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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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庚鸣 玉虚子

    惊蛰

    怀愫/文

    小小余毒未清, 人又醉了,蜷成一团睡在火堆边。

    谢玄全付心神都放在小小身上,眼看她睡熟,一颗心终于落回心窍,这才觉得肚饿口渴, 奔忙一夜, 肚里那些东西早就消耗尽了。

    他年轻力壮,一夜历险也不觉得累,余下那几个早就挨不住,除了老道之外,都靠着火堆闭眼休憩。

    谢玄看闻人羽在一边打座养神, 知道他受伤之后还替小小施针, 费了许多精神, 便自行立起来,从怀中取出符咒。

    将黄符贴在营地四周的树上,那些窄长鬼影一个不见, 也不知道是随玉城埋葬了,还是逃了出来, 天还未亮, 他们人困马乏,不能放松警惕。

    朱长文在墓中见过了谢玄的厉害, 这才知道上回在山穴里, 他们师兄妹二人只是未出手罢了。

    他送了饼和肉干过来,递给谢玄:“小兄弟, 吃些罢。”

    谢玄伸手接过,点一点头:“多谢。”

    两人目光相碰,都有摈弃前嫌之意。

    大胡子打乱了棋盘机关,小小掉进另一间石室,被困住的这几人,除了朱长文外,无人通晓棋道,是朱长文摆完了残局,破了棋盘上的机关。

    虽没能找到小小,也带着他们出了石室。

    谢玄托着软饼肉干,坐回小小身边,替她掖一掖袍子,伸手抚她鬓边碎发。

    皱眉忧虑,小小本就体弱,神魂又虚,还中了呼延图的毒,指尖凝在小小腮边,伸着拇指食指比量了一下,好像是比出来的时候要瘦一些了。

    谢玄哪里知道女孩儿到了年纪,身量渐长,自会瘦上一些,他还当是因为没照顾好小小的缘故。

    叹息了一声,又看她醉后面颊泛粉,倒比平日里看着气色要好,心中稍安,得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谢玄指尖动作,忽觉有人看过来,抬眼回望,只有闻人羽那在打座,口中嚅嚅,也不知念的什么经。

    大胡子瘫睡在一边,他死里逃生,先缠着老道要了一碗酒,哪想到这陈酿极烈,一碗下肚他就倒在石上,酣然大睡,嘴里嘟嘟囔囔说着酒话。

    谢玄啃了一口饼,老道士便挨了过来,将酒葫芦一举:“来一口?”

    这点酒可是他的宝贝,给大胡子灌了两大口中,已经喝得他肉疼,可给谢玄倒是肯的,他还想拐这个徒弟回去呢。

    谢玄摇摇头:“天还未亮,便不饮酒了。”连朱长文都昏昏欲睡,总得有人守夜才行。

    谢玄说完看了老道士一眼:“晚辈失敬,竟不知老前辈是紫微宫的道长。”

    他听见闻人羽叫老道士师伯了,对老道的亲近之意,立时淡了许多,原来听他说得热切,还以为

    他同紫微宫也是水火不容的,心里还颇有几分当他是自己人的意思,没想到竟是一家。

    虽与闻人羽一行和解,可师父还在紫微宫手里,这纸糊的脸面总有一天还是得扯下来,倒不如现在就分得清楚一些。

    老道不知这中间有许多曲折,听见紫微宫便“哧”了一声:“紫微宫有什么好?天下有本事的尽是他紫微宫的人不成?”

    这句正中谢玄的下怀,他挑起眉头,心中一下便松快了。

    闻人羽分明听见了,脸上却未作愠色,就连朱长文也不出言反驳。

    老道士瞥瞥谢玄,看出他也不服气紫微宫,心中大乐,更觉得这就该是自己的徒弟,清清喉咙:“我把你那剑弄坏了,也没什么好赔你的,就教你一套法术罢。”

    闻人羽一直不曾说话,听见这一句才睁开眼睛。

    谢玄不知老道的厉害,他却知道,老道士是他师父紫微真人的师兄玉虚真人,道号听上去飘然出尘,性子却与师父南辕北辙。

    紫微真人的庄严肃穆,玉虚真人却随性散漫。

    一个登金阙,一个游江湖,二人从上到下就没有一点肖似的地方。

    闻人羽还是幼时见识过玉虚真人的厉害,他的名头满京城无人不知。

    玉虚真人听说京城玉馔楼内藏着百坛陈年美酒,特意进京,每坛要尝一小碗。

    可他穿得破破烂,小二岂肯拿酒招待,他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将玉馔楼窖藏的百年好酒都倒进护城河里。

    施完法术却也不跑,笑嘻嘻对小二道:“我请全城人吃酒。”

    被馔香楼的人押到紫微宫来要帐,闻人羽那时刚拜入门下,师父牵着他的手见客,听说此时,额间青筋猛跳,吓得他直嚷着要回家去。

    那百年酒香飘入皇城,整整十日不散。

    师父曾说师伯年轻时最怕麻烦,收个徒弟防碍他四处喝酒,到想收徒弟又找不到资质出众的了。

    谢玄拿起那把折断的桃木剑,龇牙咧嘴,这是师父的剑,他一向是十分爱惜的,平日练剑也不许他用,还是他们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把这把剑从墙上取下,带出来的。

    这下完了,估计一二百下手心是不能让师父消火了,是不是得打一两千下?

    谢玄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十分为它担忧,却摇头道:“怎么能让老前辈吃亏。”

    玄门道术各有所长,不传外人,老前辈愿意用道术来赔他这把剑,他却不能真的占人这便宜。

    老道士听得一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这小子平时看着机灵,怎么这会儿竟转不过弯来了。

    闻人羽淡笑一声:“小兄弟,师……这位前辈术法了得,他既肯教你……”

    “没你这个小崽子什么事儿,我这是还帐用的。”老道士半点不客气,张嘴就打断了闻人羽说话。

    拉着谢玄一定要赔他,谢玄没了奈何,心中又确实好奇,想看看他用什么来换。

    二人约定,等老道把一套道术教会了谢玄,就算赔了那把剑。

    桃木剑一折两断,一段不知失落何处,只有剑柄那一截还在,谢玄将它仔细包起来收着,这一夜过后,他们又身无常物,只能等到商州,再给小小添置衣裳了。

    夜色褪去,天刚蒙亮,营中几人早早收拾好东西,从林中找到几匹逃散的马,谢玄与小小一骑,离开这林子,去往商州。

    郑开山满面颓色,对谢玄道:“万兄弟,你到镖局分号找我,咱们九死一生,总要摆个宴席去去晦气。”

    几人刚走到山林边缘,就见那逃走的疯子正守在马前,他这会儿又有了镖师的样子,竟还收拢了两箱货物,马上插着龙威镖局的镖旗。

    郑开山一时无言,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走罢。”

    疯子究竟是装疯还是真疯,他已经不想计较,换成是他,眼看着兄弟一个个被鬼影夺人皮,作人俑,也会举刀相向的。

    疯子又回复到温和的状态,咧嘴笑着看向郑开山,手中舞动镖旗,口中呼呼喝喝。

    仔细听来,他口中呼喝的是龙威镖局的号子“龙威虎啸,请江湖朋友借道。”

    诸人刚从密林中出来,阳光照映在白石路上,正有重见天日之感,便看见疯子摇晃着镖旗,昂首走在最前面。

    纷纷互望一眼,胸中那点欣喜之意散尽了。

    小小还在醉中未醒,谢玄让她靠在自己怀中,骑马进了商州城,城门口还贴着他们俩的缉书,朱长文下马上前,取出名牌。

    守城兵丁恭敬放行。

    闻人羽忍耐一路,到了城门口终于道:“小兄弟……”

    “我姓谢。”

    “谢兄弟,桑姑娘的毒性未除,不如跟我们一同去客栈,我也要将缉书撤回。”闻人羽一面说一面拱手。

    谢玄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一来是闻人羽会解毒,二来是他们还未恢复名誉,不能住店,三来便是呼延图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他们逃了出来,必会来取下半卷飞星术。

    谢玄点头答应,闻人羽心内刚有喜意,又赶紧念了两句清心咒,告诫自己,这既是赔罪,也是还桑姑娘的人情。

    郑开山要料理镖局事,拱手告辞,走时对谢玄道:“谢兄弟,别忘了来镖局找我。”

    老道本不想跟着闻人羽,但他穷得叮当响,看看谢玄和小小也是一样,有酒有肉,不吃白不吃,大摇大摆的跟在闻人羽身后进了驿站。

    驿站里分几间小院,院中有车有马,还有女眷。

    朱长文替谢玄几个安排了一间小院,满面歉意对谢玄道:“谢兄弟,对不住了,正院那几位是与我们一同出行的贵人,并非是道门中人。”

    他面有倦容,提到贵人时,脸色还有些尴尬,显是那贵人,连他们也惹不起。

    谢玄心中了然:“你放心,等治了病,咱们自会走的,不会到前头去惹麻烦。”

    朱长文再次拱手,让驿站的人预备食水,让他们好好休息。

    谢玄喂小小吃了一枚解毒丹,又给她擦了手脸,让她躺在床上歇息。

    闻人羽带了银针来替小□□毒,昨夜逼出两滴紫黑血珠,今日再施针,又逼出一滴血珠,小小臂上紫黑之气渐渐消散。

    谢玄看着小小的指尖再次被银刀割破,心疼不已,想着待会就要去市集买糖蝴蝶给她。

    闻人羽收针之后问道:“谢兄,山穴之中那个符胆,可是你画的?”

    谢玄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山穴,待想起来点点头:“不错,是我随手画的,怎么?”

    他到此时也没觉得这多么了不起,看闻人羽郑重其事,问道:“怎么?”

    闻人羽淡笑一声,转身出门,走到廊下,想起紫微真人殿中那付偈语“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

    原来这天下,除了师尊之外,还有人能画先天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