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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身在何处(1)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

    南官平悠悠醒转,张开眼来,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黯然长叹一声,忖道:难道这就是死么?死亡,并不比他想象的可怕,却远比他想象中寂寞,他伸手一揉眼帘,却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只有那叹息的余音,似乎仍在四下袅袅飘散着,于是他苦笑一声,又自忖道:死亡虽然夺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幸好还没有夺去我的声音。他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西天乐土?抑是幽冥他狱?

    刹那间,他一生中的往事,又白他心头涌起,他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一生之中,活得但坦荡荡,既未存害人之心,亦未有伤人之念,无论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俱都是本着忠诚二字去做,虚假与好狡,他甚至想都未想过。

    于是他不禁又自苦笑一下,暗中忖道:若是真有鬼神存在,而鬼神的判决,又真如传说中的一般公正,那么我只怕不么落入幽冥地狱中去的,但是……他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如果这就是西天乐土,西天乐土竟是这般寂寞,那么我宁愿到地狱中去,也不愿永无终止地来忍受这寂寞之苦。想到这永无终止的黑暗与寂寞,他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他思潮渐渐开始素乱,忽然,仿佛有一张苍白而绝美的面容,在黑暗中出现,在轻轻他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这影子越来越大,越是清晰,无论他睁开眼睛或是闭起眼睛都不能逃避,于是他蓦然了解到死亡的痛苦,那象征着一种深不可测、永无终止、无边无际、无可奈何的黑暗、寂寞、虚空,他自觉自己全身冰冷,一种绝望的恐怖,一直透到他灵魂的深处!

    他蓦然翻身跃起,他意欲放声高呼……但是,他却只能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让这种恐怖与绝望,撕裂着他的心。

    若是他再能重新获得一次生命,他深信自己对生命将会十分珍惜,他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但心底的痛苦却使得他肉体全然麻木。

    突地,他听到一丝缥缈的乐声,自黑暗中响起,曲调是那么凄凉而哀怨,就仿佛是群鬼的低位。

    缥缈的乐声中,突又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唤:南……官……平……呼声似是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他耳畔。他心头一颤,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个冷战,翻身坐起,乐声未止,凄厉的呼声中,又夹杂着尖锐的长笑,一字一字地呼唤着道:你……来……了……么……?又是一阵凄厉尖锐的长笑,南官平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喝道:你是人?是鬼?我南宫平死且不怕,还会怕鬼?喝声高亢,但不知怎地,竟掩不住那惨厉的笑声。

    南宫平紧握双拳,只听黑暗中又道:你不怕死?你为什么流下冷汗?你的心为什么狂跳不止?死,毕竟是可怕的,是么?语声忽远忽近,忽急忽缓,忽而在东,忽而在西。

    南宫平怔了一怔,松开手掌,死!的确是可怕的,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只听那惨厉的笑声,却忽而又在他耳畔响起:你一死之后,上有父母悬念,是谓不孝;于国于人未有寸功,是谓不忠;因你之死,而使朋友毒发,武林生事,是谓不仁、不义,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南宫平又自一怔,满头冷汗涔涔而落,难道我真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么?思忖之间,那渐渐去远的笑声,又缓缓飘来,正北方响起一声厉呼:南宫平,你死得安心么?南宫平一挥冷汗,忽地正南方一声厉呼:南宫平,你心里是不是在难受?在害怕?正西方那尖锐的笑声,久久不绝。

    正东方一个沉肃的语声,缓缓道:我若还魂于你,你可愿听命于我?南宫平心念一动,忽地长身而起,厉声道:你是谁?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黑暗中惨厉的笑声,果然立刻变为朗声的狂笑:我不过只是要你知道死亡的滋味,知道死并不好受,那么你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南宫平心气一沉,扬手一掌,向语声传来的方向劈去,他暗暗庆幸,自己真力并未消失,哪知一掌劈去之后,那强烈的掌风,竟有如泥牛人海,在黑暗中消失无踪。

    狂笑的声音又自说道:此间虽非地狱,却也相去不远,你虽未死,但我已数十次可取你性命,此刻若要置你于死地,亦是易如反掌之事,你既已尝过死之滋味,想必已知死之可怕……南宫平忽地仰天长笑起来,截口道:是以你便要我从此听命于你,是么?只听黑暗中应声道:正是。

    南宫平哈哈笑道:我既已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要我听命于你这种装神弄鬼、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匹夫,却是万万不行。笑声一顿,盘膝坐下,心胸之间,忽然一片空朗。

    黑暗之中,静寂良久,这种足可惊天动地的豪勇之气,竟使得暗中那诡异神秘的人物也为之震慑,良久良久,方自冷冷说道:你难道情愿作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在这黑暗的地窖中,忍受饥寒寂寞,诸般痛苦,然后默默而死?南宫平不言不动,直如未曾听到,他其实又何尝愿意死去,只是他宁可接受死亡,却也不愿接受威胁与屈辱。此时此刻,充沛在他心胸之间的,已不只是豪侠义勇之念,而是一种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正是威武所不能屈,富贵所不能淫,生死所不能移。

    只听黑暗中仿佛轻轻叹息一声道:容你考虑半日,再想想死亡的痛苦。然后四下又变得死一般静寂。

    黑暗之中,时光虽然过得分外缓慢,但饥饿之感,却来得特别迅快,南宫平盘膝端坐,但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各种情感,纷至沓来,他长身而起,谨慎地四面探索一下,才发觉自己果是置身于一个与地狱相去不远的阴森地窖中,四下既无窗户,亦无桌椅,所有的只是黑暗与寂寞。

    但是,这两样世间最难以忍受的事,却也不能移动他的决定,虽然,父母的悬念、师傅的遗命、狄扬的生死、梅吟雪的等待,在在部使他极为痛苦,但是在他心底的深处,却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原则,是任何事都无法移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平忽觉鼻端飘未一阵酒肉香气,他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饥肠便更难耐,自幼及长,他第一次了解饥饿的痛苦,竟是如此深邃,他合上眼帘,暗骂道:愚蠢,竟以食物来引诱于我。但香气越来越是强烈,他心下不由得暗是承认,这愚蠢的引诱方法,竞是如此劝人心魄。

    他暗叹一声,集中心神,想将自己的思路,自鲜鱼嫩鸡上引出,只听头顶之上飘下一阵冷笑,方才那语声又缓缓道:南宫公子,饥饿的滋味,只怕也不大好受吧?南官平闭目端坐,有如老僧入定,轻蔑的笑声,咯咯不绝,他心头怒火上涌,张目喝道:我志已决,任何事都不能更改万一,你还在这里多言作甚?黑暗中的语声哈哈笑道:我此刻已在你面前,垂下两只肥鸡,俱是松枝熏成,肥嫩欲滴,你不妨尝上一尝。南宫平心如磐石,但生理上的欲望,却使他忍不住嗅了一嗅,只觉香气果然比前更为浓烈,黑暗中的语声大笑又道:这两只肥鸡之中,一只涂有迷药,你吃下之后,便会迷失本性,完全听命于我,另一只却全是上好佐料,你如有豪气,不妨与命运赌博一下!南官平忍不住伸出手掌,指尖触处,油腻肥嫩,一阵难言的颤抖,带着强烈的食欲,刹那间直达他心底。

    他手指轻轻颤动一下,突地缩回手掌,大喝道:我岂能为了区区食欲,而与命运赌博!黑暗中笑声一顿,良久良久,突地轻叹一声,缓缓道:似阁下这般人物,不能与我携手合作,实乃我生平憾事。他语气之中,已有了几分恭敬之意,南宫平暗叹一声,只听此人接口又道:我敬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实在不忍下手杀你,也不忍以迷药将你本性迷失,作践于你,是以才将你留至此刻,但我若将你放走,实无疑纵虎归山,有朝一日,我策划多年的基业,势必毁在你的手里。他语声微顿,又自长叹一声,道,我将你困在此处,实是情非得已,但望你死后莫要怨我,我必将厚葬于你。黑暗中微光一闪,南宫平只听身旁铛地一声,那语声又道:此刻我已抛下一柄匕首,你若难耐饥寒寂寞,便可以匕首自尽,你若回心转意,只要高呼一声,我便来释放你,这地窖之顶,离地五丈六寸,四面墙壁,俱是精钢,而且只有顶上一条通路,你不妨试上一试,若是力气不够,你面前那两只肥鸡,并无丝毫毒药,你吃了也可增加力气。他语声沉重而诚恳,竟似良友相劝之言。

    南宫平长吸了口气,朗声道:你对我人格如此尊重,纵然将我杀死,我也绝对不会怨你。他语声微顿,只听头顶之上,忽地隐约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娇笑和语声:你们这样子,真像是良友诀别似的,但是你要知道……语声渐渐轻微,终不可闻。

    这娇笑和语声,在南宫平耳中竟是异常熟悉,他心头一颤:是谁?是谁……只听黑暗中忽又长叹一声,道:兄弟若是能在十年之前遇到阁下,你我必能结成生死不渝的好友,只可惜,唉……阁下临死之前,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在下一定代你做到。南宫平心里只是思索那娇笑语声,闻言毫不思索他说道:方才在你身侧说话的女子是谁?你只要让我看上一眼便是了。一阵静寂,那语声缓缓道:只有这件事么?南宫平道:正是。那语声沉声道,难道没有遗言遗物,留交给你的父母、朋友?你难道没有心腹的话,要告诉你的情人?你难道没有未了的心事,要我代你去做?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使你正值英年而死的人,究竟是谁?南宫平怔了一怔,忽觉一阵悲哀的浪潮,涌上心头,他仔细一想,自己未了的心事,实在大多,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刹那间他觉万念俱灰,沉声一叹,缓缓道:什么事都毋庸阁下费心了。垂下头去,瞑目而坐。

    那语声奇道:你方才要看的人……南宫平道:我也不要看了。那语声道:但我既已答应于你,你不妨向上看她一眼。南宫平只觉眼前一这,知道此人已开启了地窖的门户,但是他却仍然垂首而坐,他此刻虽然怀疑那女子是个与他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人,但是他也不愿抬头看她一眼,因为他不愿在自己临死之前,还对世上任何一个人生出怨恨。

    又是一阵静寂,只听噗地一声,门户重又阖上,黑暗中忽又荡漾起一阵幽怨凄楚的乐声,那神秘的语声缓缓道:远山高大,风雨飘香,风萧水寒,壮土不返,南官兄,别了。南宫平长叹一声,仍然端坐未动,但是这幽怨凄楚的乐声,却使他心中悲哀的浪潮,澎湃汹涌,往来冲击,他暗中低语:别了,别了……忽觉面颊之上,有冰凉的泪珠滑过,英雄的眼泪,不到伤心绝望之极处,怎会轻易流落?

    悲哀之中,他忽地产生了一种为生命挣扎的勇气,伸手摸着那柄匕首,缓缓走到墙边,用尽真力,插将下去,只觉手腕一震,四面墙壁,果然俱是精钢所造,他悲哀地叹息一声,倚在墙角,只觉死亡的阴影,随着时光的流去,渐更深重。

    但是生命的终点,却仍是那般漫长,他不愿自残得自父母的躯体,但又只觉不能忍受这种等待死亡的痛苦,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身后墙壁一软,眼前光线一亮,他已向后倒了下去。

    他一惊之下,翻身跃起,久历黑暗的眼睛,微微一阖,瞬即张开,只见自己面前三尺处,卓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凝重,目光黯淡,一手举着一枝松枝火把,一手拉起南宫平的衣袖,南宫平身躯一让,自发老人手掌一推,那地窖的人口秘道便又关起。

    南宫平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已骤然脱离了死亡的阴影,一阵不可形容的激动与狂喜,使得他木立当地,久久不知动弹。

    这高举火把的白发老人,赫然竟是那慕龙庄飞环韦七!此刻他浓眉深皱,仿佛心事重重,对南宫平微一招手,当先走出,火把映耀处,只见这地道之中,处处俱是蛛网,脚步一落,便有一阵灰尘扬起,显见是久未动用,但道路迂回,有如迷宫,建筑之巧妙,却令人叹为观止。

    南官平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充满感激,他有生以来,情感之激动,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因为他此刻已经历过死亡的痛苦与绝望。

    他干咳一声,只觉喉头哽咽,难以成声,讷讷道:老前辈……韦七头也不回,低沉道:噤声!转过一条曲道,忽地伸手在墙角一按,只听呀地一声轻响,一片墙壁,平空向后退开三尺,韦七口中喃喃道:七鹰呀七鹰,莫怪我救不得你们,我只能尽力而为……语声未了,已闪身而入。

    南官平惊疑交集,方自一愕,却见飞环韦七轻轻掠出,右胁之下,挟着一个晕迷未醒的锦衣少年,沉声道:抱起他。南宫平依言将这锦衣少年平平托起,心中却更是疑惑,只见飞环韦七推上门户,转身而行,他虽仍一言不发,但眉宇之间的忧愁,却更加沉重。

    轻微的脚步声,随着飞扬的灰尘,在这阴森的地道中荡漾着,南宫平忍不住轻轻道:老……方自出声,飞环韦七已沉声道:你毋庸对我称谢。南宫平道:但是……这究竟……

    韦七长叹一声,截口道:武林之中,将生大变,关外煞星,已入中原,老夫已受其挟持,数十年辛苦挣来之基业,已眼看不保了。南宫平心中更是茫然不解,方待动问,韦七接口道:你手中这少年,身怀惊人绝技,乃是昆仑弟子,名叫战东来,此刻中了一种极为奇特的迷香白雾,我也无药可解,但再过一阵,他便会自然醒转,你两人俱是少年英发,前途无限,但望你们逃离此地后,待机而动,莫使那魔头真的称雄天下。他语声之中,满含悲怀愁苦之意,南宫平剑眉一挑,沉声道:此人是谁?难道……韦七又自不等他将话说完,便截口道:此人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善使各种巧夺天工、妙绝人寰的迷香暗器,而且手下还有一班奇才异能之士,助桀为恶,其中尤以戳天夺命双枪、旋风追魂四剑两人之武功,更是骇人听闻,人所难挡,你我万万不是其人敌手。南宫平心念一动,脱口道:此人可是帅天帆?韦七怔了一怔,仿佛在奇怪南宫平怎地知道这个名字,南官平只见他手中火把微微颤动,右掌一伸,又在墙角上一按,口中方自一,字一字地沉声道:正是帅天帆!语声未了,已有一片天光,笔直射入,南宫平方知已至地道出口之处,韦七黯然叹道:此刻我这慕龙庄内,不知还有几人仍被困于地下暗狱之中,但以我之力,却只能救你们两人,因为只有那两间暗狱,另有他们所不知的出口,幸好你两人俱是年少英俊,别人却已大多老朽,但望你记住老夫今日的言语,此人武功潜力,实是深不可测,你切莫轻举妄动!南宫平呆了半晌,讷讷道:韦老前辈,你……为何不也一起出走,静候时机,再作复仇之举。飞环韦七长叹一声:我已经老了,再无雄心壮志……南宫平急道:但老前辈若是留在此间,岂非甚是危险!韦七黯然一叹,垂下头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缓缓道:老夫在西北数十年的成就,在他们眼中,仍然有用,是以他们纵然知道我将你们两人放走,也不会奈何于我。他语声顿处,蓦地抬头大喝道:我慕龙庄主,谁敢叫我走!咄!脚步一转,蓦地在南宫平身后一推,喝道:去吧!南宫平身不由主地冲了出去,地道出口,已渐合拢,他惶声道:老前辈……只听地道之中,一阵沉重的语声传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同门兄弟,亦有虎狼……咯地一声,人口处墙壁完全合拢,语声亦自断绝,南宫平默然木立在这满生阴苔的暗壁之前,目中不禁又流下两滴感激的泪珠。

    仰望苍穹,星光如故,夜,仿佛已深了,这短短一日中,他出生入死,历经寂寞、黑暗、饥饿、绝望……各种痛苦,此刻又复立在这自由的星空下,心中但觉充满悲哀与感激,竟全无一丝一毫欢欣之意。

    他伸手一抹面上泪痕,喃哺道:韦老前辈,但愿你长生富贵,万事如意……俯首望去,只见自己怀中的锦衣少年,面容虽然一片苍白,却仍掩不住眉宇间的英俊之态,他不禁又自喃喃道:战东来呀战东来,但愿你也莫要忘了这再生之恩,莫要辜负了韦老前辈的一番心意。他再次仰视星辰,辨了辨方向,然后向西面丛林掠去,想到那永远都会等着他的梅吟雪,他沉重的心情,突地飞跃而起,但是想到那中毒已深、危在旦夕的狄扬,他飞跃的心情又不禁变得十分沉重。

    远处突然飞来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与月色,他痛苦地顿付脚步——此刻他若再去慕龙庄,为狄扬求取解药,那么他重返自由的机会,可说近乎完全没有,他甚至只要一跃入慕龙庄,生命便将不保,他虽未将自己的生死看得重于朋友间的道义,但他此刻一死,岂非辜负了飞环韦七冒险将他救出的心意,岂非便是对这老人不起?

    但是他若空手而回,那么昨日一切的行动,岂非就变得毫无意义,他怎能袖手旁观仗义助他的狄扬,在毒发中死去?

    他徘徊在矛盾之间,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忽然发觉这种矛盾所带给他心灵的痛苦,并不比他徘徊在生死之间时轻淡。

    星月掩没,大地一片黑暗,他茫然企立在黑暗中,突觉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项上大椎之下的灵台重穴上:这灵台穴乃属人身十二重穴,与心脉相通,内家秘籍所载,谓之人心,纵无内家点穴身手,而被外家拳足击伤,亦是立时无救而死,但南宫乎心头一震之后反资片但然,因为此时此刻,痛苦的死亡反而变作他欢愉的解脱。

    他不言不动,木立当地,好像是全然没有任何事发生在他身上,静待着死亡来临,哪知过了半晌,那手掌仍然是动也未动。

    南宫平剑眉微皱,冷冷道:朋友为何还不动手?他甚至没有思索这只手掌究竟是属于谁的,这心理正和他方才在暗狱时完全一样。

    云破一线,露出星光,将他身后的人影,映在他面前的地上,这人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对南宫平这般神态十分奇怪,然后,南宫平突听身后一声娇笑,轻轻道:老五,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么?这声音也和他方才在暗狱中听到的几乎一样。

    南宫平心头一震,霍然转身,脱口呼道:大嫂!夜色中只见郭玉霞满面娇笑,嫣然立在他身后,南宫平长叹一声,道:大嫂,你怎地来了?郭玉霞玉掌一扬,娇笑着道:你猜猜我手掌里握着什么?南宫平心头一动,脱口道:解药?是不是解药?郭玉霞嫣然一笑道:老五果然聪明,我掌里握着的正是解药。,她轻轻摊开手掌,将掌心的一粒朱红丸药,从自己的身影中移到星光下,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为了这颗解药,不借以性命冒险,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是么?南宫平黯然一叹,垂下了头,只听郭玉霞接着道:世上有许多事,本不是凭着一股蛮劲可以得到的,你知道么?南宫平眉梢一扬,像是想说什么,却始终未曾说出口来。

    郭玉霞道:我到了慕龙庄,听到了你的事,心里很是难受,不管你对我怎么样,但你毕竟还是我的师弟,我能不护卫着你么?她语声既是诚恳又是关心,目中虽然闪动着难测的光芒,但南宫平却未见到。

    他又自黯然一叹,面上渐渐泛出惭愧之色,郭玉霞凝注着他的面色,缓缓接着道:所以我为着你,不借与那任风萍虚伪周旋,终于骗得了他的解药,又骗得他带我到你被禁的地方,然后偷偷跑去救你,却想不到你已先逃了出来,我替你高兴,又替你发愁,依你的脾气,宁愿死了也不愿回去,所以我就冒险出来追你。南宫平心头既是惭愧,又是感激:大嫂毕竟是大嫂,我险些错怪了她!他心中暗暗付道:原来她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同门兄弟。抬起头,郭玉霞的秋波犹在凝注着他,夜色中他忽然觉得他的大哥龙飞实在是个幸福的人。

    郭玉霞微微一笑,却又轻叹道:你大哥与你四妹走得不知去向,再加上忧愁和寂寞……唉!五弟,这些事你是不会知道的。南宫平只觉得心里甚是难受,默然良久,讷讷道:大嫂……我想大哥只怕已回到止郊山庄,小弟我……一等办完了一些事,也要回到止郊山庄去的。郭玉霞幽幽叹道:我强煞终于是个女子,你三哥也是个不会计算的人,若是有你在一起,沿路都有个照应,但是……南宫平朗声道:小弟虽不能沿路照应大嫂,但……他腾出一手,自怀中取出一方汉玉,垂目放在郭玉霞掌中:大嫂拿着这方汉玉,无论走到哪里,都可得到小弟家中店铺的照应。他目光不敢仰视郭玉霞一眼,是以看不到郭玉霞秋波中得意的神色,一阵微风吹过,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吹入南宫平鼻端之中。

    南宫平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忽然握着了自己的手掌,他心头一震,脚步一退,郭玉霞已将那粒朱红丸药放人他的掌中,轻叹道:五弟,你办完了事,不要忘了回家去看看你大嫂,假如你看到你的大哥,也不要忘了劝他快些回家。她语声中似已有了哽咽之意,南宫平更是不敢抬头了,垂首应是,只听她突又叹道:大嫂为你尽了许多心,不知道你肯不肯也为大嫂做三件事?南宫平怔了一怔,立刻朗声道:即使大嫂没有为我做事,小弟为大嫂尽心,也是应该的。郭王霞道:你怀中抱着的这人,是昆仑弟子,与我们本就有些宿怨,他武功极高,只怕我们同门五人都不是他的敌手,为了永绝后患,你快为大嫂在此人死穴之上点上一指。南宫平双目一张,愕了半晌,朗声道:若是此人对大嫂有无礼之处,待他醒来,小弟立刻与他拼死一战,便是死在他手里,小弟也一无怨言,但此刻他仍晕迷不醒,又是别人交托于我的,小弟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动他一指。郭玉霞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手里还拿着大嫂拼命为你取来的解药,就已不听大嫂的话,以后更不知要怎么样了。南宫平变色道:我……我……突地将掌中解药,交回郭玉霞手中,沉声道:我宁可不要此药,也不能做这种违背良心之事。他方待转首而行,哪知郭玉霞突地嫣然一笑,道:大嫂只是试试你,看你有没有忘记师傅他老人家的教训,你怎么就对大嫂认真起来。她一面说,一面又将解药交给南官平。

    南宫平目光一转,只见她面上一片幽怨之色,心中不禁又是一软,讷讷道:只要不是这种事,以后无论赴汤蹈火,小弟都愿为大哥与大嫂去做的,郭玉霞道:你对大哥和大嫂,难道是完全一样么?南宫平又自一愕,却听郭王霞已接口道:只要你对大哥与大嫂真的完全一样,大嫂也就高兴了。她忽然伸出手掌,又道:为了今天的话,我希望你和大嫂握一握手,表示你永远不会忘记。南宫平目光一垂,夜色中只见她手掌五指纤纤,莹自如玉,心头不知怎地忽然升起一阵警戒之意,道:我……我……郭玉霞道:难道是你在嫌大嫂的手掌太脏?南宫平暗叹一声,伸出手来,在她的纤纤玉掌上轻轻一握,方待松开,突觉手掌一紧,一般温香,自掌心直传心底。

    郭玉霞柔声道:五弟,你切莫忘了今夜……南宫平只觉心头颤动,不等她将话说完,一挥手掌,转身如飞掠去。

    郭玉霞秋波闪动,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唇边又自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黑暗中突有一条人影如飞掠出,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大声道:莫忘了今夜什么?目光一转,接着大声喝道,你手掌里握着的是什么?他喝声之中充满愤怒与妒忌,不问可知,自是石沉。郭玉霞面色一沉,手掌一甩,冷冷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得着我?石沉面色一变,大怒道:你……你……你这…忽地长叹一声,垂首道:你对大哥,我……但是你对他……郭玉霞冷笑一声,摊开手掌,道:这玉牌是老五送给我的,有了这玉牌,我在一天之内,可以调动数十万两金银,你做得到么?石沉怔了一怔,面上的愤怒,已变为痛苦,双掌紧紧握在一处,痛苦地撕扭着,郭玉霞冷冷瞧他一眼,冷冷转过身去,石沉突地大喝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似乎要将她纤美却丰满的娇躯,在自己掌中撕裂,似乎要把她冰冷的心,自她躯体之中挖出。

    郭玉霞面色一变,右掌自胁下翻出,直点他将台大穴,但手掌方自触及他衣衫,她满面的杀机,突地化做了春风,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要做什么?我痛死了。那语声中竟突地充满了娇媚而荡人的颤抖,这种颤抖直可刺入人们的灵魂与肉体的深处,那远比她手指还要厉害得多。

    石沉面上肌肉,似乎也随着她的语声而颤抖了起来,终于长叹一声,放开了手,垂下了头。

    郭玉霞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肩头,荡声道:痛死了,快替我揉一揉。石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在她柔软的香肩上轻轻抚摸了起来,郭玉霞阖起眼帘,仰首舒服地叹了口气,如云的秀发,便已触着了石沉的面颊,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对了……就是这里……轻一点……随着她这荡人心魄的语声与香气,石沉的手掌渐渐加急,渐渐垂落,……目中渐渐露出野兽一般的欲望……。

    郭玉霞轻轻地扭动娇躯,梦呓般说道:你这呆子,你想我怎会对老五怎样……嗯,不要……我不过是想为他们出点力就是了……嗯,轻些嘛……这里……不……行……她突地向后拍了一掌,娇躯像游鱼一般自石沉的怀抱中滑了出去,石沉哎哟一声!

    郭玉霞娇笑道:叫你不要,你不听话就要吃苦。她一手轻抚云鬓,咯咯娇笑一阵,这颤动的笑声,使石沉忘记了痛苦,忘记了理性,伸起腰来,又想扑过去。

    哪知她笑声突地一顿,冷冷道:你要做什么?她面容神情,瞬息之间,便能干变万幻,此刻竞突地由荡妇的媚艳,而变为圣女般的尊严。

    石沉愕了一愕,顿下脚步,那神情却有如三春屋瓦的野猫,突地被人泼下一盆冷水一般。

    郭王霞上下瞧了他两眼,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这少年已完全落人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变成了她自己的奴隶,她暗喜于自己只是稍微布施了一下肉体,使得到了这般的收获,于是她面色又渐渐缓和,轻叹一声,道:沉沉,你该知道,我是对你怎样的,但是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难受、生气呢?石沉茫然立在地上,痛苦地垂下头去,远处风吹林木,簌然作响,似乎也在为这沉迷于肉欲而不能自拔的少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