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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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初探魔鬼窟

    沈浪向熊猫儿微笑道:只要你安然无恙,别的事又有何妨。熊猫儿嘶声道:但我……

    沈浪截口道:你必已出了全力,此刻正该歇歇才是,这……这全是我的不好,方才实已心浮气躁,竟未征得你同意,便把你抛在此地,你需得原谅才是。熊猫儿怔了半晌,仰天长叹一一声,道:本该我求你原谅的,但你却求我原谅起来……朱七七、王怜花踪影不见,如此大事,你也一字不提,反而先问我的安危,我……我交着你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我……我……我熊猫儿只有将性命交给你!范汾阳来回绕了几圈,还是忍不住道:但王怜花究竟怎会…沈浪叹了一声,接道:这想必又是朱七七做的好事。范汾阳失声道:说王怜花是被她救走了?

    沈浪道:想来必是如此……猫兄,是么?

    熊猫儿顿足道:女人……女人……

    当下红着脸将方才之事全都说出。

    范汾阳也听得怔住了,怔了半晌,也不禁顿足道:女人……女人……世上若没有女人,想必太平的多。沈浪沉吟着:朱七七此番将下怜花带走,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闷出什么祸来?范汾阳道:沈浪你也猜不着?

    沈浪苦笑道:又有谁能猜着女人的心事?

    走到躺在地上那三条大汉前,轻轻踢了一脚。

    那大汉在地上滚了两滚,跳起来就想往外逃,但哪里逃得了,熊猫儿一个耳光,就将他打了回来。

    沈浪道:你好好的站着,莫要动。

    熊猫儿吼道: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那大汉手抚着被打肿的脸,道:你,你要怎样?沈浪道: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话,我不但饶了你,还饶了你的同伴,你该知道我本不愿伤你,否则我方才怎会只是点了你的穴道。那大汉目光闪动,面上的神色,已是千肯万肯,但口中却厉声道: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除非……沈浪道:除非怎样?

    那大汉道:除非你先让我做件事。

    熊猫儿怒道:你还有什么鸟事要做,你……沈浪却含笑截口道:让他做吧。

    那大汉道:多谢……

    缓缓退后几步,突然俯身拾起一柄长刀。

    熊猫儿只道他又拼命,方待扑去,哪知这大汉扬起刀来,刷,刷两刀,竟将他躺在地上那两个同伴宰了。

    这一来熊猫倒当真吃了一惊,叱道:你干吗?那大汉抛下长刀,喘了口气,顺声道:这两人不死,我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否则,若是被这两人密告一状,我还是没有命。熊猫儿咬牙道:好家伙,好黑的心。

    那大汉道:你们只要能从我口中探出秘密,管我的心是黑的,是白的?范汾阳叹道你果然不愧王怜花的手下。

    那大汉挺胸,道:要问什么,快问吧!

    沈浪道:方才……

    那大汉截口道:方才我已将那些人全救活了,此刻那些人只怕都已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个自然对咱们千恩万谢。沈浪道:那其中有个金不换呢?

    那大汉道:金不换……我可没瞧见。

    沈浪、熊猫儿对望一眼,不禁暗中跌足,熊猫儿叹息一声道:不想还是被这厮逃脱了。沈浪沉吟半晌,道:有位白飞飞姑娘呢?

    那大汉道:你说的可是那看来连一阵风都禁不住的小美人儿?沈浪道:不错,就是她?她此刻被囚在哪里?那大汉道:她本来说是被关在这里的,还有个人和她关在一齐,听说是什么决活王的手下的使者……沈浪动容道:那使者是何模样?那大汉道:他打扮成半老妇人的模样,有时说话是个男的,兄弟们却在暗中打赌,赌他究竟是男是女。熊猫儿忍不住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那大汉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撇着嘴道:赌他是男的人输了。熊猫儿道:他是个女的?

    那大汉道:赌他是女的也输了。

    熊猫儿怔了一怔,道:这算什么?

    那大汉道:他既不是男,也不是女,是个阴阳……熊猫儿大喝一声,道:住口……呸……

    那大汉又啐了一口,道:这种妖怪,我可也不愿提起。沈浪苦笑道:快活王也当真是个怪物,意想利用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来为他搜寻美女,除了他外,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来。众人想了想,也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沈浪道:他两人既被关在这里,此刻怎地不见?那大汉道:他两人早已逃了。

    沈浪、熊猫儿齐声道:逃了?

    那大汉道:不错,就是那妖怪带着白姑娘逃的。熊猫儿一把抓住他胸襟,怒喝道:放屁……就凭这两人,能在王怜花手下逃得了?!哼哼,这话只怕连鬼也不会相信。那大汉道:放……放手,这其中自然另有缘故。熊猫儿道:什么缘故?快说!

    那大汉松了口气,道:那是我家王公子故意放他们跑的。熊猫儿大奇道:故意放他跑的?为什么?

    那大汉道:这其中的秘密,咱们底下人准敢问。熊猫儿喝道:我不信你说的是实话,你……沈浪截口道:放开他,他说的想必不假。

    熊猫儿道:但……但王怜花辛辛苦苦擒得了他们,又怎会故意放走?王怜花脑子又没有毛病,怎会做这种呆事?沈浪沉声道:这其中,自然另有阴谋,说不定这是王怜花故意要向决活王讨好……也说不定是王怜花要就此探出决活王的行踪……熊猫儿道:究竟是什么?

    沈浪叹道:王怜花这种人做出的事,只怕是谁也不能完全猜透…唉,白飞飞落入快活王手中,遭遇只怕更惨了。熊猫儿恨声道:而咱们只有眼睁睁瞧着,竟救不了她。沈浪仰着头,出神了半晌,喃喃道:头绪越发乱了……事也越发多了……熊猫儿道:咱们此刻该怎么办?

    沈浪道:此刻,我只望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安安静静地休息一天,将什么事都完全抛下……然后,再面对一切。范汾阳道:若要休息,到了小弟处最好。

    沈浪道:好,立刻就走。那大汉直着嗓子道:我呢?沈浪想也不想,挥手道:你走吧……猫兄,放过他,此人虽无义,但我们却不可无信,咱们让王怜花多了这等手下,反而是害了他。陆上陶朱范汾阳果然不愧为中原大贾,单只晋城一地,便开得有三处买卖,而且那生意还都不小。

    范汾阳笑道:若论小弟这三处买卖,最大的虽要算汾记钱比,但地方最舒服的,却是迎阳酒楼。沈浪笑道:我只问最近的是哪里?

    范汾阳道:最近的却是汾记布庄了,但那地方……沈浪笑道:那地方有床么?

    范汾阳道:自然有的。

    熊猫儿道:那地方有酒么?

    范汾阳失笑道:自然有的。

    熊猫儿大笑道:有酒就好。

    三个人转过条街,便瞧见汾记布庄的金字招牌,在朝阳下闪闪发着光,但走到近前,却发现大门竟是紧紧关着的。

    范汾阳皱眉喃喃道:越来越懒了……可恨。举手拍门,直将门打得山响,门里竟还是寂然无声。

    范汾阳怒道:这些奴才莫非死光不了成?

    飞起一足,将门踢得裂了条缝一一但这扇门却当真是坚固异常,他这一足力道虽大,还是踢不开门。

    但范汾阳、熊猫儿却已可从这条裂疑缝中瞧见里面的情况,只见里面非但一无人影,就是柜台,布架上,也是空空的,连一匹布都瞧不见。

    熊猫儿失笑道:这里非但没有酒,竟连布都没有,范兄你做的买空卖空的生意?这就难怪会发财了。范汾阳却已面色大变,强笑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必有缘故…只见隔壁一家店铺中,早已探出个头来,盯着范汾阳瞧了半晌,逡巡走了过来。陪笑道:三位找谁?熊猫儿笑道:他找谁?他就是这衣店的老板,你不认得?那人笑道:原来是范大爷……范大爷生意太多了,三年也不来一次,在下怎会认得,在下张朝贵,就是范大爷的邻居……范汾阳早已不耐,终于截口道:张老板可知敝店发生了什么事?那张朝贵道:在下也正在奇怪,昨天半夜里,突然来了几辆大车,将贵号里的存货全搬空了,贵号伙计想必是赶着办货,所以…他话未说完,范汾阳等三人早已匆匆而去,范汾阳却眉皱得更紧,熊猫儿却在一旁笑道:这么好的生意,连存货都卖光了,范汾阳你本该高兴才是。范汾阳沉声道:若是普通买卖,焉有在昨日半夜里交易之理?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沈浪亦是双眉微皱,喃喃道:昨日半夜……昨日半夜………三个人又转过两条街,汾记钱庄的招牌已然在目。

    范汾阳大步当先,赶了过去,只见这平日生意极是兴隆的钱庄,大门竟也是紧紧关着的,门里静无人声。

    山西的钱庄,声望卓著,只要有汾记的钱庄所开的钱票在手,走遍天下,都可十足通用。

    只因汾记的钱票永远是十足兑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要将钱票拿到本庄,立刻便可兑现,而此刻,这汾记钱庄竟关起门了,竟似已不能兑现,这非但显见事态严重,而且也是从未见过的事。

    到此刻,熊猫儿面上也敛去了笑容,范汾阳更是神情惨变,一步冲到门前,放声高呼到:守成,开门来。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个衣衫朴素,修饰整齐的中年人,瞧见范汾阳,谨慎的面容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

    这人正是范汾阳的得力臂助,也是他的堂兄范守成。

    范汾阳还未等门户大开,便已冲了进去,暴跳如雷,大喝道:守成,你怎地也糊涂了,这扇门是死也不能关的,你难道忘了,你难道要汾记这招牌毁在你手上。范守成垂首而立,低头道:我知道,只是………范阳道:银钱纵有不便,但凭咱们的信誉,也可向人调动,何况,我知道店里至少还有几万两存着,咱们今年开出的钱票,也不过如此。范守成垂首道:我知道,但……唉!这次非但咱们店里存的四万两全都被人取走,就连城里可以调动之处,我也全部调动过了。范汾阳变色道:咱们店里哪有这么大的户头?除非是有人存心拆台,将咱们开出去的钱票,全都搜集来兑现,但我也想不出谁会这样做。范守成道:倒没有外人来拆咱们的台。

    范汾阳道:既无外人,却又是怎么回事?

    范守成苦笑道:来提银子的乃是七姑娘。

    范汾阳愣了一楞,倒退三步,噗在坐到椅上,喃喃道:她……又是她。范守成道:这位姑娘来提银子,我敢不给么……她非但将银子提走,连布店的绸布,也全被她搬空了,我刚一问她,她将眼睛一瞪,要揍人。范汾阳跌足道:这位姑奶奶,当真害煞人。熊猫儿、沈浪在一旁也不禁为之动容。

    沈浪忍不住问道:她可是亲自来的?

    范守成道:她若不亲自来,我也没这么容易……熊猫儿道:她一个人来的?

    范守成瞧了瞧他那种模样,虽不愿回答,又不敢不回答,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懒洋洋道:嗯,一个人。熊猫儿道:她一个人搬得动?

    范守成冷冷道:有银子,还愁雇不着马车?范汾阳不住叹息,不住跌足道:这丫头,我早知她是个闯祸精,如今她弄得这许多银子,再加上个王怜花,唉!可更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了。范守成苦着脸道:要银子还有可说,但她拿去那些布……唉,可真不知道她是要干什么了,她一天纵然要换八十件衣服,可也用不着那许多布呀。熊猫儿苦笑道:王怜花的行事虽是人所难测,这位姑娘的行事却更叫人莫测高深,我熊猫儿倒真佩服的很。范守成突然大叫道:原来你就是熊猫儿。

    熊猫儿又吃了一惊,道:不错,我就是熊猫儿,你……你怎样?范守成吐了一口气,陪笑道:没有怎样,只是……只是七姑娘留下封书信,要我交给一位熊猫儿熊大侠,我想不到便是阁下。熊猫儿笑道:你自然想不到,我本来就没有大侠的模样。范守成不敢再多话,自怀中摸出封书信,道:七姑娘再三叮咛,这封信只能交给熊大侠一个人,只能让熊大侠一个人看,否则……她就要对我不客气。熊猫儿道:你竟如此怕她。

    范守成脸红了,呐呐道:我……我……

    熊猫儿大笑道:你也莫要不好意思,告诉你,非但你怕他,我怕他,这里的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怕她的。接过书信,瞧了瞧,面色立刻变了,再也笑不出来。

    范汾阳忍不及问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熊猫儿瞧了瞧沈浪,摸了摸头,道:这……沈浪笑道:莫非信上有话骂我,你不便让我瞧。熊猫儿苦笑道:咳……这……咳咳……

    沈浪道:你究竟是个老实人,她明知你会将信给我看的,所以在信上骂我,为的正是要让我瞧见。熊猫儿叹道:这封信除了骂你之外,还有更惊人的消息。那封信上写的是:大哥,小妹自王怜花口中探出快乐王已然入关,行踪似在太行山附近,大哥千万留意。沈浪刻薄寡情,假仁假义,大哥不可与之交友,否则终有一日被他所弃,这消息也切莫告诉他,让他上当吃苦去,小妹最是开心。小妹七七敛衽拜上。范汾阳瞧完了信,苦笑道:我若不认得她的字,当真要以为这封信是个野男人写的,唉!这哪里像是闺阁少女的词句。熊猫儿笑道:但词句倒也通顺,就和她说话似的。突然想起她种种可恶之处,立刻敛去笑容,大声道:她平日说话本就不似少女,倒和强盗差不多。沈浪面色凝重,沉声道:无论她写的词句如何,这消息总是惊人的很,快乐王竟骤然入关,你我委实不可不分外留意。熊猫儿拍案道:他入关最好,咱们不是本来就想找他去么。如今他既然已送上门来,岂非省了咱们许多麻烦。沈浪叹道:但事情哪有如此容易。

    熊猫儿道:有什么不容易,咱们既已知道他行踪……沈浪截口道:你我纵然已知他行踪,但王怜花下落不明,朱七七心意未测……熊猫儿大声道:这些事都可暂时放在一边的。沈浪苦笑道:这些事纵可暂时放在一边,单就凭你我三人,是否能胜得了他?何况他门下客也无一不是绝顶好手,你我岂能轻视。范汾阳立刻接道:正是,久闻快乐王手下,非但四大使者武功惊人,随行三十六骑,亦无一弱者……熊猫儿大叫道:原来你们却怕了他,好!好……他未来之前,人人都要找他,他真的来了,大家却唯恐逃的不快。沈浪微笑道:谁说要逃了?

    熊猫儿道:既然不逃,咱们就到太行山去。沈浪沉吟半晌,缓缓道:太行之行,固然已是势在必行,但你却要答应我一件事。熊猫儿喜道:我几时不答应你的事了。

    沈浪道:好,到了太行,纵然见着快乐王一行人众,但未得我同意,你切切不可轻举妄动,胡乱出手。熊猫儿拍掌道:我,就一言为定。

    范汾阳道:小弟也……

    沈浪道:范兄还是不去的好。范汾阳微微一笑,道:小弟虽然胆小却非畏事之徒……沈浪道:小弟怎敢将范兄当作胆小畏事之徒,只是快乐王此番挟雷霆之势而来,小弟与猫兄此去不过只是聊充探卒,决胜之事,绝无如此轻易,范兄若能留守此间筹谋调度,小弟便可免去后顾之忧。何况,朱七七与王怜花的行踪消息,也有等范兄在此留意探询,否则小弟又怎能放心得下?范汾阳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小弟只得遵命。熊猫儿磨拳擦掌,仰天笑道:快乐王呀快乐王,我熊猫儿终算能见着你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否生得有三头六臂,究竟有什么惊人的手段。太行山,古来便是豪强出没之地,那雄伟险峻的山峦中,也不中造就了多少叱咤江湖的英雄人物。

    熊猫儿腰畔葫芦里装满了甘美的山西汾酒。与沈浪在太行山麓走了两日,却仍未见着快乐王的行踪。

    他葫芦里的酒早已喝干了,着急道:这里简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有什么快乐王,咱们此来莫要又被那鬼丫头骗了。沈浪吟道:太行山势连绵,山区博大,何止千里,山区中隐僻之处,更不知有多少,岂是短短数日内间所能走完的。熊猫儿道:但快乐王一行既有那么多人,总不会躲到石间缝里,山犄角里,咱们怎会连影子都瞧不到。沈浪微笑道:他一行人马越众,行动自然便越是谨慎,你我需沉得住气,就算当做游山玩水又有何妨?熊猫儿叹道:和你游山玩水虽不错,但……拍了拍腰畔葫芦,长叹一声,在石头上坐下,苦笑道:没有酒,我简直走不动了。沈浪道:但你可知道,酒虽可令人忘却许多事,但世上却也有许多事是要打起精神去做的。熊猫儿道:什么事?

    沈浪道:你且随我来。

    两人走了半晌,走到了一处山拗,沈浪仰视白云缥缈中那险峻的山峰,出神半晌,缓缓道:你可瞧见这山峰了?熊猫儿失笑道:我酒瘾虽发,眼睛可还是瞧得见的。沈浪道:这山峰之上,便是昔日太行三十六柄快刀啸聚之地,这三十六位豪杰昔日成名时,当真可说是威风八面。熊猫儿道:太行快刀的名声,我也听说过,闻得这三十六人抽刀可斩飞蝇,刀法最慢的一个,有一次在洛阳与人打赌,那人将七枚铜钱抛在地上,他竟能在铜钱堕地之前将七枚铜钱俱都砍为两半。沈浪笑道:正是如此,你不知道刀法最快之人,究竟快到什么程度?熊猫儿摇头道:不知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浪道:我也不知道……我简直想也想不出。熊猫儿忍不住大笑起来。

    两人相与大笑半晌,熊猫儿又道:闻得这三十六柄快刀,刀法虽然快如闪电,但却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这三十六人除了每年两次的聚会外,其余时间都在四处做案,据说他们抢得的银子,已比太行山还高了。沈浪道:所以这才惊动了一位绝代英雄,发誓定要将三十六人除去……喏,那边有块石头,你瞧见了么。熊猫儿随着望去,只见那边山麓下,果然有方青石。

    这方青石平滑光亮,宛如精钢,但中间却有条裂缝,由上至下,笔直到底,似是被人一刀砍开的。

    沈浪道:那位绝代英雄,算准他三十六人聚会之期,孤身孤剑,到了太行,便在这青石上向你三十六人挑战。熊猫儿动容道:好汉子,好胆气。

    沈浪道:三十六柄快刀自然不甘示弱,下山迎战,那位绝代英雄也不多话,抽出长剑,往这青石一剑砍下。熊猫儿失声道:他一剑竟将这巨石砍成两半了么?沈浪道:不错,这青石便是他一剑扬威处,太行群刀自然惊服,俱都饮血为誓,从此收手,那位绝代英雄本也有怜才之意。便放过了他们,这三十六人也不愧为英雄汉子,果然终生未再出太行山一步。熊猫儿抚掌大笑道:痛快,痛快,能听得如此快事,果然比喝酒还要痛快的多……还有什么,你快说来听听。沈浪笑道:中原多豪侠,太行出英雄……只要你想听这种事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快打起精神随我来吧。两人一路行去,这太行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方怪石,甚至每一株奇物,树木,似乎有着一段传奇故事。

    熊猫儿出神地听着,有时开怀大笑,有时唏嘘长叹,有时勃然大怒,有时悲愤填膺……

    这此多姿多彩的英雄传说,这些多姿多彩的英雄人物,在沈浪口中说出来,宛如又活生生回到他眼前。

    两日来,熊猫儿不但忘却了酒,甚至连快乐王都忘却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将太行山绕了半圈。这一日正午时,两人就着夹带碎冰的山泉,胡乱咽下一顿干粮,虽有阳光,但山阴中寒风仍凛冽如刀。

    熊猫儿衣襟却仍是敞开着的,只因他胸中的热血,比火还热,他敞开衣襟,迎风而立,大笑道:今日你我在说昔日那些英雄的豪情胜举,百十年后,不知可有人来说你沈浪与我熊猫儿的事迹。沈浪微笑道:纵有人说,你我也听不到的。熊猫儿道:听得到的,此时此刻太行山的英灵雄鬼们,说不定正在一旁听着你我的说话,只恨我却没有酒来敬他们一杯。沈浪笑道:你又想酒了……喏喏,快看看那边一片突崖……熊猫儿道:那里又有何故事?

    沈浪道:那里便是太行三雁的自尽之处。熊猫儿皱眉道:自尽乃是女儿家的行径,男子汉大丈夫,纵然遇着什么化解不开之事,也不该将大好生命轻易抛弃……这太行三雁竟不敢挺身而斗,反倒学女子轻生,想来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好仅。沈浪道:别人若是轻生自尽,自非英雄所为,但这太行三雁之自尽,却当真可惊天地而泣鬼神。熊猫儿道:哦。

    沈浪道:这太行三雁本是结义兄弟,但三人各自流浪,平日也难得聚首,这一日雪雁突然携来数坛美酒,同时也将银雁、铁雁全都找来这里……这片危崖,昔日本是他们三人的结义之地,银雁、铁雁见他突然将自己约来此处,这其中必有缘故,自然免不得要向他问个清楚。熊猫儿道:那雪雁说了什么?

    沈浪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酒坛,与他的兄弟痛饮了二日三夜,到了第三夜半夜时,他竟突然跪下。熊猫儿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沈浪道:原来他少年时曾妄杀了一个人,而此人却待他义薄云天,他终生为此事歉疚难安,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将此人的后代,培养成人……熊猫儿叹道:这雪雁也算得是有良心的了。沈浪道:他为的本是赎罪,所以虽然费心尽力,却不使那人的后代得知,谁知那少年长大后,竟向他寻仇,一心要取他性命。熊猫儿叹道:父仇不共戴天,这也怪不得那少年……只是,这雪雁既己痛悔求恕,那少年也该放过他了。沈浪苦笑道:虽然如此,但他知道仇重如山,已绝非言语所能解释,何况,他也绝不是挟恩自重的小人。熊猫儿动容道:于是他便怎样?

    沈浪道:他竟约了那少年,到此与他见面。熊猫儿道:他生怕事情解释不开,所以便将他兄弟也一齐约来,甚至不惜下跪求助……哼,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沈浪长叹道:你错了,他向他的兄弟下跪,只是求他兄弟到时切莫出手相助,求他兄弟眼见这段恩怨了结后,再将详情说出,他要他兄弟告诉天下人,他乃是公平比斗,不敌而死,他非但要教少年扬名天下,还要别人莫为他寻仇。熊猫儿道:呀,原来如此,他兄弟可答应了?沈浪道:他兄弟也都是义烈男儿,虽然心中愀然,但却都一口答应了,天色微明时,那少年便已赶来。熊猫儿道:他可会出手。沈浪叹道:他话也不说,便自出手,那雪雁本已抱决死之心,虽也回招,但却不过是装样子的而已,不出三十招,他便中了那少年一着杀手。熊猫儿失声道:他兄弟呢?

    沈浪道:他兄弟一诺千金,竟真的在一旁袖手旁观,决不相助,眼睁睁瞧着他死在那少年手下,那少年得意狂笑,自道血债已了,正待扬长而去,那铁雁最是性烈,终于,忍不住将此中隐情说了出来。熊猫儿动容道:那……那少年又如何?

    沈浪道:那少年自然听得怔住,只见银雁、铁雁两人,说完了话,突然抽出刀来,同时自刎,竟真的践了他们不愿同日同时生,但愿同日同时死的誓言,那少年站在三人尸身前,整整三大三夜,不言不动,那时正值寒冬,冰雪俱已在他身上凝结,渐渐冻住他的眼睛,鼻子,也渐渐冻住了他的嘴,他还是不动……唉,这少年终于也被活生生冻死了。熊猫儿也早已听得呆住,身子不住的发抖,过了半晌,突然狂吼一声,跳了起来,嘶声道:他们的英灵不散,想必还在那危崖上,我得上去瞧瞧。沈浪一把竟未拉住他,熊猫儿已笔直窜了上去。

    危崖上积雪仍未化,寒气已将凝结成雾。

    熊猫儿木立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仿佛也有如昔日那少年一般,呆呆的木立着,动也不动。

    沈浪微笑道:昔日恩怨,都已如梦,昔日豪杰,俱化尘土,人世间恩恩怨怨,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自苦。熊猫儿茫然道:我……唉……沈浪目光凝注着他,缓缓道:这故事莫非触及了你什么隐痛?熊猫儿突然道:你可知道我也有个结义兄弟么?沈浪道:哦……

    熊猫儿缓缓道:别人对他的结义兄弟,如此体谅,如此义气,那雪雁无论做出了什么,他兄弟都可体谅他的苦衷,而我……沈浪道:你难道会对不起你那结义弟兄?

    熊猫儿悠然长叹道:我那结义弟兄,只不过因为对不起我,我便恨他人骨,其实,他本也自有苦衷,我也本该谅解于他……沈浪默然半晌,微微笑道:你那结义弟兄只怕是女的。熊猫儿耸然动容,道:你……你怎会知道。沈浪道:你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却早已猜到,朱七七既然已称你为兄,否则……你也不致轻易被她点了穴道。熊猫儿垂首叹道:我早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本该当时就告诉你的,只是我……沈浪一笑道:这又有何妨?人……无论是谁,本该有一些不必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纵然亲如夫妻,兄弟,亦是如此。熊猫霍然回首,凝住沈浪,道:你也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么?沈浪缓缓道:自然有的。

    熊猫儿望着面前这惊世绝才,风神如玉,武功深不可测,义气直干云霄的男儿,呆望了半晌,喃喃道:沈浪,你的确是个谜一般的人物。沈浪微笑道:不错,我的秘密本就比谁都多。熊猫儿道:当今天下,可有人知道你的身世来历?沈浪道:只怕……绝无仅有。

    熊猫儿长叹道:若是换了别人,身世如此隐密,还有谁敢和他结交为友?你却……但你好像和别人不同。沈浪笑道:有什么不同?

    熊猫儿道:无论如何,我总觉得你纵然不肯将家世说出,但你所隐瞒的也必不是罪恶,你……你仿佛有种特别能令人信任之处。沈浪笑道:多谢。

    熊猫儿又道:但你的笑,却太令人难以捉摸,有时你虽然笑得甚是开朗,但我却觉得这笑容中似乎含有痛苦,你为何不肯将痛苦说出……沈浪微微一笑,回转头去,再不说话。

    熊猫儿亦默然,山崖上寒气似乎更重了。

    突然沈浪轻呼一声,道:你瞧,这是什么?熊猫儿凑首望去,只见寒雾已被阳光撕裂一线,他目光自寒雾中穿出去,下面乃是一片山洼,山洼中亦有积雪未化,积雪上斑痕零乱,不但有车辙马迹,看来还仿佛有一些特异之物。

    只是熊猫儿的目力,也瞧不出好究竟是些什么。

    沈浪道:咱们下去瞧瞧。

    他竟自危崖上凌空一跃而下,衣袂飘飞,宛如神仙。

    熊猫儿大笑道:好轻功,我也来试试。

    他咬了咬牙,竟也一跃而下,但觉脚下似有什么向下拉着,一口真气,再也难提得起。

    他想变换身形,但下面拉着的力道,却似越来越重,说时迟那时快,终于砰的,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沈浪赶过来,道:怎样了?

    熊猫儿笑道:幸好我熊猫儿是铁打的身子,否则早已摔散了……但……奇怪,我屁股上怎会像是被刺了一刀。他挣扎着站起来,便发觉屁股上果然刺入了一根像是椎子般的东西,拔出来一看,却是块鸡腿骨。

    那鸡骨被冰雪一冻,当真是锋利如刀。

    熊猫儿皱着眉着道:倒霉……这里居然会有鸡骨头。沈浪低声道:非但有鸡骨头,只怕还有别的。两人一前一后,在这片积雪的山洼中,转了一圈。

    只见这山洼雪地上,果然不但是马迹零乱,车辙纵横,还有一堆堆的余烬,一些破碎的瓷片。

    熊猫儿拾起瓷片,瞧厂瞧,道:这是酒杯的碎片。沈浪道:瞧这瓷质的酒杯极是名贵,纵是富室大户,也未必会轻易将这种酒杯拿出来待客喝茶。熊猫儿道:但此人却用它在山野中喝酒,而且还摔破了。两人对望一眼,再住前走。

    沈浪突然自地上拾起样东西,道:你瞧!

    熊猫儿已瞧见他捡起的乃是只珠环,那珍珠竟有龙眼核一般大小,光泽柔和,细工精致。

    沈浪叹道:就只一只耳环的价值,己够普通人家一年生活之用。熊猫儿道:但此人却根本未将它瞧在眼里,纵然丢了,也毫不在意。两人再次对望一眼,前行脚步更快。

    雪地向阳处,地上竟有数十个海碗大小的深洞,每排六个,深达数尺,每排间隔,至少也在一丈开外。

    熊猫儿皱眉道:这又是什么?

    沈浪沉吟道:看来这必定是他们扎营打桩时留下的。熊猫儿动容道:这么大这么深的洞,那木桩岂非要有普通人家的梁柱般大小,木桩已有这么大,那帐幕岂非更是骇入?沈浪沉声道:纵是蒙古王侯所居,也不过如此了。熊猫儿道:但此人,露宿一夜,便要如此大费周章。两人对望一眼,俱都停下了脚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虽然不再说话,但心里俱都早已有数。

    快乐王!

    如此豪阔,如此铺张,除了快乐王还有谁。

    熊猫儿喃喃道:朱七七果然未曾骗我,他果然已来了。沈浪道:瞧这情况,他不但有三十六骑随得,而且还随身带有姬妾,他此番大举而来,莫非不想再回去了么?熊猫儿咬牙道:他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沈浪遥注天畔的一朵白去。默然半晌,悠悠道:却不知金无望来了没有?快乐王果然神通广大,也不知用什么方法,也不知走的是什么秘路,熊猫儿与沈浪追着雪地上车辙马蹄,方自追出那片山洼,那车辙马蹄竟突然奇迹般完全消失不见了。

    那雪地上竟然瞧不出有扫过的痕迹。

    熊猫儿恨声道:这厮果然是只老狐狸,他实力既如此强,居然还怕有人追踪,甚至在这种鬼地方也怕人追踪。沈浪叹道:此等枭雄人物,行事自然不肯有一步落空,他纵然不怕别人追踪,但却也是非这么做不可的。熊猫儿道:为什么?他撞见了鬼不成?

    沈浪道: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要做什么,总是极力要在自己四周,布下重重神秘,重重迷雾,好教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熊猫儿恨得牙痒痒的,道:难怪这我常听人说,越是这种所谓枭雄人物,越是这种大坏蛋,疑心就越重,甚至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弄些手段。沈浪叹息道:正是如此。

    熊猫儿低着头在雪地上走了两圈,突又抬头道:但这雪上既不似被人扫过,在此等情况下,他们势必也不会是倒退回去的……沈浪颔首道:人可以倒退回去,如此多车马,便不可能了。熊猫儿道:那么这车辙马蹄又怎会突然不见了?沈浪缓缓道:这种情况我曾遇过一次,是在墓外,那是他们踏着原来脚印回去的……熊猫儿道:第二次可是在那山上。

    沈浪道:不错,那是他突然走入地道。

    熊猫儿道:是呀!所以这才叫奇怪,车马既不能倒退着回去,这里又绝没有什么地道,他们莫非是飞上天去了不成?沈浪目光凝注着那一片雪地,只见深深的日色,照在雪地上,宛如一片莹自发光的镜子似的。

    熊猫儿忍不住道:这里什么古怪也没有了,莫非你还能瞧出什么?沈浪默然半晌,缓缓道:我正是已瞧出了。熊猫儿大奇道:你瞧出的是什么?

    沈浪道:你说这处雪地上什么古怪也没有,不错,就因为这片雪地上并没有古怪了,所以才有古怪。熊猫儿皱眉头,苦笑道:老天爷,你说的这话可真教人难懂。沈浪道:难道你还瞧不出这雪地有什么特别之处?熊猫儿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还是瞧不出这雪地特别在哪里一…

    这雪地上简直一点印子也没有。

    他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雪地上若真有特别之处,想来就是我眼睛瞎了。沈浪叹了口气,道:你瞧这片雪地是否干净整齐得很。熊猫儿道:嗯!太干净了。

    沈浪道:但雪雾已有两三天,所以这片积雪也有两三天了,此地深山,但过了两三天,这雪地怎会还如此干净?熊猫儿道:嗯……嗯,不错。

    沈浪道:何况普通积雪,也不可能有如此平整……这片雪地简直就像是画上去的,简直可以当镜子了。熊猫儿不住点头,道:嗯!有道理……

    沈浪道:所以你就该懂了。

    熊猫儿苦笑道:我还是不懂,这……这究竟……不过……唉,还是你快说出来吧。沈浪微微笑道:只因这片雪地本是人工铺上去的。熊猫儿失声道:人工铺上去的?

    沈浪道:不错,他们将地上的车辙马蹄先扫过一遍,然后,再从别的地方运来新雪,用人工铺在上面。熊猫儿叹道:好小子,居然肯花这么多力气。沈浪笑道:反正出力气的又不是他自己。

    熊猫儿道:如今我总算知道有三种法子可消灭雪地的足印痕迹,躲去追踪,只可惜……我这辈子是万万不会用上的。昼矩,眨眼便是黄昏。

    沈浪与熊猫儿又追过三座山坳。

    熊猫儿两只眼睛,当真有如猫似的,睁得滚圆,绝不肯放过一丝线索,但他却连一丝线索也没有发现。

    于是星群渐升,夜色渐浓。

    熊儿长长叹了口气,颓然道:又是一天过去了……白白地过去了。沈浪道:但天已黑了。

    沈浪微微一笑道:天黑了有何不好?

    熊猫儿叹道:咱们白天都找不着线索,天黑了岂非……沈浪截口道:白天找不着,天黑了反有希望。熊猫儿直着眼睛,笑道:你莫要真将我当成猫,要到天黑时才瞧得清楚。沈浪道:快乐王虽然巧计百出,但到了天黑时,难道会不点灯么?熊猫儿怔了怔,抚掌大笑道:不错!果然是天黑时反而容易找,只要他点灯,无论多远,咱们都可瞧得见……他本事再大,要想在这黑黝黝的深山里藏住灯光,可也不容易。两人振起精神,再往前走。

    风轻啸,星光淡,广大的山区中,静寂如死。

    熊猫儿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到。

    他又敝不住了,喃喃道:咱们莫非追错了方向。直过了盏茶时分,又走出百余丈开外,沈浪却未答话,但突然间,他竟展颜一笑,道:你瞧,那是什么?灯光!火光!无边的黑暗中,赫然有了一点灯光。

    熊猫儿不等他再说第二句话,早已扑了过去,沈浪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沉声道:对付此人,切切不可大意。黑暗中的灯光总是难辨远近,有时那灯光明明瞧着很近,却偏偏很远,有时瞧着很远,却又偏偏很近。

    沈浪一句话说完,熊猫儿还来答话,那灯光已赫然到了眼前一只见一块巨大的青石卜,摆着盏孤灯。

    灯光有如鬼火般闪烁不定,青石上的残雪,也不知被谁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四下却连鬼影也瞧不见一个。

    虽然没有人,熊猫儿还是不禁心跳了起来——他虽然心跳了起来,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灯,金光闪闪,竟是黄金所铸。

    熊猫儿咬牙道:好小子,连灯也是金子做的,却不知他留下这样一盏灯,在这里又是在耍什么花样。沈浪面色凝重,缓缓道:他这盏灯是留给咱们的。熊猫儿倏地住足,道:留给咱们的莫非是诱人的陷阱?沈浪道:他若以为这小小的陷阱也能害得到咱们,他便不是快乐王了。熊猫皱眉道:这话我又不太懂。沈浪道:像他这样的枭雄人物,绝不会轻易低估对方的实力。熊猫儿拍掌笑道:不错,尤其对方是沈浪,他从未见过沈浪,也该听说过沈浪的名字,他若以为略施小计便可害得到沈浪,他就是呆子了。沈浪微微笑道:正是此理。

    熊猫儿忽又皱眉道: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又怎会知道是沈浪在找他?沈浪沉声道:瞧他的行事,说不定早已在此山中遍布暗哨,说不定……熊猫儿道:无论怎样,待我先去瞧瞧。

    他谨慎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原来的脾气,不等沈浪再说话,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

    金灯下,竟压着张纸,上面写着:沈浪!你要找我么?好,沿着这条路来吧。这简简单单十几个字旁边,竟画着幅详详细细的地址,说明了这条路通向哪里,路是如何走法。

    也注明了他的驻扎之地。

    熊猫儿苦笑道好小子,居然还怕咱们找不着他,居然连地图都画出来了。沈浪叹道道:此人行事,当真是人所难测。熊猫儿道:但……这幅地图会不会是假的。沈浪沉吟道:极有可能,他故意留下这地图,要你我上当,我等若是真的按图而行,说不定非们永远找不着他反而离他越来越远。熊猫儿道:但他并不怕咱们,又何必如此。沈浪叹道:所以此图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熊猫儿沉吟着道:这地图若是真的,咱们若是照着图走,他便可从从容容等在那里,从从容容布下各种陷阱……这样,咱们岂非等于自己送上门去?沈浪道:正是如此。

    熊猫儿道:但咱们虽然明知如此,不照这张图走也不行呀……若不照着这张图走,却叫咱们走哪条路?沈浪长叹道:这正是此人的厉害之处,他正要令我们左右为难,举棋难定,单只这一点,他便已占了上风。熊猫儿道:这可真是叫人头疼……照着图走既不行,不照着图走也不行,我看见纸条时,本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哪知却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想不通,早知如此,不去想它反而好了。沈浪说道:世上有些事正是如此,越想得多,顾虑越多,于是就做不成了,若是不想就做,反而说不定就做出来的,若是仔细想过,便不会做了。他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中,正包含着许多极高深的哲理,熊猫儿听得连连点头,拊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真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只是咱们此刻偏偏已想过了,那又当如何是好?沈浪微笑道:纵然想过,咱们也可当作根本未曾想过。熊猫儿喜道:既是如此,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照着图走吧,我本已从你那里学会,无论遇着什么事,都先动脑筋想一想,如今我却又从你那里学会,若遇着无可奈何之事,便是不去想的好。沈浪笑道:但你却也要等到想过之后,才会知道什么是无可奈何之事,是么?熊猫儿凝思良久,终于拍掌道:不错,这道理我总算想通了。这道理骤听似是完全矛盾,其实却完全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