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之所以会成为噩梦，是因为它缠着你，让你久久不能从梦里醒来。

    桌角，被我的指甲划出几条清晰的线，我却依然被困在幻觉当中。醒不了，也醒不过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脸，透过镜子，一点点的被那些凸起的血管撑起，撑开，直到变成一张恐怖的碎脸。

    惊叫，止不住地从喉咙里窜出来，划破了整个莫家大宅。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比见鬼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鬼。

    惊慌、害怕、无助，我在黑暗中打碎了镜子，镜子映着月光，照出更多的碎脸来。我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坐在一只木桶里。水，很热，但桶里既没有花瓣，也没有牛奶，而是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虫子。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

    很简单，因为我的手可以触摸到很多那样的虫子。准确的说，是虫子的尸体。毛茸茸

    的触感下面是坚硬的外壳，有着细长的脚，就跟我从药碗中捏出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害怕？不！这个时候，我的神经好像都是麻木的，根本想不起害怕这两个字来。

    惊叫？抱歉，我的喉咙疼的厉害，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逃跑？不可能！因为我整个人是被反绑着放在木桶里的。木桶上还有一个厚厚的盖子，盖子上有个脑袋大小的圆形窟窿，正好可以安放我的头颅。

    没有镜子，看不见水面的反光，我不知道我的脸现在烂成了什么样子。我看似安静的坐在木桶里，其实心里愤怒的要死。因为红红，就坐在我的对面，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

    “夫人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喉咙因为疼痛而微微的鼓着。

    “天，很快就亮了。等天亮之后，夫人就会感激红红为您做的一切。”红红说着，走了过来，用手在我的脸上捏了捏。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很柔软，好像能被红红的手随意的捏来捏去，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嗯，差不多了呢。”

    红红低声念叨着，先是一只手在我脸上捏着，随后另外一只手也开始行动。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脸型，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在流水线上等待被加工的玩偶。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红红打量着我的脸，像是在打量着一个她刚刚完成的手工作品。过了许久，她才发出一声满意地轻叹，向后退了一步，对着黑暗中说道：“少爷觉得还满意吗？”

    “只有八九分的相似。”

    熟悉的声音，从红红背后传来，我睁着被捏的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向红红身后。是顾亚峰，穿着民国传统袍服的顾亚峰。

    “丁宁，真好。”

    他凑过来，摸着我的脸，我却感到一阵恶心，像是被毒蛇触碰的一般。

    “想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问，嘴角浮起一抹笑，然后扭头向后：“红红，去，拿面镜子过来。”

    红红微微一笑，故意扭着腰离开了。

    等了许久，就在我的眼皮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红红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民国版的顾亚峰将镜子举到了我的面前，指着镜子里的我说：“丁宁，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徐明兰的脸。

    不！那不是徐明兰的脸，而是被改造过后的我的脸。用顾亚峰刚刚地话说，镜子里的这张脸与徐明兰的脸有八九分的相似，可细微之处还是不同的，尤其，我们的眼神。

    我恨恨地看着顾亚峰，他却凑过来，不顾我的挣扎，在我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下。

    “丁宁，不，应该是明兰，现在你是我的合法妻子，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恭喜少爷夫人。”

    红红讨喜的对着顾亚峰福了一福。顾亚峰则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丢给了她。

    “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现在，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做到了。”

    红红握着那只瓷瓶，满脸的惊喜，甚至连着对顾亚峰说了好几个谢谢。

    “红红，能不能请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少爷不必跟红红客气，若是没有少爷，红红只怕早已经死了。”

    “帮我给夫人梳妆打扮一下。”顾亚峰深情款款的看着我：“明兰，我们再成一次亲好吗？”

    好吗？

    好你个头！

    我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狠狠瞪着他。

    在我记忆里，我只嫁给过一个男人，就是莫君生！况且，我是丁宁，不是徐明兰。

    顾亚峰显然不在乎我的眼神。我像个木偶一般被红红从药桶中拽了出去，然后再沐浴，更衣，梳妆。趁着红红不注意的时候，我拿起一枚簪子，偷偷地藏在了袖口中。不是鱼死网破，就是同归于尽，反正这只是我的噩梦，等到噩梦醒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红色嫁衣，是我第二次穿，第一次是嫁给莫君生的时候。大红色的嫁衣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图案。这一次，红红拿给我的却是一件纯红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嫁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头排斥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件嫁衣地颜色有些不对劲，那种刺目的红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泛呕。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将袖口拢了拢，转过身来看着红红。

    “用过这种药的人，喉咙都会疼上两日。红红知道，夫人眼下是说不了话的。没关系，夫人想要说的话，红红心里明白。大家都是女人，这女人的心思，也只有身为女人的我们才懂。”

    红红凑了过来：“夫人应当知道，少爷是喜欢夫人的，那种炙热的眼神，并不是对任何一个女人都能产生的。夫人姓丁也好，姓徐也好，是曾经的那张脸也好，是现在的这张脸也罢，少爷在乎的其实这是夫人自个儿而已。这么想，夫人心里是不是觉得好过了一些。”

    我转过脸去，懒得再去看红红嘴角的那一抹笑。

    “红红知道，夫人心里有气。不过，以后，夫人还是会感激红红的。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这知心人就更难求。夫人遇到少爷，也是夫人的福气。喏，这是少爷提前为夫人预备下的绣鞋，夫人试试，看合脚不合脚。”

    红红自身后拿出一双绣鞋来。可当我的目光落到那双绣鞋上时候，我突然怔住了。这双鞋，我见过，在我以前居住的那间出租房里。

    就是这样的一双红绣鞋，开启了我此后种种诡异的经历。我倏地站起，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怕什么，不过是一双绣鞋罢了。”

    红红说着，将我按回了凳子上，并且将其中的一只鞋子递到了我的面前。

    “夫人的脚倒是生的秀气，不像红红的又宽又厚，若是日后成亲，怕是没有福分穿上这么精致的绣鞋。”

    红红握住我的脚踝，强硬的将那只绣鞋套到了我的脚上。一股凉意，随即从脚底渗了上来。我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脚上蠕动。

    我挣扎着，想要将那只绣鞋踢掉，红红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跟着在我的脚踝处用力的掐了一下。没有预想当中的疼痛，只是那只脚好像麻木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之前的事情，还没有让夫人您学乖吗？夫人最好安分一些，红红是粗使丫头，比不得之前莫家那些细养的，若是伤了夫人，可就不大好了。”

    红红说着，用狠劲拽下了我的另外一只脚，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那些绣鞋也套了上去。同样古怪的感觉再次袭来，我看着那双绣鞋，恍若在看着两只怪物。

    “好了，梳妆完毕，夫人也该去礼堂了。这会儿，怕是少爷已经等不及了。”

    红红搀着我，确切地说，是挟持着我，慢慢地从梳妆的这间客房走出去。

    待走到院子里时，红红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夫人可知这绣鞋是用什么东西染成的？”

    什么东西？

    我看向红红，红红扑哧一笑。

    “据说这双绣鞋原本是白色的，与少爷故去的那位夫人脚上所穿是一模一样。少爷大概是旧情难忘，所以在那位夫人下葬前，取了她的血，将这双绣鞋仔仔细细的染了。不得不说，少爷还是有些本事的，竟将这鞋子染的如此精细。”

    红红不说还好，一说，刚刚穿鞋时产生的那股怪异的感觉就更加的强烈起来。麻木的双脚，也逐渐恢复了知觉，但那种感觉并不好。我像是踩在一块腐肉之上，又像是踩在一块沼泽地里，那种柔软和湿黏的感觉将我紧紧包裹起来。更可怕的是，那种刺骨的寒意，并未消失，而是从这种湿黏中慢慢地透出来。

    我心里一寒，跟着脚下一个踉跄，就在即将扑向地面的时候，我听见莫君生的声音。

    他说：“丁宁，求你，快醒过来。”

    睁开眼，是莫君生满目的焦灼。

    我揉了揉眼睛，问他：“我怎么了？”

    莫君生指了指我的脸，我轻轻一碰，落下几片皮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