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

返回首页大宅门 > 正文 第六章

正文 第六章

    白宅敞厅。

    安福与白文氏正在谈话。

    安福:王爷实实在在挺后悔的,特别是您上回亲自送去马车,叫那个不懂事的车老四给砸了,根本不是王爷的意以

    白文氏:所以我并没有怨王爷。

    王爷说,这事儿他也闹不明白了,究竟七错八错,错到哪儿了?

    要说错,先得说你们王爷的不是。

    安福顺从地应着:是,是!

    二爷号出了喜脉,可他并不知道你们大格格的底细,何至于就杀了马,砸了车?!

    是,是,太莽撞了。

    要说我们老爷子也有不是,把事情讲明白就行了,结果弄得你们家破人走,搁着谁也忍不下这口气。

    二奶奶说的是,要都这么想,就没这些烂事儿了。

    我总觉得一个人一个家立在这世上,谁也离不开谁,这不,你们府上又用得着我们大爷了。

    安福听着,不住地点头。

    大爷一辈子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倒落了个秋后问斩……即便这样,我去求大爷,大爷也不会不答应。

    安福忙站了起来:那我这先谢谢您了,老福晋病得不轻,她就认准了大爷了……

    安福!猛然间从外面传来一声大吼。白文氏和安福扭睑儿一看,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影壁前面站着秉宽、狗宝、陈三儿、胡总管、四五个仆人和景怡、景琦等孩子们。颖宇怒冲冲地交了过来,冲进微厅指着安福大骂:安福,你个狗娘养的,你们害得我们家被人亡,还腆着脸来求我们大爷看病?!

    安福吓傻了:三节、三爷……

    白文氏忙上前拦:老三,有话好好说。

    颖宇更火了:我没你那么好说话!安福!你给我滚出去!

    安福可怜巴巴地:二奶奶您瞧……

    老三,不许这么无礼,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办!白文氏正色道。

    颖宇根本不理睬,看都不看一眼白文氏。管自大叫:安福!你滚不滚?!

    白文氏急了:老三,回屋里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颖宇大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白文氏,你少来这一套!少跟我摆你那副当家的样儿!实话告诉你吧,你当不了我三爷的家!

    白文氏一愣,没想到他会当着外人犯混。

    颖宇蹦着高地大吼道:安福!你们王府倚仗着是皇亲国戚就敢这么欺负人?!我和你们詹王府的仇不共载天!你滚!

    白文氏也急了:老三!你有完没完!

    安福哀求地:三爷,我这不是赔礼来了么……

    颖宇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安福的胳膊:你还叫我动手啊。你?!说着猛地一拉,滚!安福踉阻跄跄地被拉出了敞厅。

    白文氏怒声大叫道:不许动手儿!

    安福回过头委曲求全地说道:三爷,听我说,我们是有不对的地方……

    颖宇不容安报说话,上前又推,恶狠狠地:少罗成吧你!

    安福死赖着不走:三爷,三爷!白文氏忙上前把颖宇拉开:老三,把话说明白了,再叫安总管走也不迟!

    颖宇:不听!一句也不听,你走不走?啊?!

    安福求助地望着白文氏,三个人僵持着。白文氏忽然地:安总管,走,到我院里去。

    见安福要跟着白文氏走,颖宇急了,大声招呼秉宽。秉宽和影壁前一大堆人一直在注意着敞厅里的动静,听到叫他,答应着跑出来:在这儿呐!

    颖宇浑身颤抖地怒吼道:去!把他的马车砸喽!把他的马给我宰喽!

    秉宽等人大吼一声:啊!

    白文氏、安福一惊。安福大声叫道:二奶奶!——

    白文氏高喊一声老三,使不得!——二人拔脚奔向门外……

    秉宽等人兴奋不已,各自寻找砸车的工具,门闩、斧头、铁棍、菜刀……个个大叫着:砸三八蛋!今儿个大报仇哇!……

    景琦也抄起一根木棍,兴奋地转来转去:砸车了嘿!砸车了哩!

    白宅大门口。

    门口对面的墙壁前停着安福的马车,赶车的老索坐在车上,手里拿个香瓜悠闲地吃着,听到喊声忙向大门方向看。只见秉宽举着菜刀,带着手持各种家伙的人们冲了出来:宰了狗日的!砸呀!……吓得老索把香瓜一扔,跳下马车就跑。

    秉宽多冲出了门口,景琦、景怡也举着棍子跑了出来。

    老索躲得远远的,心惊胆战地回头看。

    站住!站住!跑出来的白文氏不顾一切地冲到秉宽前面护住了车。秉宽等人不敢动了。

    白文氏嗔怒地望着众人,秉宽等惧怕地望着二奶奶。

    颖宇跑出站在台阶上怒目而视。

    白文氏威严地:干什么?都给我回去!

    颖宇站在台阶上大叫:甭听她的,砸!

    白文氏厉声:谁敢砸?!

    秉宽等人胆怯地放下了手。

    安福跑到白文氏面前,满面歉意道:二奶奶,真对不起,给您惹事儿了。

    颖宇冲下台阶,从一仆人手中夺过斧头,冲向马车:我就敢砸!我他妈就敢砸!

    白文氏上前一步挡住:老二,你今儿要想砸车,你先砸我!

    颖宇愣住了。安福为之一震。秉宽等人担心地望着。景琦傻傻呵呵地举着棍子,神情庄重地抬头道:妈,砸不砸?

    白文氏突然扬手狠狠地打了景琦一个耳刮子:滚回去!景琦被打得摔了个跟头。狼狈爬起连窜带蹦地跑到大门口台阶上,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颖宇万分不解地望着白文氏。人们僵持着,在二奶奶威严下,终于有人向后退了。

    颖宇痛心疾首地:二嫂,大哥秋后就要向斩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嫂自尽了,你知道不知道?!这都是谁弄的?都是他妈詹王府!二嫂……这深仇大恨你就全不放在心上么?他们害死了咱们的亲人,你怎么还护着他们呀!

    颖宇抬起手遮住眼目痛哭失声。白文氏痛苦地望着……又见人们在慢慢向前移动,白文氏回头对安福道:安总管,你还不快走!

    是,是!安福慌忙转身拉马……

    颖宇仍痛哭着,白文氏充满同情地望着。当传来马的嘶鸣声时,人们才扭头看到马车远去。

    人们眼睁睁地呆望着,没有一个人动。只有景琦跑下台阶,拣起一块小砖头用力向马车南去的方向掷出去。

    詹王府正厅。

    詹王爷低头沉思着。

    安福:您没瞧那阵势,我今儿差点儿回不来了。

    詹天爷:没想到白家出了这么个女人!

    安福。现在白家就是二奶奶当家,他们老爷子身子骨不行了。

    詹王爷喃喃自语:通情达理,以德报怨,可敬啊。有这么个人,白家就不会完。

    詹瑜:老福晋刚刚醒过来,得赶快请大夫来。

    安福: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呢?

    詹天爷站起身:再去!边说边指着詹瑜:你去!再去白家!不管人家说什么,你全听着,告诉二奶奶,就说宫里边儿我都疏通好了,刑部大狱也打了招呼,今儿天一黑,就可以把大爷从狱里接出来。

    可万一,他们家的老爷子要不答应呢?詹瑜面有难色。

    詹王爷充满敬意地:有了这位二奶奶.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白萌堂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白文氏、颖轩、颖宇站在床前。

    白萌堂:那你说怎么好?

    白文氏:只要他们有办法把大爷接出大狱,就给他们看病。

    颖宇:凭什么?除非他们想法儿把我大哥的斩监候给救了。

    白萌堂微微一笑:大白天说梦话,赦不了喽!

    颖宇理直气壮地:那他们老福晋也甭想活,病死了活该!

    白文氏:一码是一码!乘人之危的事不能做!

    二奶奶说得对!治病救人是咱们这行儿的根本,不管有什么冤仇,也不能见死不救。白萌堂正气凛然地道,告诉老大答应他们,就说是我说的!

    颜宇不服气地哀求着:爸,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大哥大嫂死的冤呐!这仇就这么了了?!

    白萌堂沉着脸:先给他们治病!等把她的病治好,再报仇也不晚!

    颖宇、白文氏、颖轩闻言一惊,面面相觑之际,胡总管跑了来说:二奶奶,詹王府又来人了。

    白萌堂:去吧!按刚才说的办!

    白文氏、颖轩忙退出,白萌堂又把颖宇叫住:老三,你别去!颖宇回头站住。

    给我站这儿,我有话说……白萌堂坐直了身子,你敢不听二奶奶的,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她下不了台,她连我的家都能当,怎么当不了你的家,狂得你……

    白宅敞厅。

    詹瑜坐在白文氏对面执利甚恭。

    詹瑜:王爷还一个劲儿地夸奖您。

    白文氏道:这倒不必,王爷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儿,先设身处地的替对家想想就行了。我们老爷子发了话了,只要你们能把大爷从狱里接出来,大爷一定过去给老福晋看病。

    詹瑜忙站起拱手致意:谢谢白老爷和二奶奶,狱里的事,上下都疏通好了,天一黑就可以接出来,天亮以前送回大狱就成。

    白文氏:詹大爷,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我只求一件事儿。

    您说,您说。詹瑜担心地望着。

    白文氏:秋后向斩已经无可更改了,我也不难为你们,我只想叫大爷临死之前再见见家里的人。今儿夜里,我要把全家大小带到你们王府门口,跟我们大爷见上最后一面,请跟押车的打个招呼。

    行,这事地包在我身上了。詹瑜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狱囚室。

    颖园和白文氏隔着栅栏站着。

    白文氏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颖园低着头木然地:那就去吧!咱们就是干这个的,治病救人嘛!

    白文氏:我知道这事挺难为大哥的,给仇家治病……

    别说这个,多积点儿德,到了阴间我少受点儿罪。颖园打断了白文氏的话。

    白文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大哥,我和詹家说好了,今儿夜里,我带着一家老小到詹王府门口,等你看病出来都见上一面。

    颖园抬起无神的双眼看着白文氏,神情淡漠:不必了吧!何必呢,弄得怪难受的。

    见个面儿吧!怕以后……白文氏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颖园:就叫我们大房头儿的来吧,看看老婆孩儿就行了,别惊动别的房头儿了。

    大哥……我今儿个……不得不跟你说……白文氏有些不敢抬头,吞吞吐吐:本来想瞒着你,可事到如今……大哥,自从你问了斩监候那天……大嫂她……

    颖园惊慌地:怎么了?

    她……她自尽了。

    颖园两眼望着空中,目光更呆滞了,似乎没听明白,竟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不知在找什么,他慢慢走到墙根儿坐到了地下,两手抱住头,一动不动了。

    大哥,大哥!白文氏连连呼唤。

    颖园仍一动不动。白文氏正不知如何是好,严爷走了过来,轻轻垃了白文氏一下:二奶奶!您来!

    白文氏知道有事,也不问,便跟着严爷离开。回望颖园仍抱着头一动不动。

    大狱牢头房。

    严爷、白文氏和朱顺三人坐得很近。

    朱顺的声音极低:二奶奶,我有个主意,今儿夜里大爷一出了大狱,就不能再让他回来了。

    白文氏一愣:那怎么办得到?

    朱顺:我跟严爷商量好了,兵马司狱里刚死了一个姓韩的死囚,验过尸拉出来还没理呢,我给压下了没往上报……

    白文氏惊奇而紧张地听着。大爷只要从王府一出来,咱们就偷梁换柱把姓韩的尸首弄到这儿来!

    严爷:验尸的是我的徒弟,决不会出错儿。

    朱顺:明地一早人不知鬼不觉地一理就完了。

    白文氏担心地:那韩家的人会不会找来?

    朱顺:韩家就剩一老太太,儿子犯的杀人罪,把县太爷的儿子捅死了。老太太连问都不敢问。

    白文氏:这保险么?

    严爷:保险不保险的是个路儿啊!

    朱顺:总比在大狱里等死强吧!

    严爷:就算抓住了,也是个死,反正是死!万一跑出去了,不是拣条命吗?

    白文氏:可真要是出了事儿……不行,我得跟老爷子商量一下。

    朱顺:跟谁都不能商量,府里不就是您当家么?您就做主吧!

    严爷: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儿险,天知,地知,咱们三人知,走了风声我们哥儿俩都得满门抄斩!

    白文氏:你们担这么大的风险,可太叫我……

    朱顺:您甭说客气活,大爷救过我妈一命,这回我总算能把这条命还给他了,我就图个心里踏实。

    白文氏:说实在的,我害怕,大爷反正是个死了,可你们二位……

    严爷:没工夫扯了,还好些事儿要办呢!您得给我一套大爷的衣裳帽子,多预备点儿银子给大爷带上,使的用的东西彭少越好。

    朱顺:大爷只能隐姓理名远走高飞了,好人到哪儿也有人帮!千万不能走露了消息。

    白文氏:除了到决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严爷:今儿晚上不是你们家里的人都来看大爷吗?那更好了,趁乱把东西给他,底下就是我们哥儿们的事儿了。

    白文氏:不管这事儿办得成办不成,二位这份儿情意,白家永远不忘!朱顺:老说这个就没劲了,我们是粗人儿,知恩不报那是畜牲。我得赶紧结大爷先找个落脚儿的地方去。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把一个首饰盒交路大头儿:你去把这首饰都当了,给我开一千两银票。

    大头儿把首饰盒推回:我给开就是了,这是何必呢?

    这是我私房用,不能从公中提。

    先记上账不一样么?

    不一样,你这儿还能有多少银子,有得出没得进。

    二奶奶说得是,不光没得进,开销也太大了,您就说……大头儿话未说完,胡总管拿着银票走进来道:二奶奶,照您的吩咐,从汇丰取了一千,是您这些日子给大房存的银子。

    白文氏接过银系。大头儿也递上银票:二奶奶,一千银票。

    白文氏:好,当了首饰,多出来还给我,不够再找我要。

    胡总管惊讶地:您一下提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白文氏掩饰地:噢,是老爷子要的。

    二奶奶,得想法子减开支了,您看……大头儿翻开账本儿,指点着,就这一笔,白养了七八个闲人,原来刀房的马六、碾房的傻张、涂二爷,这些人都没事儿干了。百草厅早就封了,还养着这些人干什么?把他们都散了吧。

    白文氏笑了:银子没了还能挣,人没了可没地儿再找去。

    胡总管:百草厅查封了,留着这些人也没用啊。

    白文氏:百草厅就没有盘回来的那一天?

    大头儿:那得哪年哪月呀,养个三年、五年咱们受得了么?

    三年、五年我要是还盘不回百草厅,那我这个当家的就不必当了!白文氏笑着转身出了屋。

    大头儿目瞪口呆注视她背影远去。转脸儿见胡总管也颇惊诧,便说:嘿——她怎么这么牛呀!白宅大房院北屋卧室。

    两个大躺箱放在炕的一头。白文氏正在翻箱子。玉芬、景怡、景泗、景陆挤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景琦也站在一旁。白文氏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只见箱子底有两三件旧衣服和日常用的东西O她喘了口气坐到自己腿上,冲着箱子发愣,自言自语道:怎么穷成这个样儿了。由文氏回头看着孩子们,孩子们仍默默地望着她。

    过来,到眼前儿来!她把着手,几个孩子走过来。白文氏感慨地:我这些日子才知道你们家过得有多苦。

    玉芬:妈说都把钱垫给三叔了。

    白文氏:你们爸爸是个大好人,进了大狱,可没犯祛!他是冤枉的。

    景怡: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白文氏:景信,你是白家的长房长孙,日后白家就要靠你撑起来,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景怡:二婶,我想去看我爸。

    白文氏:今儿夜里你们都能看见,我带你们去;记住不许哭,别惹你爸爸伤心,听见了没有?

    景怡等:听见了。

    景琦:妈,我也去。

    白文氏:你当然得去,你大书可想你了。

    景怡:二婶,我能把我写的大字给我爸爸看看么?

    白文氏:行,把你们这几个月写的字,拣好的都带上。

    说罢,白文氏系好了一个包袱。

    白宅大门口。

    三辆马车停在门口,仆人们打着灯笼跑来跑去扶着大人、孩子上车。颖轩、胡管家、秉宽上了第二辆,颖字、白方氏、景武等人上了第二辆。

    第一辆车,二奶奶王扶玉芬上车:玉芬往里坐,挤着点儿坐。景怡也从另一侧上了车,手里抱着一摞大字纸。白文氏刚上车,景琦跑来:妈,抱我上去。

    这儿坐不下了,上你爸爸后边儿那辆车去!景琦向后跑去。

    三辆马车启动了……

    詹王府大门口。

    大门紧闭,几个兵勇在门口走来走去。门开了。詹王爷、詹瑜、车老四、安福走了出来,几个兵勇立时站好了,王爷等人向远处张望。安福指了指:他们白家的人来了!

    远远的白家的三辆马车驶来。

    詹王爷没有动,面无表情地望着。安福等偷看了一眼王爷也没敢动。只见三辆马车靠边儿停在街对面,白文氏、颖宇、颖轩等鸦雀无声地纷纷下了车。片刻间白家的人站了一片,遥遥望着詹王府大门。

    詹三爷有些不安地望着白家的人。

    颖宇咬着牙狠狠地:我真想宰了这帮王八蛋!人们有些骚动。白文氏低声喝道:老三!人们又平静下来,仇视地望着。

    詹王爷等也都默默地望着。

    白文氏拉玉芬、景怡等孩子:你们几个到前边儿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胡总管道:来了!众人权头望去。只见严爷赶着马车驶来,车轿封得严严实实。

    来了,来了!詹瑜说着,随詹王爷等人忙下了台阶,迎到刚停下的马车前。

    严爷下了车凶巴巴地掀开轿带:下来吧!

    颖园跨下车,詹王爷走上一步:白大爷,请请请。

    颖园供了拱手:王爷请。二人走向门口时,实然传来颖宇的大叫声:大哥……

    颖园闻声猛回头,颖宇又叫了声:大哥!四目相视,百感交集,一时都再说不出话来。

    白家的人纷纷向前拥动。白文氏阻止道:别动!大家站住脚,无不揪心地望着果立的颖园。

    严爷不客气地:快走!快走!

    詹王爷伸手一让:请,请!颖园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上台阶,跨进大门前,不由自主又回头望了一眼。

    玉芬、景怡、景琦等几个孩子焦急地望着。景怡有些带着哭腔厉声喊着:爸爸!爸爸!

    白文氏:别急,等爸爸出来再说啊?!

    詹王府大门已紧闭,门外只剩几个兵勇守着。

    詹王府老福晋卧室。

    老福晋躺在床上,詹王爷走到床前,俯身在老福晋身边轻声道:额娘,白家大爷来了。

    是呀,白大爷来了?老福晋伸出了手。

    詹王爷忙闪到了一边,颖园读上前握住老福晋的手放在脉枕上,坐了下来。

    老太太,我来了。颖园开始侧起头号脉。

    怎么老也不见你来了?

    啊,我……颖园竭力抑制着情绪,我太忙了。

    詹瑜和詹王爷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汗。

    老福晋:别累着,身子还好?

    颖园应付着:好,好。

    你看我,不行了,老了,人一老就不行了,年轻的时候,人找毛病,人一老,毛病找人了。

    您硬硬朗朗的能活一百岁。

    詹王爷仍很紧张地望着。

    你多大岁数了?有四十了吧?

    奔五十的人了。

    我怎么看你都有白头发了,是不是?

    一脑袋白头发了。

    操心累的,累的!家里人都好?

    好。

    二奶奶好?

    好。

    告诉她,我想她了,上回还送我一对簪子,饭也没吃成,叫她来玩儿。

    是!

    大奶奶好?

    颖园突然哽住了:大奶奶……大奶奶……

    詹王爷顿时又紧张了,死盯着颖园;詹瑜看了眼王爷,又注视颖园。颖园眼里涌出的泪水在打转,他极力抑制着:哦,大奶奶……挺好的。

    詹王爷忙接上话:额娘还是少说几句吧,话说多了伤神,您闭上眼睛歇会儿养养神。

    没事儿,白大爷一来,我这病就好了一半儿,是不是白大爷?

    颖园胡乱应着:是,是!

    白大爷,我就信得过你。咱们有缘,看病讲究的是个医缘!

    是!是!有缘,有缘。颖园号完脉忙站了起来。

    詹瑜忙不迭地让着:请白大爷到外边用茶。

    您老请歇着吧。颖园向老福晋躬了躬身。

    老福晋问道:你看怎么样啊?

    颖园一副轻松的样子:挺好的,没事儿,没事儿。

    詹王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老福晋:你说没事儿,我心里就踏实了。

    您歇着吧。颖国客气着。

    老福晋:快去把那玫瑰白糖雪梨膏拿来,请大爷尝尝。

    詹王爷忙往外让:请请!詹瑜打开帘子,颖园和詹王爷前后走了出来。

    詹王府老福晋房外厅。

    书案上摆好了纸笔。

    詹王爷让坐道:白大爷喝口茶歇歇再开方子。丫头将雪梨育放在桌上。

    颖园没有坐:不必了。

    詹王爷一愣,不知是不必喝茶还是不必开方,便试探着问:那就……先开方子?

    颖园低下头:不必了。

    詹王爷感到不妙,惊愕地:您的意思是?……

    颖园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写字。詹王爷快步凑过来,只见纸上写着四个字:带病延年。不禁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老福晋的病,无药可治。

    那也总得治啊!

    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太太熬得过今年冬天,也熬不过明年春天。

    詹王爷震惊道:请您来就是为了想想办法嘛!

    无能为力……颖园说罢即转向门口:严爷!

    严爷站在门口外:怎么了?

    颖园:送我回大狱。

    詹王爷登时拉下了脸:白大爷,您这不是有意推托吧?我们可是诚心诚意请您来的。

    我也是诚心诚意来看病的。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若不诚心诚意,何必从大狱里出来惹这个事儿呢?颖园说着走向门口。

    白爷!颖园转身看着詹王爷。詹王爷急步走到颖园前:咱们两家积怨已深,可这里没老福晋什么事儿!您不能冲着老福晋来呀!

    颖园也拉下了睑:王爷!您这叫什么活!我不是关少沂!他老婆摔死了孩子,倒冲着我来!治病救人是我的根本,也是我们白家的祖训。您要不信,可以把京城的名医全都请来,要是我的脉号错了,您再斩我三回,我都没二话!

    严书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詹王爷怒冲冲地望着颖园。颖园则平静地望着詹王爷。

    詹王爷想发作,忽然一个丫头走到跟前道:王爷,老福晋问,外边吵吵什么呢?

    詹王爷猛醒,气哼哼地道:送客!

    严爷装作不耐烦地:行了行了,走吧!

    告辞了,王爷,千万别把老太太生气,老太太想吃点儿什么就让她吃,不必再忌口了!颖园转身而去。

    严爷押颖园向院外走去,詹王爷呆望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么走到书案前,注视着颖园所写的字,猛地抓起,大声叫道:岂有此理!三把两把扯碎扔到地上。

    詹王府大门口。

    大门开启,兵勇们站好,严爷押颖园出来,后面跟着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

    街对面白家的人都紧张地望着。只听玉芬叫道:爸出来了。

    来到车前的颖园,眼巴巴地望着街对面。严爷招了招手。白文氏忙带着孩子们围上,大人们也跟了上来。

    严爷忙制止:行了,行了。别往前来了,有活决说,该走了啊!

    大人们闻声站住了。

    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只见白文氏将一个包袱递给颗园,又招呼景怡近前。颖园正暗自奇怪为何给他这么大包袱东西。景怡已将大字纸送过来:爸,看我写的大字……颖国颤抖着接过时,玉芬放声哭了,顿时孩子们全都哭了起来。

    不许哭!白文氏历产制止,玉芬忍住哭声,泪汪汪看着颖园。

    景琦挤到了前面,叫着:大爷大爷,我在这儿呐!

    颖园眼泪花花:好孩子,好孩子。两手哆哆嗦嗦地看着大字。

    严爷机警地注意着詹瑜等人神色和反应,又观察着白文氏这边,喝着:快点!快点!有要紧的话赶快说!别扯闲儿!

    詹瑜等人颇不忍心地看着这生离死别场面。

    颖宇、颖轩伤心地叫着:大哥——颖园抬头看了看点点头,忙又低下头。

    白文氏看了一眼严爷,严爷心领神会,大喝一声:该走了啊!转身走到王府门口台阶下。对詹瑜等人说:诸位请回吧,我这就带他回去了。请回禀王爷一声,以后有什么事要我效力,尽管吩咐……

    白文氏趁严爷正与詹府的人周旋,突然凑近颖园耳边,低声而快速地:严爷和朱顺要救你出去,你听他们的!

    颖园惊愕而又茫然地望着白文氏。白文氏则不容问话,忙打岔儿地回头叫孩子:快给爸爸磕个头,咱们回去了。

    孩子们跪地给颖园磕头时,严爷回来了:行了行了,不早了,看两眼就行了,退后退后!

    孩子们起身,白文氏忙拉孩子向后,颖宇、颖轩等也向后退。

    颖园仍惶惑地望着白文氏。严爷把包袱往车里一扔,厉声地:磨蹭什么?

    上车!

    颖园望着凶巴巴的严爷,满脸疑云地忙上了车。

    白文氏等已靠路边,哀伤地望着马车启动。当马车跑起来时,白文氏上前紧追几步,人们跟着往前一拥,马车远去了。

    大哥——颖宇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上回响着。

    詹王府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街道、胡同口。

    严爷赶车驶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街上空空无一行人。

    严爷赶车到一胡同口。车拐进胡同不见了。同时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胡同驶出,拐弯而去。

    赶车的是朱顺,他用力甩了两个响鞭。马车飞驶远去。

    白宅。

    在白宅大门口,搭起了丧事牌楼,吊唁的人出出进进。敞厅已改作灵堂。

    玉芬、景怡、景泗、景陆身穿重孝跪在颖园的灵位牌前,白文氏和丫头挽着白萌堂站在厅中,颖宇、颖轩站一边。

    詹王府后花园。

    关少沂将报丧的帖子交给詹瑜,二人沿游廊走来。

    詹瑜看了看顺手扔在拐角处小石桌上:我也接到了。

    我听说昨儿晚上他还来给老福晋看病呢?

    是啊,可弄得王爷大发了一顿脾气。

    关少沂诧异地:那为什么?

    白大爷叫我们老福晋带病延年,连个方子都没开就走了。

    关少沂站住了:这不是咒老福晋么?

    詹瑜坐到护栏上:唉!谁知道?!本以为这个疙瘩这回解开了,没想到结得更死了。

    你昨天见白家大爷,他精神气色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白头发多了。

    没有病病歪歪的?

    没有,看着身子骨还算结实。

    他在狱里受过刑么?

    没——有!白家也上下使了银子。

    关少沂来回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这就不对了!

    怎么?

    他一没灾儿,二没病,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死了?

    詹瑜抬头愣愣地看着关少沂:我们家的人也都纳闷儿呢!

    这其中一定有诈!

    能怎么样呢?

    会不会昨天晚上,趁着来你们府上看病,他们白家悄悄儿地把他们大爷救走了……使了个调包儿计?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亲眼看见他下的车,上的车,刑部的人把他押走的,白家的人一个没去。

    反正我是不信。关少沂拉詹瑜起身,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我不去了,王爷不叫我去!

    去吊个丧怕什么的?走走!……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