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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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关家客厅。

    关静山把桌上的一堆礼物推回给景琦:这礼我不能收!你们家老大犯的是军法,七老爷也知道,军法无情!

    景琦:我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两个被服厂也充了公了,款也都罚了,我只求把人放出来!

    关静山:放人?犯了军法得按军法处理!法庭怎么判,就怎么执行了。

    景琦:我不懂军队里头的事儿,是花钱还是托人?您给我指条明路!

    关静山:告诉你,这事儿已经闹到段祺瑞总理那儿去了,段执政拍了桌子!你们大爷的命保得住保不住还难说呢!

    景琦知道没商量了:只能公事公办了?

    关静山望着别处:回去听信儿吧!

    景琦站了起来:还有一句话,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请关爷手下留情,日后一定重谢!景琦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关静山:拿着你的礼!

    景琦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劳您驾,麻烦您扔阴沟里去吧!

    关静山冷冷望着,詹奎禧从屏风后幸灾乐祸地笑着走出:行,解气!这回他甭神气了!

    这官司叫他打吧!填不满的无底洞!关静山阴险地冷笑道。

    奎禧指着桌上的礼物:这礼你不要?!

    关静山干脆地:不要!扔了它!

    奎禧忙走上前:别介,我要!

    新宅上房院北屋。

    景琦一人坐在堂屋椅子上抽烟袋,两眼无神地望着地。莲心远远坐着。从东里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景琦在铜盂上当当地磕烟袋,又装了一锅儿烟,莲心忙过来点火儿。

    黄春一脸病容,送姚大夫走出东里间,姚大夫回身请黄春留步:您快回去躺着。

    景琦忙站起:姚大夫辛苦!

    姚大夫道:太太的病不轻,积劳成疾,气闷所至,得好好调养。

    待会儿您看看方子,见笑了!大夫点头向门外走去,莲心跟着送出。

    景琦看着黄春:快进屋躺着去吧!

    黄春:你还这儿一个人儿发愁呢?

    景琦坐下:没辙了!咱们把济南泷胶庄抵押了吧!

    黄春:那以后日子怎么过?

    景椅抽着烟:还以后?!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黄春:敬业怎么办,还在牢里呢!

    挺好,关着吧!坐坐大牢也好叫他长长记性!景琦抽了几口烟,又在铜盂上猛磕烟袋,当当当声震四方。

    丰泰钱庄。

    景琦下决心抵押济南的泷胶庄换钱应急。第二天到了丰泰钱庄,一进大门,即被引入小客厅。

    客厅不大,一桌二椅,一盆兰花。杜先生坐在一旁,看景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取出印章,在抵押契约上盖好章,便站起来:得,两年为期。我去给您开银票。

    杜先生拿契约刚走到里间屋门口,帘子一撩,孙继田神采奕奕地走出,拿过杜先生手中的契约看了看:七老爷,别来无恙?

    您是?……

    孙继田:贵人眼高啊!济南府孙记泷胶庄的孙继田!

    景琦:噢——想起来了,孙老太爷?……

    孙继田:去世了!叫你杀了个干干净净啊!

    景琦难堪地:别提那个了,您怎么也在这儿?

    孙继田坐到椅子上:这个钱庄,是木才我开的!

    景琦着实吃了一惊,傻呆呆地也坐到了椅子上: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孙继田:七老爷大概是碍于面子,才特意找了这么一家没人认识您的钱庄?!

    景琦无比感慨地:你说的是,一晃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七老爷怎么混到抵押铺面了?孙继田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

    景琦逐渐恢复了精气神儿,两眼放光:人有不测,马有失蹄,花开花落年年有!

    孙继田露出一丝嘲弄:可人过青春不再来呀!

    二人对视,互不相让,孙继田笑了,景琦也笑了二人都开怀大笑起来。笑罢,景琦起身一拱手:告辞!

    孙继田也站起,将契约交给杜先生:不送。杜爷,给七老爷开银票!景琦和杜先生走出了小客厅。

    孙继田得意地望着:没想到犯到我手上了,嘿嘿!杀他个干干净净!

    老宅上房院。

    院中,景怡、景双、景武、景陆、敬生、敬功、占元、占安、占先、胡总管和儿子胡玉铭,一律的新衣新帽,颇具喜庆气氛。一大群人乱乱哄哄站在院中聊天。景怡悄悄问景武:你爸爸呢?

    景武:他今儿不敢来,还躲着老七呢!

    景怡:敬业的事儿怎么样了?

    景武:我托着人呢!

    景双问敬功:几年级了?敬功胸前吊个照相机,正低头摆弄着回答:大学二年!

    景双:今儿不上课?

    敬功:奶奶七十大寿,我请了三天假!

    北屋厅里。

    白文氏正在对镜装扮,雅萍、槐花手忙脚乱伺候着。白文氏笑着:我成新媳妇儿了!大家都笑了,黄春、玉婷、翠姑、幼琼、瑞娴、香伶、香秀、银花也在挑着匣子里的绒花互相插着。

    景琦将一桃形大寿字绒花插在白文氏的头上:老佛爷,咱们起驾御花园!

    白文氏笑着站起:走吧!人们拥着出了北屋。

    院里的人忙闪开一条路,人们乱哄哄地说着祝寿的话,敬功举起相机拍照,镁光灯扑地一闪。白氏文一愣:吓了我一跳!

    老宅大门口。

    白文氏在人们簇拥下刚出大门就愣住了——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福特小汽车,后面跟着一大串马车、黄包车、大车。

    景琦忙打开车门:銮驾预备多时了,请老佛爷上车,这是儿子孝敬老佛爷的寿礼!众人欢呼叫好。

    白文氏高兴地在人们搀扶下上了汽车,又招呼:香秀,跟我坐这车走。

    香秀高兴地抱着大项子上了车。景琦坐到了司机旁。大家纷纷奔向自己的马车、黄包车。

    景琦吩咐司机:大宝,开慢点儿,叫后边儿都跟上。汽车起动,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向胡同口驶去。

    海淀花园子。

    汽车停在门口,景琦扶白文氏下车。祝寿的人们跑了出来,王喜光站在门口高喊:二老太太驾到——

    景琦扶白文氏进了大门,王喜光凑到白文氏面前:二老太太,您看这地下,铺的全是藏红花,老太太福寿绵长——

    白文氏的脚踩在满地的藏红花上,在人们簇拥下缓缓前行。

    晚香院。

    景琦扶白文氏进了院内。二十名和尚列队恭迎,住持和尚躬身合十道:二老太太千秋,多福多寿。

    白文氏忙合十还礼:借您吉言。又回身叫:景琦!

    景琦忙上前,后面跟着四个托着大方盘的仆人。景琦手持金钵道:这是二老太太送各位高僧每人一身烫金的袈裟,这个金钵是专门敬您的。

    住持和尚接过金钵:阿弥陀佛!老僧做三日三夜佛事,祝祷二老太太万寿元疆!

    白文氏高兴地:高僧辛苦了。

    寿堂院。

    七十盆牡丹摆成一个大寿字,布在院当中。王喜光高喊:七十盆牡丹仙子贺寿,二老太太寿比南山!

    白文氏笑着点头,在人们簇拥下进了寿堂。

    寿堂内迎面挂着释迎、药师、阿弥陀佛三世像,两排长条大案摆满了客人们送的寿礼。

    见景琦、玉婷扶白文氏走进,王喜光忙上前指着装有大米、小米、高粱米、黑米、鸡头米的五个小口袋解说道:二老太太请看这五色米,这是大老太爷特意派人从西安送来的,五谷丰登,四季兴旺!

    白文氏感慨地:大哥看破浮华,超世脱俗了!

    景琦、玉婷扶白文氏入正座后,王喜光高叫:本家儿给二老太太拜寿啦——

    以景琦、玉婷为首,白氏子弟站了一片,全跪下了,在王喜光司礼喊声一叩首、二叩首……声中,众人磕了三次头方站起。

    白文氏开心地笑着:赏!侍立一旁的景琦高喊:赏!六个仆人端六个盖着布的大盘子走来,人们乱哄哄拥上。王喜光连忙喊:外边儿领赏,外边儿领赏。人们纷纷退出。又进来丫头、听差、仆人、杂役,仍是黑压压站了一片。王喜光再喊三遍叩首,人们磕头后,又是喊赏!……

    稻香村。

    稻香村的布招子迎风飘起,下面一队吹鼓手大奏喜乐,旁边站着一百多位祝寿人。白文氏坐在大红垫的太师椅上,高兴地环顾四周。

    不远处,三对一几个鸟笼子一溜儿排开,少爷、丫头、仆人们站在笼子后跃跃欲试,景琦托着一个鸟笼在第一位。

    王喜光高叫:二老太太放生——

    景椅托着鸟笼走到白文氏面前,白文氏笑吟吟打开鸟笼,两只黄雀飞出后,王喜光高叫:放生!

    所有的人都打开了鸟笼子,鸟儿纷纷冲出,在空中乱飞。七十只鸟给二老太太拜寿啦——王喜光喊着,客人们纷纷拥上前拜寿,白文氏忙站起道:免了,免了,拜什么寿呀,今儿是请诸位来听戏的!

    堂会。

    王喜光站在台前高叫:开戏!顿时场面师傅们起冲头,锣鼓喧天。

    一圈儿大喜拥,上嵌烫金的大寿字。正中卧榻上坐着白文氏,香秀抱狗坐在她脚下的小凳上;左面聚宝盆中码着一人高五十两一个的大金元宝,右面是银元宝,景琦站在白文氏身后。

    白文氏既欣慰又有些不安:景琦呀,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台上开始了福、禄、寿三星跳加官!白文氏瞅了瞅,扭脸儿道:怎么没看见敬业?

    景琦:去南边儿办药,说是今儿赶回来。

    三老太爷到!王喜光突然一声喊,景琦闻声便迎了上去。

    颖宇向前走来,景琦迎过去。王喜光紧张地望着二人。

    颖宇害怕地:老七,老七!今儿大喜的日子,你小子不许犯混!

    颖宇吓得直往后退。

    景琦瞪着眼:您干吗老躲着我?!

    今儿这不来了吗!我要不来,你妈能不起疑心吗?

    噢,那我还得谢谢您?!我儿子还关在大牢里呢!

    正叫我们家老五托人办呢,一准儿放出来!你妈不知道吧?

    刚才还问呢!

    千万别说!颖宇举了举手中的照相机,我给老太太照相。说着忙跑了。

    玉婷凑上前来:哥!怎么没见万筱菊呀?

    景琦:他来这么早干什么?他的戏是大轴儿,早着呢!玉婷不高兴地走了。

    王喜光凑上前低声地:七老爷,今儿可没请万筱菊。

    景琦:我知道,怕的就是她胡闹!

    颖宇走到白文氏面前:二嫂!给您拜寿,我给您磕一个!

    白文氏笑了:行了吧你!坐这儿听戏!

    颖宇举起相机:坐好了,我给您照一张!

    远处敬功带着女友高月玲和同学何洛甫走到最后一张桌旁,桌前只坐着佳莉一个人。佳莉忙站起来。敬功道:姐,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高月玲,同学何洛甫!

    何洛甫:白小姐怎么一个人儿坐这么老远?

    佳莉:这儿清静。

    敬功:我姐从小不喜欢热闹。你们谈,月玲,我给你介绍我堂兄去!

    坐下后,何洛甫拿起一个苹果削着:白小姐性格一定很孤僻!

    佳莉:也不是!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很少和外人见面儿,一看人多就发怵!

    何洛甫递上削好的苹果:白小姐吃苹果。佳莉受宠若惊地望着他。

    花园子门口。

    景琦匆匆走到小汽车前。车里坐着黄春和唐幼琼。景琦俯向车窗问道:你们回去啦?

    唐幼琼:我送妈回去。

    黄春:叫她也回去吧,敬业还在牢里,她也没心思玩儿。

    景琦:放心,正托人办着呐。

    黄春:老太太不问起来,别说我走了啊!

    景琦:顶不住了吧,告诉你别来!

    黄春有气无力地:今儿这日子口儿能不来吗?不为了哄妈高兴嘛!

    景琦:大宝,走吧!到家赶快折回来!汽车发动,景琦又匆匆走向门里。

    堂会院。

    白文氏:今儿有万筱菊的戏吧?

    景琦:今儿没请他。

    玉婷:请了!你不说今儿他的大轴吗!

    景琦:是请了,他不在北京!

    玉婷:他在!我知道!

    白文氏:我还想听听他的《大英杰烈》呢!怎么没请他呢?

    景琦支支吾吾:不是这些日子……本来是想……

    颖宇忙打岔:想听他的戏还不容易,现成儿的!玉婷的《大英杰烈》学万筱菊学得一模儿活脱。玉婷!你还不孝敬你妈一出!

    白文氏:真的?你会吗?

    玉婷高兴地:会!

    颖宇:没错儿!整个儿一个万筱菊!

    白文氏:去,唱一出我听听!玉婷兴高采烈地跑了。景琦松了口气,冲着颖宇点了点头。

    景怡坐在白文氏的后面,胡总管跑来,悄悄耳语了几句,景怡大惊,问:在哪儿呐?

    胡总管低声道:大门口,非要往里冲,我儿子正那儿顶着呢!

    景怡忙站起走到景琦身后,悄悄捅了一下,景怡示意他立即出去,二人忙向后走去。

    廊子上。

    景怡低声地:军需处的来人说敬业的案子判下来了,叫咱们去个人!

    军事法庭判案,军需处的人来干什么?景琦怀疑道。

    景怡:这是关静山手下的人,左不过敲竹杠来了!

    景琦:今儿是老太太生日,他们是看准了日子来的!

    景怡:怎么也得把他们对付走。老太太今儿特别高兴,千万别搅了!

    景琦:我去看看!

    景怡:咱俩一块儿去吧!二人远去。

    台上。

    玉婷扮陈秀英正在唱扯四门: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膛,我儿夫押饷银被贼抢……

    台下,看座上白文氏在满堂喝彩叫好声中对颖宇:别说,玉婷的扮像儿真不错。

    颖宇:看怎么说了,您就说这做派、嗓儿,像不像万筱菊吧?!

    白文氏:还真有点儿像!

    花园子门口。

    七八个兵持枪侍立,谭副官阴沉着脸,景怡、景椅、胡氏父子站在对面。

    谭副官:判了死刑啊!白景琦,你们得去个人儿,你这就得跟我走!

    景琦:您把判决书给我看看!

    谭副官:没带着!到那儿你不就看见了!

    景怡:请问军事法庭的人怎么没来呀?

    谭副官把眼一瞪:怎么,我来还不行吗?!

    景怡忙低声下气地:行行,当然行!

    那废什么话呀!看这意思你们俩都做不了主!谭副官一挥手叫士兵近前,七老爷,这么大的喜事儿,没个十万八万怕下不来吧?!

    七老爷有钱呐!

    景琦:谭副官,您也看见了,我实在离不开,明儿行不行?

    谭副官:不行,你这就得走!

    景琦:有话好商量!屋里请,咱里边儿说!

    谭副官:用不着,就这儿说吧!让过来过去的人也都看看!

    景琦、景怡束手无策地望着。

    堂会院。

    玉婷已脱了戏装,脸上的妆没卸就跑到白文氏前坐下。白文氏高兴地:唱得好!去,自己拿个金元宝。玉停忙跑开。

    颖宇:怎么样?是不是跟万筱菊一个模子里磕出来的?

    玉婷拿元宝回来,白文氏问:你什么时候学的?简直就跟万筱菊是一对儿!

    玉婷得意忘形,脱口而出:就是一对儿嘛!妈,叫我嫁给万筱菊吧!

    白文氏一惊:你说什么?!睁大眼睛盯着玉婷。玉婷也吓呆了,傻看着颖宇。

    白文氏大怒:混账!我早听人说了,你要嫁个戏子,还当是传言呢,敢情真有这么回事儿!你懂不懂廉耻?!

    客人们闻声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有的还站了起来,王喜光也慌了。

    颖宇着急地:二嫂——小点儿声!——今儿这日子口儿不能发火儿。

    玉婷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白文氏:你听她说的是什么?!要嫁戏子,要脸不要脸!你三十多了不嫁人,就等这戏子呢,是不是?!

    玉婷忽然捂脸,呜呜哭着起身向后跑去。

    颖宇:二嫂,大喜的日子,要骂回家去骂!这是何苦!

    白文氏怒气未消:这可倒好!儿子娶了个窑姐儿,女儿要嫁给戏子,这家可真要败了!

    颖宇: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看周围这么多客人,二嫂,消消气儿,我唱一出。占元,占元!

    占元跑了过来:这儿呐!祖爷爷!

    颖宇:来!咱俩唱出《双怕婆》,叫你老祖奶高兴高兴!

    花园子大门口。

    是琦、景怡仍和谭副官僵持着。

    谭副官:你们到底想怎么着?!

    景怡:这些日子,家里连遭横祸,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谭副官:那我只好带人走了,要钱不要命啊!拿钱来,我放你儿子!

    景琦突然大怒:姓谭的!不就是判了死刑吗?!不就是要枪毙我儿子吗?!由着你去毙!谭副官愣住了。

    景琦:毙几枪啊?!我有钱给我儿子买枪子儿,就是不给你一个大子儿!这儿子我不要了,送给你们打靶子啦!

    景怡吓得忙制止是传:老七!不许这么说话,老七!

    谭副官反倒软了:说的好好儿的你急什么?我也没跟你多要!

    景琦:十万大洋还少啊?!

    谭副官:赚多你划个价嘛厂景琦:那好!知不道,道不知,给你俩小钱儿买屁吃!

    谭副官惊愕地:这都叫什么话这叫!

    七老爷,七老爷!王喜光气喘吁吁地跑来,快去瞧瞧吧,老太太发火地呐!

    景琦:为了什么广王喜光:跟玉婷小姐急了,快去吧!

    景琦回过头:大哥!一个大子儿甭给他!景琦说着忙与王喜光跑了进去。

    景怡:谭副官,我七弟就这脾气,别往心里去。

    谭副官:这种脾气能办事儿吗?

    景琦客气的:是是!这事儿我做主了,我划个价儿,四万大洋,再多我实在拿不出了。说实话,只能从公中拿了,是今年办药材的钱!

    四万?

    要行,明儿派人去柜上取,不行,那只能由着你们枪毙了!

    那就这样儿吧!我拿到钱,就放人!

    堂会院。

    全场哄笑,白文氏也开心地大笑。景琦、王喜光忙跑到前边。

    台上颖宇扮不掌舵,占元扮石要,正演《双怕婆》,颖宇身后背着条长板凳道白:我说兄弟!占元则说:怎么着兄弟!

    台下哄笑,不少人鼓掌叫好。白文氏也在笑。

    景琦望着白文氏对王喜光说:这不挺好的吗?

    王喜光:风给岔乎过去,您盯着点儿吧。

    台上。颖宇:咱哥儿俩这媳妇儿是怕定了!

    占元头顶上绑了个小板凳,接道:怕定了!

    走吧!咱们回家接着怕去吧!

    我不回去了!

    那你上哪儿啊?

    今儿我老祖七十大寿,我得去领赏去!台下高声鼓掌大笑叫好。占元直接从台上蹦了下来,向白文氏跑去。白文氏一把抱住他,兴奋地笑着:赏!赏!赏个金元宝!

    香秀忙从聚宝盆上拿了个金元宝给占元。白文氏将占元头上的小板凳儿解下,把他搂在怀里,无比欣喜地望着九岁的重孙子。

    景琦忧喜交加地望着白文氏。

    角落里,韩荣发用大手绢儿捂着半个脸正阴森森地望着。

    百草厅公事房。

    景怡在着采购药材的单子。涂二爷、许先生、赵五爷坐在一旁。

    景怡:单子没什么错儿,这些药材都该进!可钱在哪儿呐?那帮兵痞把钱拿走了,也不放人。

    涂二爷:大老爷,这些药材今年是非办不可。去年大爷跟了去胡闹,耽误了进药。今年可不能不进了!

    景怡着急地:我没说不进呐,可我也得掰扯得开呀!

    许先生:要不这样,咱破个例吧!今年全都赊账,等秋天开市一块儿给!

    景怡:我看也只能这样儿了,可细料库怎么办?亏了不止十万二十万了!

    赵五爷:这事儿还得找七老爷商量!

    景怡:他哪儿去了?

    赵五爷:还在园子里,老太太一过了生日就病躺下了。

    许先生:那么大岁数了,哪儿经得住这么折腾,高兴过了头儿也不行!

    景怡:孩子们呢?

    赵五爷:留在园子里了,说陪老太太多玩儿几天。

    景怡:赵五爷,快叫老七回来吧。

    赵五爷:昨儿七老爷带话儿回来,说请您和二老爷、六老爷都过去一趟。

    景怡一惊:是不是老太太本行了?

    赵五爷:反正病得不轻。

    海淀花园子小河边。

    敬生、敬谊、瑞润、高月玲、占元、占先等人在用一台手摇冰激凌机器摇冰激凌,一片混乱地吵吵着:加冰!使劲摇啊!我来吧!

    对奶油!加糖!别加了太甜了!

    敬功正忙着给月玲照相。

    敬功,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呐。瑞娴吃着冰激凌问。

    敬功:我恨不得明儿就结婚!

    月玲不好意思地:净胡说!敬功突然一转给瑞娴拍了一张。

    瑞娴大叫:不好不好,正张嘴吃东西呢!真讨厌!

    敬功回头看水边,见佳莉和何洛甫正站在水边谈话,便大叫:何洛甫!过来吃冰激凌。何洛甫笑着向这边摇了摇手。

    瑞娴:瞎喊什么?没看人家俩那儿腻乎着呐!

    敬功:怎么?他们俩……谈上了?

    瑞娴:你呀,不开窍儿!吃你的冰激凌吧!

    佳莉、何洛甫沿水边儿走着。何洛甫道:我和敬功是中学同学,毕了业他进了燕京,我进了黄埔军校。我老家在广东。

    佳莉惊讶地:跑这么远来上中学?

    我姑姑在北京,这回也是请假来看我姑姑,她住院了。

    过几天你还得回去?

    那当然,你有机会去广州玩儿吧,我招待你!

    广州?想都不敢想。

    老糗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外边儿的世界可大了!

    我又何尝不想离开这个家。女孩子不像你们男人!

    女的怎么了?小姐,大宅门儿里的事不能认真,将来不管男的女的,都得自立!我挺佩服你爸爸的,听敬功说他是自己闯的天下!

    你多呆些日子吧,跟你聊天儿特别长见识。

    我常来北京,去年孙中山总理去世,我还来了一趟呢……

    二人正聊着,忽听敬功大喝一声:回头!二人吓一跳,忙回头,身后的敬功咔地一声拍了一张照。

    佳莉大叫:哎呀,你又胡来!

    花园子晚香院。

    卧室里。白文氏斜倚在卧榻上,怀里抱着大顶子,威严地扫视减煌诚恐站在榻前的景怡、景陆、景双、景琦,四人垂首侍立,香秀站在一侧。

    白文氏逼视着四人:怎么都不说话?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景怡小心翼翼地:不都跟您说了吗!

    白文氏将小狗递给香秀:把狗抱走,你先出去!香秀刚出屋,白文氏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都给我跪下!

    四人忙惶恐地跪到地上。

    白文氏: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今儿要不说,你们谁也甭想起来!

    四个人互相看了几眼,不知如何是好。景琦鼓起勇气:妈!这一年是出了不少事儿,因为赶上妈的七十大寿,就没敢回禀。

    白文氏:现在说吧!

    院门口。

    敬功、敬生、敬谊、瑞妇、占元、占先等人拿着冰激凌欢天喜地跑来,一到门口便被胡总管和香秀拦住了。

    胡总管张着两臂:小爷儿们!先别进去,里边儿说要紧的事儿呢?!

    占元:我给老祖送冰激凌!

    胡总管:好孩子,等会儿,等会儿啊!

    卧室里。

    白文氏乏力地靠在了卧榻上:都起来吧!

    四人站了起来,白文氏叹息道:这个家就这么败了?真快呀,兵败如山倒!

    景琦:妈也甭着急,我们~定尽力想办法。

    白文氏:世道不一样了。这个乱世也怪不得你们。今儿我给你们交个底儿,我在美国花旗银行存了十个保险箱,里边儿全是贵重的细料药材……尽可维持个七年八年的!

    四人不禁惊愕道:二婶!妈!

    白文氏:我还在四大钱庄里存了九十多万银子,就是为了防备万一的,我全交给你们!

    景怡:这不行,您老人家这么多年的……

    白文氏打断景怡的话:不用废话!吃一堑,长一智,几次遭难,我长了心眼儿,没点儿底子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

    景琦百感交集倾听着。

    白文氏:这笔银子,除了军饷一项补给老七,全部归到公中。山东胶在抵押,是敬业胡闹的结果,公中不能出这笔钱!老七自己去想办法,还是先把敬业救出来!

    景琦:是,正想办法呢!

    白文氏:出来以后,永远不许他再管钱!我最不放心的是佳莉,是个没娘的孩子,二十了,快给她找个好人家儿,我闭眼之前,要看到她成亲!

    景怡:二婶儿!您这是说哪儿去了?

    景琦:妈,这点儿小病儿养几天就好了。

    景陆:您福大命大……

    白文氏:别跟我说这宽心的话,我自己的病,我心里最清楚……

    院里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白文氏看窗外:谁在外头闹呐?

    胡总管在窗外回话:孩子们给您送冰激凌,说再等就化了!

    叫他们进来!白文氏话音才落,孩子们一下子拥了进来,占元端着冰激凌小碗到白文氏面前:老祖吃吧!是我做的。

    瑞娴撇嘴:什么你做的?你就端了端盆儿!

    白文氏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们,登时流下了眼泪。景怡也不禁涌出泪水,边擦着边跑出了屋,景双、景陆、景琦也都伤感地退了出去。

    欧美同学会西餐厅。

    景琦一身西装,和何洛甫及洛甫的姑姑何芸对坐吃西餐。

    何芸:真是缘分,昨儿洛甫回来,一个劲儿地夸您的小姐人品好,性情好。这件婚事,我就可以做主!

    景琦看着何洛甫:不过广东你父母那方面……

    何洛甫:我已经写信告诉我爸爸妈妈了。

    景琦惊讶地:这算什么?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倒无跟你父母说了,你自己就定了?

    何洛甫:伯父娶了两房太太,据说事先也没跟父母说!

    景琦:亲家,这小子嘴真厉害,在这儿等着我呐!

    何芸:从小就不听话,天不怕地不怕!

    景琦:嗯,是个军官的料!

    何洛甫:伯父,我是个军人,军人嘛,无非是带兵打仗,我可是个顾不了家的人。

    景琦:这怕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过我们老太太着急得很,能不能等完了婚,你再回广州?

    何洛甫:不行!军队里没那么自由,恐怕要打仗了,什么吴大帅、段执政都长不了,时局的发展很难想象。

    景琦发愁地:那这婚事?……

    何洛甫:等日子定了,我可以再来。

    景琦:那好!咱们一言为定……这时传者端个托盘过来递给景琦,托盘中只有个纸条,景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莫谈国事

    四个字。

    晚香院卧室。

    白文氏接过景琦递上的红帖儿打开看。景琦道:这是刚合好的八字儿,挺好的。

    嗯!这孩子我见过,不是敬功的那个同学吗?

    是!

    人品模样都好,就定下来吧!择个日子。

    定了,六月初十,何洛甫从广州赶过来。

    以后家安到哪儿?

    等他军校毕业以后再说吧!

    哎呀!就是这当兵不好,打枪弄炮的。

    他毕业了就是军官,总不至于冲锋陷阵吧。我还想把敬功和月玲的婚事一块儿办了。

    好,喜上加喜!喜事儿办的别太张扬,给我做寿弄那么大排场,你说没钱,人家也不信。

    是!

    关起门儿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何必叫外人眼红!说着,白文氏突然剧咳起来,她忙捂住嘴,血从手指缝儿流了出来。

    景琦忙上前搀扶,惊慌叫着:妈!来人呐——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厅。

    九红看完手中的八字儿红帖儿,往桌上一扔:我一定要见见姑爷!

    景琦坐在椅子上低头抽烟,杨亦增和陈月芝坐在一边。

    九红:嫁给一个当兵的好吗?当兵打仗那不是好事!说罢见景琦低头不语,走到他面前,我不点头儿,这亲事就不能定!

    景琦:甭说你,我说了都不算!这是老太太定的!

    九红:我这当娘的都不能管?

    景琦:不能!家有家规。姑爷人品不错,老太太已经看过,老太太说……

    九红急了:老太太!老太太!什么都是老太太!老太太还能活多少日子,她不能事事都……九红发泄地正叫着,景琦突然站起,猛地打了九红一个嘴巴,九红捂住脸弯腰坐在椅子上,杨亦增、陈月芝一下子站起来。

    景琦:你敢咒老太太!我看你没多少日子活头儿了!

    杨亦增冲上前大怒:你动手打人,也太欺负人了,还当着娘家人的面儿……

    景琦猛地又打了杨亦增一个嘴巴。杨亦增吓傻了,也捂住脸。

    景琦:你放印于钱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九红仍捂着脸狠狠地叫着:你们俩出去,有你们说话的份儿么?!

    二人急急溜了出去。景琦忙走到九红身边,九红仍弯腰低头捂着脸。景琦拉九红的手,想看看她的脸,九红死捂住不放。

    景琦:打疼了吧?我这手没轻没重的!

    九红仍低头捂着脸:行了你!活土匪!走吧,别管我!

    景琦叹了口气:唉,老太太病得不轻!我看是不行了,我心里不好受,火气就大,我得赶紧去,这几天回不来……

    窗外黄春叫道:票琦!快走吧,天黑出不了城了。

    景琦回头应道:知道了!九红,我走了!

    九红没有理睬。景琦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九红,想开点儿!你就忍了吧!

    景琦出了门,九红慢慢抬起头:我忍着,咱们看谁耗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