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生说，有些事情，习惯了就好。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例如现在，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那个坐在我对面的老太太，心绪无波，丝毫不受影响。

    徐明兰的事情，我放下了。

    影子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去伤脑筋。

    现在，我的身份除了是一个孕妇之外，就是一个准妈妈。

    另外，我还习惯了在阴雨天的时候出门，因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注意我奇怪的影子。

    二十分钟前，我进入了这家面馆，点了一份兰州拉面，在等面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的老太太坐在了我的对面。

    那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脸上却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底，从粉底的质地来看，应该是那种没有牌子的，很劣质的东西。老太太的眉毛被画得很黑，嘴唇却被涂成了那种类似石榴红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看得到我？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老太太的姿势有些僵硬，说话的时候，嘴巴却没怎么动弹。

    老太太是鬼，从她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没有一个活人愿意穿这种颜色的寿衣。更重要的是，我在老太太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个东西，那是当尸体被送到停尸间之后悬挂的号码牌。牌子还是新的，说明老太太刚刚过世不久。

    “老板，咱们这附近是不是有医院？”

    老板送面过来的时候，我微笑着向他打听。

    “是有家医院，不过看病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

    “老头老太太……”我一边搅动着碗中的面，一边继续向老板打听：“是疗养院吗？”

    “不不不，不是疗养院，是家综合性的医院。”老板伸手朝外头指了指：“喏，穿过那道街就能看见医院的牌子。医院呢，算是咱们市里比较老的一家医院，据说解放前就有了。后来几经改制，结果这越改效益就越差。现在的人呐，手里都不缺钱，吃药看病啥的更是不肯委屈自己。这医院虽然不错，也有几个靠谱的专家，但是设备太老，专家呢，年纪也都大了，所以年轻人都不愿意去。要我说，这看病找医生又不是找对象，那越是长得年轻好看的就越是不靠谱。”

    “老板说的有道理。”

    “嗨！都是闲聊的呗。这面呢，您吃着，我还得去后头下面。”

    “多谢老板。”我冲老板点点头，见老太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碗中的面，趁着老板还没走，就赶紧补了句：“能不能麻烦老板帮我拿一只小碗。”

    老板十分热情，服务也特别的周到，我这话音才刚落，小碗就搁到了桌子上。我从碗里拨了一些面，又挑了几块好些的牛肉，然后将小碗推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感激的看着我，几乎将整个脸都趴在了碗上。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老太太能不能吃到东西，只依稀记得，老家上坟，在坟前摆的也都是生果点心，估摸着祖先们就算吃不着也能闻个味道解解馋。

    看得出来，老太太还算满意。

    结账的时候，掌柜看着那小碗面，疑惑地问了句：“怎么还剩了这么多，不好吃吗？”

    我看了眼坐在那儿的老太太，说：“没有，面很好吃，只不过晚上老公请吃大餐，多少还得留点儿肚子。”

    “看来这晚上吃的肯定是好东西。”

    老板会心的笑笑，将面连同碗筷都端了后厨房里。

    我抬眼看了看老太太，拿起搁在一旁的雨伞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那白脸老太太竟紧贴着我站在伞下。我一回头，正好看见她那一对被描的漆黑的眉毛，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最近见鬼见得多，对于老太太，我已经没有了本能的害怕，但眼睁睁的看到一个鬼贴在自己后背，也仍有些发毛。

    “为什么跟着我？”

    “姑娘，你放心，我虽然是个鬼，但我绝没有想过要害人，更不会想着要害你。”

    “既然没打算害我，又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老太太张了张嘴，似有些为难：“我其实是被姑娘你身上的味道给吸引过来的。”

    “我身上的味道？”

    我低头嗅了一下，心想，出门之前我才刚刚洗过澡，用的还是某明星的同款沐浴乳。若说味道的话，也只有一些淡淡的花香味。难不成，老太太生前还是一个爱花的人。

    “我不是说姑娘身上有异味。”老太太看见我的动作，忙解释着：“光是看姑娘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姑娘是个干净人，身上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我说的味道，是那种很是冷冽的，像是……”

    老太太的眉毛凝做一团，似在努力寻找着适合的词汇，但显然，她的词汇搜索失败了。她用有些挫败的表情看着我，说：“我老太太也没读过几本书，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总之……总之就是那种类似在太平间里待着的那种冷冷的味道。”

    “冷，是一种感觉不是味道。”我纠正着老太太的话：“我可不可以将你的意思理解为，你在我身上闻到了一种类似死人的味道，而这种味道让你觉得很亲切，以为是找到了同类？”

    老太太忙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就是远远的闻到了那股味道，然后跟着味道看见了姑娘你。当你的目光一撞上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帮我了却心愿。”

    “我不是道士，更不是神婆，我帮不了你。”

    我转身，却看见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的前面。

    “你能，我知道你能。算我老太太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佛祖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的大恩大德我都会记住的。今生今世我是报答不了了，但来生来世我肯定会还的。”

    “我真的帮不了你。刚刚那碗面就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看见你，但我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既不会法术，也不会功夫，我跟你在大街上看到的这些人没有任何分别。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

    “姑娘，你怀孕了吧？”

    老太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想用我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我？”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老太太摆动着双手：“我闺女也怀孕了。”

    “你闺女？”

    老太太点点头：“其实，我想求你帮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闺女。我呢，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在这个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个闺女。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出生的时候，我们家里很穷，穷到连她发烧了都没有钱带她去看病。结果，这一耽搁就让她落下了病根儿，她的耳朵被烧坏了，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她因为耳朵聋不能去上学，被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笑话。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她因为耳朵聋，没有一个媒人愿意给她介绍对象。就算介绍了，人家知道她的情况，也都不愿意娶她。

    等着等着，愣是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等成了老姑娘。村子里说啥难听话的都有。她虽然耳朵听不见，却能看到对方在说什么，也知道对方脸上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我跟她爸爸都舍不得她受这种委屈，两个人一合计，就把老家的院子给卖了，然后到这城里置办了间房子。”

    “难不成是这房子出了问题？”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们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这在地里扒了十多年，也就扒了那么点儿钱。新房子，我们买不起，就在靠近城郊的地方买了一套人家不要的房子，说是什么二手房。

    刚搬进去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房子虽然旧了点儿，但地方大，空间敞亮，而且门外还有一片荒地。收拾收拾就能种个瓜果蔬菜。老伴儿和闺女都不经常在家里住。闺女呢，心劲儿足，报了一个学口型的学校，打算将来自己找个事儿干。老伴儿也找了个给人看工地的活儿，一家三口也都算安置了下来，就指望着这日子能越过越好。

    可住到三个月的时候，这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我老是做噩梦，梦见一个白脸儿的人在我这窗户外头站着。我起初呢也没往心里去，可后来，连我那个偶尔才回来一次的老伴儿也开始做梦，梦见的东西跟我是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我们买的那个房子不干净。”

    “既然知道房子不干净，为什么不搬出来住？”

    “我也知道，搬出来住就啥事儿都没有了。可我们已经把老家能卖的都卖了，卖出去的钱也都拿来买这栋房子了。”老太太沮丧地说着：“都怪我，都怪我那个时候贪便宜，愣是买了一间鬼屋子。”

    “那你们去找过中介吗？兴许可以再将房子给卖出去。”

    “去找了，可中介说，能看上那栋房子的只有我们。还说，那栋房子挂在他们那个公司已经很多年了，这是好不容易才出的手。说白了，人家就是诓我们，看我们是从乡下来的，看我们贪便宜，这才明着让我们去上当。”

    “二手中介差不多都是那个德行的。”我有些同情老太太，但也仅仅只是同情。因为我和她一样，都是住在二手的房子里，不同的是，我的房子不会闹鬼，因为莫君生比我见过的所有的鬼都要“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