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未家。

    那一年，他九岁。

    未森放下笔，将书本一阖，抬头看窗外，暮霭沉沉时，落日余晖应满眼。

    书本收进书包里，数学书里夹着一张生日卡，明天父亲生日，他在手工课上为他制作的。

    未森满心欢喜的拿出，慢慢展开，画着父亲的模样，他穿着西装，旁写‘爸爸，祝您生日快乐！’

    字迹飘逸洒脱，很是漂亮。

    未家三个孩子，父亲未哲衍偏疼大哥未安，母亲周玥彤喜欢小儿子未寻，他这个第二的存在有些尴尬而寂寞。

    未森尽可能的在各方面都表现的出色，为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多多喜欢他一些。

    带着生日卡走出房间，来到书房前，轻敲两声，无人应。

    未森想着将生日卡放在父亲的书桌上，推门进去。

    书房里空无一人，走到书桌旁，将生日卡放在桌上，转身要走，想起给父亲一些惊喜。

    他唇角含笑，将左手边的抽屉拉开，生日卡刚要放进去，里面一袋白色的粉末引起他注意。

    拿出来，沉甸甸的，像面粉。

    父亲放一袋面粉在抽屉里干嘛？

    疑惑时，未哲衍推门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眉心一拧，眸光凌厉冰冷，周身漫起一层肃杀之气。

    他气冲冲的走过去，“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未森没见过这么凶的父亲，那眼神让他心生畏惧。

    “爸，”还不等他解释，未哲衍从他手里夺过东西，紧接着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啪’一声脆响，未森脸侧向一边，人也被掀翻在地，可想而知这一巴掌用了多大力气，手里的生日卡也脱手掉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未森愣了几秒才缓过神，他先是想起手里的生日卡，四处寻找才发现被父亲踩在脚下。

    “谁允许你翻我抽屉的？”未哲衍又是一声怒吼，“没教养的东西！”

    未森耳朵里嗡嗡响，跟过火车一个声。

    闻声，房间里的未安还有未寻也跑过来，俩孩子刚到门口，就被未哲衍吼开了。

    “看什么看，滚——”

    未安最年长，相比未寻的慌乱而逃，他淡定的多，临走前往书房里扫了圈，没看到未森，哼一声慢悠悠走开了。

    未森嘴角有点疼，他舔了下，‘嘶……’倒抽一口冷气。

    “为什么翻我抽屉？”未哲衍严声质问。

    未森站起来，个子刚到未哲衍胸口，走到近前弯下腰，未哲衍一直拧着眉，脸上不耐烦，“问你话，没听见吗？”

    未森推未哲衍的腿，后者低头才看见脚下踩着一张纸，挪开后，未森捡起来，双手递给他：“明天是您生日，我想把这个放在抽屉里。”

    未哲衍：……

    错怪他了。

    可威严惯的人，有错也不会认。

    未哲衍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抽屉里，没好气的声音说：“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进来。”

    未森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举着生日卡。

    听父亲这么说，他将生日卡收回，眼睫一垂，应声：“知道了。”

    未母周玥彤从门外走进来，一脸紧张问：“怎么了？”

    未寻吓得跑下楼，正好撞上周玥彤，见他魂不守舍，眼圈红红的，问了才知道书房发生的事。

    未森走过来，喊声：“妈。”

    周玥彤看他脸颊红了，“你又做什么了，惹你爸不高兴。”

    未森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这孩子，走了也不说一声，闷葫芦一样。”周玥彤边走边说，“你也是，教训翊之倒是背着点敬之，他还小，看把他吓的。”想起什么，才问：“对了，为什么事生这么大气？”

    未哲衍拧着眉，将抽屉锁上，“没事。”

    说完，推了周玥彤的肩膀，俩人出书房。

    这次，未哲衍将书房的门锁上。

    晚饭，未森没下楼吃饭，保姆来敲门，他没开。

    浴室的灯开着，未森站在马桶前，将生日卡撕得粉碎，扔进去，按下冲水，看着那些细碎的纸片随水流冲走。

    光洒在少年的面颊上，精致俊俏的一张面孔，鲜红的五个指痕印在净白的皮肤上，十分醒目。

    未森走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洗脸，脸颊火烧火燎，嘴角沾上水，撕裂处疼得钻心。

    洗着洗着，未森突然双手撑住盥洗台边缘，将头一下扎进水里，憋着气又大声喊。

    水灌进嘴里，他用尽力气的喊，涌起大量的气泡，浴室里回荡着少年的不甘与怨愤。

    肺里的空气耗尽，他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猩红，脸颊肿着，嘴角泛起淤青，头发和衣服都湿了，看起来狼狈而落魄。

    未森大口大口的喘息，胸腔里的憋闷感似乎都被他吐进水里了。

    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恢复平静。

    一脸漠然的走出浴室。

    那一天，未森彻底看清自己的地位和立场，讨好没有用，一切要靠手段获得。

    ……

    ……

    日本，东京。

    未森初中去日本开成中学校念初一，校址位于东京都荒川区西日暮里四丁目，这是一所初中高中一贯教育的私立男子学校。

    每天上学放学，坐新干线往返驻地。

    这天上车时，未森发现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学生，被一猥琐大叔盯着看。

    未森没看到女学生的脸，她将头几乎都含在胸口了，扫过她的手，捏着衣襟在发抖，吓得不轻。

    周围都是上班族，没人理会车厢里发生的猥亵事件，他收回眼，往里走，站在车厢中央，抬手握住头顶的扶手。

    余光里，男人越来越肆无忌惮。

    新干线再次停下，有人上，有人下，但更加拥挤。

    未森斜一眼，玻璃上映着女孩含着泪的眼，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晶，他好似被什么划过。

    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揪着女孩的肩膀将人拽过来，一旁的猥琐大叔一愣，女孩也震惊的看着他。

    未森虽然初中，但已经比猥琐大叔高出半个头，他没理会对方，垂眸淡淡的说：

    “别生气了，是我的错。”

    女孩惶惑，怔愣几秒，又听对方说：

    “打算不理我多久？”未森微低头，眼睛与她对上，唇角一勾，“和好吧。”

    猥琐大叔见状，冷哼一声走开了。

    女孩顿时明白陌生的男孩在帮她。

    脸红红的，点点头，小声说：“非常感谢您。”

    她用了敬语。

    自那之后，新干线车厢里，未森每天走进车厢后，会主动走到女孩身边，一路默默护送她到站。

    猥琐大叔似乎并没死心，总会出现在女孩附近。

    三天后，两人互相告知名字，她叫深田由里。

    至此，未森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多了一位朋友，他也认为由里是上帝赠予他的天使，可实际……

    情窦初开的年纪，未森与其他男孩是一样的。

    两人第一次约会，约在周日，准备去看看电影，然后吃午饭。

    未森站在站台边，等着新干线停下，当见到由里的那刻，他心慌了下。

    由里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长发披肩，在耳际处别着枚叶子的发卡，露出小巧的耳廓漂亮、精致。

    她走到未森面前，低着头抬手别下头发，娇羞的喊了声：“久等了，未桑。”

    在日语里，叫桑是一种普通的敬语，不限男女，翻译成汉语类似于先生，小姐之类的。

    “没有，刚到而已。”未森冲她笑了下，“走吧。”

    由里礼貌的点头应：“好的。”

    未森走在前，她在后，想想刚才他的笑，由里攥紧挎包的带子，偷偷的弯唇。

    这是她见过笑得最好看的男孩了。

    俩人朝电影院走，顺着人流，他个子高高大大，在人群中格外抢眼。

    由里从后面看未森，在她这个角度，能看到男孩发尾修剪的富有美感，露出的脖颈隐没在白色的衬衫领口里，干净、禁欲。

    还处在青春期的男孩身上散发着一股迷人的气息，像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进心里。

    白衬衫描绘出他单薄消瘦的肩膀和骨架，黑色的裤子，裤线熨帖整齐，皮鞋锃亮。

    第一次见未森，由里便觉得他诠释了什么才叫干净。

    未森，一个笑得干净，穿着干净，连指甲都干净的漂亮男孩。

    电影院人多，由里个子小，未森将她拽到面前，用双臂护住。

    由里昂头，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女孩的笑让身后的未森脸颊一红，不自然的将视线移开，不知安放何处。

    那是一部老电影，《情书》。

    当由里看到少年时期的藤井树倚靠窗边读书时，他忧郁高冷的模样，与身边的未森忽然就重叠了。

    由里缓缓转头，看着未森，后者似乎也感受到异样的目光，转眸时，眼前突然一黑，唇上触感柔软，蜻蜓点水。

    未森愣住了。

    初吻，十三岁。

    甜的、纯的、干净的。

    却也是在他不知道那件事情前的认知。

    直到吃过午饭，未森还不敢与由里对视，偶尔一次，也会让他面红耳赤。

    那天约会结束后，未森的通讯录里多了一个联系人，备注：她

    少年的恋情是珍贵的，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