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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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噜,我只不过问问会不会炸得这么远,我好在树干后面好好躲起来。”吉普赛人说。

    “就这样躲着吧,”比拉尔对他说。“我们杀了多少人?”“我们干掉了五个,这里千掉了两个。你不见远远那头有一个?朝桥那边望。见到岗亭吗?瞧!见到吗?”他指着。“还有,巴勃罗在下面收拾那八个人。我替英国人守望过那个哨所。”

    比拉尔哼了一声,接着她大发雷霪,硖口大骂,“这个英国人怎么啦?跑到桥下面去他妈的干什么了?那么磨磨蹭蹭的!他在修桥还是炸桥啊?”

    她伸出脑袋,向鱒在下面石路标后面的安塞尔莫望去。“嗨,老头子”她喊道。“你的英国人在旃什么鬼名堂?”“耐心些,婆娘,”安塞尔莫对上面大声说,轻而稳地握着电线。“他就要干完啦。”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玩什么把戏?”“这是细活。”安塞尔莫大声说。“这事很有学问。”“我搡他妈的学问,”比拉尔对吉普赛人发火了。“叫这个脏脸小子赶紧把桥炸了算啦。玛丽亚”她声如洪钟地向山上喊着。“你的英国人一”她对想象中乔丹在桥下的作为滔滔不绝地骂了-阵。

    “你静静,婆娘。”安塞尔莫在公路那边大声说“他干的活可不简单。他就要完事啦。”

    “真是活见鬼,”比拉尔怒气冲冲地说。“要紧的是快正在这时,大家都听到巴勃罗已拿下的哨所那边公路上晌起了枪声。比拉尔停止了谩骂,倾听着“哟,”她说,“啊哟哟。真来啦。”

    罗伯特‘乔丹一手把漆包线卷递上桥面,随后从下面爬上来,他也听到了枪声。他双膝抵在铁桥边,两手撑在桥面上,听到下面拐弯处响起了机枪声。这和巴勃罗的自动步枪的声音不一样。他站起来,探出身去,把漆包线卷绕过桥架,开始侧着身子沿桥倒退着走,一边放线。

    他听到枪声,边走边觉得这声音直穿心窝,仿佛就在自已的横膈膜上回响宥。他走着走着,枪声越来越近了,他回头望望公路拐弯的地方,伹是仍然看不到任何汽车、坦克或人。他朝桥头走了一半路,仍然不见动静。他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电线放得很顺利,没有被什么东西缠住,但路上仍然不见动静。他把拉着电线的手伸出桥外,不让它勾住桥架,爬者绕过岗亭的后面,仍然不见动静。他走上了公路,但对面公路上仍然不见动静。接着他迅速地顺着公路外侧山洪冲成的小沟倒退着走,就象棒球外野手倒退着接飞远的髙球一样。他始终绷紧着电线,这时差不多到了安塞尔莫躲着的石路标对面,但桥对面仍然不见动静。

    他接着听到公路上段开来一辆卡车,他回头看到它刚开上桥头那长长的坡路。他把电线在手腕上挽了一颶,对安塞尔莫大喝一声炸桥他站稳脚跟,身体使劲往后仰,猛拉绕在手腕上的绷紧的电线,这时,后面传来卡车的声音,前面是躺着那死哨兵的公路、长桥和对岸那段仍旧空荡荡的公路。接着轰隆“响,桥的中段骞地飞入空中,犹如浪花飞溅。他感到爆炸的气浪扑面而来,就一头扑倒在布满鹅卵石的小沟里,双手紧紧护着头。他的脸紧貼在鹅卵石地上,炸飞的桥落下来,落在原来的地方,一片带着熟悉的辛辣气味的黄色烟雾向他滚滚而来,钢铁碎片开始象雨点般落下来。

    钢铁碎片落定之后,他还活着,他抬头望对面的桥。桥的中段已炸掉了。桥面上散布着边缘参差不齐的钢铁碎片,新炸裂的断口亮闪闪的,公路上也遍地都是。那辆卡车停在离桥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司机和同车的两个人正向一个涵洞奔去。

    费尔南多仍然背靠山坡躺着,他还在呼吸。他的两臂直挺挺地垂在两侧,两手松幵。

    安塞尔莫脸向下,伏在白色的石路标后面。他的左铸曲在脑袋下面,右臂向前直伸。他右手腕上仍然挽着那围电线。罗伯特、乔丹站起身来,跨过公路,跪在他身旁,看到他确实已经死了。他没有闻过?“体来看什么地方被铁片击中了。他死了,没法可想了。

    罗伯特-乔丹想。”他死了,个子显得真小明。他个子显得很小,头发灰白,罗伯特,乔丹不禁想:他个子真是这么小,我就弄不明白他怎么扛得动那么大的背包。他接着看到安塞尔莫灰色紧身牧人裤里的大腿和小腿肚的轮廓,绳底鞋的破鞋底。他拾起安塞尔莫的卡宾枪和那两只实际上巳空无一物的背包,又走过去拾起费尔南多身旁的步枪。他一脚踢开略面上一块钢铁碎片。接着他把两支步枪挎在肩上,握住了枪筒登上山坡,进入树林。他没有回头看,甚至也没有向桥对面的公路望望。他们还在桥下拐弯处打枪,伹他这时一点也不理会了。

    梯恩梯炸药的烟雾使他咳起嗽来,他还觉得身子内外都麻木了。

    他把一支步枪放在伏在一棵树后面的比拉尔身边。她望了望,看到这一来她又有三支步枪了。

    “你这儿太髙,”他说。“你看不到公賂那头有一辆卡车。他们以为是飞机炸的。你不如躲得低一点。我跟奥古斯丁下去掩护巴勃罗。”

    “老头子呢?”她盯着他的脸问。

    “死了,“

    他又剧烈地咳起来,朝地上吐口水,

    “桥巳经炸掉了,英国人,”比拉尔望着他。“别忘掉这一个。”

    “我什么都没忘掉。”他说。”你的嗓子不小,”他对比拉尔说。“我听到你刚才在吼。大声对上面的玛丽亚说吧,我很好。““我们在锯木厂牺牲了两个。”比拉尔说,想使他明白过来。“我看到了。”罗伯特-乔丹说。“你干了蠹事吗?”“去你妈的,英国人,”比拉尔说。“费尔南多和埃拉迪奥都是好汉舸。”

    “你为什么不上去看那些马儿?”罗伯特‘乔丹说。“我在这儿掩护比你强。”

    “你要去掩护巴勃罗嘛。”“巴勃罗见鬼去吧。让他用大粪去掩护自己吧。”“不,英国人。他回心转意了。他在下面打得很猛。’你没听见吗?他现在正在打,打坏家伙。你没听见吗?”

    “我掩护他。可你们全是混账。你和巴勃罗全是。”“英国人,”比拉尔说。“你平静些。在炸桥的事上,我一直比谁都更支持你。巴勃罗千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他回来了。”“如果我有引爆器的话,老头子是不会死的。我本来可以在这儿引爆。”

    “老是如果,如果一”比拉尔说。

    当他在卧倒的地方抬起头,看到安塞尔莫死了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随着炸桥之后的松弛而来的愤怒、空虚和憎恨,这时这些感情仍然贯串着他全身。他心里还有一股失望情绪,这是从悲痛心情而来的,军人们为了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当军人,往往把这分悲痛转变成为憎恨。如今大功告成了,他感到寂寞、孤单而消沉,他憎恨他所见到的每个人。

    “却果当初不下雪的话一”比拉尔说。这时,他不是突然地象肉体上的解脱那样(比如说,如果这个女人用臂膀搂着他》,而是慢慢地从头脑里接受这个现实,并让憎恨发泄出来。是啊,这场雪。就是雪闯下的祸。雪,就是雪使别人遭了殃。你曾一度看到它象以往那样地伤害人,你曾一度把自已置之度外,在战争中总是不得不把自己置之度外。在战争中不可能有自己,在战争中只能把自己遗忘。这时,在这种忘我之中,他听到比拉尔说。”“‘聋子’一”“什么?”他说。“‘鸯予’-,

    “说得对,”罗伯特-乔丹说。他对她露齿一笑,一个失常、生硬、脸部肌肉绷紧的笑容。“别提它啦。我错了。对不起,大娘。我们大家来好好地一起干吧。你说得好,桥炸掉了。”“不错。你得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那我现在到奥古斯丁那儿去。叫吉普赛人守在远远的下坡,好让他看得清公路上段的动静。把这几支枪给普里米蒂伏,你拿这支机抢我来教你。”

    “机枪你自己留着吧,”比拉尔说。“我们随时会离幵这里的,巴勃罗现在该来了,我们就要撤离了。”

    “拉斐尔,”罗伯特-乔丹说,“跟我一起到这儿来。这儿,好,你看到从涵洞里出来的人吗?那边,在卡车的上方。朝卡车雎来的人,看到暍?给我打掉一个“坐下。别着慌。”

    吉普赛人仔细瞄准,打了“枪,当他猛的拉因枪栓,排出掸壳时,罗伯特-乔丹说,“髙了。你打中了上面的岩石。见到飞起的碎石呜?要低些,低两英尺。现在仔细瞄准了。他们在跑。好。继续射击。”

    “打中一个了。”吉普赛人说。那人倒在涵洞和卡车之间的半路上。另外两个没有停下来把他拉起来。他们向涵洞奔去,钻了进去。

    “别朝人打枪。”罗伯特-乔丹说。“朝卡车前轮胎上部打。这样,即使打不中,也会打在引擎上。好。”他用望远镜望着。“打得低一点儿。好。你的枪法很准。棒极啦棒极啦给我打散热器的上部-只要在散热器上,哪儿都行你是第一流的枪手。瞧,别让谁通过那儿。懞吗。”

    “瞧我把卡车上的挡风玻璃打碎,”吉螫赛人快活地说。“不。车子已经开不动啦。”罗伯特‘乔丹说。“等公路上有什么车辆开来再打枪。等它开到涵洞对面才开始打枪。想法打中司机。这也是你们大家的目标。”他对和普里米蒂伏一起下山坡的比拉尔说。“你这儿的位置很妙瞧那峭壁掩护了你侧面,有多好?”

    “跟奥古斯丁一起去干你自己的事吧,”比拉尔说,“别发表演讲啦。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叫普里米蒂伏再过去一些,守在那儿上面,”罗伯特-乔丹说。“那儿。懂吗,伙计?山坡的这一边。”

    “别管我了,”比拉尔说,“你走吧,英国人你和你的面面俱到,这儿没问娌。”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飞机声。

    玛丽亚踉那几匹马一起待了好久,可是它们并不能使她感到宽慰她也不錐使马感到窠慰。她在树林里待着的地方望不到公路,也望不到桥。以前,马匹圈在营地下面的树秫里时,她常常哏点东西给那匹白脸茱色大种马吃,使它很听话,因此在枪声初起的时候,她就用手臂搂着它的脖子。但这时她神经紧张,使这匹马也紧张起来,它听到了枪响和炸弹声,猛的把头一晃,鼻孔张大了。玛丽亚没法镇静下来,她来回走动着,轻轻拍着马儿,安抚着它们,结果使它们反而更紧张、更激动。

    她试图设想正在进行的射击并不可怕,这不过是巴勃罗和新来的那些人在下面,比拉尔和其他人在上面开的枪,自己不用担心,也不必惊慌失措,必须相信罗伯托。伹是她做不到这点,于是桥上方和桥下方的枪声,象远方的暴风雨般从远处山口传来的战斗声,中间夹杂着一阵阵干巴巴的砰砰声和时起时伏的炸弹爆炸声,就可怕得使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她听到下面远远的山坡上传来比拉尔的大嗓门,朝她骂了“通粗话,她听不淸什么,就想,唉,天主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正在危急关头,不要这样骂他呀。不要得罪任何人,不要冒无谓的险。别惹人恼火呀。

    接着她迅速而不知不觉地为罗伯托祷告起来,躭象她在学校里那样,尽量快地念祷文,用左手手指记着数,反复地把那两段祷文念了好几十遍。接着那座桥爆炸了,有匹马一听到这轰隆一声,就竖起身体,脑袋猛地一扭,啦的挣断了嫿绳,一涠烟地跑进树林。玛丽亚好不容易抓住它牵回来-它浑身发抖,胸脯被汗水弄得发了黑,马鞍搭拉着。她从树林里回来的时候,听到下面在打枪,就想,我再也受不了啦。我不明真相,再也活不下去啦。我喘不过气来,嘴里干得要命。我害怕,我一无办法,我把马儿吓了,只因为这一匹在树上把鞍子撞了下来,脚钩住了马镫,才侥幸地被我抓住了,现在要我上鞍,天主啊,叫我怎么办?

    我受不了啦。我一心一意只求他平安无事,我的整个身心全在桥上。共和国是回事,而我们必须打胜仗又是一回事。但是,亲爱的圣母啊,只要您使他从桥上平安归来,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因为我的心不在这儿。我根本不独立存在。我的心只跟他在一起。求求您为了我保佑他,这样我才能存在,今后我才能为您效劳,而他是不会在乎的。这样做也并不违反共和国。啊,请宽恕我,我心乱如麻。现在我的心太烦乱了,但是如果您保佑他,什么好事我都干。他怎么吩咐,您怎么吩咐,我都照办。有了您们两位,我什么都做。可现在这样不明真相,我受不了。

    接着她缚好马儿,上了马鞍,展平马毯,收紧肚带,这时她听到下面树林里传来声如洪钟的叫声。”“玛丽亚!玛丽亚!你的英国人平安无事。你听到吗?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玛丽亚双手捧住马鞍,把短发的头紧貼在上面,哭了。她听到那声如洪钟的嗓子又喊了一声,从马鞍上转过头来,哽咽着喊道:“听到了谢谢你!”接着又哽咽着说谢谢你1多谢多谢”

    一听到飞机声,大家都拾起头来,只见飞机银光闪闪地在高空中从塞哥维亚的方向飞来,隆隆声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响。“这些飞机,比拉尔说。“雪上加霜,又来了这些飞机1”罗伯特“乔丹望着飞机,伸出一条手臂挽着她的肩膀。”不,大娘。”他说。“这些飞机不是来炸我们的。它们没时间来对付我们。你平静些。”

    “我恨这些飞机。”

    “我也恨。可现在我得到奥古斯丁那儿去了。”他穿过山坡上的松林,绕着圉子走,这时飞机的隆隆声响个不停,而在破桥对面的公路上,公路拐弯处那一带晌着一挺重机枪断断续续的砰砰声。

    罗伯特-乔丹来到下面奥古斯丁身边,他正伏在一丛小松树后,面前架着自动步枪,这时飞机始终不断地飞来。

    “下面情况怎么样?”奥古斯丁说。“巴勃罗在千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桥已经炸掉了?”“也许他没法脱身。”“那我们撤走吧,让他见鬼去。”

    “他有办法的话,现在该来了,”罗伯特‘乔丹说。“我们现在该见到他了。”

    “我没听到他的动静,”奥古斯丁说。“有五分钟没听到了。不。在那儿!听他在那儿。正是他。”

    这时爆发了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枪啪啪啪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阵,再是一阵。

    “正是那个杂种,”罗伯特-乔丹说办他望望更多的飞机在那蔚蓝无云的髙空中飞来,遒望奥古斯丁仰望飞机的脸。接者他低头望那破桥,望着对面那段仍然空无一人的公路。他咳了一声,唾了一口,傾听着那重机枪在公路拐弯处的下面又砰砰地响了。听起来枪声仍在原来的地方“这是什么枪声?”奥古斯丁问。“这悬什么莫名其妙的枪声?”

    “我还没炸桥’这抢声就一直在咱,罗伯特-乔丹说。他这时俯视着那座桥,看见流水穿过被炸毁的桥的缺口,那儿桥的中段已沉落下去,弯弯的象条钢围裙。他听到飞过去的第一批飞机开始在山口上空投弹,而更多的飞机还在飞来。飞机的马达声响彻髙空,他抬头望到一架一,“点大的驱逐机高高地在其他飞机的上空盘旋。

    “我看前天早晨那些飞机没有越过火线,”普里米蒂伏说。“它们准是向西拐去了就飞回来的。要是他们见到了这些飞机,就不会发动进攻了。”

    “这些飞机大多数是新的,”罗佑特,乔丹说一他有一种感觉,情况开始是正常的,尔后却带来了不少巨大的、大得不相称的特大反应。就象你扔了块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这涟漪象浪潮般咆哮着,排山倒海似地反冲回来。或者就象你大喊一声,引来阵阵雷鸣般的回声,震耳欲聋。或者就象你打了一个人,他倒下去了,而你只见漤山遒野的其他的人全副武装地站起来了。他高兴的是并不和戈尔兹一起在上面的山口。

    他伏在奥古斯丁身边,望着飞机飞过,留神倾听身后有没有响起枪声,注视着面前的公路,他知道路上会出现一些动静,但不知道会是什么,这时他仍然为自已没在桥边被炸死而感到惊讶。他原来深信必然会被炸死,所以现在这一切显得不真实了。他对自己说,别神思恍惚啦。摆脱这种想法。今天要干的亊情很多很多。然而这想法还是缠住了他,因此他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如同梦境。

    “你吸进的硝烟太多了,”他对自己说。伹是他知道原因不在这儿。他确实感到,在这绝对的现实环境中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他俯视那座桥,接着回过头来望望躺在公路上的那个哨兵,望望安塞尔莫躺着的地方,望望霏在山坡上的费尔南多,再回头顺着这平坦的掲色公路望去,直望到那辆开不动的卡车,可是一切仍然显得不真实。

    “你还是马上甩掉这套吧。”他对自己说。“你象只斗鸡场上的公鸡,谁也不知道你受了伤,外面也看不出,伹是伤势已使它快死了。“

    “别扯淡啦,”他对自己说。“一句话,你有点儿头脑发晕,一句话,完成了任务,你松劲了。宽心些吧。”

    这时奥古斯丁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指点着,于是他向河谷对面望去,看到了巴勃罗。

    他们看到他绕过公路拐角奔过来。他们看到他在那块把公路下段遮住的陡峭的山岩旁站住了,靠在石壁上向身后的公路方向打枪。罗伯特,乔丹看到矮胖粗壮的巴勃罗,帽子丢了,靠在石壁上打着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抢,他看到一个个铜弹壳喷泉似地跳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他们看到巴勃罗蹲下来又打了一梭子。接着这个罗圈腿的矮个子头也不回地拔脚飞跑,低着头向桥直奔而来。

    罗伯特-乔丹把奥古斯丁推到一边,把这支大自动步枪的枪托抵住肩头,瞄着公路的拐角。他自己的手提机枪搁在左手边。距离那样远,用它是打不大准的。

    巴勃罗一路向他们奔来,罗伯特‘乔丹瞄准着公路的拐角,但是没有动静。巴勃罗跑到桥头,回头望了一下,向桥瞥了一眼,就向左拐弯,朝下跑进河谷,消失了。罗伯特-乔丹仍然注视着那拐角,但还是一无动静。奥古斯丁爬起身,一膝跪着,他看得到巴勃罗象山羊艇爬下河谷。他们见到巴勃罗以来,下面一直没有枪声。

    “你着到上面有动静吗?上面的山岩上。”罗伯特-乔丹问。农没有。”

    罗伯特,乔丹注视着公路拐角。他知道,那堵石壁睫得谁也没法爬上来,伹再下面地势较平坦,可以迂回爬上来。

    如果刚才“切显得不真实的话,这时突然变得够真实的了。这就象反光照相机的镜头突然对准了焦距。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辆低矮的坦克的扁车头和撅出了一挺机关枪的绿、灰、棕三色斑斑驳驳的炮塔在拐角处出现在明亮的太阳光下。他朝它打枪,听见子弹当当当地直射在钢板上。这辆小型轻便坦克慌忙缩回到石壁后面。罗伯特‘乔丹密切注视着那拐角,只见车头又露出来了,接着是炮塔的边缘,这炮塔转过来,枪口指向公路。“看样子真象老鼠出洞,”奥古斯丁说,“瞧,英国人“这坦克手没有多大信心,”罗伯特-乔丹说。“巴勃罗打的原来是这只大甲虫,”奥古斯丁说。“再軔它打枪,英国人。”

    “不。我伤不了它。可不想让它发现我们的位置。”坦克开始向公路的一头射击。子弹打在略面上,吱吱地反弹开去,乒乒乓乓地打在铁桥上。这就是那挺他们过去听到在下面开火的机关枪。

    “王八蛋!”奥古斯丁说。“这就是那些了不起的坦克吗,英国人?”

    “这是小型的。”

    “王八蛋。要是有个装满汽油的小瓶,我就爬过去放火烧掉它。这家伙打算干什么,英国人?”

    “等会儿他会再把坦克探出头来张望的。”“叫人害怕的就是这些家伙啊。”奥古斯丁说。“瞧,英国人1他在打那些死掉的哨兵。”

    “因为他没有别的目标可打,”罗伯特,乔丹说。“别怪他。”但是他在想。”当然啦,要取笑他。然而,假使你自己回到了本国,人家用炮火把你拦阻在大路上。跟着桥给炸了。你难道不会以为前面埋着地雷或设着埋伏吗?你当然会这样想。这坦克手干得满不错,他在等待援军开上来。他正在和敌人交锋。实在只不过是我们这几个人罢了。但是他哪里知道啊。瞧这小杂、种。小坦克在拐角上慢慢露出一点儿头来。芷在这时,奥古斯丁看到巴勃罗用双手双膝从河谷边爬上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淌着汗。“婊子养的来了,”他说。“谁?”“巴勃罗。”

    罗伯特-乔丹一望,看见了巴勃罗,接着就朝坦克上涂着伪装色的炮塔射击,瞄准了那机枪上方的一道隙缝。小坦克呼呼地慌忙缩回去,又消失了踪影。罗伯特-乔丹提起自动步枪,啪的把三脚架折起,貼在枪筒上,不管枪口还是很烫,就背上肩头。枪口烫得厉害,灼着他的肩头,他用手托起枪托,使劲把枪口指向后方。

    “把那袋子弹盘和我那挺小机枪拿了他大声说。“跑着跟”

    罗伯特-乔丹穿过树林向山上奔去。奥古斯丁紧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巴勃罗。

    “比拉尔!”罗伯特-乔丹朝山坡那边叫喊。“来軻,大娘1”他们三人尽快地爬上陡削的山坡。他们没法奔跑,因为坡度太陡。巴勃罗只背着一支骑兵用的手提机枪,没有其他东西,紧紧赶上了他们俩。

    “你那一伙人呢?”奥古斯丁嘴里发千,问巴勃罗。“全死了。”巴勃罗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奥古斯丁转过头来望着他。

    “我们现在有不少马啦,英国人。”巴勃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好。”罗伯特-乔丹说。他想,你这杀人成性的杂种。“你碰上什么了?”

    “什么都碰上了,”巴勃罗说。他大口大口地嗤着气。“比拉尔怎么样?”

    “她失去了费尔南多和那两兄弟中的一个一”“埃拉迪奥。”奥古斯丁说‘“你呐?”巴勃罗问。“我失掉了安塞尔莫。”

    “马很多了。”巴勃罗说。“连耿行李也够了,“奥古斯丁咬咬嘴唇,望着罗伯待。乔丹,摇摇头。他们听到那坦克在被树林遮住的下面公路上又在向路面和桥扫射了。

    罗伯特、乔丹把头猛的一甩。”那是怎么回事?”他对巴劫罗说。他不愿意望巴勃罗,或闻到他的气息,但他要听他的回答。

    “那辆坦克来了,我脱不开身。”巴勃罗说。“我们在下面那哨所的拐角上被挡住了去路。后来坦克回去补给什么了,我就来啦,

    “你在拐角上开枪打谁?”奥古斯丁单刀直入地问。巴勃罗望着他,露齿要笑,想想不行,结果没说什么。“你把他们全枪杀了?”奥古斯丁问。罗伯特-乔丹在想,你别开口。这不关你的事。你所指望的事,他们全干成了,而且述不止如此。这是帮派之争。别用道德观点来判断。对一个凶手,你能指望什么呢?你正在和一个凶手合作啊。你别开口。你本来就对他够了解的。这又不是新鲜事儿。可是这杂种多卑鄙,他想。这杂件多卑鄢、狠毒嗨。

    他的胸脯由于爬了山而正在作痛,奔跑之后仿佛赛裂幵似的,这时他看到了前面树林里的马群。

    “说呀,”奥古斯丁在说。“你干吗不说你毙了他们,“闭嘴,”巴勃罗说。“今天我大打了一场,干得不赖。问英国人好啦。”

    “那么现在把我们带出去吧,”罗伯特-乔丹说。“因为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巴勃罗说只消有一点儿运气,我们就能脱险了。”

    他开始呼吸得较正常了。

    “你不打算杀我们中间的人吧。”奥古斯丁说。“因为我现在要杀你了。”

    “闭嘴,”巴勃罗说。“我必须顾到你的利益和我们这一伙的利益。这是打仗啊。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王八蛋,”奥古斯丁说。“你捞到了全部的好处。”“告诉我,你在下面碰上些什么了。”罗伯特-乔丹对巴勃罗

    “什么都碰上了。”巴勃罗重复说。他还是气喘得胸脯象要袈开似的,伹这时能从容地说话了,他脸上和头上在淌汗,肩膀和胸膛全湿透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罗伯特-乔丹,想知进他是不是真的怀着善衆,接着他露齿笑笑。“什么都碰上了。”他又说。“我们先占领了哨所。接着来了个庫托兵。接着又来了—个。接着是辆救护车。接着是辆卡车。接着是那辆坦克“就在你炸桥之前。”

    “接着一” 。”

    “坦克伤不了我们,可它封锁了公路,我们找法脱身。后来坦克开走了,我就来了。”

    “那么你那伙人呢?”奥古斯丁插嘴说,还在找碴儿。“闭嘴,”巴勃罗直瞪瞪地望着他,看他脸上的神气,好象一个不等出现不利情况就出色地完成战斗任务的人的神情。“他们不是我们一伙的嘛。”

    这时他们看到系在树干上的那些马儿,阳光透过松树的枝丫投射在它们身上,它们甩着头,踢着脚,驱赶马蝎。罗伯特-乔丹看到了玛丽亚,接着就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自动步枪靠在身旁,枪口抵着他的肋骨,听玛丽亚在说,“你啊,罗伯托。你啊“是明,兔子。我的好兔子。我们现在走吧。”“你真的在我身边吗?”“对,对。真的。你啊!”

    他决没有想到,在打仗的时候能体会到有个女人在身边;也没想到你身体的任何部分竟能体会到这一点,并对它作出皮应;也没想到如果有个女人的话,她的Rx房竟是小小的、圆圆的,隔着一层衬衣紧貼着你;也没想到它们,那对Rx房,会理解他们俩是在战火中。可这是真的,他就想。”好,很好。我原来不会相信这个的。他使劲抱了她一下,伹并不对她看,就在她身上他从没拍过的地方拍了一下,说,“上马。上马。跨上马鞍,漂亮的姑娘,“他们解着马籩绳。罗伯特-乔丹已把自动步枪交还给奥古斯丁,把自己的手提机枪挎在背上,这时掏出衣袋里的手櫥弹,装进马褡子里。他拿一只空背包塞在另一只里,“起缚在他的马鞍后面。接着比拉尔来了,她爬坡累得喘不过气来,话都说不出,只做着手势。

    接着巴勃罗把他手里的三裉缚马脚的绳索塞在一只马裕子里,直起腰来说。”怎么样,太太?”她只是点点头,大家就都上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