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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芒迷洞 第一章 老铲子

    我叫罗一,在深圳一家保安学校当老师。

    老板有关系,把学校弄成了深圳的安保培训基地之一,保安人员上岗之前,必须先到我们这几个培训学校里受训,合格了才能去上班,所以客源十分稳定。不过可惜的是,我校的位置并不好,位于白芒关口。

    小平同志当年画了一个圈,隔开了关内关外,白芒关是9个进出特区的关口之一,原先就是荒山野岭,交通十分稀烂,夹在一条山谷之中,只有一条公路通过,两边都是山岭,去哪里都不方便,所以稍有点品位的学员都不愿意选择我们学校,为此老板只能打价格战,把培训费用一路降到100多块,才能勉强和其它几家学校抗衡。

    不过这样利润当然就薄了,给员工的待遇开不起来,我堂堂一名灵魂工程师,每个月也只有4千块。

    其实严格来说,我应该算是一个教练。学校里的课程分文化课和实操课两种,以我的文化程度,是属于被教育的那一类,没法去教别人,我带的都是实操课,像体能、守护、巡逻这些,还有诸如警棍、钢叉、对讲机这些设备的使用。

    这天,有一班学员要毕业,我在操场上给他们做集体训话:“要说保安啊,那可真是一个黄金行业。同学们都知道,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越来越少了,我们保安的责任,就是帮助雇主,找回安全感,生活更幸福。所以大家放心,你们的职业发展空间很大的,因为市场需求那么的强烈。另外,拜托大家一件事,毕业了以后,不要在外面提是罗老师的学生……下课!”

    学员们乌啦一下散开,十几个人掉头就往校门口跑。

    我心说这一届逆徒,要毕业了也不说依依不舍一下,当着我面溜得这么欢,那就怨不得罗老师给你们开培训证明的时候铁面无私了。再一看觉得不对,每个人膀子都不甩,捂着口袋,跑得怪里怪气的。

    我一把抓住一个跑得慢的,问他:“你兜里装啥了?这是要干嘛去啊?”

    这个学员被我拽住,还保持着往外跑的姿势,急火火的解释:“老师,你不晓得,外头来了个收旧东西的老汉儿,瓜得很,只要是个旧货都要,昨儿硬是一块钱一个,收了我三个一分的老分子钱,今儿我们都把屋头的旧东西带过来喽,看他还收不收。”说着挣脱了我,撒腿追上去了。

    我一听来了兴致,这是什么人收破烂收得这么饥不择食,说不定我也能卖点东西给他,改善改善生活,于是也跟着往外走。

    一出学校大门,我就看到了学员说的老头,干干瘦瘦的,面相是显老,满脸的皱纹,不过一双眼睛却非常的机灵有神,眼珠子不断的转来转去,看上去跟个猴差不多,靠在一辆电动小三轮旁边,正在挨个看学员的东西。

    我走过去一看,他电动车龙头上挂着一张招贴画,泛黄的底,上面用红色写着“御宝斋--广东省文化厅指定文物商店”,再下面是黑色的小字:“收购陶瓷/铜器/字画/图章/墨砚/烟壶等,童叟无欺,量大从优”。

    原来是个铲地皮的,也就是下乡捡漏的古玩贩子,我小时候见过很多。这类人一辆摩托一张嘴,走街串巷,见了什么收什么,金银铜铁桌椅板凳石头纸张,别人不要的他都要,所过之处如风卷残云一般,所以人送外号“铲地皮”,又叫“游击队”。这些铲子在河南河北陕西的农村里四处流窜,因为这些地方历史悠久,老物件多,下地割草都能踢到个坛坛罐罐,但在深圳我还是头一次见,这鬼地方建市也才三十年,能有什么古物,铲地皮铲到这里,一定是走迷了路了。

    老铲子开价虽然不高,但果然是不忌口,来者不拒:

    “靓仔,你这个乾隆通宝不值钱的啦,乾隆当了六十年皇帝,他的通宝我用麻袋装啦,这个我收三块钱一个,高了不行,我也要食饭啊。”

    “这根烟杆好正,烟嘴上都被吸出包浆了,系谁的?你爷爷的遗物哦?我出十块。低?不低啦,你看它上面刻的,‘百思特高级旱烟杆’,底下还有什么,还有拼音喏。这个买新的也要不了一百块,我卖不掉的啦,我留着自己抽。”

    “个死捞仔,不要想骗你阿叔,这个瓶子系在宜家买的吧,古时候哪有这种工艺。还敲烂了一块,这个除非送给我,否则我是不会要的啦。”

    ……

    我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老铲子虽然收东西的品位低到令人发指,但眼睛还是很毒的,没有哪个学员的东西能骗过他,想想我自己也没什么旧货,就兴味索然的准备回教工宿舍打红警了。

    刚走了两步,老铲子在后面叫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好货?没有我明天就不来了。那边那个威猛的靓仔,你有没有什么传家宝要卖,阿叔出高价回收啦。”

    我听他是朝我这个方向喊的,转身朝他笑道:“没有啊,老板,我是一个时尚的现代小青年,没有收藏这些古董旧货,家里的东西没有比您年纪大的。”

    老铲子抻着脖子向我喊道:“诶,年纪大不一定值钱,没年纪也不一定价值不高哦,字画、石头、咪壶、像章、老床板,阿叔统统都收的啦。”

    我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心里一动,想起来我确实是有几枚毛主席像章,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发的,不如卖给他,能变一块钱也可以吃个包子。于是点点头说:“您说得在理。您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我这里有几样小东西,看您钟不钟意啦。”

    老铲子很高兴的应道:“好,好。”把身边围着的学员都推开,“你们的东西都不行,我来了两天,一块钱都没赚到,我不收了。你们让一让,谋阻碍我发财。”发动他的小电动车,向我开了过来。

    我领着他向宿舍走,边走边攀谈:“您老怎么称呼?”

    老铲子说:“好说好说,我姓秦,业内的好朋友都叫我一声秦三眼。”

    我偷眼朝他打量,果然见他眉心中间有一块淡淡的黑色胎记,并不是很明显,隔远一看还以为是坨特别发达的眉毛,近看的话,果然有点像三只眼。

    秦三眼当然不是真名,不过我也很上道的没有刨根问底,我说:“我不是你们业内人士,就称呼您老一声秦总吧。我本人姓罗,单名一个一字。我一,你三,咱俩果然是有缘。”

    秦三眼一挑大拇指,就开始拍我马屁:“好名字,简洁直白,但蕴意万千。道德经上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变化万千。老弟这个名字,简约而不简单啦。”

    我陪着笑了两声,心想这老铲子嘴一张就往外跑火车,胡说八道的本事一流,一会儿要小心他把我绕晕了杀我的价。不过他说我这个一生了两次,才生到他这个三,那我岂不是比他高了两辈?这么一想又让人心生暗爽,看他那张橘皮似的老脸也顺眼了一点。

    教工宿舍就在学校旁边,是老板租的附近的农民房。我把秦三眼领进屋里,掀开席梦思,从床底下抱出来装小杂物的盒子,郑重的跟秦三眼说:“秦总,不瞒您说,我这几样东西,可是藏了二十几年啦,有感情,多少次落魄等钱花,也没给它们卖喽,今天也就是遇到您,有缘,所以给您看一眼。至于卖不卖,得看咱们的缘深不深了。”

    秦三眼知道我是在坐地起价,笑呵呵的道:“后生仔,放心啦,只要东西够好,缘的事情,不用担心的嘛,阿叔今天身上带的缘够多,深度绝对有保证。”

    我见这老铲子这么上道,满意的把我的宝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秦三眼已经迫不及待的凑了上来。

    这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没舍得扔的小东西,什么针头线脑火车票,顺手都丢在里面。我怕给秦三眼打量久了,被他看出来这就是一堆杂碎,把盒子往我这边扒拉了一下,在里面翻翻拣拣一阵,抓出来五个毛主席像章,递给秦三眼过目。

    秦三眼并不接,示意我放在桌上,这才一个一个捏起来看。他拿像章的姿势很古怪,是伸出右手的食、中、大拇三指,牢牢的捏住像章的一角,其余两根手指弯在手心里,举到眼前仔细的看。

    我心说老头这是个什么讲究?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不直接从我手里接,是为了怕过手的时候掉地上了,不好定是谁的责任,用这怪异的手法来拿像章,是为了捏得紧,这样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失手把东西摔掉。想透之后,我不禁心里生出一阵佩服,不愧是铲地皮的,一招一式都透着专业范儿。

    秦三眼把每一枚像章都捏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我虽然急于知道这几个章子能换几顿饭钱,但也明白不能太过明显的表达出来,所以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耐着性子看秦三眼做鉴定。

    秦三眼看了能有十来分钟,这才小心翼翼把像章放到桌子中间,吐了一口气跟我说:“靓仔,你这五枚章,品相还可以哟。”

    我心里一阵高兴,忙问他:“您老给掌掌眼,这几位主席同志,能值多少价?”

    秦三眼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像章,滔滔不绝的讲开了:“每一枚毛主席像章,价值都是不同的啦,通常来讲,要判断这么几个方面。”

    “一是材料,金银、皮绒、象牙、玉石的最好,物以稀为贵嘛,塑料、铝制的就差很多。”

    “二是颜色,毛章里面红色最常见,也有多种颜色的,超过三种以上,就会比较值钱啦,有的里面还有夜光粉,晚上还会亮哦,这种价值最高。”

    “三是形状,圆形的最多,当然也最不值钱,还有些心形的、扇形的、旗形的、国徽形的,就比较厉害一点,总之形状越怪越正点。”

    “四是主题,如果有两枚以上同一主题的,就叫套章,完整的套章很值钱的啦。”

    “五是制作单位,一般香港、澳门和驻外机构做的,非常屌,能卖好多钱,因为毛主席在这些地方的粉丝少,产量也就跟着低。还有一种,是各个派系的造反派做的章,哎呦这种毛章还要屌一点,不只可以卖钱,还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我一边听秦三眼上课,一边对照我的毛章,没发现能对得上号的,不禁大失所望。

    果然,秦三眼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开始点评桌上的几枚像章:

    “你这五个毛章呢,有一个很好的地方,就是它们是套章,你看啊,这五个章的图案,分别是毛主席在游泳、吟诗、看报纸、视察人民公社、在大会上发言,这系标准的套章来的。”

    “不过好可惜,其它方面就差好多了,材质上只是塑料,颜色是最常见的单红色,形状也不出彩,圆圆的,产地背面有写,‘湖北红安工艺品厂’,一点都不特别啦。这五个,我给你每个出一百块。哇,还有一个都裂掉了,这个只能八十,一共给你四百八十块好啦。”

    四百八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毕竟放在盒子里毛用都没有,能变个几百块吃饭多好。我于是抄起桌上的几枚毛章,说:“四百八,这个价有点低过头了。不过咱们确实有缘份,今天听您老一席话,我也长不少知识,那就这个数了,不够的部分,就当您用知识付账了。”说着伸手把像章递到秦三眼跟前。

    秦三眼赶忙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放到我的手下面,让我把像章倒进去,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钞票给我数钱,边数边笑:“知识系无价的嘛,后生仔,你赚到了,赚好多哦。”

    我看他拿出来的那一把钱,已经压得跟咸菜一样,他又朝指头上吐了点口水,来一张张的捋,心里就有点膈应。幸好他倒是没数一把毛票给我,而是捋出来五张毛爷爷。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然数几十张毛票核对,免不了要沾到他的口水。

    我接过钱,拿过自己的钱包装进去,准备摸二十块零钱出来找给他,秦三眼已经把自己的那堆咸菜又塞回了裤兜里,说:“哎呀,不要找了不要找了,我的零钱太多了,好麻烦。你再搭随便搭两样给我,就算啦。”边说边伸手进我的盒子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

    我心里突然有道灵光一闪而过,闪电般的抓住秦三眼的手腕,笑道:“秦总,这哪儿行,一是一二是二,该找的钱,我是一定要找给你的嘛。我罗老师做人,一向就是这么有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