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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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死里逃生

    九月十四,上午。阳光正照在紫禁城的西北角上。虽然有阳光照耀,这地方也是阴暗而陈腐的,没有到过这里的人,绝不会想到庄严宏伟的紫禁城里,也会有这么样一个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

    宏伟壮丽的城墙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士砖搭成的小屋,贫穷而简陋。街道也是狭窄腿跋的,两旁有一间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嗜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再混合着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炖狗肉的异香,就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象的味道。

    陆小凤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真有这么样的味道,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地方就在紫禁城里。

    可是他的确已进了紫禁城,是杆儿赵找了个太监朋友,带他们进来的。

    杆儿赵实在是个交游广阔的人,各式各样的朋友他都有。

    紫禁城里的西北角,有个奇怪的地方,我可以保证连陆大侠你都绝对不会到那种地方去的,平常人就算想去,也办不到。为什么?

    因为那是太监的亲戚本家们住的地方,皇城里的太监们,要出来一次很不容易,平常有了空,都到那地方去消磨日子,所以那里各式各样邪门外道的东西都有。你想到那里去看看?

    我认得个叫安福的太监,可以带我们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因为我已打听到那匹白马,就是从那附近出来的。那么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找安福。

    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不能不说!

    你说。

    太监都是怪物,不但脾气古怪,而且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臭气。为什么会有臭气?

    因为他们身上虽然少了件东西,却多了很多麻烦,洗澡尤其不方便,所以他们经常几个月不洗澡。你是不是叫我忍着点?

    就因为他们都是怪物,所以最伯别人看不起他们,那个小安子若是对陆大侠有什么无礼之处,陆大侠千万要包涵。陆小凤笑了,你放心,只要能找到西门吹雪的下落,那个小太监就算要骑到我头上,我也不会生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在笑,他觉得这件事不但好笑,而且有趣。

    可是现在他已笑不出了。他忽然发觉这件事非但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无趣极了。

    这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虽然没有骑在他头上,却一直拉着他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

    陆小凤只觉得全身上下。连寒毛带胡子都在冒汗,打寒襟。

    没有被太监摸过的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滋味是种什么样的滋味?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被太监摸过?陆小凤只觉得满嘴发苦,又酸又苦,几乎已忍不住吐了出来。他居然还没有吐出来,倒真是本事不小。

    上次他挖了十天蚯蚓后,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臭的人。现在他才知道,那时若有个太监去跟他比一比,他还可以算是个香宝宝。现在小安子好像就拿他当做了香宝宝,不但拉着他的手,看样子好像还想闻一闻,不但摸了他的胡子,看样子也像还恨不得能摸摸他的别的地方。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杆儿赵实在忍不佳想笑。他居然还没有笑出来,倒也真是本事不小。

    茶馆里的怪味道好像比外面更浓,伙计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者是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直笑,还不时向小安子挤眼睛。陆小凤也忍受不了这个人。

    他到这茶馆里来,只因为小安子坚持一定要请他喝杯茶。不管怎么样,喝杯茶总比跟一个太监在路上拉拉扯扯好些。何况,茶叶倒是真正上好的三熏香片。而小安子总算已放开了他的手。

    这茶叶是我特地从宫里面捎出来的,外面绝对喝不到。陆小凤承认,我倒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只要你高兴,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喝。小安子笑得眯起了眼睛,也许这也是缘份,我一眼见你就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我……我以后……以后会常来的J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连口齿都变得不清了,简直好像变成了个结巴。

    车好这时上面正好有个老太监走过,小安子又放开他的手赶出去招呼。太监走起路来,总有点怪模怪样,两条腿总是分得开开的。

    这老太监走路的样子更怪,衣服却比别的太监穿得考究些,说起话来总是摆着个兰花手,看来就像是个老太婆。陆小凤只有不去看他。

    那是我们的王总管。小安子忽然又回来了,王总管一回来,麻六哥的赌局就要开了,你想不想去玩几把?陆小凤赶紧摇头,勉强笑道:我有些事想麻烦你!你说,尽管说。小安子又想拉他的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照办。不知道你能不能去替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过。行,我这就去替你打听,小安子笑道:我也正好顺便回去看看我的孩子老婆。他总算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是摸了摸陆小凤的手。杆儿赵低下头,总算又忍住没有笑出来。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悄悄的问道:太监怎么会也有孩子老婆?那当然只不过是假风虚凰。杆儿赵道:可是太监有老婆倒不少哦?宫里面的太监和宫女闹得无聊,也会一对对的配起来,叫做对食,有些比较有办法的太监,还特地花了钱,从外面买些小姑娘来做老婆。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做太监的老婆,那日子只怕很不好过,杆儿赵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实在很不好过。其实太监们本身又何尝不是可怜人,他们的日子又何尝好过?陆小凤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立刻改变话题,道:我想西门吹雪无论怎么样都绝不会躲在这里。杆儿赵道:也许就因为他算准别人想不到,所以才要躲到这里来。我以前也这么样想,可是现在……陆小凤苦笑:现在我到这里来一看,叫我在这里耽一天,我都要发疯,何况西门吹雪?他一向都比西门吹雪随和得多。

    杆儿赵道:只不过那匹白马倒的确是从这附近出去的。陆小凤流吟着,道:张英风也很可能是死在这里的。他看着外面的窄小的屋子和街道:在这里杀了人后,想找个藏尸首的地方只怕都很难找到。杆儿赵道:所以只有把尸首驮在马背上运出去。陆小凤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道:但是,西门吹雪若不在这里,张英风是死在谁的手里?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么快的剑?这问题杆儿赵当然无法回答。

    他们喝了杯茶,发了一会呆,小安子居然回来了,而且居然真的把消息打听了出来。

    前天晚上,麻六哥就带了个人回来,是个很神气的小伙子。陆小凤精神一振,立刻问道:他是不是姓张?叫张英风?小安子道:那就不太清楚了。陆小凤又问道:现在他的人呢?谁管他到哪儿去了。小安子笑道:麻六哥是老骚,看那小伙子年轻力壮,说不定已经把他藏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好像还很有意思把陆小凤藏起来。这些人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麻六哥的赌局在哪里?陆小凤忽然站起来,我的手忽然痒了,也想去玩两把!行,我带你去,小安子又拉起了他的手,笑道:你身上的赌本若不够,只管开口,要多少哥哥我都借给你。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的确想借一样东西,只可惜你绝不会有。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一副手铐,好拷住这个人的手。

    麻六哥并不姓麻,也不是太监。麻六哥是个高大魁伟,满身横肉,胸膛上长满了黑毛的大麻子,脸上总是带着种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微笑。

    他站在一群太监里,就好像一只大公鸡站在一群小母鸡中一样,显得又威风,又得意。

    这些太监们看着他的时候,也好像女人们看着自己的老公一样,显得又害怕,又佩服。

    陆小凤却只觉得他们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恶,可怜的人,是不是总一定有些可恶之处。

    屋子里像是窑洞一样,烟雾腾腾,臭气熏天。围着桌子赌钱的人,十个中有九个是太监,一面掷骰子,一面扒耳朵,捏脚,捏完了再嗅,嗅完了再捏,还不时东抓一把,西摸一把。

    庄家当然就是麻六哥,得意扬里,每颗麻子都在发着红光。杆儿赵没有进来。一到门口,他就开溜了。

    我再到别的地方去打听打听,过一会儿再转回来,他溜得真快,陆小凤想拉也没法子拉,只有硬着头皮一个人往里闯。

    小安子居然还替他在前面开路,伙计们,闪开点,靠靠边儿,我有个好兄弟也想来玩几手!一看见陆小凤,麻六哥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而且充满了敌意,也正像是一只公鸡忽然发现自己窝里又有只公鸡闯了进来了。

    他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小凤好几遍,才冷冷道:你想玩什么?玩大的还是玩小的?玩真的还是玩假的?太监们一起笑了,笑的声音也像一群小母鸡,笑得陆小凤全身都起鸡皮。

    小安子抢着道:我这兄弟是大角儿,当然玩大的,越大越好。你想玩大的?麻六哥瞪着陆小凤,你身上的赌本有多少?陆小凤道:不多,也不少。

    麻六哥冷笑道:你究竟有多少?先拿出来看看再说。陆小凤笑了,气极了的时候,他也会笑了。

    这够不够?他随手从身上掏出张已皱成一团的银票,抛在桌上。

    大家又笑了。这张银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张草纸。有个小太监嘻嘻的用两根手指把银票拾起来,展开一看,眼睛突然发直,一万两。这张草张般的银票,居然是一万两,而且还是东四脾楼四大恒开出来的,保证十足兑现。

    小安子笑了,挺起了胸脯,笑道:我早就说过,我这兄弟是大角儿。看见这张银票,麻六哥的威风已少了一半,火气也小了,勉强笑道:这么大的银票,怎么找得开?不必找,陆小凤淡淡道:我只赌一把,一把见输赢。一把赌一万两?麻六哥脸上已开始冒汗,每一颗麻子里都在冒汗。

    陆小凤,只赌一把。

    麻六哥迟疑着,看着面前的几十两银子,讷讷道:我们这儿不赌这么大的。陆小凤道:我也知道我赌本不够,所以你输了,我只要你两句话。你若输了呢?

    我输了,这一万两就是你的。

    麻六哥眼睛又发亮,立刻问道:你要我两句什么话?陆小凤盯着,一字字道:你前天晚上带回来的人是不是张英凤?他是怎么死的?麻六哥脸色突然变了,太监们的脸色也变了,突听一个人在门口冷冷道:这小子不是来赌钱的,是来捣乱的,你们给我打。这人说话尖声细气,正是那长得像老太婆一样的王总管。

    打!打死这小子!麻六哥第一个扑上来,太监们也跟着扑过来,连抓带咬,又打又撕。

    陆小凤当然不会被他们咬到,可是也不能真的对这些半男不女的可怜虫用杀手。

    他只有先制住一个再说擒贼先擒王,若是制住了麻六哥,别的人只怕就会被吓住了。

    谁知麻六哥手底下居然还有两下子,不但练过北派的谭腿和大洪拳,而且练得还很不错,一拳打出,倒也虎虎生风。

    只可惜他遇见的人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左掌轻轻一带,就已将他的腕子托住,右手轻轻-拳打在他的胸膛上,他百把多斤重的身子就被打得往后直倒。屋子里全是人。

    他倒下去,还是倒在人身人,等他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全无血色,嘴角却有鲜血沁出。

    陆小凤怔住。刚才那-拳,他并没有用太大力气,绝不会把人打成这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麻六哥喉咙里格格的响,眼睛珠子也渐渐凸出。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左肋之下,竟已赫然被人刺了一刀,刀锋还嵌在他的肋骨里,直没至柄。

    无论谁挨了这一刀,都是有死无活的了。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太乱,连陆小凤都没有看出这是谁下的毒手?唯一的证据只有这把刀。

    他冲过去,拔出了这把刀,鲜血飞溅而出,麻六哥的人又往后倒,倒下去的时候,仿佛还说了句话,却没有人听得清。

    太监们已一起大叫了起来,大叫着冲出去,快来人呀,这儿杀了人了,快来抓凶手。陆小凤虽然绝不会被他们抓住,可是这群太监会做出什么事来,连他都想象不到。

    他也不愿意去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陆小凤双臂一振,旱地拔葱,砰的一声,屋顶已被他撞个大洞。

    他的人已窜了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已有人冲过来,有的拿着刀,有的提着棍子。

    陆小凤唯一的退路,就是越墙而出。可是紫禁城的城墙看来至少有十来丈高,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一掠丽出的。

    就算昔年以轻功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复生,也绝没有这种本事。

    幸好陆小凤手里还有把刀,他的人突然窜起,一掠四丈,反手一刺,刀锋刺入城墙。

    他的人已贴上城墙,再拔出刀,壁虎般滑了上去,快到墙头时,脚尖一蹴,凌空翻身,一个细胸巧翻云飘飘的落在墙头。

    突听城墙上一个人冷笑道:你还想往哪里跑?你跑不了的。陆小凤只听见声音,还没有看见人,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已出手。

    他脚尖一点,人又跃起,又凌空翻了个身,才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居然躺在紫禁城的城垛子上晒太阳,身上穿的是件又脏又破的青布袍,脚上穿的是双穿了底的破草鞋,头皮却光得发亮。

    这个人竟是老实和尚。老实和尚。陆小凤忍不住叫了出来,几乎一下子跌到城墙下面去。

    老实和尚笑了,大笑道:休吃惊,莫害怕,和尚要抓的不是你,是这个小东西。他用手指捉住个虱子,又笑道:我这两根手指一夹,虽然比不上你,可是天下的虱子,绝没有一个能逃得了的,他手指头一用力,虱子就被捏扁了。

    陆小凤冷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和尚为什么也杀生?老实和尚道:和尚若不杀虱子,虱子就要吃和尚。陆小凤道:佛祖不惜舍身喂鹰,和尚喂喂虱子又何妨?老实和尚道:只可惜和尚的血本就不多,喂不得虱子。陆小凤道:所以和尚就不惜开杀戒?老实和尚不开口陆小凤道:和尚既然开了杀戒,想必也杀过人的。老实和尚还是闭着嘴。

    陆小凤冷笑道:和尚为什么不说话了。

    老实和掏叹了口气,道:和尚不说谎,所以和尚不说话。陆小凤目光如刀锋,盯着他,道:和尚从来也不说谎?老实和尚道:和尚至少没有对可怜人说过谎。陆小凤道:我是个可怜人?

    老实和尚叹道:看你一天到晚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哪里有和尚悠闲自在?陆小凤冷冷道:和尚只怕也并不太悠闲。

    老实和尚道:谁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他冷笑着又道:你前两天还在张家口,昨天就到了京城,又忙着替叶孤城传消息,又忙着为别人做证人,现在居然跑到紫禁城上来了,这么样一个和尚,也算悠闲自在?老实和尚却又笑了,道:和尚纵然不悠闲,至少心里没有烦恼。陆小凤道:虽然没有烦恼,却好像有点鬼鬼祟祟。老实和尚道:和尚从来也不鬼祟。

    陆小凤道:不鬼祟的和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知道有人要找一匹活人不骑,却让死人骑的马,陆小凤冷笑道:看来和尚不但消息灵通,还很喜欢管闲事。老实和尚道:这件事和尚不能不管!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虽没有儿子,却有个外甥!陆小凤道:难道张英风是和尚的外甥?

    老实和尚点点头,叹道:现在和尚已连外甥都没有了。陆小凤不说话了,因为他也觉得很意外。这一天来他发现了很多怪事,每件事好像都互相有点关系,却又偏偏串不到一条线上去。叶孤城、公孙大娘、孙老爷、欧阳情、李燕北、张英风,这些都是被害的人。他们在表面看来,都是绝对互不相关的。

    但陆小凤却偏偏又觉得他们都是被一条线串着的,暗算叶孤城、欧阳情和孙老爷的人,显然还是同一个人,用的也是问样一种手法。这三个人之间,却又偏偏连一点关系都没月。

    陆小凤忽然道:张英风的确是死在这里的。老实和尚道:你已查出来了?

    陆小凤点点头,道:他的人,和这里一个叫麻六哥的人很有关系!老实和尚道:你问过麻六哥?

    陆小凤道:我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杀死灭口。老实和尚道:但你却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的死,又跟王总管很有关系。老实和尚道:王总管又是何许人?

    白袜子

    出家人穿的都是白袜子。陆小凤道:既然有青衣楼,有红鞋子,就很可能还有白袜子。老实和尚又笑了,摇着头笑道:你这人虽迷糊,幻想倒很丰富。陆小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我总认为在暗中一定有个出家人,在偷偷摸摸的做些见不得人勾当。老实和尚道:哦?

    陆小凤道:和尚就是个出家人,你就是个和尚。老实和尚忽然抬起自己一双泥脚,笑道:只可惜我这个和尚穿的不是白袜子,是肉袜子。陆小凤道:肉袜子也是白的。

    老实和尚道:和尚的肉并不白,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当然也有很多话是他现在还不想说的。所以他已准备要走。他要走的时候,才发现他已走不了了。

    他要往东走,就发现东面的城楼上有两个人,背着双手,慢慢的走过来,要往南走,南面也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若是想往下跳,城墙里面是太监的窝,城墙外面却已赫然多了好几排弓箭刀斧手。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紫禁城实在不是陪和尚聊天的地方。城垛子很宽,两个人并肩而行,也不会嫌挤。从东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面貌清瘦,气度高贵,一个脸色苍白,面带冷笑。从南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一个目光如鹰,鼻子也好像鹰钩一样,另一个却正是殷羡。

    这四个人的服饰都极华贵,态度都很高傲,气派都不小。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大内的四位高手都到齐了,和尚你说怎么办?老实和尚却笑道:幸好和尚没杀人,也不是凶手。他大笑着跳起来,忽然问道:哪一位是潇汀剑客魏子云魏大爷?面容清瘦的老人道:正是在下。

    哪一位是大漠神鹰屠二爷?

    目光如鹰的中年人冷冷道:是我。

    殷羡抢道:魏老大旁边的就是摘星手丁敖,我叫殷羡,大师你好。老实和尚道:这不是大师,是个和尚,老老实实的和尚。他指着陆小凤道:这个人却不太老实,你们要找,就找他,千万莫要找和尚。丁敖冷冷道:我们来找的本就是他。

    陆小凤居然又笑了,是不是找我去喝酒?

    屠方沉声道:你擅入禁城,刀伤人命,你还想喝酒。他显然并不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遇到了这种人,陆小凤只有苦笑,擅入禁城看来好像是真的,刀伤人命却是假的。丁敖冷笑道:你手里的这柄刀并不假。

    陆小凤道:手里有刀的,并不一定杀了人,杀了人的,手里并不一定有刀。屠方道:杀人的不是你?陆小凤道:不是。殷羡忽然道:他若不是,就一定不是,我知道他不说谎。丁敖冷冷道:从来不说谎的人,我倒还没有见过。魏子云笑了笑,道:那么你今天只怕就已见到两个。丁敖闭上了嘴。

    魏子云淡淡道:殷羡若说他从不说谎,杀人的就一定不是他!屠方本来想开口的,却也闭上了嘴。

    魏子云道:何况,像麻六那种人就算再死十个,也和我们全无关系,陆大侠想必也看得出我们并不是为此而来的。殷羡微笑道:擅闯禁城的罪,这次也可以免了,因为明天晚上一定还有第二次。魏子云道:白云城主与西门吹雪,都是旷绝古今,天下无双的剑客,他们明夜的一战,想必也一定足以惊天动地,震砾古今。殷羡道:只要是练武的,我想绝没有愿意错过这一战。魏子云道:我们虽然身在皇家,却也是练武的人,我们也-样想见见这两位当世名剑客的风采,更想见识见识他们天下无双的剑法。殷羡道:其实我们既然已知道这件事,就该加倍防守,布下埋伏,让他们根本来不得。魏子云道:但我们却并不是想做这种焚琴煮鹤,大杀风景的事,更不想因此而得罪天下英雄,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既然出身在江湖,就不该忘了根本,这一点陆大侠想必是应该明白的!陆小凤道:我明白,他态度也变得很严肃,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位潇湘剑客实在是个很诚恳的君子。

    魏于云道:可是我们毕竟有责任在身,总不能玩忽职守,紫禁城毕竟也不是可容江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陆小凤道:这一点我也明白!

    魏子云道:实不相瞒,我们今天这么样做,为的就是想要陆大侠明白这一点。丁敖终于又忍不住冷笑道:现在陆大侠想必也已看出,要想在紫禁城里随意来去,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陆小凤也不能不承认。城下的刀斧生光,箭已在弦,城上的这四个人十余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若是同时出手,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联手一击。魏子云道:说来说去,我们只希望陆大侠能答应我们一件事。陆小凤道:请吩咐。

    魏子云道:我们只希望明天来的人不要太多,最好不要超过八个!陆小凤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想必已计算过,以大内的武卫之力,来的若只有八个人,纵然出了事,他们也有力量应付。

    但陆小凤却不懂,为什么这件事要我答应?我并不能替别人作主,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来。魏子云道:可是我们却希望陆大侠作主!陆小凤更不懂。

    魏子云不等他再问,已解释着道:除了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外,其余的六个人,我们希望由陆大侠来负责挑选。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晚上,只有我指定的六个人,才能到这里来?魏子云道:我打算的正是这意思。陆小凤笑了,苦笑。他忽然发现这位潇湘剑客虽然是个诚实君子,却也是条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来人若是由他来挑选,万一出了事,他当然更不能置身事外。

    魏子云道:这里有六条缎带,陆大侠认为谁能来,就给他一条,请他来的时候,系在身上!殷羡道:这种缎带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在月光下会变色生光,市面上绝难仿造。魏于云道:我们已令人设法通知各地的武林朋友,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丁双冷冷道:身上没有系这条缎带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敢擅入禁城一步,一律格杀勿论!魏子云已拿出了一柬缎带,双手捧过来,道:此物就请陆大侠收下。陆小凤看着这束闪闪发光的缎带,就像是看着一堆烫手的热山芋一样。他知道自己只要接下这束缎带,就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麻烦惹上身。

    魏子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意思,缓缓道:陆大侠若不肯答应这件事,我们当然也不敢勉强,只不过……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魏于云道:只不过我们既有职责在身,为了大内的安全,就只好封闭禁城,请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易地而战了。陆小凤道:那么这责任就由我来负了,别人若要埋怨,也只会埋怨我。魏子云淡淡道:所以我们还是请陆大侠多考虑考虑。陆小凤叹了口气,若笑道:看来我好像并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魏子云微笑不语。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这种能叫人烫掉手的热山芋,总是要抛给我呢?老实和尚忽然笑了笑,道:因为你是陆小凤。这理由就已足够了。

    陆小凤将缎带搭在肩上,慢慢的走下城楼。城下的弓箭刀斧手忽然已走光,走得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守卫禁城的军卒,当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

    他们的武功虽不高,可是弯硬弓强,刀快斧利,再加上兵法的部署,无论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遇见他们,都未必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何况,大内的护卫中,除了魏子云他们外,也一定还有不少好手。

    除了你选的六个人外,无论谁擅闯禁城,一律格杀勿论,陆小凤忽然问道:和尚相不相信他们的话?老实和尚走在他的前面,已回过头:什么话?陆小凤道:和尚若没有缎带,明天晚上敢不敢入禁城?老实和尚笑了笑,道:和尚虽没有胆子,可是和尚有带子。陆小凤道:你有带子?在哪里?老实和尚道:在你身上。

    陆小凤也笑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一根带子?老实和尚因为我是个和尚,老老实实的和尚。陆小凤带着笑点了点头,道:这理由好像也够好了。老实和尚道:足够。

    陆小凤抽下根缎带,抛在他身上,道:你最好换套衣裳。老实和尚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这根带子跟你的衣裳颜色不配。老实和尚道:没关系,和尚不考究这些,何况这根带子还会变颜色!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衣裳可以换,带子却换不得的。老实和尚又笑了,忽然道: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你给了和尚这根带子,和尚也有样东西送给你。

    陆小凤道:什么东西?老实和尚道:一句话。陆小凤道:我在听。

    老实和尚看看他,道:看你印堂发暗,脸色如土,最好赶快找个地方去睡一觉,睡到明天晚上,否则……陆小凤道:否则怎么样?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死人身上就算有五根带子,也入不了禁城的。陆小凤道: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老实和尚道:这只不过是句老实话,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老实和尚先走了,陆小凤忽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也像是个太监一样。

    和尚岂非本就跟太监差不多。

    可是和尚还能偷偷摸摸的去膘姑娘,太监能有老婆,和尚为什么不能去膘姑娘?陆小凤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多事,他还有很多事要想。

    木道人、顾青枫、古松居士、李燕北、花满楼、严人英、唐家兄弟、密宗喇嘛、圣母之水峰的神秘剑客,还有七大剑派的高手。

    这些人一定都不愿错过明天晚上那一战的。缎带却只有五条,应该怎么分配才对?也许怎么分配都不对。

    陆小凤又不禁叹了口气,哺哺道:要不到缎带的人,倒的确很可能来要我的命,我好像真的应该一觉睡到明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