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上的舞

返回首页流波上的舞 > 正文 三个人的爱情(7-8)

正文 三个人的爱情(7-8)

    7

    肚里的孩子不停踢她,罗贝利痛不得已,只好站起来走走。

    于曼之把最后一幅油画从木箱里拿出来。她拆开包着油画的那一张纸,看到了整幅画。

    这幅画好漂亮!她想起了一个人。

    是的,好漂亮。罗贝利站在她身后说。

    李维扬该来看看这幅画。她在心里沉吟。

    第二天,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李维扬,问他可不可以来油画店一趟。他在电话那一头欣然答应,但表示可能要晚一点来,因为他今天有很多工作要做。

    没关系,我等你。她说。

    傍晚时分,杜玫丽先下班了。罗贝利也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小花园里。今天下午的天气很热,到了晚上,又变得凉快了。一轮皓月悬挂在清空上。

    波士顿的月色大概也是如此吧?

    她已经记不起那里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了。她曾经多么渴望看到波士顿的天空。如今却记不起那种蓝色是哪一种蓝。

    几天之前,她打电话给谢乐生,告诉他,她这个暑假不能过去他那边。

    为什么?他有点儿不高兴。

    老板娘要生孩子,我走不开。

    她希望他会说:

    那么我回来吧!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说。

    大家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终于问:

    你可以回来吗?

    不行。这个暑假我要跟教授一起工作。在众多学生之中,他只挑选了几个,我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唯一的中国人。这个机会我不能放弃。他是很有名气的教授。他说。

    我知道了。她失望的说。

    油画店的工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对我很重要。

    你最近好像变了。

    我没有。

    自从换了工作后,你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只是现在的工作比以前更忙罢了。

    真的吗?

    是的。你也要努力读书。

    你会等我吗?

    我不是正在等你吗?

    放下话筒之后,她沉默了很久,也许他说得对,她变了一点点。他何尝不是也变了一点。两个人生活的空间不同,成长的步伐也有了分别,甚至于每一句说话的意思,互相都有所不一样了。

    8

    李维扬在晚一点的时候来到油书店。于曼之坐在花园里那张长条木椅子上。她看到他,微笑说:

    你来了,你看看。

    她转过脸去,看着前面。

    昨天那幅油画就搁在她面前的一把椅子上。

    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面包店?她问。

    画里有一片星空,星空下,是一家面包店。面包店就在两条人行道的交汇处。差不多是关店的时候了,玻璃柜里,星星点点的,剩下几个面包。一个性感丰润的女店员悠闲地坐在柜台那里,手托着头,像在做梦。面包店外面,有几个看来是赶着回家的路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也有带着小孩子的老人。最奇怪的,是有一个圆圆扁扁的白面包飘浮在半空,就在这些人的头顶上。

    比我梦想中的那一家漂亮许多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幅画是昨天送来的。

    是什么人画的?

    一个未成名的匈牙利画家。

    我特别欣赏那个性感的女店员。他开玩笑。

    她格格的笑起来:那个面包为什么会悬在半空?

    大抵是从面包店偷走出来的。他笑笑说。

    为什么要偷走?

    因为呆在面包店里太寂寞了,所以想出去。

    你仍然认为爱情是很短暂的吗?因为,她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你仍然认为爱情并不短暂?

    她很用力的点头,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努力使自己确信,爱情并不短暂。

    你为什么哭?他看到她那一滴眼泪了。

    我没有。她愈想掩饰,愈哭得厉害。

    还说没有?他望着她。

    对不起——她一边狼狈地用手抹眼泪一边说。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他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挂念着他?

    她更用力地摇头。

    她不是挂念乐生,相反的,她害怕自己不再像从前那么挂念他。她曾经是那么的爱他,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愈来愈远,大家要走的路也好像不一样了。过去的快乐已然模糊,她用回忆来支撑一段日渐荒凉和苍白的感情。

    那为什么哭?他问。

    只是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用手捧着头呜咽。

    他伸出手去拍拍她的头,摸摸她的头发。

    你头顶也有一个面包。他说。

    胡说!

    真的。不相信的话,你抬头看看。

    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芝麻面包在头项,是他用手拿着的。

    你为什么会有面包?

    今天上班时买的,是我的早餐。忙了一整天,根本没时间吃。他从旁边的公事包里掏出一个放着面包的纸袋,说:这里还有一个,你要不要吃?

    对不起,不知道你还没有吃饭。冰箱里有水果沙拉,你要不要?

    快点拿来,我快饿死了。

    她站起来,去拿水果沙拉。

    别躲起来哭。他说。

    不会了!她抹干眼泪。

    她发现冰箱里除了水果沙拉之外,还有一瓶白葡萄酒。

    她们坐在月光下吃面包和喝酒,彼此的肩膀碰到对方的肩膀。大家都不敢再靠一点,她舍不得移开一点。他们像一对纯真的朋友那样,用不着说些什么,也不必说些什么。这一刻,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比他们的身体语言更意味深长。

    我要缺席两次棒球练习。他说。

    为什么?

    明天大清早要去北京公干。

    是这样——失望的语调。

    她不舍得他走,如同这一刻她不舍得晚餐要吃完,他的肩膀要离开她的肩膀,他的手,也要离开她的头发。她生命中的男人,总是要和她别离。

    我十天之后就回来。他说。

    她笑了笑。他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她,但他还是告诉了她。她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的膝盖。她突然很想坐到他的膝盖上。就只是坐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她在想,世上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介乎最好的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她可以完全的信赖他和靠着他。这种爱情是一辈子的,比情人更长久,比夫妻更思爱。他们变成了彼此心灵和血肉的一部分,永远相思。

    白色的月光流泻在他两个膝盖上。有一天,她会坐到他的膝盖上去,而他也不会觉得突兀。她会靠着他的胸膛,而他会抱着她,恒久思念。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