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加官，一种源于中国宫廷专用并且由太监实施的死刑，通常只用在对太监、宫女、嫔妃或者近亲大臣的秘密处死上。这种刑罚，除了不留痕迹外，还有最大的一个作用，那就是逼供。

    眼前这个白脸男人，显然不像是掌握有什么秘密的人。

    我瞪着他，他却瞪着莫君生。由于被白纸覆盖，所以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能听见那种自喉咙里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

    我拽了拽莫君生的衣袖，问他：“这个样子，咱们要怎么问？”

    莫君生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放心。然后他走到了那个白脸儿男人的跟前，态度温和地问了句：“难受吗？”

    白脸男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难受，为什么不把它揭下来？”莫君生指了指男人的双手：“当你是个活人的时候，你因为手脚被缚，所以没办法。可现在，你的双手是自由的。”

    男人僵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慢慢的抬起。当他看见自己的手时，眼中似有些恍惚，跟着用力揭下了那些原本覆盖在脸上的褶皱成一团的草纸。

    草纸下面，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庞，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些水痕。男人先是用力的呼吸，跟着用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死了！原来我真的死了！”

    “你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很多年。”莫君生掏出手机，对着男人的脸：“现在，是2018年！”

    “2018年？”男人看着莫君生手中的东西，眼中的苦涩更甚：“原来现在已经是2018了呀。”

    “距离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以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而没有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我应该去的地方？”男人恍惚的摇了摇头：“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应该去什么地方。”

    “我知道了。”莫君生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也在对我解释：“在我刚刚说那句话之前，你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人，是没有办法去另外一个世界的。”

    男人将头低了下去，嘴里仍旧碎碎的念着：“我死了！原来那些人怕我，不是因为我这个原主人回来，而是因为我是鬼。”

    “看来，有些事情你还是知道的。例如，这栋房子，经常更换它的主人。”莫君生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小板凳，搁在男人跟前：“长夜漫漫，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当你故事的倾听者。”

    “这栋房子现在是你们的吗？你们是夫妻？”

    “不是！这栋房子属于一对老夫妇还有他们女儿和女婿，我和我的妻子，只是应那位老太太的要求，过来帮忙的。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为我们可以看到你。”

    “阴阳眼？想不到世上真的会有阴阳眼。”

    “我倒觉得这是机缘。生与死，是一个轮回，但不是所有的往生者都能够被我们看见，而我们的这双眼睛，也不一定能够看见这世上所有的鬼。”

    “机缘啊……”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我很喜欢你刚刚说的这个词。”

    “那么，看在我们是有缘人的份上，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你的故事。”

    “时间太久了，我需要想一想。”

    男人说着，慢慢地坐到了小板凳上。

    “你们想要从哪里听起？”

    “先说个近的吧？”莫君生指了指眼前的这栋房子：“你为什么总是站在窗户外面？”

    “因为我进不来！”

    “哦？”

    男人的这个答案，让我吃了一惊，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他。他却只是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说：“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没有办法走进这栋房子里的。”

    男人说，他并不是一直都清醒的。在这栋房子没有灯光的时候，他就会待在一个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地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那里。他只知道，当这栋房子里的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然后身不由己的来到房子跟前。

    最初，他的记忆是混沌的，他心里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走到这栋房子里。接着，他发现，住在房子里的人似乎很排斥他，也很害怕他，而他们的恐惧和害怕，则让他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他甚至想起来，这房子是他的。

    “所以，在你的潜意识里，你认为是那些人霸占了你的房子？”

    男人点了点头：“我以为，他们是那些人！”

    “我明白了。”莫君生点头：“那个混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就连这里的房子，基本都变成了被遗弃的空置的老房子。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从上一任房主手中合法购得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们。”

    男人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补了一句：“我也是个知识分子，我知道，时代变了，所有的东西都会跟着改变。现在，我知道了，这栋房子跟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但我留在房子里的东西我想要拿走。因为那个，并不是这栋房子的附赠。”

    “果然，你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心里有所牵绊。”

    “牵绊吗？或许是吧。”男人依旧苦涩地笑着：“我自己知道，那都是我的执念。若是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变成了一个老太太吧。”

    1972年，距离那场浩劫的结束还有四年的时间。男人并没有想到，那场浩劫也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当那些带着红袖章，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兵闯到自己的宿舍时，他正在专心的绘制一张零部件的图纸。趁着他呆愣的时候，那些小兵就突然冲了过来，先是死毁了他的图纸，跟着将他压在一旁的竹床上，用绳子和别的东西将他捆了起来。

    男人说，当时他的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若论单打独斗，他未必就打不过那几个孩子，可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那些小兵例数了他的十宗罪，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他生于走资派家庭，是个不折不扣的潜伏在社会主义社会当中的毒虫。跟着，他们逼问他将图纸藏在了哪里？

    “图纸？图纸不是已经被他们撕掉了吗？”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男人看着我，说了句：“他们要找的并非是我所画的那些零部件的图纸。那些图纸，对我们来说是宝贝，但对他们来说，就是垃圾。他们要的，是藏宝图。”

    “藏宝图！这世上，难不成真的会有藏宝图？”

    “藏宝图肯定是有的，但藏着的宝贝却不一定是人们想象当中的。”男人将双手握到了一处：“我这里就有一个跟藏宝图有关的故事。说是几个年轻人，在无意中得到了一张秦汉时期的藏宝图，于是费尽周折，找到了那个藏宝的地点。为了能够将其中的宝物占为己有，这几个年轻人，在还没有弄清楚里头的宝藏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开始了自相残害。

    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在奋力搏杀了其他的同伴后，带着胜利的鲜血打开了宝库的大门。可当宝库的大门被打开时，他就疯了。因为他没有想到，他历尽艰辛，搏杀同伴得到的竟是一堆分文不值的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

    “是的，破铜烂铁。在那个宝库中储存着的都是一些最原始的生铜和一些生铁，再有就是锻造刀剑所用的工具以及器物。在遥远的古代，那里算是一个兵工厂吧。”

    “那些工具和器物，应该也算是宝藏吧？”

    “对于考古研究人员来说，那些都是无价之宝，可对于只是追求眼前名利的年轻人来说，那些东西不值一钱。”

    “你的意思是，你的藏宝图里藏着的其实也不是人们普遍想象当中的那种宝藏。”

    “老实说，我不知道。”男人交握着的手松开了：“那张图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说是藏着我们莫家的一个大秘密，只有等到机缘合适的时候，才能被揭开。”

    “莫家？你也姓莫！”

    男人点点头：“怎么，你见过很多姓莫的人吗？”

    “没有很多，只有两个。”

    我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莫君生。

    “他们两个该不是来自同一个家族的吧？莫这个姓氏，不算是大众化的。我的意思是说，跟张王李赵这四大姓氏比起来，还算是比较稀有的。”

    “你也姓莫？”男人望了莫君生一眼：“难怪，你会说这是机缘。”

    莫君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真没想到，我清醒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我的本家。也许，这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吧。”男人的双手又握到了一处：“准确的说，我父亲留给我的并非是一张藏宝图，而是一只八宝灯。父亲说，在那灯里藏着一个秘密，但我研究了很久，都没能研究出来。”

    “既然是连你都没有研究出来的东西，那些小兵是怎么知道的？”

    “是她告诉他们的。”

    男人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就知道那个她，对于他而言，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