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陆整个人怔住了。

    田青也愣住了，他骤然起身便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又转身在易怡面前站定。

    田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戒备的半护着易怡。

    “如果要坐牢，也轮不到你。”田青狠狠的丢下一句，摔门而去。

    “让他回来。”戴陆突然极淡的吩咐，借着易怡的搀扶，撑起身体，对田云说：“看好他，哪里也别让他去。”

    他闭了闭眼睛，喘息：“让Heo马上过来，带着药和设备，否则就让他帮我收尸。”狠绝语气之中除了萧索疲累，还有刻骨的灰暗凄凉，竟然意外衬托出他整个人的孤傲强势：“NoManisanIsland（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田云追出去，在门口拦住了田青，易怡听到他们兄弟在飞快的争执，声音慢慢变轻变淡，最后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她突然被戴陆从背后大力的环抱，几乎揉碎在他的胸前。下一刻，她被转过了身，戴陆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在几近窒息的呼吸声中，他的双眸染了水色：“易怡，不许再任性。”

    易怡微笑，在戴陆咬牙说出这些字的时候，她已终于与自己妥协。

    穷尽半生，学会了爱，学会了恨，学会了执着，学会了妥协，她已十分知足，在她最无畏的时光里，爱上了最温润的戴先生。

    田云从隔壁酒店叫来了全套的送餐服务，不但配备餐酒，还附赠厨师。田云按部就班的核对完一长串的菜单，大概也没有意识到他干了什么，直到看着鱼贯而入的厨师和他的助手们，拿出全副刀叉和小型烹饪台，才吓得拿着账单去找田青逐项核对，生怕漏看了几个零。

    戴陆在房间内又躺了会，精神好了许多，听闻外面热闹，走出房间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微微一愣。

    易怡倒是很新奇，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大厨在他们的餐桌前流水一般的把食材简单煎煮，浇上料汁，装盘上桌。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送餐。“易怡喃喃：”田云，你是怎么找到这样周道服务的？“

    田云哭丧着脸，指着账单上的小字，戴陆偏头看去，总价上有个60%的服务收费，不禁笑道：”他一定是没有听明白接线生的选项菜单，所以确认了上门加热的方式。“

    "没有关系，就当一个小派对了。”戴陆微笑：“晚上可以喝一点酒。”

    易怡看着旁边一脸严肃的田青和一脸苦涩的田云，诧异的莫名其妙，今天这一堆糟心的事，有什么值得喝酒庆祝的？

    戴陆神情如常的配着羊排喝了点酒，只是依旧吃的很少，每样食物浅尝即止，便洗净了手，倚在沙发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

    易怡切了一点奶酪，慢慢的嚼着，奶酪配酒，不知不觉也喝的微醺。

    他们不着边际地聊着天，如果忘掉2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那么这真的就是个美丽而愉快的夜晚。

    这时，戴陆手边电话亮起，他低头看了一眼，起身走进书房去接听。

    ”易怡，“田青注视着戴陆的离开，突然唤她，手中擎着一支酒：”对不起。“

    易怡望他，隔着长长的餐桌，终是侧过脸饮下了一口酒。

    窗外已是寒风料峭，天空中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花槽中无名的花，依然漫不经心的绽放。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易怡的电话响了，她看着号码颇有些意外，但是也迅速的接听。

    “易怡，你在法国么？“陈咪咪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你知道我把你在法国这件事告诉戴陆了么？他找到你了么？“

    ”嗯。“易怡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安慰道：”咪咪，没有关系，我们现在没有问题，我反而要谢谢你。“

    “你们现在在一起么？”陈咪咪的声音依然听起来怪怪的，让易怡生出了不妙的预感：“我发一个新闻给你，你看看，你......想想怎么办。“

    陈咪咪匆匆收线，稍后一条图文链接发到了易怡的微信上。

    她看了一眼标题和缩略图，眼前只觉轰的一下炸开。

    标题赫然是”领智高科技术造假骗取国家亿元补贴，磐来资本助推香港上市不惜情色开道。“

    那张配图，那张不甚清楚的配图，竟然是她穿着华服与一男人贴面的照片。

    虽然照片没有拍到她的正面，但是，她年轻娇美的侧脸，她的那身定制旗袍，旗袍上精致密实的绣花，她永远也不忘了。

    这是在德兰的百年庆典上无疑，她却始终无法记起这个男人是谁。

    她压着自己的手，始终无力点开链接，全身颤抖的一片茫然。

    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臂，稳定温热，清晰悠长的声音淡淡响起：”易怡，镇定。"

    有人从她手里抽走了电话，她茫然抬头，戴陆的目光平峻寒薄，对着她却流露出无限的疼惜：“没有事情，已经在处理了，不要怕。”

    易怡喃喃：“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公开场合站在你的身后，却怎料，生出无限事端。”

    田青靠着门扉，神色不明的看着她，良久开口：“戴先生，我......“

    ”不允许。“戴陆难得严厉，语气加重：”你马上放下所有的事，手头正在跟的案子暂停，款项暂封，我已通知人事部门，即刻发出邮件，这一个礼拜，不允许使用你的权限和邮箱系统，立刻休假。“

    他缓了口气，面露一点揶揄，转向易怡：”戴太太，田青大概要在家里借住一个礼拜，可以吗？“

    易怡一本正经：”如果戴先生在家的话，那就没有问题。另外，我可以问他收一点点的租金，补贴家用么？“

    大家都缓和的笑了，易怡扶戴陆坐下，微笑起身，示意去厨房煮茶。

    有些话，他们并不方便当着她的面直接讨论。

    透过厨房的玻璃落地门，她能看见戴陆微微倾身，保持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静姿势，在客厅温和的灯光下，严峻的侧脸几乎凝固成了静止的雕像。

    次日，田云飞回国内，戴陆的身边只剩下了田青，饶是他坐上了董事会主席的位置，身边可信赖之人，依然捉襟见肘。

    易怡下午在学校的时候，那条图文链接已经无法打开，网络上可搜索到的领智技术造假一事，也大多语焉不详，而且没有了配图，文字更快删减到简廖几笔，像是一条极其普通的科技通报稿，除非专业的行业内人士，普通人已无法明白内容所指。

    她思前想后，遂与敬教授通了电话。

    敬和宽的声音并未有异常，对于她的来电十分欣喜。谈到领智假造一事，他所知甚少，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领智的研发指标确有问题。

    高大喜功是企业的共性，领智高科也不例外，所以，调高产品参数开发布会，在企业看来，也不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更何况，产品参数的测试标准也本有理论值与预期值之说，一般大家都会心照不宣。

    这次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单一的产品线上，而是，领智高科通过去年的研发，承担了重点技术的国家补贴课题项目，在中期验收的时候，被发现多个指标没有体现在研发运用中。

    指标没有体现是什么意思？可以简单的理解，在研发中，根本没有涉及到这个领域，什么东西都没有做出来，自然也没有指标参数。如果是企业自有资金的研发投入，顶多也就是内部追责的问题，可是一旦牵扯到资金补贴，那就是必须遵循专款专用的原则，严格审计了，那么，钱花到哪里去，就非常的重要了。

    剩下的商业领域的事，敬教授也没有了解更多，只是与领智高科有过合研往来的几所高校，也都在自查往来清单和研发内容，其多模块化的研发制度，牵涉甚广，最终定论，怕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做出的。

    易怡大致听明白了，技术虽来不得半点虚假，但是指标参数这种东西，背后还有标准的制定者，如果是新兴行业，更有无标准可依的情况。更何况，没有产品化的研发，有无数个办法可以通过中试来获得这个参考值，不至于出现完全拿不出东西的窘境。领智高科既然被人从这点上深究，就颇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了。

    她猛然想到了那个行李箱，以前那个笔记本电脑，等不及司机来接她，便直接搭地铁回家。

    昨晚的一场冬雪，让整个巴黎银装素净，浪漫的人已经在街道上堆起了小雪人，她微笑着一路走来，心如透镜。

    家里已被保洁服务打扫的一层不染，明亮的房间中空无一人，她有些愣神，那个说好的被禁足的田青呢？

    她来不及细想，直接去行李房翻出电脑，熟悉的银亮色外壳上还有她随手贴上的标签，边角已经翘起缺损，黑墨色的笔迹依稀可以辨认出一排小日期，那是她最后一个项目验收的截止日。

    易怡微微发呆，睹物思旧，所有的回忆都涌上心头，在她以为可以放弃她熟悉的领域，熟悉的人时，命运却仿佛又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时空穿梭的选择，而这次，她又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放弃现在的安稳，回到那个熟悉的事和熟悉的人身边。

    她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以为自己会恸哭，怎料，虽神思茫然却亦十分平静。

    片刻后，她随意的坐在地上，通电，时隔八个月，熟悉的界面跳出，关闭网络连接，调出程序，一行行的检查，看到熟悉的编译习惯和注释，她所做的最后一个项目的算法细节，又清晰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领智高科的，基于特殊领域的AI识别算法。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尚未完全完成的项目，扫尾阶段的算法优化只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而且，最后一周，她的一些意见尚未修正，企业方其实已经在为新品发布会做准备了，最终呈现出的那个系统图，已加入更多的商业元素，是一个软硬件相融的集合体，并不是研发本身的参数模块了。即使有一些过度商业渲染，那些功能应该都是小问题，在后续的版本升级中完全可以迭代，并不会严重到需要使用技术造假这样的措辞。

    更何况，他们合研的部分没有涉及到硬件的开发，所有的数据接口都是在企业方提供的现有环境下完成，她没有权限接触硬件设备的实际运行情况，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现在，她看不到除了自己电脑本地端的其他东西，工作账号在项目结束后，已被远程服务器拒绝。

    无论这件事是孤立的，还是他们接下来面临的众多挑战中的第一个导火索，她都必须要找到一条途径，了解更多。

    这一次，她要主动出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