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斗声越来越大,一直睡得安稳平静的风微微蹙了蹙眉。
南王奔至窗口一看,整个冷不防地一颤,自顾自地道:“这个妖妇,毁了我还不够,难道还要毁我整个南国,再搭上天下苍生么?”
听他这么一说,即便不曾望去,我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那南王不停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越看窗外,他的神色便越是慌乱。
看样子,门外的争斗,三叔他们这一方并不得利。
我也跟着着急起来。
千万不要扰乱了风,到头来前功尽弃啊!
南王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又定定地看了看绾姐姐,而后哀声一叹,下定决心似地朝我奔了过来。
“磬乐公主,南国和天下苍生未来的命运,就交给你了。那个毒妇,我不出去,是不会罢手的。但我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的了。接下来,便要靠你和你的奴仆,继续照着我之前的法子来渡血了。”
他颤颤巍巍地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绾姐姐,并嘱咐道:“这是回魂草,可强保住人1—2日的寿命,若是途中你家主上……让她服用了。”
交代完之后,他又神色哀伤地看了看风,伸手想来碰碰他的脸,那颤抖的手,终究又停在了半空。
我想说些安慰他的话。
可是一想,连自己都是个将死之人,说那些未免有些可笑。
便轻声道:“南王,你放心。若你准备好了,便安心地去吧,余下的,交给我们了。”
他泪眼浑浊地看了我一眼。
又一眼。
而后朝着我和绾姐姐弯下腰来,作揖道谢。
之后,转身快步走出。
越发刺耳地嘈杂声忽地灌入,又很快被急急关上的门给挡了住,却终究带进了一股冷冽的风。
我全身冷不丁一阵哆嗦。绾姐姐急忙又报来一床被褥与我盖上。
却并未觉得因此温暖了多少。
身体里的血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昏沉、麻木、冰冷。
窗外的喧嚣即刻归于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猛地乍起一道尖刺的撕嚎,“什么叫我还想怎么样?风清远!泽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么?你纵使对我有千般恨万般怨,但是泽儿始终是你的骨血啊!现在我就是要进去捉了那小贱人,用她的血来救活我们的泽儿,你为什么要拦我!”
光是听着这吼叫,也能想象出此刻的白筝有多么地歇斯底里。
毕竟,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被褫夺了,任何人都会为之发狂的吧!
我又何尝不是?
风又何尝不是!
爱了,在乎了,便有了弱点,便有了为之发狂、不顾一切的因由。
“你清醒一点,泽儿已经死了!这已经注定的事实,谁也无法挽回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泽儿没了,我也难过!可里面躺着的,也是我的儿啊!他的性命,不止是他自己的,还关乎着整个世间苍生。白筝,枉费思芜当年好心一片救了你。于你锦衣玉食,赐你尊贵姓氏,你却向我施以蛊情之毒,让我如同你的行尸走肉般听命于你,否则便要受尽那千刀锥心之痛。我风清远因此荒唐半生,辜负了最爱的人!你甚至还半点不留情面的害死了思芜!这些年来,你究竟是怎么能睡得如此安详的?在做了那么多恩将仇报丧尽天良的事情之后,你究竟是如何能这么没有一丝愧疚的活过来的?”
白筝那放浪形骸的笑,听得渗人。
“愧疚?那谁又曾对我有过愧疚?我又做错了什么,天生就要是个任人踩踏的卑贱之命!愧疚是什么?能在我肚子饿的时候给我一口饭吃么?能在我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时候让我心安么?还是能让我在冬天里冻得快要死的时候,给我一点温暖呢?
狗屁的愧疚!这只是你们这些生而就拥有着无上权利的人用来锦上添花的装饰罢了。你凭什么要我一个过了今天连自己明天都不知道在那里的人拥有?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自以能拯救苍生的人上人,一时间,我也觉得自己的人生是苦尽甘来了。可是慢慢的我发现……这份予取予夺的权利……只有放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便夺过来了!
你们这些所谓的天之子,天之女,呵呵呵……不过也是被我拿捏在掌心中的可怜虫卵罢了!
去他的天下苍生!老娘的天下,就是我的泽儿,我就算毁了一切,也要救回我的泽儿,你快滚开,不要耽误我!滚开!”
“白筝,你就算救回了泽儿,也不过是你用蛊术强留住的一具皮囊罢了。就像你身边的这一队护卫,你觉得,他们还是真的人么?”
“我不管!我就要我的泽儿,救不活他,我就要你们所有人陪葬!给我杀!”
又一阵兵荒马乱。
“白筝,你我纠缠至今,恐怕前仇旧恨,早已算不清了!既然你给我施了这无药可解的蛊情之毒,说这蛊厉害至极,非一生一起不可!我是断不想与你一起生了,那便——一起去死吧!!”
“你放手!我要去救我的泽——啊!!!!”
一阵肝胆俱裂地哀嚎之后,世间再次归于宁静。
真正的宁静。
没多一会儿,便传来三叔轻轻地扣窗之声,“南王……回不来了。屋外的这些傀儡魔兵,没了那妖后,便都成了死尸。外面安宁了,里面可还好?”
我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朝绾姐姐眨了眨眼,她即刻小碎步跑到了窗边,小声地道:“回禀清扬王爷,南王已经将法子教与奴婢了。如今里面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如此,便是万幸。”他的声音疲乏而带着些哽咽。
“那我便在门外,有什么便唤我。”
“是。”
接下来,我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一点点流干的血,一遍遍刺痛的手……这些,远远没有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困意更折磨人。
可我不能睡!
一睡去,我便要在现实中醒来。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就再也进不到这梦里来了。
那时候,完全是靠着那一点对风的执念在苦苦撑着。
不能睡着!一定一定!
终于熬到了第三天,天刚一亮,我行将枯死的心终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终于快到了!
我已经连转过头去看一眼风的力气都没有了。
绾姐姐还在不停地为我擦拭身体。可是我的身体,已经渐渐地都没有了感觉了。
我只是看到她颤抖着手,不停地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定时查看我的手指,又忍着难受地将它们一个个扎破。
我多想告诉她,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再为了我流泪了。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的痛,那便不是痛了!
即便意识可以奢望一下永恒,但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有那么一瞬,我感觉我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我用尽全力,朝绾姐姐动了动嘴皮。
她机灵地靠了上来。
我虚虚软软声如鸿毛,“喂我……”
她即刻领会,将那药丸灌入我的口中,而后又喂了些水。
片刻之后,我终于又能缓过一口起来。
就这样,时间终于越来越近。此时,门外又起了骚动。
这次来人,似乎只有轻苒一个。她哭得甚是委屈,不断地哀求着三叔让他见一见风。三叔许是怕扰了我们,很快便将她拉走了,只余下一串隐隐地哭声。
我长叹一声,朝绾姐姐眨了眨眼,她即刻将耳朵凑了过来。
“你务必忠告三叔,让他……救下风、城王。”
绾姐姐困惑地望着我,“城王那时肯已是所向披靡,是唯一能斩杀巨兽的真龙之子,又何需……”
我苦苦一笑,痛痛地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在斩杀巨兽之后。”
绾姐姐一怔,“主上是说,城王会随你……”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里是我的归处,却不该是他的。”
绾姐姐红着眼眶,缓缓地点了点头。
靠着那丹药,我顺利撑到了仪式结束。绾姐姐刚叫了三叔进来,还没等风好好醒来,让三叔把余下的一些事情交代干净,脚下便是极为猛烈地一阵晃动。
这晃动与以往的都不同。
剧烈无比!
巨石滚落,山崩地裂。
地底还伴有“嘭——嘭——”地冲撞之声,像是有什么骇然巨物,要冲破禁锢,一飞冲天!
在一片混乱中,我摇摇晃晃地几乎要从床上甩了下去。
却在最危急的时刻,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护了住,拥进了怀中。
我已经不能再回他的拥抱,只能如一滩软泥般,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痴痴地望着他。
我的风。
我温暖的风。
刀削一般的硬挺身躯,英爽俊朗的五官轮廓,以及这平坦如汪洋一般的宽阔肩膀!
啊……
这些所有,都是我最后一次能感觉了!
他将我拥住后,先是朝着我一喊,“芊芊,别怕。”
声音仍有些浑浊,但是清楚了很多了。
将我移到一处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后,他想将我放下,忽见我整个地超后倒去,他赶紧一把扶起我。
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瞬间一片惨白。
“芊芊……你怎么了?为什么周身如此冰冷……你的手……为什么?是谁?你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说到最后,他已然是撕心裂肺地大吼了起来。
地面仍在晃动个不停,三叔拉着绾姐姐去寻安全之处。
风牢牢地抱着我,不停地看了又看,眼泪如注。
我多想再一次用双手按在他大大的脸上,听他说一句,“真乖。”
可我连呼吸都已经很是费力了。
水面猛地乍起一声惊雷,又一声!
我与风的脚下裂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将我们与三叔和一众将领分了开来。
飓风吹来,伴着一片乌压压的云,天地瞬间变色,浓雾弥漫,地暗天昏。
三叔见形势汹汹,便朝着风大吼道:“城儿!巨兽将现,你而今便是唯一能斩杀巨兽的真龙之子,快!将你的剑柄涂上你的鲜血,却屠灭那狰狞之兽!”
风一怔,身子往后一撇,又马上回了过来,将我拥得更紧了一些。
“不行,芊芊,我不能抛下爱你,我说过的。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眸色沉沉地望着他,“风……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完成自身所肩负的使命……才能不辜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岁月华年。”
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我竭力道:“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话音刚一落,水面翻起一阵惊天巨浪,整个天地为之一颤。
接着,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窜出一条长约三、四十米,像参天古树一般粗大,头上长着类似龙的犄角一般的巨兽来。
那巨兽撕开獠牙,朝着周遭一喷,原本汤汤之水变成了一片火海。
人间眨眼变炼狱。
我绝决地看了一眼,哭着朝我喊道:“那说好了,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说罢,他轻轻将我放下,起身,握起剑,朝着那乌泱泱的黑暗中走去。
背影雄姿,气势万钧。
一阵惊涛骇浪。
大地不停颤动。
我所在的浮面不断颠簸、摇晃。我死死地抓住那些树桩枯草,苦苦地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