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亚峰之后又是不是去了那栋废楼我没有询问，谢苗出院之后，我接到了老家的电话，说是表舅妈去世了，表舅希望我能够回去看看。

    说是表舅，其实只是一个远方的表亲，按照族谱算的话，只怕横横叉叉的要跨越好多的线才能找到相交的那个点，但就是这样的一个远方表亲，却成为我记忆当中为数不多的一个亲戚。

    在孤儿院时，他曾带着表舅妈来看过我几回。两口子都是那种典型的山里人，老实木讷，话也不多，甚至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既热情又疏离。每次来，他们总要背着，扛着给我带许多的东西，这样的探望让我觉得很是温馨，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接到表舅的电话时，我一时间竟无法相信，因为记忆当中，表舅妈的年纪并不算大。挂了电话，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定了回老家的车票。直到定完车票才想起来，我现在成家了，虽然没有举行婚礼，但却是有丈夫的。

    我给莫君生打电话，说了我要回老家的事情，他说他开车送我回去，但被我否决了。一来，路途遥远，加之山路难行，自己开车回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二来，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丈夫，我自己都还没有从心理上完完全全的接受，带他回老家，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向表舅以及老家的那些人介绍。为免麻烦，回绝是最好的办法。莫君生一如往常的好脾气，只叮嘱我路上小心，回来时给他打电话。得到我肯定地回答之后，便挂了电话。

    我望着手机上的那个号码，突然间又生出几分失落来。

    果然，女人都是矫情的，明明就是自个儿嫌弃别人麻烦，可这个别人真不去了，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的。

    先坐火车，再转乘汽车，到达S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多钟。刚刚走出汽车站，便瞧见对面的墙根儿底下蹲着一个人。傍晚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更显出几分沧桑在。他右侧的裤子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一些粗麻的白色。我鼻子一酸，走到他的跟前，唤了声：“表舅！”

    表舅倏地抬起头，一双手不安的搓了一下，便要来接我的行李。

    “这又是坐火车，又是坐汽车的，累了吧？”

    “不累！”我说着，握住了表舅的手：“我没有别的行李，就带了个包，给你、舅妈还有家里的小孩子带了些东西。回来的匆忙，也来不及认真准备。”

    “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你舅妈她心里肯定也是高兴的。走，咱们回家。”表舅说着，哽了哽嗓子。低头时，见我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这才轻出了口气。“我雇了辆车，但也只能走一段距离。你也知道，乡下地方，不如你们城里，这从乡里到咱们村上，还有一段距离。你要是走累了就说，千万别难为自己。”

    “我知道。”

    我冲表舅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一辆载人的三轮车。一路上，表舅仍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低头看着被颠簸的一颤一颤的车底。偶尔，我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从表舅口中，我知道，表舅妈是突然过世的，但是原因，他却讳莫如深。

    从三轮车上下来，天已经擦黑了。表舅手中提着一盏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风灯，而将一只八成新的手电筒递给了我。

    “接下来，三轮车进不去了。倒不是道路难走，而是太窄，这三轮车过不去，就能走个人。”表舅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我接过手电筒，紧了紧了背包，说了句，“没关系的，我出差的时候，也经常走山路。”

    表舅点点头，提着风灯走在前头。我见道路还算平坦，就没有将手电筒摁亮，而是紧随在他的身后，借着风灯射出来的光线走。我的胆子天生就不算很大，尤其在陌生的地方，很少会走夜路。在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之后，对于黑夜更是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似的。

    夜幕下的山路，尤其诡异，当风从树梢林间吹过的时候，你会觉得在周边的树林以及草丛中潜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可当你仔细去看的时候，心里又会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自己，什么都没有，那只是风的声音。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表舅停了下来，提着一盏风灯往左右照了照。我不知道他是在认路，还是在找别的什么东西，就也跟着停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另外一个脚步声，沉重的，像是带着两腿泥走路的声音。

    我转身，朝着后面看了一眼，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什么都没有。

    “表舅，怎么了？”

    我问，同时摁亮了手中的手电筒。

    “哦，没事，我看看路。”

    “表舅不认识回村的路吗？”

    我疑惑地看着表舅的侧脸。

    “回村的路，哪能不认识，只是面前的这三条路，都是能回到村里的。你呢，是在城里长大的丫头，这天色又晚了，所以我在犹豫，是从以往常走的那条路上走呢，还是带你走一条近道。”

    “常走的路难道不是最近的路吗？”

    “不是！前些年，乡里给村里拨了点儿款，让把这出山的路给修修。可那么一大笔钱，算到一条路上也就剩不下多少了。这年头，人工贵，材料更贵。村民们一合计，得，干脆把这钱都买成料，咱们村民呢自己出力修。自己修路，不比工程队，没有那种大的机械设备，全靠着手里的锄头，铁锹什么的。这路呢，自然也不能选那种陡峭的，不太好走的，所以就绕了一些弯弯。平日里，咱们走来走去的也都习惯了。可丫头你刚回来，怕你山路走的长了，腿脚上会受不了。”

    “那这近道能有多近？”

    “能少走一小半路吧。”表舅将风灯提高，照着一条小路：“喏，就是这一条。在修路之前，咱们村民们都比较常走的就是这个。说是难走，倒也没那么可怕，就是路上石头，还有老树桩子比较多，容易磕磕绊绊的，不利于咱们修路，就给放弃了。不过往常的时候，这条路也是常有人走的，你看着路上的脚印，很多是新近留下的。”

    我用手电筒扫了一下路面，的确是有很多的脚印，但是道路明显也更贴近于“羊肠小道”这个词。

    “表舅，咱们还是走修过的这条路吧。虽然远了些，可路面相对平坦，这条小路，我担心依着我的速度，怕是会越走越慢的。”

    “那行，表舅听你的。”

    表舅提着风灯，向右边拐了一下，继续快步的往前走着。我深吸一口气，快走了两步，也跟了上去。可走着走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出现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我们的后面。当我们走快的时候，它就跟着走快，当我们走慢的时候，它的速度也会跟着放慢下来。我再次停了下来，先稳了稳神儿，接着关掉了手中的手电筒。表舅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停了下来，仍旧提着风灯往前走，我估算了一下我跟表舅之间的距离，就算我回头时真得看到了什么，表舅他也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跑回来救我。

    于是，我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握紧了手电筒，当那个东西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时，我快速的回了头，同时将手电筒摁亮，并照在了他的脸上。

    “谁？”

    “我！是我！”

    脚步声立时止住了。借着手电筒的光束，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表……表舅？”

    如果跟在我后面的这个人是表舅的话，那么走在我前面提着风灯的那个人又是谁？

    如果走在我前面提着风灯的那个人是表舅，那么跟在我身后的这个又是谁？

    我倒退两步，咬着牙又问了句：“你究竟是谁？是人还是鬼！”

    “丫头，你咋了？我是你表舅啊。”

    表舅提着风灯，紧张的看着我。

    “如果你是我表舅，那么他又是谁？”

    我侧身，用手指着前面。

    表舅疑惑的眯了眯眼，说：“你前面没有人啊！”

    没有人？

    我转身，看着正前方。果然，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莫说是表舅，就是他提着的风灯的光亮都看不见了。

    “我知道了，你呀，是中了邪了。”表舅轻叹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黄色的三角包递给我。“刚刚在三岔路那边，我就想把这个东西给你。这个，是我从庙里求来的，被主持长老供奉在佛前的附身符，可以驱邪避灾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揉着自己的前额，分不清眼前的这个表舅，是真还是假。

    “哎！都怪表舅，表舅就不该带着你走这段山路。这女子属阴，黑夜又是属阴，你的生辰八字，也是属阴，根本不适合这个时候进山。”表舅说着，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可村里的先生说了，明日午时就是你表舅妈下地的日子，若是咱们明早起来才赶山路，只怕会让你表舅妈怪罪。可这千防万防的，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情。”

    “漏算了什么？表舅你究竟在说什么？”

    表舅朝着三岔路的方向指了指，说：“那个地方，太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