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莫君生抚上我的脸：“事实上，我很讨厌药品，甚至讨厌与药品有关的东西。”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说，莫家和丁家联姻就是为了……”

    “我是莫家的不孝子。”莫君生眨眼：“在你的幻觉当中，莫君生难道是个有为青年？”

    我下意识的摇头：“不！他好像从来不做什么正事。”

    “这就对了，这才是真正的我。”莫君生的手落了下去：“还记得你刚刚问我的问题吗？你问我，丁媛既然是那个时代的大明星，为何你从未听过她的名字，也从未见过她的脸。”

    我点头，总觉得莫君生接下来要与我讲的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因为一个意外，丁媛成了那个年代，丁莫联合药厂的第一个试药人。”

    “第一个试药人？”

    我觉得心跳慢了半拍。

    “丁莫两家联姻，从表面上来看是标准的商业联姻，但私底下，我却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的。不过那个时候的你，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但是没关系，我相信，我会用时间和真诚来感动你。”

    莫君生的话与我曾经出现的幻觉混杂在了一起。

    “我原本以为，这场联姻，反应最大的会是你，但我没有想到，你安安静静的就嫁到了我们莫家，反倒是你的妹妹丁媛，因为你出嫁的这件事，离开这里只身一人去了上海。”

    “丁家在上海是不是也有关系？”

    民国，一个热血、浪漫、叛逆与血腥、动乱交织着的年代，我不能想象，也不相信丁媛会因为赌气就一个人跑到上海去。

    “没错，丁家在上海有生意，而且当时你们的姑妈也在上海。只是，姑妈并非你们想象当中的样子。她不仅不和蔼可亲，反而十分刻薄。她所生下的两个孩子，更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社会垃圾。丁媛去到上海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她想象当中的庇护，反而经常被姑妈还有两个表哥欺负。为了掩盖真相，你们的姑妈主动写信给丁家，希望丁媛可以嫁给自己的儿子。

    表兄表妹的婚姻，在那个年代也是十分常年的。不知道真相的丁家，自然觉得这是一个蛮好的结果，但对于深陷魔窟的丁媛来说，则意味着是永久的噩梦。原本柔弱的她，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选择了逃离。

    她的行踪被发现了，你那两个表哥带着家中的仆役冒雨追赶。结果，一场意外就此发生。命，虽然保住了，可脸却被毁掉了。”

    “然后呢？”

    “然后？”莫君生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上：“然后，她被我那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却被莫家当成希望的哥哥给救下了。再然后，我也不知道我那个哥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她，她竟然心甘情愿成为了药厂的第一个试药人。”

    “丁媛她试的什么药？这世上又有什么药能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

    莫君生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并不关心莫家的一切，更不关心莫家与丁家联合开办的那个药厂，但事后我曾去调查过。所谓的药厂，研究和开发的并不是什么新型药物，而是莫家祖上流传一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神奇药方。其中，就包括莫家给我吃的那一种。不过很显然，他们的研究是失败的，因为这世上在没有第二个像我一样的怪物。”

    “可我记得你说过，除了那颗被你吃掉的药丸，你祖上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来。”

    “没错，我的祖先并没有传承下什么，但没有传承，不代表着就什么都没有。我父亲是个特别执着的人，为了找到祖先隐藏的秘密，也为了他口中所谓的将莫家发扬光大，所以他连挖祖宗坟墓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莫家传承千年，大大小小的坟墓得有几百个，我父亲就是靠着他的毅力，从这些坟墓当中挖掘到了他想要的各种零碎的线索，然后将那些线索拼接出来，最后竟然也得出了几十个药方。当然，这些找到的药方，要嘛不全，要嘛根本就看不懂。加上我父亲，又不是专业学医出身，所以研究了几十年，也是毫无所获。

    大概是机缘巧合，让他碰到了当时丁家的掌门人，也就是你和丁媛的父亲。他少年留学，学的便是西医，回国之后，也在从事相关的研究和生意，与我父亲一拍即合。联合药厂，就此诞生。”

    “那么，丁媛当时吃的究竟是什么药？”

    “大概类似美容胶囊一类的东西吧。据说，服用这种药物，过程相当痛苦。俗话说的好，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这种药物，大概就等同于将你全身上下的骨头全部揉碎了，然后重新塑形。打个简单的比方来说，很像是小时候玩的那种捏泥人，只不过这个捏出来的是真人。”

    “丁媛成功了，是不是代表着那个药物的研制也是成功的。”

    “嗯。”莫君生点头：“那个胶囊的研制的确很成功，一经上市，就引起了轰动。”

    “这么厉害的胶囊，为何历史当中没有记载？”

    “当然不会有记载，因为药品刚刚上市就被压了下来。”莫君生走到墙壁跟前，用手指戳着墙上的那张团圆的合家照：“清末民出，各方势力纠缠不休。谋杀、暗杀，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这种胶囊的疗效虽然不是百分百的，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去改变一个人，但它的确可以将一个你熟悉的人变成你最不熟悉的陌生人。如此神奇的胶囊，当然也会被各方势力盯住。”

    “这么说，药厂变成了某个势力的加工厂？”

    “按照故事原本的进程，应该是这样的。可我父亲何等的固执，他怎么舍得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属于莫家的东西交给那些军阀。他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安排我那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哥哥也服用了这个药物，让他带着那些资料与你的父亲一同隐匿了起来。军阀最终得到的只有那个胶囊。”

    “可但凡是药品就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吧？”

    我看着照片中的丁媛，虽然我心里清楚，我并不是她的姐姐。她生于清末，长于民国，而我则是真实的现代人。我不清楚，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转世轮回，就算有，我也是只是我，不是那个民国时期的丁宁。

    莫君生的固执我理解，毕竟我与那个丁宁是如此的相似，他对我的感情，基于的也是当年对于他夫人的感情。我不是那种爱情为上的女子，他对我不错，对我腹中的孩子不错，这就够了。

    可对于照片中的丁媛，我却仍有一份说不清楚的感情羁绊。大概是照片当中的她太过美好，让我有些不忍去想象她当年的种种遭遇，更不忍去想象她后来的种种归宿。

    “你说的没错，但凡药品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更何况是这种。你说它是神仙药也行，说它是魔鬼丹也可以。总之，它既可以带你去天堂，也可以带你下地狱。”

    “能说的明白一些吗？”我忐忑的望着莫君生：“你知道这种胶囊的副作用，对不对？”

    “对！我知道。”莫君生轻叹了口气：“因为我见过。”

    “你见过谁？丁媛，还是你那个大哥？”

    “我见过你。”莫君生看着我的眼睛：“我见过你被这药折磨的样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

    ***

    莫家大宅，又被笼罩在了一片阴雨当中。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帏一边半垂，一边却被高高的挽起。阴凉的风，夹着雨丝从窗口飘进来。我轻轻地咳了两声，半垂着的床帏外头却有了动静。

    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穿着下人的衣裳。大概是因为在梦里被吵醒的缘故，表情有些模糊。当她看见我时，立马揉了揉眼睛，有些局促不安的说着。

    “夫人您好，我是红红，是少爷让我过来伺候您的。”

    “少爷？莫君生？”

    嗓子有些干痒，像是很久都没有喝过水的样子。

    我又轻轻咳了两声，红红赶紧将我扶了起来。

    “夫人感冒了，少爷吩咐过，要夫人好好休息的。”

    “你叫红红？是莫君生让你来照顾我的？”

    “是呀。”红红扶我坐好之后，才小步子的跑到桌前给我倒了一杯水过来。

    “是莫君生让你来照顾我的？”

    我又问了一遍。

    “是少爷啊。”红红挠头：“可是红红不知道少爷的名字。少爷没有说，所以红红没有办法回答。”

    “你不是莫家的丫头吧？”

    莫家的丫鬟我基本上都见过，年纪大的，二十出头，年纪小一些的，也多半都超过了十六岁。红红，却让我觉得脸生。我捧着那杯茶，抬头看她，等着她给我一个答案。

    红红露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表情，双手不安的互搓了一下。

    “红红是少爷刚刚买回来的。少爷说，夫人病了，身旁不能没有人照顾。少爷还说，夫人很好相处，不会随意责骂和刁难下人。红红这才到了夫人身边。红红笨手笨脚的，若是没有做好的地方，还请夫人不要责怪，红红会努力学的。”

    她一口一个红红，我却将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

    看她的打扮以及说话的样子，很像是那种刚刚才从乡下进城的丫头，可她的那双手，却不像是从乡下出来的。指尖虽有些茧子，手背却光滑细嫩，一看就是平日不怎么做粗活，甚至还保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