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栋宅子里？”

    在丁媛说话的同时，我的目光穿过她的身侧，看向外头漆黑幽深的宅院。

    “丁莫两家的祖宅不是都在洛城吗？”

    “洛城？”丁媛摇摇头：“姐姐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我们丁家祖籍山西，是晋商一脉，后来家族中人因为生意四处奔波，四海为家。我们这一支，到了你我这里，就只有两个女儿。各房的叔伯也都开始惦记起父亲手中的那些产业。说机缘巧合也罢，说迫不得已也行，父亲与莫老爷误打误撞的相识，这才有了后面姐姐与莫家少爷的婚事。

    至于莫家，听爹爹说，原是祖籍陕西的，后来才定居在了洛城。莫家共有三处祖宅，一处在陕西，不过历经岁月沧桑，估摸着已经寻不着了。另外一处就是在洛城，不过莫家有兴有衰，这祖宅也是几经搬迁，都不知道还算不算是祖宅了。

    这一处房子，原本不是莫家的，是莫老爷的原配，也就是莫少爷母亲的陪嫁。莫少爷的外祖父，是个状元公，据说当时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官职。因为见不得清政/府的腐败，随辞官回乡，在这里建了一座府邸。这位状元公，膝下只有一女，后嫁给了莫老爷。这大宅也就随着莫夫人一起归于莫家。

    莫夫人死后，莫二少爷放浪形骸，根本不理家中的事情，所以莫家的很多东西都间接的传到了那位大少爷的手里。不过，媛媛也有耳闻，说莫老爷每年都会到这宅子中住一段日子。有人说莫老爷之所以来此，是为了怀念他的结发妻子，也有人说，他是来这里寻宝的。至于这宝贝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那个人，也就是莫家的大少爷曾对我说过。他怀疑，留在这宅子里的宝贝，压根儿不是外人理解的那种金银珠宝，而是文玩古籍，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古籍。莫家祖上十分神秘，虽也是百年经商的世家，可他们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意，也没有将全部的心思放在经商上面，倒像是奔波各地，寻找什么东西。

    我想，那些东西，也许就与那些神奇的药丸有关吧。”

    丁媛说着，似乎有些泛冷。她哆嗦着，搓了搓自己的双臂。我本能的取下一件外套，递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是鬼不是人。

    “如果我将它烧了，你是不是就能够穿上？”

    我想起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场景，犹豫着问丁媛。

    丁媛抬着苍白却秀美的下巴冲我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娘亲过世后，父亲常给娘亲烧些东西，但娘亲却从未出现过，也不曾告诉我们，那些东西，她是否都收到了。”

    “试试看吧，兴许管用呢。”

    我将烛台拿下来，小心翼翼的用烛火烧着衣服的一角。丁媛则慢慢地蹲下来，看着我烧衣服的动作。火光透过她黑发掩映下的苍白脸孔，让我头一次萌生出“鬼”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你刚刚说你被莫家大少爷带回了这栋宅子，那个时候逃不了吗？”

    我一边烧着衣服，一边继续着刚刚暂停的话题。

    “我没有试过。”丁媛回答的相当肯定：“在上海，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那个时候，我甚至都不希望自己还活着。况且，陷入爱情当中的女子都是傻的，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试验品，明知道从头到尾，那一切可能都是他设下的圈套，明知道他的温柔体贴，痴心一片都是假装出来的，可我还是贪恋他虚假的温柔。

    还有，就是我的脸，因为药品的副作用，不停的溃烂，只有新的药品才能让我的脸皮恢复过来。尽管，恢复的时间也很短。可我知道，若是没有那些药品，就算我从这个宅子里逃出去了，也只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所以，我不逃，也不想逃。”

    “那你又为何跌到了井里？”

    “跌到了井里？”丁媛摇摇头：“不！我不是跌到井里的，我是被他推到井里的，因为姐姐你。”

    “因为我？”

    丁媛点头。

    “是的，因为姐姐。我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将姐姐也带回了这个大宅里，并且赶走了这里所有的人。因为没人看管，我偷偷跑了出来。结果……结果我发现他竟然也给姐姐喂那种药。惊恐、愤怒、嫉妒、生气，我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只记得，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也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的脸，然后露出了那种特别厌恶的眼神。我看着他朝我走过来，我的双脚却像是被定在了那里，动都动不了。他走到我跟前，一下子就将我抗了起来。姐姐相信吗？在他将我扛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到了死亡，看到了开放在黄泉路上的那些红色的地狱之火。开得特别美丽，也特别的绚烂。

    他一路扛着我，走到了后院的那口井边，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将我朝着井里丢去。我原本是该遗着他的想法，乖乖掉进去的，可是我不甘心，就在我即将坠入井中的时候，我用手紧紧地抓住了井壁上凸起的石头。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可曾对我动过心？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井盖慢慢地拖过来。我看着头顶上的天越来越小，四周也越来越暗。在井盖即将被合上的瞬间，我问他，有没有爱过姐姐。

    姐姐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爱过。他是个疯子，除了他自己，我想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姐姐的心比我明白。”丁媛蹲在地上，幽幽地看着我：“他说，他爱的是他的太太。我仔细的想了一下，姐姐是他的弟妹，不是他的太太。他的太太只有一个，我见过一面，据说出自烟花柳巷，是他的恩人。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姐姐刚刚说的那句话。可惜，一切都晚了，都太晚了。”

    “不晚，什么时候明白都不晚。”

    “姐姐。”丁媛突然站了起来：“你一定要小心他，一定要小心他。”

    “小心莫大少爷吗？”

    丁媛先是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不仅是他，还有莫家其他的人。那个药，他也吃了，在我坠入井中的时候，我听见他和另外一个人说，药成功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那个人。但姐姐，请你务必小心。这莫家藏着的秘密你我都看不透。”

    我点点头，却见丁媛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的。一个轻快，一个拖沓，应该是莫君生和莫叔。

    “是莫君生和莫叔。”

    我看着丁媛，原本想让她留下来见一见莫君生的，她却惊慌地看了我一眼，跟着快速的凝结成一团黑色的水雾。在莫君生与莫叔踏进房中时，我听见丁媛在我耳旁说着：“谢谢姐姐送我的衣裳。还有，小心那个莫叔。”

    “为什么要小心？”

    我下意识的反问，耳旁却传来莫君生的声音。

    他问我：“你刚刚说什么小心？”

    “哦。”我回过神，看了眼低着头的莫叔，指了指地上那摊水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地上有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怕你们没有看到，所以才说小心些。”

    “你没事吧？”

    莫君生快步走到我跟前，将我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见我周身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你。这宅子里的确有些不大干净。我与莫叔自是无畏，可你怀着孩子，我担心他们会来伤害你。方才，趁着你休息，我去找莫叔商量了一下。明日午时，是个不错的时辰，那些留在大宅里的东西，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他们？你刚刚用的是他们这个词。难不成，这大宅里有很多的鬼？”

    当着莫君生的面，我不必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既然他有心告诉我，不管真话假话，我也总要问一问，心里才能有底。

    “太太有所不知，这栋宅子在很多年前的时候曾发生过一场大火。当时除了在外办事的人，留在这栋宅子的，大多都被烧死了。即便是没有被烧死的，也被火蛇吞没，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因此，才有了这鬼宅的传说。”

    “既然是鬼宅，莫叔不怕吗？”

    “怕！但那都是年轻地时候了。”莫叔挺了挺脊背：“最早跟着先生回到这个宅子的时候，我也曾怕过，甚至一度卷缩在被子里，连头都不敢露一下。先生告诉我，别人怕鬼，可以。但我是莫家的人，只有鬼怕我，没有我怕鬼。说也奇怪，当我鼓起勇气去面对他们的时候，反而不觉得他们可怕了。

    事后，我也想了一想。一来，我是莫家的人，大家好歹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们也没有必要为难我。二来，我孤苦伶仃，除了先生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他们虽然是鬼，却能够成群结伴，比起我来，倒还算幸运。第三，我一无钱财，二无挂碍，生来哧溜溜，走时独一个，生与死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分别，他们也没有必要难为我。最后，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既怨不着我，也恨不着我，顶多出来捉弄我一下。我当做看不见，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兴趣了。”

    莫叔才刚刚说完，我就闻到一股焦糊之气扑面而来。莫君生一下子将我搂到了怀里，看着外面道：“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