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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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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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勒皮多普特解开门闩,拉开门,茂尔克被他疲惫不堪的神情惊呆了——茂尔克知道勒皮多普特已有40岁,但现在看他,凹陷面颊上的沟壑、眼圈周围的皱纹,加上小圆帽在前额投下的微微阴影,他的模样至少老了20岁。勒皮多普特手中拿着一页纸,那显然是某份报告的一部分,严格以摩萨德格式书写,地址和人名底下都加了着重线。

    茂尔克知道,勒皮多普特不需要向更高级别的上司报告工作,因此,那只可能是什么推诿责任的文书,俗称kastach——遮羞布。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茂尔克走进房间,勒皮多普特关好门,插上门闩。窗帘拉上了,窗口的落地灯亮着。中国剧院没有值得追查的男人和女孩?

    年轻人伯扎里斯端着一碗通心粉站在厨房门口,背后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把他勾勒成一幅剪影,萨姆·格拉茨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房间里一股辣椒汁和玉米饼的味道。

    勒皮多普特点点头:没有,也不会有,因为他们直接回家了。格拉茨收到另外一段讯息。

    茂尔克注意到咖啡桌上的录音机,它被油腻腻的蜡纸和纸杯包围。那段讯息显然来得极为突然,让格拉茨去卧室录音不如把录音机拿来更节约时间。

    这次得到位置了吗?

    勒皮多普特靠在拉着帘布的窗户上,按摩着疲惫的双眼。没有,还是没有位置。他放下双手,跟格拉茨道别吧。

    茂尔克仔细打量沙发上的老人。格拉茨的下巴抵着胸口,一动不动。全息遥视大师的皮带扣解开了,皮带软绵绵地斜放在胸口。

    哦,天哪,茂尔克轻声说,他走得……痛苦吗?

    等会儿给你听录音。天黑后咱们开车送他去潘兴广场,找一张象棋桌把他放在那里,然后给警察打电话报告发现尸体。潘兴广场。唉,可怜的萨姆。坐下吧。

    茂尔克面对沙发坐在门旁的椅子上。

    勒皮多普特已经把磁带倒回了恰当的位置,他揿下播放按钮,静默仅持续了半秒钟,接着一段录音骤然开始。

    先传来的是勒皮多普特的声音,几个听不清的音节之后是——快!茂尔克继而听见了格拉茨虚弱的声音:那女孩,在一幢屋子里,有几只猫。埃菲尔铁塔——不,只是埃菲尔铁塔的图片——在法国举行的自行车赛——骑车的是穿灰西装的男人,他傻笑个不停,超过了所有人——骑的不是赛车,而是一辆红色小车——他冲线了,冠军——

    伯扎里斯的声音插入进来:《皮威奇妙大冒险》,肯定是。

    ——人群把他抬上草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勒皮多普特的声音。

    是一部电影,伯扎里斯在解释,有人在看电影。

    是一部电影,电视在播放,格拉茨的声音,现在是另一部电影了,一个女人饰演两个角色——不,不对,两个女人饰演一个角色——有几秒钟,老人沉默得和此刻在沙发上一样。茂尔克后悔没有在录音开始播放前要根香烟抽;他无法摆脱一种奇怪的感觉,格拉茨仿佛正在人死后去的那个场所说话。

    录音机中传来嘶哑的惊叫声,格拉茨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说道:我跟不上她,她时不时坠出这个世界。我险些和她一起掉出去——等等,她回来了——着火了,都着火了,沿走廊向上的房间,电视机——跑过黑烟——我没事,让我继续捕捉!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屋子里还有谁?在门口?-

    茂尔克目不转睛地望着格拉茨穿衬衫、系领带的尸体,若是此时看见尸体配合这些只言片语打起手势,他也不会特别惊讶。

    录音机里,格拉茨的声音说:-我不是存心烧掉伦博得的!-小女孩这样说。

    录音机又一次沉默下去,但茂尔克能够听见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他竭力扭开视线。

    格拉茨的声音终于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埋了伦博得,-小女孩说-是因为那部电影,录像带只有开头几分钟是《皮威》,接下来变成了一部黑白默片-——啊——-她就是女巫!-现在——现在一辆汽车在车道停下,车里是个老男人,那是一辆,一辆绿色旅行车——他是——女孩抱紧了父亲——我看清楚了那个老男人,他是——

    紧接着传来的是尖锐的吸气声,还有勒皮多普特和伯扎里斯听不太分明的呼喊声。

    此刻的勒皮多普特弯下腰,关掉录音机。他就是在这时去世的。

    我们失去了遥视员,勒皮多普特心想,我们的千里眼。我们逼死了这位老人,而又得到了什么呢?连个位置都没有。

    窗帘的另外一边,用胶带固定在客厅窗户上的扬声器播放出微弱的音乐声——麦当娜的《那女孩是谁》。

    勒皮多普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倦过。他们把老人运到潘兴广场,将尸体搬到用马赛克贴出象棋棋盘的水泥桌子前,茂尔克和伯扎里斯应该能独立完成这个任务,只是要提醒他们记得拿掉尸体上的护符。

    他想象着老人孤零零坐在夜色中的景象,桌子另外一边没有对手;他几乎脱口而出:《大地惊雷》里谁扮演雄鸡柯格伯恩《大地惊雷》(TrueGrit):美国西部电影,1969年上映。剧中角色雄鸡柯格伯恩(RoosterCogburn)由约翰·韦恩扮演。?

    但他忍住了,只是勉力从窗口转过身,问伯扎里斯:我们现在有哪些情报?

    根据中午那份带子,茂尔克说,我们知道,一位老妇人在夏斯塔山去世,她很可能就是那个叫马瑞蒂的女人。萨姆说她就是忽然出现在那里,而且,萨姆是通过全息护符看见她的,这证明了她的身份。她死前说了什么来着?

    听起来像是-voyo,voyo-,伯扎里斯答道,要是非得联想的话,voyou在法语中是-强盗-的意思。接下来,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坐在电脑旁的白色塑料椅上侃侃而谈,我们得到了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引用莎士比亚对话。而且,他们显然很熟悉那个叫马瑞蒂的女人——男人说她不喝酒,也没有枪。

    另外,男人知道她的年纪,误差两年,茂尔克说,还说1977年卓别林去世后,她飞赴瑞士吊唁,中国剧院门口卓别林的足印收藏在她的棚子里。

    勒皮多普特很高兴见到他们在动脑思考,就任由他们说了下去。

    我仍旧觉得他们是本地人,就是那个男人和女孩,茂尔克继续道,就在洛城没错。

    但老妇人收到的信件上写着丽莎·马瑞蒂,伯扎里斯提醒他,我们在洛城查过了所有姓马瑞蒂的——历史记录、现有记录都查了。

    茂尔克点点头。没有迹象表明男人和女孩知道内情,他说,见到中国剧院的水泥块,他们大吃一惊,男人说-一堆往日信件-的时候似乎没有起任何疑心,他们认为闯进屋子的是普通窃贼,而非训练有素的侦察小队。他们显然——

    哈!伯扎里斯忽然从椅子里蹦了起来。他抓起厨房架子上厚实的电话号码本,噼噼啪啪地开始翻找。

    怎么了?勒皮多普特问。

    小女孩说,-连魔鬼也不敢忤逆他们,-伯扎里斯兴奋地叫道,这句话出自柯汉的歌词,那首歌名叫《哈里甘》(H-A-R-R-I-G-A-N),如果用同样的方法拼-马瑞蒂-,那不就是-M-A-R-R-I——的开头吗?我们一直在找……他飞快地翻到记录居民号码的白页部分,塞尔维亚拼法的Maric和匈牙利化的Marity都只有一个-r-,但是会不会老妇人多加了一个-r-,让姓氏看起来像是爱尔兰人呢?洛城没有——伯特,把长滩那本给我,你去找波莫纳和别的地方。

    勒皮多普特挤过茂尔克和伯扎里斯,走进狭窄的厨房,从架子上拿起另外一册号码本。他翻到标有Marriage-Martinez的页码,从上往下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Marrity,L,找到了,他说,有两个-r。他翻回封面,帕萨迪纳。

    一番搜寻之下,洛城附近地区没有其他叫Marrity的人了。

    我敢打赌那就是她,茂尔克说,我就知道事情发生在本地!

    勒皮多普特盯着手上的电话号码本。多年前……就该找到了。他不胜悲哀地说。

    再正常不过了,伯扎里斯耸耸肩,如果找的是-M-A-R-I-开头的马瑞蒂,就永远也看不见那位有两个-r-的。两者之间隔着-马奎斯-这个大姓,还有-马略特。而你又不知道她会出现在后头。

    话虽如此,勒皮多普特说,但她一直在那里,这么多年了。

    嘿,伯扎里斯说,谁都只是凡人。

    勒皮多普特疲惫地点点头:打电话让-帮手-查一下有两个-r-的丽莎·马瑞蒂。洛城和夏斯塔山都要查。说完后,他在面对萨姆的沙发上坐下,茂尔克向他走来,他挥手让茂尔克离开。

    1967年6月中旬,勒皮多普特返回了特拉维夫,他的手还绑在绷带里,所以一时没法工作。他花了很多时间思考,从图书馆借来各种希伯来神秘主义典籍阅读,他还和一位刚入门的摄影师朋友见面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