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是家KTV，在吉福路与吉安路的交叉口上，对面便是酒吧一条街，旁边几家小KTV不知道换过多少次名字了，就不夜城屹立不倒。

    罗成他们经常来这家唱歌，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就来过不少回了，还办了VIP卡，后来科室里有同事过生日或者聚会什么的，都习惯往这儿来了。

    程嘉豫刚加入他们那个大家庭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新同事的热烈欢迎，选的地方就是这儿，当时也是下午来的，程嘉豫还纳闷儿了好久，最后忍不住了才问罗成，“这地方白天也营业吗？”

    “为什么不？”罗成那会儿刚打了电话过去问有没有大包，得到肯定回复后就在网上直接订了，转头见程嘉豫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才笑道，“你以为叫不夜城就只是晚上才营业啊？”

    这话答得程嘉豫相当尴尬，最后只好以罗成年纪小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为由让自己好受了些。

    “美女也一块儿呗，”车开到吉福路附近了，罗成往车内后视镜上看了一眼，笑道，“一群老爷们儿，开场就喝酒，想唱首歌都没人一块儿，太没意思了。”

    “想有意思一会儿就别叫酒。”陈医生说，“不过估计不可能，郝主任没来，那群人还不得自由飞翔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开车的重要性了，”罗成贱兮兮的笑道，“我还得感谢我那辆小破车。”

    “一块儿吧，”程嘉豫碰了碰时翎胳膊，“这个时间回家也是发呆。”

    “我除了发呆还有很多事可干。”时翎说。

    程嘉豫笑了笑，“比如？”

    时翎一时语塞，她只想着离开望江楼，具体的回去干什么，她还真没想好。年会过后就正式放过年假了，要一直到正月初六，时翎工作的事儿没跟家里说，最后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怕回家早了被父母看见问东问西，她要是回家的话，好像还真就只剩下发呆了。

    可这想法只存在于自己的大脑里，冷不防被程嘉豫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时翎顿觉有些难堪，好像自己心里的各种想法就在这一瞬间被剖开暴露在了阳光下般，极度没有安全感。

    “其实挺有意思的，不想唱歌可以看他们玩儿游戏，”程嘉豫说，“你应该没跟家里说被降职的事吧？正好趁着人多带动下情绪，不然就你现在这状态，回家分分钟被你爸妈看出猫腻来。”

    时翎惊于程嘉豫对自己的分析，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想什么他都能一眼看穿，看穿后的话总是让她无从反驳。

    太过被动，感觉不太舒服。

    程嘉豫等了几秒，见时翎紧抿着唇没有回话，便自作主张的冲前面把着方向盘的罗成道，“有停车场吧？开停车场去。”

    罗成侧头看了时翎一眼，又看了看程嘉豫，意思再明白不过，人主人还同发话呢就这儿冲他瞎指挥了。

    程嘉豫冲他摆了摆手，罗成啧了声，往窗外看了一下，提了提速又把车往前开了百来米后转弯下了地下停车场。

    “我说我要去了吗？”时翎皱着眉说。

    “美女，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儿，”罗成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看空缺的停车位指示牌，“这车都开下来了您才开金口，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我......”

    “两顿饭，”程嘉豫快速打断她，“现在还剩十三顿，你不说你工资降挺多了吗？是不是很划算？”

    时翎摇了摇头，冲他伸出一个巴掌，然后抿着唇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程嘉豫皱了皱眉，一脸为难，“你这是坐地起价？”

    时翎心情不错，抬了抬下巴，“就坐地起价了，怎么着吧。”

    “那我不干，”程嘉豫说，“太亏了，一顿都不换了，您一会儿自己叫个代驾回去吧。”

    时翎：“......”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你俩嘀咕什么呢？”陈医生指了指右边，冲罗成道，“右，还有六个车位，赶紧。”

    罗成依言拐了弯儿，也疑惑道，“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陈医生无奈摇头，“我开始为你以后的生活担忧了。”

    罗成一脸不解，“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担心你的另一半哪怕是加了真爱滤镜也找不着你呀，”陈医生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快开开窍吧，别整天抱着书本看了，整个人都看傻了，我都想替你跟郝主任申请点儿补偿基金了。”

    “滚犊子，”罗成斜了他一眼，将车停到了车位里，等熄了火拔了钥匙才琢磨过味儿来，“你早看出来了？”

    “嗯哼，”陈医生看了程嘉豫一眼，“程医生一个连相亲都拒绝了百十次的人，怎么可能在大路边跟人搭讪，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程嘉豫不满道，“怎么说话呢？我不搭讪那纯粹是因为修养好，跟可不可能没半点儿关系。”

    陈医生笑而不语，看了指示牌后率先往前走了两步，罗成把车钥匙递给时翎，意味深长的看了程嘉豫一眼，千言万语汇成一根中指冲他晃了晃，转身大步跟上了陈医生。

    程嘉豫叹了口气，冲时翎抬了抬下巴，“走吧。”

    “你这一顿饭都不抵了我还去干嘛呀，”时翎拉开车门冲程嘉豫道，“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我不干。”

    “三顿，”程嘉豫说，“不能再多了。”

    时翎眼珠一转，“成交。”

    “像你们公司那样的平时应该经常一块儿聚吧？”程嘉豫跟她一块儿慢慢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停车场里车多，偶尔有找不着车位的车或往出口开的车从旁边驶过，程嘉豫抬手往她肩膀上揽了一下，将她往自己左手边带了带，“你走这边。”

    这动作对于时翎来说有些过于亲密了，不过大概因为她此刻毫无防备，也有可能是程嘉豫抬手往她肩膀上揽的时候表情和动作甚至语气都太过正经了，一时让她没能生出反抗的情绪来。

    “上次你们部门吃那个自助餐，后头不是也说去唱歌吗？”程嘉豫继续问道，“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时翎说。

    “你们那个工作应该挺考验人际交往这块儿的吧？”程嘉豫说，“你可能入错行了，当初就该也念个医生学院什么的，医生比做业务简单多了，不用假意逢迎，也不用刻意谄媚。”

    程嘉豫总结得挺到位，她们那个工作就是如此，有时候为了谈下一个单，同那客户说了不知道多少违心话，有时哪怕你把人捧得天花乱坠，人不买账还是不买账。

    可时翎却拧紧了眉，冷冷的道，“我不喜欢医生。”

    程嘉豫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时翎一时也回答不出来，这句话就像是听到问题后的应激反应，好像在心里埋藏了很久似的，只待有人问出来，答案便能冲口而出，可若要问为什么不喜欢，时翎还真不知道。

    就如同她不喜欢过生日也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一样，没有任何理由的，如同与生俱来般的，就是喜欢不起来，甚至心里隐隐还伴随着一丝不太强烈却又能清晰感受到的排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时翎颇有些不耐烦的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程嘉豫没再追问，直到两人一块儿到了电梯口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罗成和陈医生两人都站在电梯里，罗成见两人终于走了过来，招招手道，“赶紧，我还以为你俩找不到门呢。”

    程嘉豫往后错了半步，让时翎先进了电梯，随后侧头往车道两旁状似无意的扫了两眼，这才抬步进了电梯。

    “看什么呢？”陈医生好奇的问他。

    程嘉豫扯了扯嘴角，“我看老马他们上去没，没上去正好趁着电梯来了一块儿。”

    “他们这会儿估计都坐进包厢里了，”罗成边说边掏出手机，“我还没问他们在几号包呢......”

    电梯里就四个人，其实后面还挺空，大概应该是习惯使然，罗成和陈医生进去后都没往里走，只在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地方便站定了，两人跟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的站着，时翎也不好人中间插过去，只好挨着轿厢也站在了靠门口的位置。

    程嘉豫这一进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了，时翎下意识往后退，只退了半步就无路可退了。

    陈医生正低头划拉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脸入了定的样子，时翎跟他不熟，也不好意思叫他往后挪两步，又看了看他与罗成两人中间那个大缝，自己要是挤过去的话好像有些失礼。

    时翎就这么低着头犹豫着，程嘉豫站在她前面，半侧着身体，时翎抬头的话额头都能跟他胳膊碰上，有种隐隐的压迫感，时翎把这压迫感归结于身高差异所带来的。

    最后也没犹豫出是干脆挤到后边去还是一直低着头等到目的地算了的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程嘉豫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不见了，时翎猛的松了一口气，她这才发现从进电梯到电梯再次停下，她居然一直没有呼吸.......

    一口气长长的舒出来，跟跑了两百米似的，心脏也跟着咚咚逛跳个不停。

    “你怎么了？”陈医生等罗成都出去了时翎还傻站着没动，想从后面拍一下以示提醒又觉两人关系不熟，做这样的动作不太合适，便绕过时翎往电梯右侧往外走，见时翎脸色通红额头上还有些细汗，便出声询问。

    “没事，”时翎回过神，尴尬的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不大好意思的道，“我.......有点儿晕电梯。”

    “啊.......”陈医生估计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还晕电梯的，惊讶的啊了声，“能自己走吗？”

    “已经没事了。”时翎冲他笑笑，抬步走了出去。

    程嘉豫站在大堂中间一个棕色大熊做的懒人沙发面前，眼睛盯着那熊看得正入神，陈医生好奇的跟着盯了两秒，打趣道，“程医生还喜欢熊娃娃？”

    程嘉豫听到声音回头，率先看了时翎一眼，见她脸色不大好蹙了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她刚......”

    “没事，”时翎想起刚刚陈医生听到她说晕电梯时惊讶的表情，不想程嘉豫也跟他一样，便出声打断了陈医生未说完的话，摇摇头道，“这里面暖气太足了，有点儿闷，一会儿喝点儿水就好了。”

    程嘉豫点点头，“走吧，他们在B12，应该已经唱上了，”说罢又冲陈医生道，“我看老钱刚刚出来搬了不少酒进去，你小心点儿。”

    “彼此彼此吧，”陈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钱评了优，年后估计就能更上一层楼了，今儿个心里肯定高兴坏了，咱们今天估计没一个跑得了的。”

    程嘉豫想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扭头冲一边正愣神的时翎道，“一会儿我先跟他们喝两轮儿，他们劝得狠了你就假装生气。”

    时翎：“？？？”

    “你一生气他们自然就不好意思再劝了，”程嘉豫说，“这样我就能少喝点儿。”

    陈医生一拍大腿，指着程嘉豫道，“好主意啊，”说罢摸出手机道，“不行，我得给我老婆打个电话，让她一会儿下班了直接过来，不然今晚我怕是要爬回去了。”

    时翎还顶着满头的黑人问号，“我生气为什么你就能少喝点儿了？”

    程嘉豫眯缝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眉宇间接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便一本正经的道，“我那几个爱劝酒的同事最怕女人生气了，一生气就不敢再劝酒了，所以一会儿我给你眼色的时候，你就生气，明白没？”

    时翎平时极少参加部门里的聚餐，也从不参与劝酒行列中，也很少被人劝酒，只有何智成结婚的时候被两人劝着喝了两杯，结果还是程嘉豫给自己解的围。

    如今听程嘉豫说得有板有眼的，便觉得人上一百行行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男人受不了女人哭，那有的男人受不了女人生气也是正常的。

    但让她白白帮这个忙时翎又觉得亏得狠，想了想便伸出两根手指，“再抵两顿饭。”

    程嘉豫一脸为难的点点头，很是勉强的道，“那行吧。”

    陈医生打完电话回来整个心情都不一样了，拍拍程嘉豫的肩膀笑道，“还是你鬼点子多呀。”

    程嘉豫只笑了笑让他先进去，又让时翎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则去前台跟服务员要了壶开水，让人一会儿直接送到B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