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之所以古怪，是因为他的打扮。

    他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雨衣，雨帽扣在头上，将整张脸都罩在一团阴影里。下雨天，穿雨衣，原本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他身上的雨衣款式却是很老的那种，印象中，至少是二十四五年前的款式。

    除了雨衣，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与他身上的雨衣一样，他手中握着的雨伞，款式也很老，只有在乡下的某个地方才能找到的那种。

    上车之后，这个古怪的男人就一直低着头。

    “师傅，最后一站是XXX吗？”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司机开了一路，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点了点头，指着投币箱说：“投币，一块钱。后面有座位，不要站在门口，当着后面的乘客。”

    男人点点头，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丢到了投币箱里。那枚硬币，也有些古怪，上面沾着许多的黄泥。司机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男人拿着伞，走到了一个空着的座位上，就那么坐了下去。

    准备发车的时候，司机对着后视镜里的男人说了句：“上车就把雨衣脱下来，你把位子弄湿了，后面的乘客还怎么坐……”

    就在司机絮叨着的时候，穿着雨衣的古怪男人抬起了头，冲着后视镜的方向说了句：“抱歉！”

    司机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快速的回了一下头，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不！不用脱了。”

    司机结结巴巴的，一踩油门，公交车快速的向前驶去。

    古怪男人的头又缓缓地低了下去，但他并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幽幽地问了句：“师傅，你天天跑这条路，可知道这条路上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车身瞬间打了一个小倾斜，亏得司机技术好，关键时候给稳住了。

    谢苗扯扯我的衣角，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那个男人好奇怪！”

    “嘘！”我示意谢苗暂时不要吭声：“与我们无关，我们看着就是。”

    谢苗点了点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朝我靠拢了一些。

    “师傅，你天天跑这条路，可知道这条路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古怪男人又问了一句。司机猛地停下车。车上剩下的乘客，包括我和谢苗都齐刷刷的朝着司机看了过去。

    谢苗拍拍胸口，说了句：“是红灯，红灯亮了！”

    然后余下的人，闭目冥想的继续冥想，看手机的继续看手机。

    司机不自在的轻咳：“知道，这条路很容易出车祸。”

    “有多容易？”

    “大概一年一起吧。”

    司机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古怪男人还在继续问着：“一年一起，听起来似乎并不多。那你知道，这条路上的车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这个我知道，大概有十多年了吧。听说那会儿这条路才刚刚修成，一个公交司机开车，出了车祸，死了。”

    “这事儿我也知道。”原本闭目冥想的老人也睁开了眼：“出车祸那会儿，我就住在附近。那车歪歪扭扭的就开了过来，开了老远才出事儿的。听人说，是那司机开车之前喝了酒，也有传言说是疲劳驾驶。总之，责任全在那个司机身上。也亏得只死了他一个，不然坐他车的人得多冤枉啊。”

    “听说，传言，这么说，事实的真相根本没有人知道了。”古怪男人怪兮兮地说着，突然一个抬头，看向前方：“那司机师傅，你知道吗？”

    司机一言不发。

    “我知道。”古怪男人再次开口：“出车祸的时候，我恰好也在那辆车上。司机是正常行驶的，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大撒把的骑着自行车在路上乱窜。司机唯恐撞到他，只能放慢车速，然后开窗要求孩子远离行车道。

    谁知道，那竟然是一个特别熊的熊孩子。他不仅不离开行车道，反而故意骑车贴近公交车，并且叫嚣着让司机有种就撞死他好了。

    车上的那些乘客，不仅不劝阻那个孩子，反而起哄的起哄，抱怨的抱怨。就在司机万般无奈，准备停车好好跟那个孩子沟通一下的时候，旁边居民区里走出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好像没有睡醒的一样，随手就将污水泼到了路上。那不是普通的污水，还是一桶油污很重的污水。油污沾到了车轮上，导致车辆在行驶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既然是意外，交警部门应该能调查清楚的吧？”

    谢苗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发现刚刚说话的那个老头回头瞪了她一眼。老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毒，仿佛谢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调查！是可以调查。虽然那条路是新修的，但附近的居民不少，路上也有些零零散散的行人。加上车辆行驶的轨迹，交警部门若是认真去查的话，又怎么可能调查不出来事故的原因。所以，他们不是不清楚原因，是不想弄清楚，也不想让别人弄清楚事故的原因。”

    “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有没有引起重大的伤亡，为什么会担心别人知道真相？”

    “因为责任。”古怪男人的头抬了起来：“虽然在事故中死掉的只有一个开车的司机，但车上受伤的乘客却并不少。丧葬费，医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倘若仔细的追究起来，造成事故的原因，应该归结于那个孩子，泼污水的老人以及司机三个人身上。其中，那个孩子应该是造成事故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为了逃避责任，那个孩子的家人找了关系，进行了各个方面的疏通。最后，将事故的全部责任归结到了司机的头上。司机刚刚结婚一年，妻子刚刚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孩子。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老年痴呆，他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也是全家的支柱。可因为这场车祸，他死了，整个家的天都塌了。

    倘若交管部门能够准确的认定事故原因，给予司机一定的补偿，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或许还有一线曙光。但，真相被掩盖了。作为事故的主要负责人，司机不仅要承担自己的死亡责任，还要承担哪些受伤乘客的医药费。

    他年轻的妻子根本承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打击，带着年幼的孩子从楼上一跃而下。他的父亲，气急攻心，也死了。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因为没有人照看，走失了。那样的年月，她注定走的也是一条不归路。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毁掉了。

    你们说，倘若你们是那个可怜的司机，你们会不会死不瞑目？”

    整个公交车上寂静无声，只有谢苗，在沉默中轻声的回了句：“会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司机回头，一脸惊骇的表情。他的额头上，缓缓渗出细密的汗滴。

    古怪男人突然冷冷道：“师傅，绿灯了。”

    司机师傅惊了一下。身后，响起一连串的不耐烦的喇叭声。

    坐在前面的老人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车门前，用力的拍打着：“我要下车，我现在就要下车。”

    “下不去了。”

    司机幽幽地说着，发动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

    老人疯了一样的拍打着，古怪男人拿起伞，在老人的背上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老人家，着什么急，这车还没到站呢。”

    老人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犹如被施了魔咒一般，僵硬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公交车到站了，司机打开了车门。古怪男人回头，看了我和谢苗一眼，说了句：“你们到站了！”

    我点了点头，拉着谢苗下了车。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

    “这是终点站吧……那些人为什么不下车？”

    “这是我们的终点站，不是他们的。”

    “什么意思？”

    “刚刚你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吗？”

    谢苗疑惑的摇摇头：“他的帽子压得那么低，说话又那么奇怪，我根本就没敢仔细看他。万一是个变态怎么办？”

    “他不是变态，他只是来讨债的。”

    “讨债的？”谢苗挠了挠头：“讨债公司什么时候也走起这种神神叨叨的路线了。”

    “这条路上发生的车祸你留心过吗？”

    “车祸?怎么突然之间提起这个了。这么大的城市，那条路上没有发生过车祸啊。这人呐，总觉得自己是例外的，倒霉的事情怎么着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还有些人，就像刚刚那个古怪男人叙述当中的那个男孩子，觉得自己很厉害，超人一样的，却不知道，是因为别人的善良，才让他能继续活着。喏，你看那两个骑电动车的，好端端的非要挤到机动车的道上，还愣是跟人家汽车抢道。这若是遇上脾气差点的，分分钟就是一场新的车祸。”

    我没有接谢苗的话，而是直接说道：“关于这条路上发生车祸的新闻我看过，这条路被称为洛城是最不可能出车祸但却是车祸最多，也是最诡异的一条路。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有人将这条路称为阴阳路，也就是鬼路。”