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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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1)

    只见金不换远远伸出木杖,将金无望身子挑起,笑道:大哥,在这里见着小弟,是否也曾觉得有点奇怪?这一声大哥当真把沈浪叫得吃了一惊,他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兄弟,不禁暗忖道:金不换那手段用来对付仇家,已嫌太过残忍,如今他竟用来对付他亲兄手足,那真是畜牲不如了。金不换笑道:我大哥只当这古墓中消息机关,天下再无人能破,却忘了他还有个兄弟,也是此道老手。金无望咬牙切齿,骂道:畜牲……畜牲,你怎地还不死?金不换道:似小弟这样的好人,老天爷怎舍得让我死,但大哥你一见面就咒我死,也未免太不顾兄弟之情了。金无望怒道:我爹爹将你收为义子,养育成人,又传你一身武艺,哪知你却为了爹爹遗下的些许产业,就想出千方百计来陷害于我,将我迫得无处容身,流亡塞外,历经九死一生……说到后来,他已气的声嘶力竭,无法继续。

    金不换微微笑道:你可知道如今我已是江湖中之仁义大侠,人称见义勇为,你却是那恶贼快活王手下,为搜刮金银的奴才,你胡乱造些谣言来诬害我,江湖中又有谁相信?我纵然将你杀了,江湖中人也必定要赞我大义灭亲……哈哈,那时大义灭亲,见义勇为金不换这名字被人唤将起来,便要更加响亮了。居然越说越是高兴,索性仰天大笑起来。

    金无望破口大骂,朱七七也忍不住骂道:恶贼,畜牲……沈浪忽然道: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可是被金兄放了?金不换道:不错,沈相公你怎会猜到?

    沈浪微笑道:金兄将那些人放了,尽快退出古墓,那些人非但要对金兄感激不尽,还要将金兄当做普天下最大的英雄,日后非要在各地为金兄宣扬侠名,而且金兄再去寻他们时,自也是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有人,那岂非比在此间勒索于他们强的多了……唉,只可惜那一位金兄身在快活王属下,纵然想到此点,也不能用,只好眼睁睁地瞧着被你这位金兄专用了。金不换仰大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沈相公也。沈浪拍掌道:这出戏金兄你演的当真精彩已极,小弟委实叹为观止,但却不知金兄眼巴巴地要小弟来瞧这出精彩好戏,为的是什么?金不换道:只因在下深知沈兄既然瞧得欢喜,少不得便要赏我这演戏的些小彩头,在下此刻正等着领赏哩。沈浪大笑道:小弟早知道这出戏万万不是白看的,金兄有何吩附,但请说出来便是。金不换道:沈相公端的是聪明人,只是……咯咯一笑,接道:却未免太聪明了些,是以在下一见沈兄之面,便对自己言道:既生金不换,何生沈相公?江湖中既有沈相公这样的人在,你金不换还有什么好混的?沈浪道:多蒙夸奖,感激感激。金不换道:在下虽非恶人,但为了往后的日子,也不能不存下要害沈相公之心,只是赁在下这份德行,却又害不到沈相公。沈浪笑道:金兄快人快语,端的可佩。

    金不换道:但到了今日,在下却有个机会来了。突然掠到朱七七身侧,微笑接道:沈兄请看,这位朱姑娘既有百万的身家,又是这般的冰雪聪明,花容月貌,却偏偏又对相公如此倾心,这岂非相公你上一辈子修得来的,此刻朱姑娘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岂非可惜得很。沈浪故意笑道:朱姑娘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又有徐少侠这样的英雄在一旁保护,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金兄说笑了。金不换道:不错,在下正在说笑。

    身子突然一倒,撞在朱七七身上,朱七七下颊便撞着了徐若愚掌中剑尖,雪白粉脸的肌肤之上,立时划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朱七七咬呀不语。徐若愚有些失色,金不换却大笑道:原来在下方才不是在说笑,沈相公可看见了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下方才那一跤若是跌得再重些,朱姑娘这一副花容月貌,此后只怕就要变作罗刹半面娇了。沈浪道:好险好险,幸亏……

    金不换面色突地一沉,狞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装糊涂了,你若要朱七七平平安安走出这里,便得乖乖的答应我三件事。沈浪仍然笑道:金兄方才对小弟那般深情款款,此刻却翻脸便似无情,岂非要小弟难受的很。金不换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反手一掌,掴在朱七七脸上。

    沈浪面色一变,但瞬即笑道:其实金兄的吩咐,纵无朱姑娘这件事,小弟必定答应的,金兄又何苦如此来对付一个柔弱女子。金不换冷冷道:你听着,第一件事,我要你立誓永不将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沈浪道:这个容易,在下本就非长舌妇人。金不换道:第二件事,我要你今世永不与我作对……这个也答应么。好!

    面上突又兴起一丝诡秘的笑容,接道:但你答应的却未免太容易了些,在下委实有些不放心,金某一生谨慎,这不放心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沈浪道:金兄要如何才能放心?

    金不换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抛在沈浪面前,冷冷道:你若死了,在下自然最是放心得过,但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忍要你性命,自是宽大为怀。语声微顿,目光凝注沈浪,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刻我只要你一只执剑的有手,你若将右臂齐时断下,我便将朱七七平平安安,毫发不伤地送出这古墓。朱七七脸上鲜血淋漓,面颊也被打得青肿,但自始至终,都未曾皱一皱眉头,此刻却不禁骇极大呼道:你……你千万莫要答应他……话犹未了,金不换又是一掌掴在她面上。

    朱七七嘶声喊道:打死我……要他打死我……你千万不要管,快炔走吧……这些畜牲拦不住你的。沈浪腮旁肌肉,不住颤抖,口中却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下岂可随意损伤,何况在下右臂若是断去,金兄岂非立时便可要了在下性命?这个在下还……突然一跃而起。

    但他身子方动,金不换左手已一把抓住朱七七头发,有手衣袋里一抖,掌中又多了柄匕首,匕首直逼朱七七咽喉,冷冷地道:这位徐老弟还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但我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只要手一动,这活生生的美人儿,便要变成冷冰冰的死尸了。沈浪双拳紧握,但脚下却是一步也不敢逼近。

    只见朱七七身子已被扯得倒下,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秀目中,也已痛得满是泪光,但口中却仍嘶声呼道: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你快走吧……沈浪但觉心头如被针刺,情不自禁,颓然坐回椅上。

    金不换狞笑道:你心也软了么?……朱七七曾救过你一条性命,你如今拿条手臂来换她性命,又有何不可?沈浪木然而坐,动也不动。

    金不换道:你若不答应,我自也无可奈何,只有请你在此坐着,再瞧一出好戏……刀锋一落,朱七七胸前本已绷紧了的衣衫,突然两旁裂开,露出了她那晶莹如玉的胸膛,胸膛中央,一道红线,鲜血丝丝泌出,朱七七惨呼已变作呻吟,金不换刀锋却仍在向下划动,冷冷道:答应么?……朱七七呻吟着嘶声道:你……千万莫要答应,你……你手若断了……他们必定不会放过你性命的……走吧……金不换狞笑:你忍心见着你这救命恩人,又是情人这般模样?你忍心……口中说话,刀锋渐下,已划过朱七七莹白的胸膛,渐渐接近了她的玉腹香脐……那丝丝泌出的鲜血,流过了她丰满而颤抖的肌肤……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交织着一幅凄艳绝伦,惨绝人寰的图画。

    沈浪突然咬一咬牙,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道:好!金无望仰天大笑道:你还是服了。

    朱七七嘶声惨呼:不要……不要……你的性命……就连金无望都已闭起眼睛不忍看,只因沈浪手掌已抬起,五指紧捏着匕首,指节苍白,青筋暴现,手掌不住颤抖,额上亦自布满青筋,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自青筋中迸出。

    忽然间刀光一闪,当的一声发出,朱七七放声嘶呼……惨呼声中,竟是金不换掌中匕首被徐若愚一剑震脱了手。

    金不换怒喝道:你……疯了么?

    徐若愚面色铁青,厉声道:我先前只当你还是个人,哪知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我徐若愚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随你作这畜牲一般的事。语声不绝,剑光如虹,刹那间已向金不换攻出七剑。

    沈浪这惊喜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见金不换已被那匹练般的剑光迫得手忙脚乱,当下一步窜到朱七七身侧,掩起她衣襟,朱七七惊魂初定,得入情人怀抱,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金不换又惊又怒大骂道:小畜牲,吃里爬外,莫非你忘了我们这次的雄图大计,莫非你忘了只要沈浪一死,朱七七还是你的……住手,还不住手。徐若愚紧咬牙关,一言不发,非但不住手,而且一剑快过一剑,他既有神剑手之名自非幸致,此番激怒之下,竟施展出他平时向不轻使之搜魂夺命追风七十二剑起来,顾名思意,这一种剑法自然招招式式俱是煞手,雪片般的剑光撒将开来,当有攫魂夺命之威。

    金不换人虽奸猾,武功却也非徒有虚名之辈可比,方才虽在惊怒下失却先机,此刻将丐帮绝技空手入白刃,十八路短截手一一施展开来,周旋在徐若愚怒涛般的剑光中,居然犹可反举。

    但见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壁上灯光,被那激荡的剑风震的飘荡闪烁,望之有如鬼火一般。

    朱七七忍住哭声,抽咽着道:你……先莫管我,去将金不换那恶贼拿下……我……我将他抽筋剥皮,才能出口气。沈浪柔声道:好,你等着……方自飞身而起,但金不换急攻三招,退后三步,大喝道:住手,听我一言。徐若愚道:你已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还有什么话说?金不换笑道:我告诉你,你总有一日,要后悔的……身子忽然往石壁上一靠,只听咯的一声,石壁顿开,金不换一翻身,便滚了出去,等到徐若愚一剑追击而出,石壁已阖,锋利的剑刃,徒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火花。

    沈浪顿足道:该死,我竟忘了他这一着。

    徐若愚道:咱们追……

    忽听金无望缓缓道:这古墓秘道千变万化,你们追不到的。徐若愚怒道:你既然早知如此,方才为何不说出来?金无望冷冷道:你是我的兄弟,还是他是我的兄弟?沈浪苦笑一声,道:不错……这个徐兄也不可怪他……徐若愚仰天长叹,当的一声,长剑垂落在地。

    朱七七道:都是你不好,你若不先来顾我,他怎逃得了。沈浪苦笑着拥起她的肩头,柔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将此人擒来,放在你脚下,任你处置,让你出一出今天受的气。朱七七依偎在他怀中,眨了眨眼睛,忽道:其实,我现在已不大怎么恨他了……非但不恨他,甚至……甚至还有些要感激于他。沈浪奇道:这可连我也不懂了。

    朱七七道:若非他如此对我,我怎知你对我这么好,你平日对我那么冷冰冰的,但今日却肯为了我死……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算再吃些苦,也没关系。缓缓合起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微泛嫣红的娇靥上,却已露了仙子般的微笑。

    徐若愚见她才经那般险难屈辱,此刻便已似乎忘怀,显见她全心全意,都已放在沈浪身上,只要沈浪对她好,她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别人如何对她,对她是好是坏,是凶是恶,她根本全不在意。

    一念至此,徐若愚不禁更觉黯然,垂首走到沈浪面前,长叹一声道:兄弟一念之差,以致力奸人所愚,此刻心中实是……沈浪朗声一笑,截断他的话,道:徐兄知过能改,这勇气岂是常人能及,从今之后,必成江湖一代名侠,小弟今日能得徐兄为友,实是不胜之喜。徐若愚道:既是如此,小弟……目光扫了朱七七一眼,突然住口不语,转过身子,大步快奔而出。

    沈浪急呼道:徐兄留步。徐若愚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但愿沈兄与朱姑娘白头偕老……语声未了,人已走的瞧不见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这倒是个好人,将来我们要好好帮帮他的忙。沈浪苦笑道:你不要别人来帮你,已算不错了。金无望忽然冷冷道:别人都已走了,如今你无论要拿我怎样,是杀是剐,都请快快动手吧……沈浪微微一笑,右手拉起他左腕,左手却点开他的穴道。

    金无望反而怔住,沈浪微笑道:在下从不愿失礼于天下豪杰,金兄既是英雄,在下自当以礼相待。金无望目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但口中地冷冷道:我已是阶下之囚,还论什么英雄?沈浪微笑不语,却连抓住他左腕的手也放开了。朱七七吃了一惊,失色道:你…你……你不怕他跑了么?这句话还未说出,便被沈浪使了个眼色止住。但见金无望木立当地,竟然毫无逃跑之意,只是面上神色,忽青忽白,阴晴不定,突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虽知你如此相待于我,必有所求,但你既以英雄之礼待我,我又怎能以小人之行径回报表于你,你要我怎样,只管说吧。沈浪含笑道:相烦兄台带路出了这古墓再说。金无望不再说话,拍开阿堵的穴道,取下壁间一盏铜灯,转身大步行去。

    沈浪背起朱七七,朱七七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不怕他逃走?沈浪道:此时此刻,他万万不会逃走的。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的所作所为,有时是当真莫名其妙,就连我……我都有些越瞧越胡涂了。沈浪微笑道:你们女子的心意,世上又有几个男人知道。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一个也没有,连你在内,但……但我对你的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沈浪仿佛没有听到,朱七七张开嘴,又想去咬他,但樱唇碰到他耳朵,却只是亲了亲,幽幽叹道:快些走吧。这句话说的虽比那句话轻得多,沈浪却听到了,笑道:还有个人在这里,你忘了么?朱七七瞪住那金无望点住穴道,晕卧在角落中的花蕊仙一眼,恨声道: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死在这里最好……过了半晌,但见沈浪身不动,突又推了一下:发什么呆,还不抱起她?沈浪失笑道:既然恨得她要死,却又要救她,有时爱得人发疯,却恨不得他快死……这就是你们女子的心意,谁能弄得懂?托起花蕊仙,大步而出,金无望手持油灯,果然还在前面呆立相候。

    朱七七目光一转,瞧不到阿堵,皱眉道:那小鬼呢?话犹未了,突听身后有人笑道:小鬼在这里。阿堵自转角处急奔而出,手上已多了个似是十分沉重的青布包袱,背后斜着一张奇形的长弓,弓身几乎比他身子还长,那包袱也比他腰围粗得多多,但阿堵行走起来,却仍然轻巧无比,显见得轻功也颇有根底。

    朱七七微笑付道:好个鬼精灵的孩子,老八见到他必定欢喜得很……一想到老八,心里不觉又是担心,又是气愤,恨恨道:老八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不活活剥下花蕊仙的皮才怪。她一气愤起来,总是要剥别人的皮,其实真有人在她面前剥皮,她跑得比什么人都快。

    金无望手持油灯,当先而行,对这古墓之间的秘道,自是熟得很,灯光照耀下,沈浪这才看到古墓之中,建造的当真是气象恢宏,不输人间帝王的宫殿,那内部机关消息之巧妙,秘室地道之繁复,更是匪夷所思。

    沈浪念及当初建造的古墓工程之浩大,喟然叹道:这又不知是哪一位帝王的手笔?朱七七道:你怎知道这必定是帝王陵墓?

    沈浪叹道:若要建起这样一座陵墓,不但耗费的财力、物力必定十分惊人,而且还不知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且看这里一石一柱,甚至一盏油灯,有哪一件不是人类智慧、劳力与血泪的结晶,除了人间至尊帝王之外,又有谁能动用这许多人力物力,又有谁下的如此狠心……金无望突然冷冷道:你错了。

    沈浪怔了一怔,道:莫非这不是帝王陵墓?金无望道:非是人间帝王,而是武林至尊……语声微顿,沉声接道:九州王沈天君这名字你可听过?沈浪道:听……听过。

    金无望道:当今武林中人,只知道沈家乃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世家巨族,沈家子弟,两百年来经历七次巨大灾祸,而又能七次中兴家道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却不知百年前江湖中还有一世家,不但威望。财势、武功都不在沈家之下,而且历史之悠久,竟可上溯汉唐。沈浪脱口道:兄台说的,莫非是中原高氏世家。金无望道:不错,这陵墓正是高家最后一代主人的藏灵之地。沈浪道:最后一代主人?……莫非是高山青?金无望道:正是此人,此人才气纵横武功绝世,中原高家传至他这一代,更是兴旺绝伦,盛极一时,哪知此人到了晚年,竟忽然变的孤僻古怪,而且迷住神佛,以致废寝忘食,非但不惜耗费千万用以建造这古墓,而且还不令他后代子弟知道这古墓所在之地。朱七七忍不住道:这又是为的什么?难道他不想享受后辈的香火?金无望道:只因他迷信人死之后,若是将财产带进墓中陪葬,F世投身为人时,便仍可享受这些财富,是以他不愿后辈子孙知道他藏宝之地,便是生怕他的子孙们,将他陪葬之财宝盗去花用。朱七七奇道:但……但埋葬他的人,总该知道……金无望截口道:他未死之前,便已将全部家财,以及高家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全部带入了古墓,然后将古墓封起,静静躲在墓中等死……朱七七骇然道:疯子,此人简直是个疯子。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道:但那相传数百年,历经十余年代,威望之隆,一时无两的武林世家,便就此断送在这疯子手上,后代的高家子弟,为了寻找这陵墓所在地,非但不愿再事生产,就连武功也荒废了,为此而疯狂的,两代中竟有十一人之多,传到高山青之孙时,高家人已将仅存的宅园林木典当干净,富可敌国的高姓子弟,竟从此一贫如洗,沦为乞丐,威赫武林的高门武功,也渐渐消失,渐渐绝传。说到这里,朱七七抬眼已可看到古墓出口处透入的天光,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非但无舒畅之意,反觉闷得十分难受。

    沈浪心中竟也是感慨丛生,长叹一声,黯然道:这只怪高家后代子弟,竟不思奋发方至沦落至此。朱七七道:若换了是我,知道祖先陵墓中有无穷尽之宝藏,我也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这本是人情之常,怎怪的了他们。沈浪唯有叹息摇头,走了两步,突又停下,沉声道:百年以来,可是从来无人入过这古墓?金无望道:我设计令人来开掘这古墓时,曾留意勘察,但见这占墓绝无外人踏人的痕迹,那高山青的灵枢,棺盖犹自开着一线,显见他还未完全阖起,便已气绝,高山青尸身早已成为枯骨,但棺木旁却还有他握在手中,死后方才跌落摔破的一只玉杯,他手掌还攀附着棺盖,最重要的是,墓中消息机关,亦无人启动过的痕迹……由此种种,我俱可判定百年间绝无人来过这里。沈浪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些财物珠宝,武功秘笈,必定还留在这古墓之中,只是金兄未曾发现罢了。金无望冷笑道:这个倒可请阁下放心,墓中如有财宝,我必能找到,我此刻既未寻到任何财宝,这古墓中必是空无一物。沈浪默然良久,长叹道:若是别人来说此话,在下必定不会相信,但金兄如此说话,那想必再无疑问,只是……那些财宝究竟到哪里去了?莫非他根本未曾带入墓中?莫非他钱财全已用来建造这陵墓,根本已无存留?……他突然仰天一笑,朗声道:别人的财宝,我辛苦想他作甚?紧随金无望之后,一跃而出了古墓之外,风雪已霁,一轮冬日,将积雪大地映照的闪闪发光,有如银装玉琢一般。

    朱七七娇笑道:你就是这点可爱,无论什么事你都能提得起,放得开,别人必定要苦苦想上十年八年的事,你却可在转瞬间便已不入在心上……语声方住,突又娇呼道:但你可不能将我的老八也忘记了,快,快,快拍开花蕊仙的穴道,问问她究竟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花蕊仙穴道解开身子仍是站立不稳,显见那神仙一日醉药力犹存,朱七七厉喝道:老八在哪里,快还给我。雪霁时,大地最是寒冷,朱七七身上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心里就不禁更为火孩儿担心。

    但她越是着急,花蕊仙却越是慢吞吞的,冷冷道:此刻我脑中昏昏沉沉,怎能想得了他在哪里呢?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我杀了你。花蕊仙道:你此刻杀了我也无用,除非等药力解开,恢复清醒,否则……沈浪突然截口道:你只管将老八放出来,在你功力未曾恢复之前,我必定负责你安全无恙……他早已看出花蕊仙老谋深算,生怕交出火孩儿后,朱七七等人纵不忍伤害于她,但她气力全无时,若然遇敌,性命也是不保,而她在未交出火孩儿之前,朱七七与沈浪自必定要对她百般维护。

    此刻沈浪一句话说破了她的心意,花蕊仙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目光数转,寻思半晌,冷冷又道:我功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朱七七道:功力恢复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还留你不成。花蕊仙微一沉吟,但却冷冷道:随我来。

    经过半日时间,她药力已渐消失,此刻虽仍不能任意行动,但已可挣扎而行,朱七七自也能下来走了,但她却偏偏伏在沈浪背上,不肯下来,双手有了些劲儿,反而抱得更紧了。

    金无望相随而行,面上毫无表情,似是全无逃跑之意,阿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时自言自语,喃喃道:要是我,早已走了,还跟着别人作什么?等着人宰割不成?!金无望也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

    花蕊仙沿着山崖走了十余丈远近,走到一方巨石旁,方自顿下脚步,道:搬开这石头里面有个洞,你那宝贝老八就在里面……哼!可笑我还用那白氅将他裹得好好的,岂非冤枉。朱七七见这洞穴果然甚是安全严密,暗中这才放了心,口中却仍冷笑道:冤枉什么?你莫忘了那白氅是谁给你的……沈浪,推呀。沈浪转首向金无望一笑,还未说话,金无望已大步行来,挥手一掌,向大石拍开,这一掌看来似是毫未用力,但那重逾三百斤的巨石,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直滚了出去,沈浪脱口赞道:好掌……力字还未说出,语声突然顿住,朱七七失声惊呼,花蕊仙亦是变色——洞穴中空无一人,哪有火孩儿的影子?

    朱七七嘶声道:鬼婆子,你……你敢骗我。花蕊仙也有些慌了,道:我!我明明将他放在这里……朱七七厉声道:你明明什么?!老八明明不在这里你…你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给我。快还给我。花蕊仙急了,大声道: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要命了……莫……莫非是他自己弄开了穴道,推开石头跑出去了。金无望冷冷道:他若是自己跑走,为何还要将洞口封起?朱七七道:是呀,何况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自己解开穴道……沈浪,杀了她,快为我杀了这鬼婆子。浓浪沉声道:此刻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依我看来,花蕊仙倒也未曾说谎,你八弟只怕……唉!只怕已落人别人手中。花蕊仙叹道:还是沈相公主持公道……

    朱七七道:那……那怎么办呢,你快想个法子呀。沈浪道:此刻着急也无益,唯有慢慢设法……朱七七嘶声道:慢慢设法?老八小命只怕已没有了……你……你好狠的心,竟说得出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金无望微微皱眉,道:她也可以睡了。

    沈浪叹道:看来也唯有如此……

    金无望袍袖一场,袖角轻轻拂在朱七七睡穴之上,朱七七哭声渐渐低沉,眼帘渐渐阖起,片刻间便已入睡了。

    一连串泪珠,落在沈浪肩头,瞬息便自凝结成冰。

    金无望目光冷冷瞧着花蕊仙,一字字缓缓道:沈兄要将她如何处置?花蕊仙看到他这冰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此刻在日色之下,她才瞧清这金无望之面容,当真是古怪诡异已极。

    他耳、鼻、眼、口若是分开来看,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双耳一大一小,双眉一粗一细,鼻子粗大如胆,嘴唇却薄如利刃,两只眼睛,分开了一掌之宽,左眼圆如铜铃,右眼却是三角形状,看来竟似老天爷造他时,一个不留意,竞将本该生在五六个不同之人面上的器官,同时生在他一个人面上了,妇人童子只要瞧他一眼,半夜睡觉时也要被噩梦惊醒。

    花蕊仙越是不想瞧他,越是忍不住要多瞧他一眼,但越多瞧他一眼,心头寒意便越重一分,她本待破口大骂金无望多管闲事,卑鄙无耻,但一句话到了嘴边,竟再也说不出来。

    阿堵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瞧着他的主人,似乎在奇怪这平日从来未将何人瞧在眼里的金老爷,如今居然会对沈浪如此服贴。

    沈浪微微一笑,道:金兄若是换了在下,不知要将她如何处置?金无望冷冷道:杀之无味,带着累赘,不如就将她留在此处。花蕊仙大骇道:你……若将我留在此地不如杀了我吧。要知她此刻全身无力,衣衫单薄,纵无仇家再寻她的麻烦,但她无力御寒,只怕也要活活冻死。

    金无望冷笑道:原来掌中天魔,也是怕死的……接着。随手扯下了腰间丝绦,长鞭样抛了出去,花蕊仙伸手接过,却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沈浪微笑道:金兄已饶了你性命,快把丝绦绑在手上,金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金无望道:沈兄既无伤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带她走了。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着小弟的心意。这时花蕊仙已乖乖的将丝绦绑着手腕,她一生伤人无数,只当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这生死关头之际,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说来虽然容易,做来却当真是艰难已极。

    金无望道:自古艰难唯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尝不怕,沈兄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负义?沈兄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随尽力。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会对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领路前行,先远离此间再说。转身急行,金无望拉着花蕊仙相随在后,两人虽未施展轻功,但是脚步是何等轻健,只可怜花蕊仙跟在后面,还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发青,面无血色。

    四野冷寂,乌鲁绝踪,但雪地上却满是杂乱的脚印,显见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必定走的甚是狼狈。

    沈浪举目凝去,只见这些足印,来时痕迹极浅,而且相隔距离最少也有五六尺开外,但足尖向着去路的痕迹,入雪却有两寸多深,相隔之距离也短了许多,又显见方千里等人来时脚步虽轻健,但去时却似受了内伤,是以举步甚是艰难。

    沈浪微一沉吟,回首笑道:金兄好高明的手段。金无望怔了一怔,道:相公此话怎讲?

    沈浪笑道:在下本在担心方千里等人去而复返再来寻朱姑娘复仇,如今他们既已被金兄所伤,在下便放心了。金无望道:在下并未出手伤了他们。

    沈浪不觉吃了一惊,忖道:此人既然如此说话,方千里等人便必非被他们伤,那……那却又是谁将他们伤了的?凭金不换的本事,又怎伤的了这许多武功高手?他越想越觉奇怪,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

    但一路行来,终是走了不少路途,突见一条人影自对面飞掠而来,本只是淡淡灰影,眨眼间便来到近前,竟是那乱世神龙之女,铁化鹤之妻,面带伤疤的半面美妇,她怀抱着爱女亭亭,满面俱是惶急之色,一瞧见沈浪,有如见到亲人一般,骤然停下脚步,喘息着间道:相公可曾瞧见我家夫君了么?沈浪变色道:铁兄莫非还未回去?

    半面美妇惶急道:至今未有消息。

    沈浪道:方千里,胜滢,一笑佛等人……

    他话未说完,半面美妇已截口道:这些人岂非都是跟着相公一同探访墓中秘密去了,他们的行踪妾身怎会知道?沈浪大骇道:这些人莫非也未曾回去。

    他深知铁化鹤关心爱妻幼女,一获自由,必先赶回沁阳与妻女相会,此番既未回转,其中必然又有变故,何况方千里等数十人亦是不明下落,他们不回沁阳,却是到哪里去了?那半面美妇瞧见沈浪面上神情,自然更是着急,一把抓住沈浪的衣襟,颤声道:化鹤……他莫非已……沈浪柔声道:夫人且莫着急,此事……

    目光动处,语声突顿。

    那雪地之上,赫然竟已只剩下足尖向古墓去的脚印,另一行足尖向前的,竟已不知在何时中止了。

    沈浪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再去安慰那半面美妇,立时转身退回,金无望面沉如水,半面美妇目光莹然,亭亭紧紧勾着她的脖子,不住啼哭——一行人跟在沈浪身后,走回一箭之地,突听沈浪轻呼一声:在这里了。金无望凝目望去,但见那行走向沁阳去的零乱脚印,竟在这里突然中断,那老老少少几十人,竟似在这里突然平地飞上天去了。

    半面美妇嘶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浪沉声道:铁兄与方千里,一笑佛等俱都已自古墓中脱险,一行人想必急着赶回沁阳,但到了这里……到了这里……那一行人到了这里怎会失踪?竟究遇着什么惊人的变故,沈浪亦是满头雾水,百思不解,只得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那半面美妇究竟非同凡妇可比,虽在如此惶恐急痛之下,眼泪并未流出,但她凝目瞧了雪地上足印几眼,只见这行足印既未转回,亦未转折,果然似自平地升天一般——她虽然镇走,却也不禁越瞧越是奇怪,越瞧越是惊惶,连手足都颤抖起来,骇极之下,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金无望与沈浪对望一眼,这两人平日都可称的是料事如神之辈,但此刻竭尽心力,用尽智慧,却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来。

    两人平日若是迷信鬼神,便可将此事委诸于鬼神之作祟,他两人平日若是愚钝无知,也可自解说为:此事其中必有古怪,只是我想不出来罢了。但两人偏偏却是头脑冷静,思虑周密之人,片刻间已想过无数种解释,其中绝无任何一条理由能将此事解释得通。

    他两人既不迷信鬼神,又深信此事自己若不能想通,别人更绝计想它不出,这才会越想越觉此事之诡异可怕,两人对望一眼,额上都不禁泌出了冷汗。

    到了这时,那半面美妇终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垂首道:贱妾方寸己乱,此事该如何处理,全凭相公作主了。沈浪笑道:这其中必定有个惊人的阴谋,在下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处理,但望夫人此刻且莫作无谓之伤悲,且与在下……突听一声嘶哑的呼喝,道:铁大嫂莫听这人的鬼话,他身旁那厮便是快乐王的门下,也就是这次在古墓中捣鬼的人,姓沈的早就与他串通好了,铁大哥,方大侠以及数十位武林朋友们却早已被这两人害死了,我见义勇为金不换可以作证。这嘶哑的呼声,正是金不换发出来的,他躲在道旁远远一株树下,正指手划脚,在破口大骂。

    他身旁还有四人,却是那不败神剑李长青,气吞斗牛连天云,与惜语如金的冷家兄弟。

    原来李长青等人风闻沁阳城的怪事,便连夜赶来,却恰巧遇着了正想无事生非的金不换,此刻李长青虽还保持镇静,连天云却早已怒形于色,厉声喝道:难怪我兄弟猜不出这姓沈的来历,原来他竟然是快乐王的走狗,冷三,咱们这次可莫要放过了他。那半面美妇本还拿不定金不换言语可是真的,此刻一听仁义庄主人竟然也是如此说话,心下再无迟疑,咬一咬牙,一言未发,一双纤纤玉手,却已拍向沈浪胸膛,掌势之迅急奇诡,较那震山掌皇甫嵩高明何止百倍?

    沈浪怀中虽抱着着一人,但身形一闪,便险险避过,他深知此刻已是万万解说不清,是以口中绝不辩白。

    金不换更是得意,大骂道:你瞧这厮终究还是承认了吧,铁大嫂,你手下可莫要留情……连老前辈,你也该快动手呀。连天云怒道:老夫岂是以多为胜之辈。

    金不换冷笑道:对付这样的人,还能讲什么武林道义?连老前辈你且瞧瞧,坐在那边雪地中的是什么人?连天云一眼瞧见了花蕊仙,目光立刻被怒火染红,暴喝一声,扑将上去,突见一个煞眉煞脸的灰袍人,横身拦住了他去路,连天云怒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挡路。金无望冷冷的瞧着他,也不说话,连天云劈面一拳打了过去,金无望挥手一掌,便化开了他拳势。

    连天云连攻五拳,金无望双掌飞舞,专切他脉门,脚下却仍半步未让,连天云怒极大喝道:花蕊仙是你什么人?!金无望冷冷道:花某与我毫无干系,但沈相公既已将她托付于我,谁也休想伤她。雪地上的花蕊仙虽被拖的浑身发疼,此刻面目上却不禁流露出感激之色,但见连天云须发怒张,瞬息间又攻出了九拳之多。

    气吞斗牛连天云虽在衡山一役中将武功损伤了一半,但此刻拳势施展开来,却是刚猛威勇,无与伦比。

    拳风虎虎,四下冰雪飞激,金无望却仍是屹立当地,动也不动,那边李长青越瞧越是惊奇,他固是惊奇于金无望武功之高强,却更是惊奇于沈浪之飘忽,轻功之高绝,怀中纵然抱着一人,但身形飞掠在雪地上,双足竟仍不留丝毫脚印,半面美妇掌力虽迅急,却也休想沾得他一片衣袂。

    金不换瞧得眉飞色舞,别人打得越厉害,他便是越开心,忍不住又道:冷大、冷三,你们也该上去帮帮忙呀,难道……话声未了,忽然一道强锐之极的风声扑面而来,冷三右腕上那黑黝黝的铁钩已到了他面前。

    金不换大骇之下,凌空一个斜斗,堪堪避开,怒喝道:你这是作什么?冷三道:凭你也配支使我。说了七个字后,便似已觉说的大多,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金不换气得目瞪口呆,却也将他无可奈何。

    这时雪地上两人已对拆了数十招之多,沈浪与金无望两人仍是只有闪避绝未还手,沈浪虽有累赘,幸好半面美妇怀中也抱着一人,是以他身法尚流动自如,那边金无望却已有些对连天云刚烈的拳势难以应付,只因有守无攻的打法,委实太过吃力,除非对方武功相距悬殊,否则定是必败之局。

    李长青眼观六路,喃喃地道:这少妇必是塞外神龙之女柳伴风,不想她武功竟似已不在华山玉女之下,她夫婿铁化鹤身手想必是不凡,由此可见,江湖中必更定还有甚多无名的英雄……但她夫妻终究是名家之后,这少年却又是谁?倒委实令人难以猜测。要知沈浪自始至终都未施出一招,别人自然无法瞧出他武功,李长青目光转向金无望瞧了半晌,双眉更是愁锁难展。

    突见那半面美妇柳伴风倒退数步,她早已打得香汗淋漓,胸中也喘息不住,但仍未沾着沈浪一片衣袂,此刻,戟指娇叱道:你……你为何不还手?沈浪道:在下与夫人素无冤仇,为何要还手?柳伴风道:放屁,此事若不是你做的,人到哪里去了,你若不解说清楚……沈浪苦笑道:此事连在下都莫名其妙,又怎能解说得出?柳伴风顿足道:好,你……你……

    咬一咬牙,放下那孩子——亭亭早已吓得哭不出了,此刻双足落地,才放声大哭起来,柳伴风瞧瞧孩子,瞧瞧沈浪,目中亦是珠泪满眶,突然弯下身子抱起她女儿,也轻轻啜泣起来。

    沈浪仰天长叹一声,道:真象难明,是非难分,叫我如何自处,夫人你若肯给在下半月时间,我必定探出铁大侠的下落。柳伴风霍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他。

    那边金不换又想发话,却被冷大、冷三四道冰冷锐利的目光逼得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见柳伴风目光不眨,过了半晌,突然道:好!我在沁阳等你。沈浪转向李长青,道:前辈意下如何?

    李长青沉吟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瞧冷家兄弟对你颇有好感,想必也不愿与你动手,只是我那三弟……唉,除非你能将花蕊仙留下。沈浪道:在下可担保她绝非是伤金振羽一家的凶手。连天云虽在动手,耳朵也未闲着,闻言怒喝道:放屁,老夫亲眼见到的……沈浪截口道:前辈可知道当今天下,已有许多绝传的武功重现江湖,前辈可知道安阳五义乃是死在紫煞手下,铁化鹤却绝未动手,在下今日不妨将花蕊仙留下,但在真象未明之前,前辈却必需担保不得伤害于她。李长青手捻长髯,又自沉吟半晌,慨然道:好,老夫便给你半月之期,半月之后,你且来仁义庄一行,铁夫人也可在敝庄相候。柳伴风手拭泪痕,点了点头,李长青轻叱道:三弟还不住手。连天云猛攻三拳,后退六步,目光仍忍不住狠狠的瞪着金无望,金无望仰首向天,只当没有见到。

    金不换忍不住大喝道:沈浪虽可放走,但那厮可是快乐王手下,却万万放不得的。沈浪道:你留得下他么?

    金不换怔了怔,道:这……这……

    沈浪一字字缓缓道:无论他是否快乐王门下,但各位既已放过在下,便也不得难为于他,在下若无他相助,万难寻出事情真象。李长青叹道::那位兄台若是要走,本无人能拦得住他……突然一挥袍袖,道:事已决定,莫再多言,相烦铁夫人扶起那位花夫人,咱们走吧。沈浪向冷家兄弟含笑抱拳,冷大、冷三枯涩的面容上,似有笑容一闪,但目光望见金不换,笑容立时不见了。

    金不换干咳一声,远远走在一边,更是不敢接触别人的目光,李长青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

    人群都已离去,阿堵方自一挑大拇指,又大声赞道:沈相公果然够朋友,危难时不肯抛下我师傅,难怪师傅他老人家肯对沈相公如此买帐了。沈浪微微笑道:好孩子,你要知道唯有患难中才能显得出朋友交情。阿堵道:但阿堵却不懂,相公你怎肯将那……那姓金的轻轻放过?沈浪叹道:我纵要对他有所举动,李二侠也必要维护于他。阿堵点了点头,沈浪忽然又道:在下尚有一事想要请教金兄,不知……金无望不等他话问出来,便已答道:快乐四使唯有在下先来中原,但在下并未假冒花蕊仙之名向人出手,那金振羽是谁杀的,在下亦不知情。他事先便能猜出沈浪要问的话,沈浪倒不奇怪,但他说的这番话,却使沈浪吃了一惊,呆了半晌,喃喃道:既是如此,那金振羽等人又是谁下手杀的?除了快乐王一门之外,江湖中难道还有别人能偷学到武林中一些独门秘技。金无望沉声道:想来必是如此,还有……塞外神龙之不传秘技紫煞手,快乐门下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未去练它,而那人此刻却远在玉门关外,是以安阳五义若是被紫煞手所伤,在下亦是全不知情。沈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骇然道:在下平日自命料事颇准,谁知今日却事事都出了在下意料之外,但……但那安阳五义乃是自古墓中负伤而出,若非金兄下的毒手,那古墓中难道还有别人在么?此人是谁?他又怎会学得别人的独门武功。金无望叹道:局势越来越见复杂,看来江湖大乱,已在眼前了。沈浪暗然道:火孩儿不知去向,铁化鹤等数十高手平白失踪。杀害金振羽等人之真凶难寻,江湖中除了快乐王外居然还有人能窥及他人不传秘技……这些事其中无一不是含有绝大之隐秘,此刻每件事又都在迷雾之中,绝无半点头绪,却要我在半个月里如何寻得出其中真象。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当真是哭也哭不出了,但沈浪叹息半晌,眉字立又开朗,仰天笑道:如今距离限期还有十五日之多,整整一百八十个时辰,我此刻便已担忧起来,当真要教金兄见笑了。他大笑着挥手前行,走了几步,但见金无望兀自站着发怔,不禁后退一步,含笑唤道:金兄何苦……语声未了,心头突有灵光一闪,急忙又后退了几步,目光瞧向金无望。

    两人对望一眼,面上俱是喜动颜色,再不说话,大步向古墓那边走了过去,阿堵又惊又奇,忍不住间道:这是做什么?沈浪道:走路的人既不能上天入地,但脚印偏偏突然中断,除了那些人走到这里又倒退着走回去,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阿堵恍然大悟道:不错,他们若是踩着原来的脚印退回,别人自然看不出来……难怪这些脚步踩的这么深,这么零乱,原来每个脚印他们都踩过两次。要知踩过两次的脚印,自然要比平时的深,也乱的多了。

    金无望道:在下此刻只有一事不解,那些人如此做来,为的自是要混乱别人的眼目,但他们究竟要骗谁呢?沈浪道:要骗的自是你我,在下不解的是铁化鹤怎会连自己妻女都不愿见了,这除非……金无望目光一闪,道:除非这些人都已受了别人挟持,那人为了要将这数十高手俱都劫走,是以才令他们如此做法,布下疑阵,好让别人疑神疑鬼,再也猜不到他们的下落,但……但……但此人竟能要这数十高手乖乖的听命于他,非但跟着他走,还不惜倒退着走,这岂非太过不可思议。沈浪道:别人还倒罢了,那人能令铁化鹤别绝自己妻女,确是不可思议,除非……除非他能有一种奇异的手段,来迷惑别人的神智。金无望拍掌道:正是如此,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武功,能掌握别人的生死,但这些生性居傲的武林豪杰,也不见得人人都肯听命于他。两人一面说话,目光一面在雪地上搜索,眼见已将走回古墓,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边雪地左旁,白雪狼藉一遍,再往前面,那零乱的脚印便浅了许多,也整齐了许多。

    金无望道:那些人必是退到这里,便自道旁上车,车后必缚有一大片枯枝,车马一走,枯枝便将雪地上的车辙痕迹扫了。两人骤然间将一件本似不可解释的事解释通了,心胸间俱是舒畅无比,但方过半晌,金无望又不禁皱眉道: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又能将数十高手迷走,在下实想不出江湖中有谁是如此厉害的角色。沈浪沉吟道:金兄可知道天下武林中,最擅那迷魂摄心大法的人是谁?金无望想也不想,道:云梦仙子。

    沈浪道:不错,那云梦仙子,昔年正是以天下最毒之暗器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名震江湖,纵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遇着这云梦仙子也只有俯首称臣,只是她那天云五花绵委实太过险毒霸道,江湖豪杰便只记得她名字中那云字,反将梦字忘了。金无望道:但……但云梦仙子已去世多年……沈浪沉声道:柴玉关既可诈死还生,云梦仙子为何不可?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摸出一道铁牌,接道:金兄可认得这是什么?金无望眼角一一瞥,面色立变,骇然道:天云令。沈浪道:不错,这正是云梦仙子号令群魔之天云令。金无望道:相公是自何处得来的?

    沈浪道:古墓入口处那石桌上得来的,先前在下以为此令必是金兄所有,如今看来,将此令放在石桌上的,必定也就是以那紫煞手击毙安阳五义的人,此番将方千里等武林高手带走的,想必也就是她。金无望失色道:此人一直在那古墓之中,在下竟会全然不知,而在下之一举一动,想来却都不能逃过她的耳目……此人是谁,难道真是那云梦仙子?他想到那古墓中竟有个鬼魅般无形无影的敌人在随时窥伺着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全身毛孔,都不禁为之悚栗。

    浪沈沉声道:此人是否云梦仙子?云梦仙于是否真的重现江湖?她将铁化鹤等人俱都带走,究竟又有何诡谋?铁化鹤等人此刻究竟已被她带去哪里?杀死金振羽等人的凶手,是否也是她?……哦,这些疑团在下都必须在半月里查出端倪,不知金兄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金无望接道:相公心中所疑之事,件件都与在下有关,这些凝团一日不破,在下便一日不能安枕。沈浪道:既是如此,金兄随我来,好歹先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日后你我是友是敌?此刻不妨先放在一边。金无望肃然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踪那枯枝扫过的雪迹,一路上倒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寻,金无望目光四顾,微微叹道:幸好这满地大雪,看来他们是西去了。沈浪也皱眉道:这些人若是行走人烟繁多之处,必定惹人注目,但西行便是太行山,一路都荒僻的很。金无望道:他们人多,车马载重,必走不快,你我加急赶路,说不定今日便可赶上他们也未可知。但两人追到日暮时分,却仍未发现有可疑的车马,路上只要遇着行人,金无望便远远走开,由沈浪前去打听,只因他生怕金无望怪异的相貌,吓得别人不敢开口,只是一路上沈浪却也未打听出什么,有人根本什么也未瞧见,有人固是瞧见车马行过,但若再问他究竟是几辆车?几匹马?车马是何形状?赶车的人是何模样?那人便也瞠目不知所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