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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感觉很奇怪,看年龄,大排也就十多岁,可是他的阅历居然这么丰富,而且知道的这么多,天文地理、诗词文学、气象物候,甚至官场轶闻。我从小在江湖上浸泡长大,但是见闻远远不如他。

  大排说:“家父在南京政府担任要职,在家中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和高官巨商,我耳濡目染,记住了很多。”

  我想起了此前见到过的陶丽,陶丽也是从南京来到塞北的,陶丽身上也有一种独特而高贵的气质,冷艳逼人,来自京城的人,和来自乡野的粗人,区别确实很大。

  当天下午,我们来到了嘉峪关。嘉峪关为长城最西端的重要关口,从此往西,再无长城;从此向西,就进入了西域。和人们传统意义中的长城不同,这里的长城不是用砖石砌成的,而全部是用黄土垒砌而成。

  嘉峪关北有黑山,南有祁连雪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也是出入西域的唯一一条通道。说这里是“边陲锁钥”,丝毫也不为过。只要守住这道关口,西域的侵略就无法进入。嘉峪关口还有一块石碑,上刻“天下雄关”四个字,是明代一名镇守肃州的总兵李廷臣书写。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山海关看到的“天下第一关”,到现在在嘉峪关看到的“天下雄关”。我们居然行走了万里之遥。这么长的距离,我们是依靠双脚和骆驼的四蹄一步步走过来的。而现在,我还要行走,去往西域的哈密营救丽玛。

  我向嘉峪关的店铺打听,他们说昨天,有一伙穿白袍骑白马的人从嘉峪关经过了。

  距离他们只有两天的路程,我非常高兴,草草吃了一顿饭后,我就准备去追赶。然而,大排拦住了我。

  大排问:“你来过这里吗?”

  我摇摇头说:“这是第一次。”

  大排说:“难怪你这样冲动。

  我问:“怎么了?”

  大排说:“嘉峪关向西,一路没有人家,一直到了玉门,才会有人烟。这上百里路,你怎么吃,怎么喝,怎么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平沙漠漠,远天淼淼,不但没有故人,而且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何况,猛兽出没,鹰鹫盘旋,恐怕你走不到玉门,就会倒毙在路上。”

  我问:“那该怎么办?”

  大排说:“在这里暂住一宿,明天清晨,结伴前行,方能到玉门。”

  我想了又想,只好留在嘉峪关。这一路上,我一心只想尽快救出丽玛,完全就没有考虑到恶劣的气候环境。

  这天晚上,我们住在嘉峪关一家客栈里。

  大排说,他完全可以再次拿着父亲的亲笔书信,住进嘉峪关最好的招待所里,然而,他不想这样做,他看够了这一路上大小官员一张张阿谀奉承,令人作呕的脸。

  今晚,他只想要清静。

  大排睡在一间房里,我也睡在一间房里。我们房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

  我睡不着,我翻来覆去想着营救丽玛的办法,想着会遇到的各种意外,和应对的方法。夜半时分,那边传来了敲击板壁的声音。

  接着,传来大排的声音:“大哥,你睡着我们?”

  我说:“没有。”

  大排说:“那我过来啊,想和大哥聊天。”

  我反正也睡不着,就对他说:“你过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点亮油灯,打开房门,突然大吃一惊,门外站着一个美轮美奂的女子。她穿着长裙,披散着头发,身上散发着一种悠悠的香味。

  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里是客栈,不是破庙;这里是嘉峪关,不是聊斋。那个女子说话了:“大哥,怎么不认识了?”

  那居然是大排的声音。

  我极力抑制砰砰乱跳的心,问:“你是女的,你不是男的?”

  大排笑着说:“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我是男的?”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让她进来,还是该将她拒之门外。

  大排说:“我今晚很烦,和大哥聊一会儿,我就回去睡觉。”

  我让在一边,大排走了进来。

  大排落落大方地坐在我的土炕边,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入神,确实是这样。大排就像大变活人一样,突然从一个翩翩美少年变成了这样漂亮的一个姑娘,让我惊叹不已。

  大排说:“大哥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我说:“是的。”

  大排突然变得黯然神伤,她说:“我有难言之隐,从来没有给人讲过,今晚只给大哥讲,大哥是个忠厚长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大排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裙子下面摸出了一壶酒,还有两个酒杯。酒杯和酒壶都发出一种清幽的乌光,显然是锡制的。

  大排给两个杯子里到了两杯酒,然后举起一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能有大哥这样的知心朋友,是我一生的福气,大哥,干杯。”

  我本来不想喝酒,我牢牢记住了上次喝酒的教训,但是,大排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都把就被递到了我的手中,我再不伸手接住,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我心想,只喝着一杯就行了。我和大排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大排说:“我父亲在南京做高官,但是他每天忙于公务,不搭理我;我母亲整天和一帮姨太太们打牌,也不管我,我一气之下,就带着家中几名随从离开江南,来到塞北游荡。”

  我问:“你来到塞北,爹娘知道吗?他们要是找不到你,会有多着急啊。”

  大排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着急,要看看我在他们心中是否重要。我在塞北已经游玩了一年,没有钱了,就取出盖着父亲私章的信纸,在上面写几句,自然会有人替我张罗好吃住。”

  我说:“这么说,那些交给各地官员的信件,都是你伪造的。”

  大排说:“反正都是民脂民膏,都是国家盘剥百姓的钱,你不花,会有人花。我不要白不要。”

  我想,大排浑身都透着机灵,这真是一个奇女子。

  大排接着说:“今晚,我突然想我的父母了,明天,我就想回南京去,但是一想到要和大哥分别,就非常难受。大哥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大排说着说着,突然泪光婆娑。她举起酒杯,说:“大哥,喝了这一杯,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听得很伤感,大排这么好的姑娘,倏然而来,倏然而去,让我倍感惆怅。大排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我自然无法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排又说:“悲莫悲兮伤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然而,刚刚遇到新相知,却又要伤离别,这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事情。大哥,愿上帝保佑我们,让我们能够再次相逢。”大排又端起了酒杯,我依然无法拒绝,又喝了一杯。

  大排突然抱住了我,她在我的耳边喃喃私语,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像雾一样,她说:“大哥,我在南京等你,如果你在哈密找不到你的意中人,你就来南京找我吧。”

  我像腾云驾雾一样,身体和意识都不再属于自己。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排说:“时候不早了,大哥你安心睡觉吧,我带上门走了。”

  大排将我放在土炕上,我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我看到大排吹灭了油灯,慢慢走向房门,我觉得我应该送一送她,可是我无能为力,浑身瘫软。很奇怪,我才喝了三杯酒,三杯酒下肚,大排行动自如,而我却手脚酸软。

  我想着想着,想不明白,后来我干脆不想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很高,照在院子里的一株洋槐花树上,洒落了一地的细碎斑点。我心想不好,赶紧扶着墙壁走到门外。

  门外,店家正在院子里择青菜,他看到我走了出来,马上殷勤地说:“和你一起住店的那几个人替你遛马去了,让我别叫醒你,说你昨晚睡得晚,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