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医院给你的是承诺，实际上，你只是接受了他们的营销。

    莫君生担心我受苦，给我预约了这家医院最贵的VIP服务，可事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VIP其实就是交的钱多了。

    护士一句院长出差，任你干着急也没办法。至于事前说好的一对一服务，就更是一个字眼上的圈套，任何一个产妇，在进入分娩室之后，其实都是一对一的。不仅是一对一，甚至可能是数对一。当然，你要求更高，医院也同意，但前提是得等，因为医生都在产室，护士可以帮你预约一下。

    生孩子可以预约产房，但却没有办法预约孩子出生的时间，除非你是剖腹产。我冲莫君生摇摇头，让他按照护士的安排，先将我送到待产室外等着。莫君生一脸阴沉，看着护士说了句：“知道医院是什么地方吗？”

    护士白了莫君生一眼：“救死扶伤的地方呗。你呀，老老实实的在外头等着，咱们医院都谁都是一视同仁的。你是大老板也好，是大干部也罢，这个时候，最好都听咱们医院的安排。”

    “你错了，医院是鬼门关。”

    护士一怔，又白了莫君生一眼，那表情似在说着：“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护士将我领进待产室，我瞬间傻了眼。原本以为进了待产室，就正式进入了备产阶段，进去之后才发现，待产室只是另外的一个大走廊，里面并排放置着许多的小床，每个小床上都躺着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

    “第一胎？”

    见我捂着肚子走过来，旁边床铺跟前守着的一个姑娘赶紧站起来，将我扶到了小床上。我疼得只冒汗，根本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只能勉强得冲她点了点头。

    姑娘微笑着，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不要紧，第一胎都会有点紧张，放轻松。如果疼了，就喊我，我给你讲笑话。”

    姑娘说完，又指了指旁边那个正在打着吊瓶的脸色苍白的姑娘：“我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医院的护士，只不过今天不是我值班，所以就进来陪陪她。”

    我又点了点头。

    姑娘帮我垫了垫枕头，大概是看我疼的皱了眉头，就不停的给我说话，帮我分心，甚至还体贴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朋友也是第一胎，孩子比较皮，死活不肯出来。哦，就是宫口开到了七指，一直不肯在开下去。喏，现在还在打这个催产素，要是到了晚上这个宫口还是开不了，就得考虑剖腹产了。你呢？宫口开了吗？”

    我点头，伸出两根指头：“刚做了检查，开了两指。”

    “那就躺着休息，能睡觉的话，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带的有水，口渴了，就喊我。”

    “谢谢。”

    我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腹部像是要被撕裂的一样，越来越痛。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两个很奇怪的对话。

    女的问：“你去不去，你要不去的话，我就去了。”

    男的说：“我不去，你要愿意的话，你就去吧。”

    女的又问：“你确定？错过这一次，可能又要等很长时间。”

    男的回答：“别啰嗦了，你要去的话赶紧。”

    我睁开眼，看到旁边小床上漂浮着两团白色的烟，烟雾时浓时淡，那个对话声，就是从烟雾里传出来的。

    是幻听吗？

    我问自己，却看到一个女人头从烟雾里探了出来，然后瞧了瞧躺在床上的那个产妇：“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总好过当鬼。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去？”

    “啰嗦！”

    一只手从白雾中探出来，然后用力的按在女人头上，女人翻了个身，钻到了产妇的肚子里。接着，我听到产妇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睛倏地睁大了。

    “你朋友要生了！”

    我咬着嘴唇提醒刚刚善待过我的那个姑娘。

    她点点头，招呼值班的护士过来，一检查，产妇宫口已经全开，可以推进去生产了。

    那位善良的姑娘，在将她朋友送进去之后，就回到了我的身边，理了理头发说：“生孩子还要有一会儿，正好我也没事，就陪你说说话吧。说说话，就不那么疼了。”

    “你朋友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问，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场景。

    “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我没有问过她。不过我自己感觉她应该是更喜欢女孩儿的。女孩儿贴心，将来长大一些，还能跟自己穿母女装，出去逛街的时候多好看啊。不过话说出来，对于母亲来说，男孩儿女孩儿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肉。”

    “你朋友的家人呢？怎么是你来陪着的？”

    “我身份特殊，能够进来陪护，她老公在外面等着呢。”

    姑娘脸上透出一丝尴尬，大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你呢，是家人一起陪着来的吗？”

    “跟你朋友一样，是老公。”

    “那你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呢？”

    “我是孤儿，没有爸爸妈妈。我老公的父母也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我也没有公公婆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

    我回以微笑。姑娘大概觉得心里有些不大得劲儿，就又多给我说了一些她朋友的事情。

    “我朋友的爸爸妈妈不同意她跟她老公在一起，觉得她老公家的家庭环境太过复杂，担心她嫁过去之后会吃苦。可恋爱中的女人，根本不听劝。她一赌气，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跟她老公偷偷领了结婚证。

    她公公婆婆的相处很特殊，两个人虽是夫妻，但常年不在一处。婆婆性子古怪，既强势霸道，又矫情自私，总之是那种连电视剧里都编不出的婆婆类型。”

    “的确有些难以想象。”

    “既然跟你说了，也就不在乎多说一点。反正出了这个门，咱们都是陌生人，也不怕什么。”姑娘大概也是被这些话给憋了很久，难得碰上我这么一个愿意倾听的陌生人，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举个例子吧。我朋友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去做那个什么畸形筛查。我朋友前脚才进诊室，后脚她婆婆就追了进去，一个劲儿的问医生是男是女。医生都恼了。说孩子现在健康不健康还不知道呢，问什么男女。

    检查结果显示，孩子胸腔里有积液，医生建议复查。当然，若是积液吸收不了的话，等出生之后做个小手术就行了。我朋友听了，心里当然纠结的不行，难过的不行。可她那婆婆，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跟我朋友说，让她把孩子打了。不经我朋友的同意，就去找医生，说要堕胎。

    我朋友当时就傻了，心里既是难过，又气愤。医生当然不会同意她婆婆无理的要求，且不说她没有那个资格，就算有，这七个多月的孩子，又没有什么大毛病，医院也是不会建议引产的。可她婆婆呢，当即不依不饶，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

    我朋友只能黑着一张脸，独自下了楼。

    然而，更奇葩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她那婆婆看见她下了楼，知道没戏唱了，就赶紧追了下来。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开始苦口婆心的规劝我朋友，说她还年轻，这个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再说了，一个女孩儿，要不要的也没什么关系。”

    “重男轻女？”

    我心里蓦地一凉，因为我知道，那个产妇一定会生个女儿出来。

    姑娘摇摇头：“比起重男轻女这四个字来，我倒觉得她那个婆婆要得只是脸面。不瞒你，我朋友找熟人看过，说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婴。她婆婆后来也知道。若真是那种重男轻女的婆婆，这个时候八成会很高兴，会很乐意将来帮帮忙。可她婆婆呢，只说了一句，生男孩儿有面子，但孩子生下来，她是不会管的。孩子不管，月子也不给看，让我朋友自己想办法。

    不仅如此，她还心疼她儿子，担心她儿子累着，一直让他儿子在外面上班。我朋友进了产房，她老公才匆匆赶回来的。说实话，我很心疼她，不知道她这孩子生下来之后该怎么办。”

    姑娘说着，轻叹了口气。

    “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一个孤儿了。”

    “可不是嘛。如果对方真是孤儿，日子兴许会难一些，可至少心里不会堵得慌。你是没见过我朋友的婆婆。或许是因为她跟她丈夫的感情不好，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动不动得就跟她儿子，我朋友的老公矫情。还动不动的就哭，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她这个当婆婆的受了我朋友多大的委屈。事实上，受委屈，无处倾诉的一直都是我朋友。”

    姑娘才说完，一个穿着护士服，带着口罩的小护士就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之后，她弱弱的笑了一下，说：“好！”然后，低头，对我说：“我朋友生了，是个女儿。这样也好，女孩儿总比男孩儿贴心，反正生了男孩儿她那婆婆也不会看在孙子的份上多给些照顾。生个女儿，没准还能气气她，蛮好的。”

    “那你朋友……”

    “这附近有不少月子中心，我想好了，如果她婆家不管，我就把她安排到月子中心。朋友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那个，我要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再见！”

    我轻轻说着，抬头一看，那片原本停留在隔壁床上的白色烟雾，此时竟朝着我飘了过来。

    一张男人的脸，从白色烟雾里探出来，似有些嫌弃的朝着我的腹部扫了眼。

    “走开！”我冲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