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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济南街道书坊。

    景琦在书摊上挑书,看得入了神,吴掌柜无聊地站在一旁:七爷!说好去吃五芳斋,你站到书摊儿就走不动了,让我一人儿干站着!

    景琦:这么多书,你先拿一本儿看着等我。

    吴掌柜:你这不是骂人么?我不认识字。

    景琦笑了,知道他这是在说气话,便向书坊老板指着挑好的一堆书:把这些书先送到黑七泷胶庄去,在柜上结账吧!

    书访老板点头道:好说,我给你包上。

    吴掌柜:走吧走吧!我可真饿了。

    景琦一转身忽然停住,往回拉了吴掌柜一把,吴掌柜莫名其妙地看景琦。

    石元祥和孙老头从街对面的一个银号走出。

    吴掌柜:看见什么了?景琦忙躲到吴的身后,注视着在银号门口低声交谈的石元祥和孙万田,直到他们分手。

    景琦惊讶地望着,吴掌柜也跟着四下张望:看什么呢?

    景椅:今儿可得好好地喝一顿!

    怎么了?

    高兴!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景琦一笑:我看见那面黑洞洞!

    黑洞洞?大白天的!

    走!五芳斋!景琦拉着吴掌柜离去。

    畅春园杨九红房。

    金莲厉声问杨九红:你怎么得罪七爷了?说!

    杨九红:我怎么敢得罪他!

    金莲:那怎么一个多月不来了?

    不知道!

    我问明白峻,要是你得罪了七爷,我饶不了你!

    杨九红急了:你跟我发不着火儿!我还天天盼他来呢!到这地方来的人,没一个像他那么仁义的,我干吗要得罪他?!

    那他为什么不来了?

    杨九红忿忿地:七爷哪回来,都是你们横挡竖拦,就知道拿我赚钱!要得罪也是你们得罪的!

    金莲往门外走:嗬嗬,你还来劲了!

    金莲走到楼梯口大叫:棍子!棍子应声忙跑进来:什么事儿?

    金莲:去七爷家,请他来!

    根子:他住哪儿啊?

    金莲:听说是五里巷井台儿对面儿,家里找不着去柜上!

    棍子:是喽!

    金莲:带一对儿枕头套去!

    棍子:明白!

    五里巷。

    棍子站在井台边儿,不见一个人,他东张西望终于走进景琦家门。

    棍子一进门非常惊讶,看着几间破旧的小土屋。他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是大财主七爷的家。棍子咳嗽了两声,院内无人应。他没有发现西屋窗户稍稍开了个缝儿,偷偷向外望的景琦。

    棍子确信走错了门,又退了出去。

    棍子依次打量巷里的几家门口,终于认定一个稍微像点儿样的小黑门,近前敲门。

    门开了,一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开了门,上下打量棍子。

    棍子:请问您,白七爷住这儿吗?

    汉子指了指景琦家:那个门儿!

    棍子疑惑了:那不像啊!那么破!我说的是黑七泷胶庄的掌柜的!

    汉子不耐烦了:你这个人罗嗦什么你!

    棍子:啊?

    汉子:啊什么啊?就住那个院儿!砰的关上了门。

    棍子发了会儿愣,回头望了望,又走向景琦家。

    景琦家院内。

    棍子又走进院内,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七爷!

    景琦仍趴在窗户上看,笑着不答应。根子仍觉不对,转身又欲出门。

    那小子,你在这儿瞎串什么呢!棍子忙回头,只见推门出来的景琦开心地正乐呢。

    哟,七爷!棍子忙过去。

    你出来进去的干什么?

    您全瞧见了?您怎么住这儿?

    怎么了?

    就您?住这儿!……

    这地方像猪圈是不是?你以为我是大财主,该住青堂瓦舍大宅门儿是不是?告诉你,我是穷光蛋!?

    棍子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我穷得连家底儿都当了。

    棍子仍然半信半疑。

    瞧你还不信,给你看看!景琦从怀里掏出了当票递给棍子。

    棍子接过一看,果真是当票:这是别人的当票儿吧?

    我蒙你干什么,走,跟我一块儿赎当去!景琦拉棍子出了院门。

    裕恒当客厅。

    景琦把当票交给吴掌柜,棍子在一旁注意地看着。

    吴掌柜:整半年!有信用!皮头儿,快把七爷的传家宝拿来!

    景琦掏出两千五百两银票:两千五百两!

    干什么?这五百两你拿回!我收回本儿就行!

    别介,两千是本儿,五百是交情,我还得谢谢你!

    如此愧领了。

    景琦回头对棍子:王八小子!信了吧?

    棍子摇着头:我还是不大信!这里边儿有别的过节儿吧?

    皮头儿捧着包好的织锦缎盒进来放到茶几上,景琦将黄绫子一层层地打开。

    根子好奇地看着。皮头儿关注地瞪着眼。

    吴掌柜也瞪大了眼看:七爷,今儿该说了吧?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宝贝?叫我们也开开眼!

    景琦打开最后一层黄绫子,拿出了织锦缎盒托在手中,十分严肃地看着几人。

    皮头儿:您看明白喽,横竖封条纹丝儿没动!

    有信义,下回当东西还到你这儿来!景琦突然一扬手将织锦缎盒扔出了窗外。

    吴掌柜大惊:哎哟七爷!那不是你们白家的传家宝吗?

    景琦:吴掌柜!要不怎么不叫你们看呐,那盒里是七爷我拉的一泡屎!哈哈哈……

    吴掌柜目瞪口呆。皮头儿完全傻了。棍子不明所以地跟着笑。

    吴掌柜哭丧着脸:七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景琦仍忍不住地笑着:别生气,今儿我请客,你随便挑地方!

    瑞云街。

    景琦与棍子走来。

    景琦:棍子,我还没问你,找我干什么?

    棍子:请您来了!您可一个多月没上我们那儿了。

    九红想我了吧?二人站住。

    那还用说,您瞧!棍子拿出一对枕套交给景琦。这对枕套是九红亲手绣的,鸳鸯戏水!

    景琦将枕套揣怀里:过几天再去吧!

    棍子:别别,九红想您想得天天晚上哭,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

    提督府没接她去?

    托病,一直赖着没去,除了您,什么客都不见。

    棍子!景琦指着前面的孙记沈胶庄站住了,看见了吗?我对门儿又开了一家胶庄,跟我打擂台呢!

    棍子:他哪儿打得过您呐!

    景琦:不能大意!我得把他收拾了。这样吧,五月节,柜上歇一天工,晚上我去!

    大名楼饭庄。

    一顺四桌酒席,黑七泷胶庄的三十几个东伙全在座,静静地听景琦讲话:今天是五月节,歇一天工,大伙儿都喘口气儿。这些日子生意不景气,大伙儿心里也都明白,咱们对门儿又开了一家孙记!

    景琦身旁坐着石元祥和吕掌柜。

    邪门儿的是他出的胶跟咱们的成色一模一样,可价儿比咱们低两成,咱们的老主顾都不回头了,他又把价儿涨上去了。我的独家配方怎么会传到姓孙的手里呢?……在座的都有些紧张了。

    景琦接着道:昨儿我到城隍庙去抽了个签儿,我今年命中犯小人,黑七泷胶庄里出了内奸!

    吕掌柜和石元祥均大吃一惊。举座哗然,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景琦威严地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到了石元祥身上。石元祥也强作镇静地看着别人。

    景琦:吕掌柜,您说说!

    吕掌柜:这要说内奸嘛……我也……还不至于吧?

    景琦突然地:元祥,你说说!

    我?……这我可不好说。石元祥惶惑地望着各桌的人。

    各桌的人都屏住呼吸,神情异样地望着,不知要出什么事儿。

    景琦:元祥,自打吕掌柜在河边立作坊就有你了吧,你是老人儿啦!

    石元祥的脑门儿上已沁出了汗:是是,十来多年啦!

    景椅:柜上这些先生、伙计你最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点儿真凭实据,我也不敢在这儿说得罪人的话,元祥,你知道谁是内奸,别不好意思说!

    吕掌柜:小黑子!别难为他了,他知道什么?

    那好,诸位在我生意艰难的时候没有一个走,我谢谢了,今儿这头一盅酒,我要敬元祥,喝完这杯酒,我可要说了,可别怪我白景琦不讲情面!景琦向石元祥举了一下杯,一口喝干。石元祥也哆哆嗦嗦地举起杯,酒一个劲儿往外洒。在座的人都感到了不对,伸着脖子着石元祥。好!诸位,我可要……景琦刚开口,石元祥急忙拦住:东家!我有话要跟您说,能不能借个地方?

    行,元祥不好在这儿说,给那位吃里扒外的人留点面子,走,咱们借个地方去说!景琦和石元样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景琦又回过头:吃吧吃吧!今儿大伙儿都得喝痛快了啊!

    在座的人轰地一声议论开了。

    吕掌柜忙站起:喝酒喝酒,大五月节的,别扫了大伙儿的兴!

    大名楼另一单间。

    单间里,只有景琦和石元祥两个人。刚一坐定,石元祥忽然跪到了景琦面前。

    景琦点了点头:元祥!你实话实说我就饶了你,有半句瞎话,我叫你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宰的你!

    石元祥:孙老头叫我把方子偷出来,可您锁得太严实,我下不了手,后来……

    后来怎么着?

    后来我去您家里,见您熬药,有一回趁您没留神,我把药渣子偷走了。

    嗯——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你就把自己卖了?太贱了吧!

    我财迷心窍了,我妈在乡下病重,我也是没了辙了。

    干吗不跟我说,我能不给么?念你这份孝心,我不怪你,起来吧。

    石元祥站起:谢谢七爷!要打要罚都随您,我今儿就卷铺盖回乡下去!

    你想就这么走了?没那么容易。

    我不说了么,要打要罚我全都认。

    我也不打你,不罚你,我给你一千两银子,拿回去给你妈看病。

    石元样完全没有明白景琦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景琦掏出一张银票:拿着!

    不敢!不敢!您这是要干什么?

    不要可白不要,我也不白给你,你得替我办一件事!

    您叫我死我都干!

    景琦笑了:我叫你死干什么?孙老头叫你干坏事是乘你之危,这就不能不跟他算算账。再有,秘方流出去了,这就断了咱们的生路,我得叫你先受点儿委屈。

    行,受多少委屈我都是应该的!

    好!我要到府台衙门告孙老头,告他唆使胁迫良民入室行窃,盗走秘方!自然要把你牵连进去,少不得坐几个月的牢。

    没关系!我情愿坐牢!

    你得一口咬住孙家不放,我会在牢里上下打点不叫你受罪,将来我保你出来,还有你的好处!

    就照您说的办,我再有二心,天地不容!

    府台衙门公事房。

    府台官大人:七爷是为了孙家的案子吧?

    景琦:正是!正是!

    状子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请府台大人成全。

    听说你是提督府路大人的亲戚?

    路大人是我堂姐的公公。

    噢!这位提督大人也真是的,上个月派我这儿一万两军响,你知道,我这儿是清水衙门……

    景琦立刻明白了:大人不必说了,提督府的事儿交给我办好了,实在不行,这区区一万两我垫办就是了,您不必再操心!

    府台大喜:那就拜托了。你这案子好办,明儿就断下来!

    景琦笑了:宫大人大可不必着急!

    府台奇怪地:这是为什么?

    景价:这官司打个一年半载的也无妨,孙家想打赢官司,就少不得孝敬府台大人,三班衙役呢,也都多少弄点儿零花的银子。

    府台大笑:我这个知府应该你来做!

    景琦也笑了:笑话!笑话!

    府台:那我得先把贵号的石元祥抓起来!

    景琦: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黑七泷胶庄。

    几名差役将石元祥押走,伙计们都跑出来看。

    孙记泷胶庄前堂。

    差官带着四名差役站在堂前,孙万田站在柜台前呆呆地望着,完全没有了精气神儿。

    差官正在高声念文书:今有黑七泷胶在东家白景琦状告孙记泷胶庄掌柜孙万田,唆使该号伙计石元祥,入室行窃,盗走秘方,图谋暴利,石元祥已供认不讳。着令即日起,查封孙记沈胶在,孙万田不得擅自离开济南府,随传随到,当堂候审,具保结案以前不得开业!

    景琦一推门走了进来,差役忙拦住。差官回头:干什么的?

    景琦:买胶!

    差官:没看见这儿查封了吗?出去!

    景琦故作惊讶地望着孙万田:哟,孙爷爷,怎么了?

    孙万田仇视地望着景琦。

    景琦看了一眼孙万田:坟头儿上挂块屁股帘儿,到底是小点儿啊!说完甩门走了。

    孙万田气得站立不稳,伙计们忙上来扶。孙万田有气无力地:快去京城!……叫继田回来,越快……越好!

    差官大声喊道:来呀!清点查封!

    畅春园。夜。

    景琦下了马,看门的接过马缰绳,景琦大步走进。

    景琦满面春风走进花厅,金莲忙迎上。景琦掏着一张银票递给金莲:今儿我高兴,平了一个坟头,拔了一面屁股帘儿,把这银子给大伙儿分分!景琦转身要上楼,金莲忙拦住:七爷!今儿九红不在!

    景琦:上哪儿了?

    金莲:出去了,您坐这儿等会儿。

    棍子端茶进来,景琦坐下问道:棍子,你跟九红说了没有?我五月节来!

    棍子诚惶诚恐:说了说了,可是提督府……

    棍子!金莲厉声止住了根子。

    景琦感到不对,站起来瞪着根子,棍子吓得忙用两手护住自己的腮帮子,猛往后退:七爷!七爷!别打我!别打我!您是天王老子都不怕,我们哪儿行啊!提督府我们惹得起吗?

    景琦大怒:我砸烂你的王八盖子!什么时候走的?

    金莲:刚走,提督府来的车刚接走,要不您明儿再来?

    景琦二话没说,径直走出了花厅。

    棍子可怜地望着金莲:坏了!这下可真把七爷得罪了,往后还能来吗?!

    金莲也泄气地坐到椅子上:放跑了一位财神爷!

    街上。夜。

    马蹄在土路上飞奔。景琦在马上扬鞭……

    提督府的马车,缓缓跑着,四个兵勇在后面跟着马车跑。

    景琦骑马追来,发现了前面的马车,猛挥鞭策马。两旁的行人惊恐地往两旁躲避。景琦终于赶到了马车前,横在路中央挡住去路,高喊:站住!站住!

    赶车的把式忙将马勒住,惊讶地望着:干什么你?

    景琦命令着:调头!回畅春园!

    杨九红忙掀开车帘,见景琦大惊:景琦,你要干什么?

    景琦:谁叫作出来的?告诉你五月节等着我!

    杨九红:哎呀——我去提督府!

    一兵勇走上前来:闪开!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景琦:我不管是谁的车!里边儿坐的是我的人!

    四个兵勇走上前,都拔出了佩刀:你的人?你不要命了你!

    杨九红大叫:景琦,快跑!

    一兵勇上前举起刀欲砍,景琦突然一挥鞭猛抽在兵勇脸上,兵勇捂着脸蹲到地上。

    三个兵勇举刀齐上,景椅忽然掏出毛瑟枪砰地冲地上放了一枪。三个兵勇吓得忙往后蹦,呆呆地不敢上前。

    杨九红急得大叫:景琦,你要惹祸了!

    景琦又砰砰乱放了一通枪,四个兵勇抱头鼠窜而去。

    车把式吓呆了,坐在车上发愣。景琦下了马走到车前,车把式愣愣地望着景琦。景琦拿着鞭子把儿狠狠敲了车把式脑袋一下:还不快滚!

    车把式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了。景琦将马车调头,将自己的马挂在车后。转身走到车前跳上车,扬鞭赶车而去。

    街边看热闹的人惊恐地指指划划议论着。

    景琦赶着车叫:九红,九红!见不应声,忙回身撩开帘子看,只见杨九红在车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问:你怎么了?九红!

    吓死我了,爷爷!你快跑吧!这是上哪儿呀!杨九红声音都颤了。

    送你回去!我今儿得弄你一宿,高兴!

    爷爷,你快跑吧,提督府的人饶不了你!

    提督府是什么东西!驾!景琦猛抽一鞭。

    马车远去。

    畅春园。夜。

    马车停在门口,景琦跳下车,将马交给看门的,回头不见杨九红下车,便叫:九红,下车啊!

    车里的杨九红仍颤抖地:我,动不了!景琦走到车前将轿帝一把扯下,伸手拉她,九红勉强爬出,景琦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走进大门。

    院里。金莲、棍子、伙计、嫖客、妓女,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景琦扛着杨九红向花厅的楼梯口走去。

    景琦拉着杨九红上了楼,一手拍着她屁股:不害怕啊,宝贝儿!

    提督府大门。夜。

    玉芬拉着十岁的儿子路小培下了马车,毛总管忙下台阶相迎:少奶奶回来啦?

    今儿晌午回来的。玉芬又转对小培:叫人呐!

    小培:毛总管!

    毛总管:哎,可把你盼回来了,你爷爷可想你了。

    三人走上台阶。玉芬问:老爷子干什么呢?

    打牌呢,问了您两回了。毛总管话音刚落,忽然十几个兵勇匆匆跑出门。

    玉芬:出什么事儿了?

    毛总管:抓人,听说有个人把咱们提督府的车截了。

    济南府怎么还这么乱呀!三人走向大门里。

    畅春园杨九红房。夜。

    景琦趴在杨九红身上直喘气。

    杨九红:饶了我吧,爷爷!你该走了。

    景琦:我就喜欢听你叫我爷爷。说好了今儿弄你一宿!

    走吧!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我怕谁?

    提督府的人来了要把你抓了去就麻烦了!

    今儿挺高兴的,你怎么净说丧气话。

    这时,十几个兵勇冲进大门……

    杨九红房内。杨九红闭着眼在呻吟:爷爷,饶了我……

    十几个兵勇跑上楼梯。金莲等人没一个敢上前。

    杨九红房内,景琦满头大汗:今儿我要叫你成仙!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

    杨九红忙往下推景琦:起来,快起来!抓你来了!

    景琦不理睬,嗔怪地:你怎么老走神儿啊!

    房门外面猛敲,房门不住地晃动。

    杨九红:起来吧爷爷,求求你了!

    兵勇们终于破门而人,冲了进来:在这儿呐!

    景琦仍趴着回过头:喊什么?我跟你走不就得了!

    兵勇头儿:起来!你个活土匪!

    景琦:出去!你们得让我把裤子穿上吧!

    兵勇头儿挥了挥手:谅你跑不了!兵勇们退出。

    景琦穿上了衣服,杨九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焦急地:这可怎么好?

    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好了一宿!景琦不当回事儿地随兵勇离去。

    杨九红叫着:爷爷,说几句好话,别再惹他们了,早点儿回来!

    兵勇们押景琦下楼。金莲、棍子、伙计们吓得忙往后退。景琦走过金莲前面,冲她一笑:真不懂规矩,事儿没完呢就抓人!

    兵勇在后面推搡着景琦:快走!

    金莲两眼发直地看着:乖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

    景琦被押着走出了院门。

    大狱牢房。

    景琦立起一条腿支在墙上,正满头大汗地压腿。

    狱卒提着一个食盒,开了牢门走进来,景琦头都没回仍在压腿。

    狱卒喊了一声:吃饭!景琦回过头。

    地上放着一个大食盒。景琦奇怪地望着,忙放下腿走过来打开食盒,见里面有鸡有肉,十分丰盛,说道:怎么了,这么些好吃的!刚抬头,一下子愣住了。

    白玉芬站在牢门外,一狱卒放了把椅子,玉芬坐下了,呆呆地望着景琦。景琦不好意思地:姐,你来了。

    玉芬忧郁地望着景琦。

    景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芬:你在大街上抢人的那天晚上。

    景琦笑了:你都知道了?这是你给我送的?大吃起来。

    玉芬:老七,你可出了格儿了,济南府没一个不知道白七爷的!

    是嘛!嗯,好吃!

    你多大了?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景琦大嚼着:有口气儿就不能闲着。

    玉芬:为了个窑姐儿,你值吗?

    景琦:值!为了女人干什么都值。男人嘛!

    玉芬气得两眼瞪圆了:那好!你就在大狱里呆着吧,我可不管你!

    你甭管,总不至于杀头吧?我又没杀人放火!景琦满不在乎,认真对付着一只烧鸡。

    玉芬无可奈何地望着,景琦吃得很香。

    玉芬忍不住了:老七,你也不问问家里?

    景琦立即停住了:家里……都好吗?

    玉芬一下子止不住流下眼泪。景琦慌了:姐,你别哭啊,我这不挺好的吗?

    玉芬气愤地:呸!你死了我都不哭!你可是成家立业了,更没人管得了你了,你妈想你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景琦:我爸呢?

    整天唉声叹气,钻到花房里写呀面的不出来,为了叫你回家,跟你妈吵了好几回!

    黄春她生了吗?

    你还想得起你媳妇?没跟那窑姐儿混昏了头?早生了!儿子都会叫妈妈爸爸了。

    景琦惊喜地:我当爸爸了?!

    你看你有个爸爸样儿吗?成了人了,你比小时候会淘气多了!

    景琦低头不语了。

    玉芬:玉婷天天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弟兄们看你往家里汇了那么多银子,都夸你,你倒好,让我跑大狱里来看你!

    景琦:好像我愿意蹲大狱似的,你公公凭什么霸占着杨九红,别人就不能动?!

    行啦!我公公的事儿你少说,吃你的吧!

    这鸡真好吃,哪儿买的?

    顺城县,那里有口井,水特甜,把褪好了的鸡放井里拔一天一夜,拔去腥味儿,入进井水的甜味儿,所以好吃。

    嗯,隔个两三天给我送一只啊!

    玉芬惊讶地:你想在这里呆多久?

    你公公想关我多久就多久!

    我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景琦已吃得碟干碗净:吃得痛快!今儿又没白活!

    提督府正厅。夜。

    一群姬妾围着路大人玩儿牌。路大人大喊着:押!押!押小了我可不玩儿了啊!

    玉芬领着儿子小培走到路大人前,路大人回头看见了:来啦!

    玉芬,一块儿玩儿!

    玉芬:快叫爷爷!

    小培:爷爷!

    路大人:好孙子,我一直没工夫跟你亲热呢!你爸爸呢?

    玉芬:说呀!去哪儿了?

    小培:嗯——保定府。我跟妈先回来的!

    路大人:北京好?济南好?

    小培:济南好!

    路大人跟大伙说:听听!济南好!济南怎么好?

    小培:济南有爷爷!众人齐声叫好!

    路大人大喜:好孙子,懂事儿了!去!去给他拿烟台梨,刚送来的。

    仆人将小培带走。

    来,来!接着玩儿,玉芬你也来!路大人招呼着。

    爸,我跟您说个事儿!见玉芬有话,路大人回过头:你们先玩儿!路大人随玉芬走到了一边儿。

    玉芬悄声地:巡捕营的把我堂弟下了大狱!

    路大人奇怪地:你堂弟?

    玉芬:去年来的。

    路大人:这事儿我不知道啊,为了什么?

    玉芬:还不是为了杨九红!

    路大人奇怪:杨九红,杨九红是谁?

    玉芬乘机而入:您瞧,您都不知道这事儿就瞎抓人!

    路大人糊里糊涂:放了吧!事儿太多,我也闹不清楚。杨九红?

    这名儿倒是听着挺熟,想不起来了!

    大名楼饭庄单间。

    景琦、吕掌柜、吴掌柜、玉芬等人举座大笑。

    玉芬:我们这位公公呀,见天儿见成群的女人围着,愣把个杨九红想不起来了!

    吴掌柜:这是有福气的,不像七爷,逮着一窑姐儿死较真儿!

    景琦:谁招我,我就跟谁较真儿!

    玉芬:老七,蹲大狱的滋味儿好受吗?退一步海阔天空!

    景琦:我爷爷说得好,我进一步有多难,凭什么要退一步!

    吕掌柜:常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景琦:那得看怎么忍,别叫我喘过这口气来,我妈说了,只要忍过这口气,我就一口一口地把他们全咬死!

    玉芬:你们听听,他有多狠,你快把孙老头咬死了!

    景琦:我没招他,不就是拖着吗?看谁拖得过谁!

    吕掌柜:孙老头怕拖不住了,上上下下不知使了多少银子,就跟扔到水里一样,白搭!孙老头子有俩多月起不来炕了!

    景琦:活该!谁叫他招我呢!

    玉芬: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人逼到绝处呢!

    景琦:我饶了他,我的黑七泷胶庄就得关门儿大吉,来吧,喝酒!

    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五里巷景琦家。

    景琦走进家门,一下子愣住了,只见杨九红坐在小屋门口的板凳上。

    来得正好!我正想去看你呢!景琦走到门口开了锁。

    杨九红:出了大狱就把我忘了,几天了?

    三天!总得让我喘口气儿吧,柜上堆了一大堆事儿。二人进了屋。

    杨九红坐到炕上,景琦忙着把杂乱无章的东西往炕里扔。

    杨九红环视着屋内:你就住这么个破地方?真难找!

    景琦:你叫棍子来一趟就行了,何必自己来?

    杨九红:想你嘛!

    走吧,过你那边儿去,这儿太不成样儿了!

    这儿挺好。告诉你,我回不去了!

    怎么了?

    我赎了身了,我把这些年的积蓄全给了我娘,还差一万多银子,我说七爷替我还。

    景琦大惊:赎身啦?!我……替你还银子这没的说,可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还有亲人吗?

    还有个娘家哥哥。

    找他去?

    我姐死了,就是他卖的我,还找他?!

    那你跟谁过?

    跟你!

    景琦以为听错了:跟我,跟谁?

    我就跟你!

    我说,你知道……我们家……我妈……

    大户的爷纳窑姐儿做妾的有的是!

    可我们家不一样,你不知道!……哎哟,我怎么跟你说呀!

    杨九红担心地:你不想要我?

    景琦有些傻了:不是不想要……不行不行……你得容我想想……

    你想你的,我反正定了!

    我媳妇儿倒没什么,可我妈,……你知道我是叫我妈赶出来的!

    我知道!

    我还得回北京!

    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跟定你了。

    这事儿得慢慢儿来,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我哪儿也不去!杨九红从炕上翻出了毛瑟枪,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死!哎,这东西怎么打?

    景琦吓得忙一把夺过毛瑟枪:哎,别玩儿那东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景琦坐到杨九红身旁,伸手搂住她:你的心我全都明白,这样吧,我先找我堂姐问问,看她怎么说。

    杨九红:你堂姐?他公公还惦记着我呢,你找她!

    这不是小事儿,总得商量商量!

    甭商量!你这个人,什么事儿不是自己拿主意!再说,你堂姐也绝不会答应,到那时候,你听谁的?

    我不过是去问问,还告诉你,别以为跟着我就能享福!

    我没打算享福,跟着你受罪心里也舒坦!

    我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我们那个大宅门儿里头,跟马蜂窝似的,动不动就蛰你一下子,能把你蛰死!

    甭吓唬我,有你在,谁敢蛰我?!

    嗨!跟你说不明白。你等着我,怎么也得跟我堂姐说一声儿!

    心急吃不了热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