麦秸垛快要烧完了,如果那些救火的卫兵再回到古寺,我们更不会脱身了。

  我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卫兵踢了我一脚,他骂道:“你这种狗熊还能当兵?哭什么,再哭我毙了你。”

  我赶紧止住了哭声,盘算着该怎么才能脱身。

  突然,卫兵的身后燃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古寺上方的那棵大树。卫兵顾不上再与我纠缠了,他跑向古寺前面,连声高喊:“救火,救火。”古寺的木制大门正在燃烧,火焰哔剥作响,大门上方的木制门楼也烧起来了。

  我趁机逃走了。

  半山腰救火的卫兵们,看到古寺着火了,又赶紧叫喊着奔向古寺。警备旅的一干人不能被火烧死了,警备旅的办公场所也不能被火烧着了,这里面有很多来往文件,密函信件,如果古寺被烧毁,警备旅就会陷入一片瘫痪。

  瘫痪不瘫痪,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只想脱身。这场连绵的战争,和我们这些斗升小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不是刚刚洗净了退脚上泥巴的关云羽,我是闯荡江湖多年的呆狗。

  我沿着另一条小路跑下山,在山脚下,我又听到了几声青蛙叫,冰溜子沿着同一条小路先一步跑下山。

  我问:“那火是你放的?”

  冰溜子说:“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问:“那么厚的木门,你是怎么点着的?”

  冰溜子说:“我溜到了古寺里,听见门外卫兵拦住了你,古寺四面墙角都有灯盏,我把灯油倒在衣服上,堆在门槛下。等我爬出来,看到你和卫兵有走到了古寺后,我就把浸透了灯油的衣服点着,烧着了木门。”

  我高兴地笑起来,我问:“章子拿到手了?”

  冰溜子说:“章子没找到,但找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硬硬的纸片。

  我问:‘这是什么?“

  冰溜子说:“通行证。”

  黎明时分,因为有了通行证,我们得以顺利离开警备旅的驻地。天亮后,我们来到了一座村庄,早起的拾粪老汉已经走在了乡间道路上,挎着粪笼,拿着铲子,看到路上有牲口的粪便,就铲起来丢在粪笼里。那时候,拾粪是乡间一种职业,这种职业通常由上了年纪的老汉担任。

  我们问老汉:“这是哪里?”

  老汉说:“这是朔州和大同的交汇处,翻过眼前这座山,就进入了打通地界。”

  我说:“翻山,去大同。”

  冰溜子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