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缠着我不肯离开，理由很简单，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看到她的人。

    听着老太太的话，我有些郁闷。世界那么大，你都还没有去看看，怎么就认定了非我不可？

    可我拿这老太太也没办法，我不是莫君生，不能把一个鬼魂生吞到肚子里。我也不是法师或者道士，不能将她驱离身边，能够做的就是当她不存在，可她一路上唠唠叨叨的，我这耳朵也受不了。

    好在，莫君生回来了。

    “看见了吗？”

    “看见了。”

    “打算怎么办？”

    “她来找你，肯定是因为心愿未了，想让你帮她。你帮她了解了心愿，她自然会走的。”

    莫君生好脾气的说着，老太太激动得连连点头，然后兴奋的冲到莫君生跟前，说：“你也能够看到我？”

    莫君生说：“看不见！”

    老太太倏地一愣，往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尴尬。

    莫君生脱下外套，走到我的背后，用手圈住我，却将手掌盖在我的肚子上。我能够明显感觉到里头有些动静，像是鱼缸里的小鱼在吐着起泡泡。

    “帮帮她吧，就当是给孩子积福。”

    “我又不是你。”我将莫君生的手扫下去：“我能怎么帮她？”

    “方法我已经传授给你了，至于能够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天分了。”莫君生按着我的肩膀：“为夫相信你。”

    我一言不发，右脚向后，踢到他的腿上。

    莫君生发出一声闷哼，说：“好了，利息我都代她付过了，余下的就交给夫人你了。”

    说罢，扯下领带去了书房。

    老太太眼巴巴的看着我，身子略微向前倾着，问：“这是你老公？”

    “不！他只是我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还不是老公吗？”老太太说着，朝书房里瞄了一眼：“我刚刚闻出来了，你身上的那股味道不是你的，而是你老公的。”

    我的老公不是人，这显然是个不能去聊的危险话题。我看了老太太一眼，赶紧将这个话题给绕开：“还是说说你的房子吧。”

    老太太开心的咧了咧嘴，但她的笑容比不笑的时候更渗人。我搓了搓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补了句：“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力帮你，但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你也知道，我怀孕了，我不可能因为你去冒生命危险。你是母亲，我也是母亲，而母爱，通常都是自私的。”

    “知道，我看的出来，你老公才是那个真正厉害的人。”

    老太太倒是眼尖，压根儿就没指望我。我再看看书房，房门亦是开着的，而且没有要关上的意思，看得出来，莫君生也是真地想要帮这个老太太。至于我这个被推出来的“狐假虎威”的人也就甭再矫情了。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问老太太：“坐吗？”

    老太太摆摆手：“不用了，活着的时候就不习惯坐着，这死了，就更用不着了。”

    “你那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15年的时候，我记得是秋收之后。”老太太掰着指头算了算。

    “15年买的，到现在也都三年了。这三年当中，你一直都住在那栋房子里？”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是。当知道那房子不干净之后，我也就找了个活儿搬出来了。我家老头儿是给人看工地的，成年累月都住在工地上。我呢，就也在工地上找了个给人做饭的活儿，也从家里搬了出去。我闺女在特殊的学校上学，学了有一年多吧，之后就在外头租房子住。所以那个家，我们基本上就没有再回去过。”

    “这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的。自从不在那个房子里住之后，我们也就很少再做噩梦了，但这三年里，我没少去给房子祭拜磕头，也没少给那里头的人说好话。我们也不容易，花了一生的积蓄才买下这个房子，也不能就一直那么空置着吧。”

    老太太那两条被描得很黑很粗的眉毛皱了起来。

    “半年前，我闺女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娶她，愿意陪她走完这一生的男人。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知道上进，对我闺女也好。唯一不好的是，他家里比我们家里还穷，在这城里根本就买不起房。”

    “可以先租房住啊，在城市里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开始的。”

    “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我闺女婚后不久就怀孕了。她现在都三十多岁了，怀上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加上身体不好，原本的工作就没法干了。我跟我家老头的年纪也大了，工地上的工头嫌弃我们，就把我们也给打发了回来。这一下子，一家四口，三口都没了收入。要吃饭，要吃药，还要交房租，预备养孩子的钱，我那女婿就算是个钢铁打的也撑不住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退掉租的房子回到了我们自个儿的房子里头。”

    “不害怕吗？”

    我问，看着老太太的眼睛。

    “能不害怕吗？可这世上，最凶的鬼就是穷鬼，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太太叹了口气：“回家之前，我们特意花钱请了个师傅去看。师傅告诉我们，这房子是很多年前建的，里头有个屈死的男人。他让我们按照他说的，将房子返修返修，让那男人认不出来这房子是他的兴许就能糊弄过去。我们按照他说的办了，可半个月后，那个白脸儿的男人还是找上了门来。”

    “你是怎么死的？”我突然问了老太太一句：“是被这个鬼给害死的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跟着又轻轻的点了点：“算是，也不算是。我心脏不好，有病，常年都在吃药。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这个白脸儿的男人。这一回，他不是站在窗户外头，而是直接走了进来。我被他这么一吓，心脏病就犯了。”

    “你的家人没有及时发现？”

    “不！我刚一犯病，我老头就知道了。这么些年的夫妻了，就是谁的呼吸慢一拍，对方都能感觉的到。老头慌慌张张的去给我拿药，可当我把药含在嘴里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白脸儿的男人就站在我老头的身后。他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可我总觉得他是在笑。

    我们村子里有句老话，说这人呐，快死的都会见鬼。我想，这个时候，我都醒过来了还能看见这个男人，就说明我这阳寿快尽了。我是当妈的，可这一辈子都没能给闺女做什么，临了临了，我总得帮她做些事情吧。我当即就把药给吐了出来。我告诉老头，师傅说的方法不管用，那个白脸儿的男人还在，我只能把自己变成鬼，才能试着跟他较量一番，看看能不能保住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家。”

    “你的老伴儿会同意吗？”

    “他不同意，可他拗不过我。我们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到了这个时候，谁都舍不得对方先走。可没办法，我们还有个闺女，还有闺女肚子里没有出生的小外孙。况且，我说了，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你见到那个白脸儿的男人了吗？我的意思是，你离开阳世之后？”

    老太太恍惚的摇了摇头：“没有！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躺着，四周冷冰冰的。我虽然没有进过太平间，但也听人讲过。于是我就寻思，估摸着是我闺女和女婿发现我心脏病突发就给我送到医院抢救，可那会儿抢救已经晚了，十有八九是啊是抢救不回来了。我当时想出去来着，可不管怎么着，都动不了。

    再后来，我看见我家老头跟我家闺女、女婿一道来把我领了出去，说是要去殡仪馆火化。我心想着，我事情都还没做完呢，哪能就这么去殡仪馆。想着想着，人就从棺材里跑到了棺材外面儿。我不傻，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跑出来的肯定是鬼魂儿。我在原地绕了三圈，就寻思着赶紧回家，结果车都走了，我却转来转去都只能在医院附近逗留。”

    “你在医院转了几天？”

    “我也不清楚，转的多了，人都跟着有些迷糊。”老太太直盯盯的看着我：“再后来我就闻到那股味道，就跟着味道找到了姑娘你。亏得姑娘那碗面，我这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那你知道你家在哪儿吗？这天马上就黑了，也许我们可以先去你家里看看。”

    “知道！知道！我家这地址就在我脑子里刻着呢。”老太太兴奋的说着，可刚刚说完，那两条眉毛就又皱了起来：“明明就刻在我脑子里呢，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那个地址，我应该知道。”

    书房里传来莫君生的声音。声音未落，他便拿着一叠打印好的纸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知道？”

    “当然。”莫君生把那叠纸搁在我的面前：“因为我刚刚查了有关那栋房子的资料。资料显示，那块地皮在解放前，是作为军工厂使用的。解放后，在原址仍保留了不少的设施，所以继续作为军工所使用，阿姨家买的那栋楼，曾是军工所给技术人员分配的宿舍楼。”

    “听起来，没有产生鬼故事的先决条件！”

    “恰恰相反，有！”莫君生抽出一张纸来：“解放后，我们曾经历过一个特殊的时期，对于很多的知识分子来说，那段特殊的时期是黑色的。”

    “你是说，文/革？”

    我看着莫君生，眼睛也一点一点地睁大。

    莫君生点了点头：“是的。住在房子里的是位技术人员，为人比较清高孤傲，受不了那些屈辱，所以以很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据说，他之所以留在那栋房子里，是在寻找生前最爱的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